《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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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道而驰-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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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请你来——她顿了一下。 
  我已经找了一个调查公司,他们要了一些情况去。雷向阳微笑着接过话头,表示自己知道她为何请自己来。 
  再多的钱我也会付。她怕对方反悔似的脱口而出。 
  不像你想的那样。雷向阳盯着她的眼睛。不像电影里那样神奇,他们的能力很有限,也许比我俩强一些—— 
  我知道。我知道。她吃力地点了点头。 
  还有,雷向阳欲言又止。他们要白雪的照片,现在找人光凭头发的颜色难度太大。 
  可是,她没有留下照片啊! 
  所以我只好拿了你的照片给他们,稍做了一些处理,把头发做成了黄色。雷向阳略带歉意地道。 
  真是莫大的讽刺,田园在心里苦笑。一个好不容易进入主流生活,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女人居然被当成小姐,捏在私家侦探手心里,对照之下,任何一个跟她有相似之处的小姐都有可能被当成她。但是,又能怎样呢?谁叫你有
一个这样的妹妹。 
三十四
  她看上去无动于衷,仿佛一个失去真实感的人,茫然、忧郁,四周散发出孤独的气息。 
  “不管你妹妹最终怎样,你都应该回到生活中去,不应该像现在这样。”雷向阳的声音非常温和。 
  “我知道,即使比我更聪明更有力量的人也未必能够说得清楚,想得明白,解决得了。”田园清晰地说出这番话,显然经过深思熟虑。但她言辞里没有对真相和结果的认命,反而有着更大的忧虑和不安。她的声音仿佛往某一个深处下滑
,滑到连自己也听不到的地方。 
  “你应该坚强些。那才是你。”他似乎想阻止她下滑。 
  她感觉到了,慢慢将眼睛抬起来:“为什么会是这样呢?”她开了个头,却停了下来。雷向阳等着下文,可她已经不做声了。她的眼神无力地从雷向阳脸上移开,身子慢慢地坐下来,嘴部牵动了一下,仿佛想笑,可又动弹不得,脸上像
冻上了一层霜。泪水慢慢从她的眼里溢出来,滑过脸庞,不声不响地落在她不停搓动的手背上。她哭得很收敛,不像那天下午那样放肆。他发现她手背上青筋凸现。最初她企图将手背藏起来,不让雷向阳看见滴到手背上的泪水,但随后
一连串的泪水滚珠似的往下掉,想藏也藏不了了。雷向阳抽出茶几上的面巾纸,一张张递给她。他明知自己尽了力,却仍觉得自己冷酷无情,似乎那把扎进她心脏的匕首跟他脱不了干系。“帮凶”两个字进入他的脑子,他意识到这样想完全
失去了判断力。 
  良久,她恢复平静,茫然眺望着窗外的天空。 
  “我知道她让你感到的难过别人无法想象。” 
  “不是难过,不是,那么简单——〃她想表达得更清楚些,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的眼睛随即关闭,眼神有些迷离,仿佛覆着一层不透明的薄膜。 
  雷向阳闭上了嘴,只是耐心地、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无论说什么都是对她的侵犯。临走的时候雷向阳才又开口说话。不管怎么样,你应该好起来。他口气之坚定,不像在跟朋友说话,倒像是法官在宣判一个犯人无罪。 
  雷向阳的话仿佛起了作用,田园慢慢有所好转,食欲增强,开始有了上街的冲动。一天中午,她去了城南的第一花店。康志刚正指挥工人挂横幅。她一进门,坐在办公桌前像老板娘似的盘算账目的田甜怔了一下,本能地站了起来。
姐姐瞥了她一眼,把脸掉到一边。田甜讪讪地靠过来。康志刚立刻从外面进来。这段时间你生病,店里的账没人管,我就是三头六臂也不行哪!只好把田甜请来帮忙。听起来像是解释,口气里却是踌躇满志。 
  很好啊!她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气氛立刻松弛下来。花店仍然五彩缤纷,玫瑰,百合,马蹄莲,康乃馨,各色花卉充满其间,似乎回到了过去,又仿佛面目全非。 
  生意做大了,自然要自己人管账才放心。再说田甜长得漂亮,脾气好,跟人处起来也容易。康志刚对田甜非常满意。 
  三个店让你一个人打理也太难为你了。她表现出跟以前一样的贤惠,令康志刚和田甜都倍感意外。 
  那你什么时候来上班? 
  有没有我都一样,没有我你会做得更好。她突然强调:要不是我,你早就做得更好了。 
  话,话不能,这么说……康志刚结巴起来,有点受宠若惊。 
  田园在房子里不安地走动,仿佛不做点什么就不踏实。两天后,她主动要求去城东分店管账。但是上班时间她情绪低落,不愿起身待客,思想也不能集中,收钱时手脚僵硬,不听使唤。生活仿佛一天比一天蛮横,把她的脑子拖到了
迷雾地带。她整天拿着自己的手机,像是在等待一笔大买卖。大买卖一直没等到,却出了一个差错:她收到一位顾客的五十元 
  钱,却找给人家八十多块,还送了四十元的一束迎春花。这还不算,她还硬说自己没有错,是店员做了手脚。突然间她变得尖酸刻薄,局势被弄得很僵。 
  中午没事的时候,跟往常一样,她坐在门口看街市。看到年轻的女孩子穿着时尚大胆的衣服在门口过来过去,她的无名火就会冒出来,甚至会往更深的地方想:她是干什么的?是小姐吗?如果不是,她怎么可以穿成这样?这么一想她
就觉得心都碎了。要是我不是什么姐姐,要是我从来不记得这个妹妹该有多好!但这显然不可能了。人可以选择做什么不做什么,但人不能选择发生在身上的过去,不能选择内心的方向。 
三十五
  有天一大早,她一到店里,就听到女孩子们在悄悄议论什么,依稀听到“小姐”这几个字,她的脸突然红起来,冲上去叫她们闭嘴。小姑娘们面面相觑,不敢吭声。一整天店里气氛压抑,连顾客也感到不对劲。过去她虽然不善言谈,但
好歹晓得应付客户,善待下属,知道要挣钱就必须顺着别人。现在,她似乎把这些都忘了。 
  她的眼睛总是盯着街上,看到衣冠楚楚的男人经过,她就不由自主地想:他去过那地方吗?如果在街上和被他抱过的小姐擦肩而过,他会是什么态度?肯定避之不及!她还想:你瞧瞧这些男人们装腔作势,穿着得体,举止优雅,在光
亮的会议室、气派的办公室严肃地签署文件,或者陪同妻子逛商店,满脸堆笑,低声下气,可在另一个地方,他们一个个衣冠不整,眼神猥亵,神情放荡。你很难把白天的他们和夜晚的他们想象成同一个人,同一伙人。他们恣意妄为,
寻欢作乐,不管别人死活。他们想不到你想的,你想的他们也不管!凭什么他们能这么干,把穷人家的孩子压在身子底下?她在心里不断问:谁给他们这样的权利?谁在暗中操纵这一切?谁用这样的方式给人安排不同的人生,不同的命运
,不同的位置?我现在该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有一天变得规矩起来,一切都好起来?随后她意识到自己太幼稚了,指望他们自己良心发现规矩起来,简直是白日做梦。那么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这种局面什么时候结束? 
  她被困住了。她的面前出现了一条界线,这条界线将她和过去、和正常的生活完全隔开了。她突然变得娇气,觉得没有能力去跨越它了。她陷到了一个网里,仿佛随时可能被一只大手抓走,放在砧板上等着挨刀子。所以,只有逃避
一条路了。她把恐惧砌成一堵墙,自己躲进墙里去。 
  她疲惫不堪,心不在焉,面色极差,使生意受到影响。康志刚不得不把她送回家。回到家里,她坐到沙发上,会想起娱乐场所昏暗灯光下那一排长长的污秽不堪的沙发;上床也不能使她安枕,因为她知道床上也可以完成肮脏的交易
,这使她的神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康志刚照例每天晚上向她汇报工作。这一度是他们共同开心和踏实的节目,现在变成了康志刚的独脚戏。比这更糟糕的是,她没有了起码的生活热情,吃饭,家务,打扮这样的家常节目她也懒得演,好
像什么都跟她不相干。外面呼呼地起风,田甜洗的衣服在阳台上被刮得乱七八糟,她视而不见。“你又喝酒了?”他刚向她汇报几句,她即不耐烦地打断他,把头扭到一边。 
  谈生意哪有不喝酒的?康志刚中气仍然很足。 
  喝完了开车回来? 
  怎么,你还信不过我的技术?康志刚又得意起来。 
  田园却懒得理他了。那天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大队干部浩浩荡荡向家门口逼近,母亲 
  惊慌地奔跑,可是她奔跑的能力远远不够。她眼睁睁地看着大队干部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捉住了母亲,把她带走了。 
  她又害怕又着急,想帮母亲却怎么也动不了。她感到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仿佛死了一般。她急得哭了。 
  怎么了怎么了?她一醒来就看到康志刚急切的目光。他拿了条冷毛巾放在她额头,也不管有用没用。 
  我梦见我妈了。 
  那就回去看看她吧。对了,昨天听田甜说,你父亲又住院了。 
  我爸爸又住院了?还是肝病吗?重不重?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田甜不让,怕你操心。 
  田园直愣愣盯着丈夫,看上去茫然无措。 
  要不我带你回家看看吧。 
  一提到回家,她又不吱声了。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康志刚拍拍胸脯。就这么说定了。我保证你回去不会受气,非但不会受气,大家还会以你为荣。他一把把田园搂到怀里。 
  你不是忙得很吗?怎么走得开? 
  再忙也要去。店里让田甜全权负责几天,不会有问题的。康志刚的男子汉气概又上来了。再说赚钱重要还是老婆重要?你现在心情不好,只要能让你高兴别的什么我都可以先放一放。 
  田园有点感动,身子却往外挣了挣。 
三十六
  都市的气息 
  主意一定,田园就准备起来。她把家里的钥匙交给田甜,采购了大量营养品、水果和衣料,后备厢被塞得满满当当。她认为这是一次长久的旅行,康志刚却说:我敢打赌,最多三天你就会回来。他的理由很多:山峰挡住手机信号,
沟通不便;没有有线电视和报纸,没有娱乐,活动空间太小,憋气;生活方式反差太大,不习惯等等。田园由得他说,哦了两声便不再理他。她心里清楚,康志刚虽然一提到乡下就没有好话,但他每年都要回老家乡下呆几天,回来就发
感叹:我这样的人要是在乡下只会被埋没掉,只有在城里才可能有所作为。他 
  这种基于城乡差别而生的生活的热情曾使田园产生强烈的依赖和信任。 
  一大早,他们从C市出发,先是行驶在四车道的国道,车速很快,两旁杂货店、小卖部、大饭店一闪而过,田园头有点晕。两个多小时后,进入别峰县县道,路况明显变得坑坑洼洼,不时有呼啸的大货车摇摆着凶猛地冲过去,溅起一
大片泥泞。县道结束后,到了一条蜿蜒的黄土路,两边稀稀拉拉都是些低矮的旧石灰房,偶尔有一两间气派的新房怪别扭地挤在破房中间,如同病恹恹的医院出现几个健康活泼的人,显得残忍而不协调。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少,两旁光秃
秃的山坡上一堆堆芒草被十月的风撩得东摇西晃,大片黄色的土坑露在外面,几只鸡在那儿扒食,蹬划过后,又是一股尘埃。再往前走,一小片新近栽种没长枝桠的树木活泼地抖动几下,两只鲜红的鸟怯生生地从草地上振翅飞起,投向
更远处的杂树林里。远处传来几声狗吠,仔细一听那声音有些模糊,仿佛你正立在另一个世界的入口。田园心想,终于又回来了。 
  车轮在高低不平的泥土间胡蹦乱跳,不时有石块撞击底盘发出“轰隆”的巨响,轮胎从石子上碾过,发出刺耳的“咔嚓”声。车子整个儿被灰尘包裹住了,车窗上都是厚厚一层灰。康志刚心疼地皱起眉头。还有多远啊?他有点急了。 
  田园没有反应。他奇怪地侧过脸看她一眼,看到对方忐忑不安的表情。你担心什么? 
  她要是还把我们赶出来—— 
  不会不会。康志刚腾出一只手来放到妻子的胳膊上轻轻地抚摸一下:她已经知道咱们发了。 
  这就够了? 
  当然。你以为她还看重什么? 
  她会不会还生我的气?当初我是半夜跑出去的。我没能给她长脸。不错,我这几年是寄过钱,可是当初我把大妹妹弄丢了,把招弟赶回家去。你知道她多么缺钱。你没看到当初她气成什么样子,不然不会不让我进门。还有,前几年
为了开花店、买房子,我几乎没给家里寄过钱,她们日子过得…… 
  所以嘛,她应该明白怎么样对你了。你都讲了多少遍了……你不想嫁给一个文盲,跑到城里,挣的钱不够缴罚款,而别人嫁给了蒋立根,娘家沾了不少光。后来呢,你把大妹妹田甜和二妹妹招弟都带出来。你认识了一个小老板,本来可
以嫁给他的,只因为看不惯人家剥削农民,为主持公道,跟人家闹了矛盾,又断送了一桩好姻缘;然后呢,田甜跟一个男人跑到深圳,你妈把账又算到你头上。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你已经成功了,田甜也过得很好,这两年钱我们也寄
了不少,是吧?她怎么还会嫌弃我们呢?康志刚胸有成竹地安抚着田园。出门在外的人混出人样来谁敢小看?你就放心吧! 
  可是,问题没这么简单,我结婚也没征求她的同意,还有白雪的事…… 
  白雪的事不能算到你头上,这不是你的事!康志刚打断田园。再说你也可以回避这个问题。 
  装着没有见过妹妹? 
  这样会比较好一些。对你对大家都好。 
  下午三四点钟,汽车到了离家三公里的镇上。再向前,便是泥滩和农田,车已经无法走了。康志刚将车停在一家理发店的门口,锁好门离开前有点儿掩饰不住的担忧。晚上会不会被偷掉?我可没上偷盗险。要是能找到看车的就好了
。他的算盘很精,用几块或几十块钱买一个保障,这在城里是行得通的。 
  田园笑了:人家怎么偷啊,八个人推着走吗? 
  康志刚看了看四周。卖菜的中年妇女,骑自行车的少年,坐在店铺门口打瞌睡的老大爷,这些人终于让他安下心来。 
  夫妻俩拎出后备厢里的一大堆礼物,开始往家的方向走,走不一会儿就引来许多目光。他们的衣着神态一眼就能看出是城里人,就像他们当初在城里,一开口就被认出是外地人一样。 
  太阳落山时,他们接近了村子。映入眼帘的村子只有零星的歪树残藤孤单地立在荒疏不毛的山上,山脚下零零星星地坐落着几十间房屋,门前屋后没有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没有 
  劳作时的朗朗歌声。她曾描述的如画的树木、绕屋的藤萝也不见踪影。不见葡萄枝,不见蔷薇花,只有空旷和荒凉。 
三十七
  不对呀!康志刚纳闷地看着妻子。田园脸上的惊诧并不少于他。她也以为只要到了自己长大的地方,风景就会变得跟一路上不同,回到记忆中去。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可能。拴在大树旁哞哞叫的牛不见了,原本用来放牛的牛屋已经
倒塌;村口那专门收集来肥田的粪池也不见了;稻草屋顶更不见踪影;许多人家门口的打谷场全部围成了院墙;有几户人家盖起了别墅似的楼房,防盗门也出现在村子里。过去土墙上刷的“坚决消灭血吸虫”的标语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
某某口服液,健脑又补血”。随风飘舞的白色的塑料袋,隐约可以嗅到都市的气息。 
  田园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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