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低限度,为报答这块会慷慨收容她的土地,她不肯为了个人的利害关系,而同流合污,残害了房产投资的名声。
温哥华的秋天并不多阳光,满山满街的红叶只在黯淡的天色下,迎着细风摆动,迷蒙中的一片血红,更引人幻想遐思,心会飞驰至老远。
宋惜梅摇电话给连俊美,辞行。
“你也回香港去了?”连俊美这样说。
“为什么这么说呢?”
“只为,我怕我也要回去了。”
“啊!”宋惜梅轻呼一声,知道事态有变:“要出来走走吗?”
“好!我也正想把那一天的工资送去给你介绍来帮过我家务的阿真姐。否则,一回香港去,人踪杳然,很过意不去。”
“好,我陪你走一趟。”
一路上,连俊美把父母与儿女的反应告诉宋惜梅。她问惜梅的意见:“人生下来即要为身边的人而活?还是只为自己而活呢?”
“一定是为自己而活。”
“是吗?”
“当然是的。你肯为别人而活,无非是为了别人,自己才开心而已,兜了一个大圈子,始终是以自己为先。”
“如果我爱我父母与子女,有甚于翁涛,我就选择为人而活做借口。如果我的确非有翁涛不能活呢,我就会说,人只须为自己而活。是不是?”
“孺子可教。”在这个凝重的气氛下,宋惜梅还晓得出语幽默。
连俊美理理地嗔一口气,说:“我会很想念很想念很想念翁涛。”
“我相信他也一样。”
汽车停在李通家门前,宋惜梅说:“我在车上等你吧,昨天在醉仙楼,就跟那位阿真姐谈得有点不快,不要见她了。”
“好,工资交给她,只消一会就出来。”
连俊美接动门铃,没有回应。
好一会,连俊美试着推门进去,大门竟是虚掩的。
坐在车内的宋惜梅等得有点不耐烦,正想扭开收音机听听新闻报告,煞地转来一声惊叫。
是连俊美的呈音。
宋惜梅街下车去,直闯进屋来。
“俊美,俊美!什么事?”宋惜梅边走边叫。
堂屋、客厅、厨房、各睡房通通没有人。
宋惜梅走近厨房,正要推门,脚下绊倒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吓一大跳,竟是连俊美晕倒在地。
“俊美,这是为什么呢?你醒醒嘛!”
当宋惜梅抬起头来向厨房四周望去,眼前景物,一阵子迷糊,一阵子清晰,证明她已在晕眩的边缘了。
她扶着墙,闭一闭眼睛,摸索看爬过那二条条横陈地上的尸体,终于抓到了揍在一旁的电话机,她摇了九一一,仅仅来得及说了地址,才昏过去。
太恐怖的经验。
温哥华市电台宣布的大新闻:“一家新移民,李姓,因为不适应本地生活,形成重大压力,一家之主李通,突发狂性,挥刀斩杀其妻、其子、其女,然后自杀。这已经是三年来,同类型事件家庭惨案的第三宗。发现四具尸首约两名李家友人,因惊慌过度晕倒,已送医院救治,情况良好。”
醉仙楼头,谈论着这宗事的人特别多,可能是直接认识死者之故。
两名新近移居于此的中年夫妇,刚吃完了午饭,走出醉仙柜,正要踏上那别落地不久的平治,忽然正面来了几个把头发剃得光秃秃的,只得一条辫子在脑后的怪形怪状少年人,用力拍着车头,大里说:“你们中国移民,不是有钱,就有快乐的,有人杀了一家四口呢!”
中年夫妇赶快走进车厢去,上了锁,匆匆把汽车驶走。
那一处都是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扬,任何惨剧都不会起到阻吓作用。仍有大量的海外移民每天着陆在温哥华的机场。
当然,也有人离去。
宋惜梅与连俊美一家乘同一班机回港去。
快要上机时,心心与义义嚷看要吃雪糕。
“都快人间了,不要再诸多要求了。”连俊美说。
“不,不!”孩子还是嚷,拼命摆动连俊美的手。
“让我带他们去吧!你跟连伯伯、伯母先走。”宋惜梅这样建议。
孩子们一声欢呼,改挽了宋阿姨的手。
惜梅领看他们走进一间冰淇淋店,给他们挑了雪糕筒,正俯头在衣袋内寻找碎银时,有声音跟她说:“我已付钱了!”
“啊!是你,翁涛!你来送机?”
“是的。”
他时下身去,拉起了方心与方义的手:“我知道。”
“你不跟她说再见?”
“不必了。”翁涛轰微垂着头说,刚刚触着小心心的眼神。
“肯不肯跟翁叔叔说再见。”
方义先吃一大口雪糕,然后爽快地答:“翁叔叔再见!”
方心一直拿眼看着翁涛。
宋惜梅在旁勘:“心心,雪糕是翁叔叔给你真的。”
方心昂起头,非常老成的问:“你不会到香港去,是不是?”
翁涛一倍,很诚恳地说:“不,我不会去,一定不会。”
“我们也不会回加拿大来!翁叔叔,再见了!”
“再见!”翁涛把两个孩子拥抱看,亲了一下,才再站起来。问宋惜梅:“你呢,你会回来吗?”
“我?”惜梅想:“我会回来的,另一个红叶满山的日子,我会回来探你,也回来凭吊梦醒的惆怅。你知道,一回到香港,无人可以够资格享用这种奢侈的感情发泄,我们香港人不只是要生活、要工作,而是要拚命,要搏杀。”
“有充足心理准备的人,等于有好的开始,已是成功的一半,同你预祝!”
“多谢你的祝福。”
“有人会接你未机?”
“有。我的挚友,郭嘉怡。”
“真可惜,缘仅一面。”
“期待另一个红叶纷飞的日子,再相见。”
“是的。”
“有需要我代你传一个口讯吗?”宋惜梅问,心真的难过比她预期的还要多、要重。
“请她保重。”
翁祷把一个小锦囊交给宋惜梅。
“请代转交俊美!”
小锦囊放到连俊美的手上去时,航机已经启程。
俊美打开来一看,是一条很幼细、很精致的脚条。
那一夜,她为他开门时,绊倒了,他搀扶她,为她擦伤了皮的小腿疗伤。
第一次的肌肤之亲,是他轻轻的抱着她的小腿。
连俊美把小锦囊紧紧握在手上,轻声地问宋惜梅:“是不是无须天长地久,但愿曾经拥有。”
宋惜梅只笑笑,没有答。
她遥望窗外,白云片片,仿似见红叶飘送,在她眼前飞动。
怎么回答连俊美的问题呢?
真实的答案可能是苦涩的。
并非不须天长地久,而是,需要又如何?多是无能为力,事与愿违,那就只好退而求其次,曾经拥有,确总比从未拥有过值得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