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世上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人呢?致鸿,你要求过甚。”
“最低限度给我一段时间,让我证明一切。”
“包括向对方交代在内?”
“是。”
“什么令你改变?”
“惜梅!”罗致鸿紧紧的捉住宋惜梅的手:“幸好你仍安好建在,我这句话并不过太,人每每在失去了对方时才容易再重新检视对方于自己的当要性。”
“当你失去邵倩音时,你同样会这么想?”
“如果两番都是遗憾,我选择放弃损失极轻微的一面。惜梅,我是否还有这个机会?其权在你。”
“让我想,致鸿,实在的,我已开始宝应这儿的生活。无喜、无望、无事的一块土地上,同时也没有悲凉、没有失望、没有争执,未尝不是好事。”
“惜梅,我此来在公在私,都是要求救于你。”罗致鸿游说:“也只有在老妻面前,我才会如此厚颜直告。”
罗致鸿说看这番话时,眉毛向上一扬,表情的自负和幽默,正正是当年恋爱时垃吸引宋惜梅的模样。惟其他不自觉地流露,更出落得自然而大方。
宋惜梅低下头去,再多看对方一眼,她就不再要罗致鸿作什么交代功夫,会得立即挽着他的臂弯,回香港去了。
惜梅顾左右而言他:“你来此的公事是什么?”
“我们向一位地产经纪实入了列治文一块土地,打算兴建城市屋,在香港及台湾发售。在此,我们少了一位拿主意的人,只有你最适合。肯高这个忙吗?”
“老早封刀归隐,我在此对地产的认识也不过尔尔。”
“一定是宝刀未老,而且也只不过想在那经纪应付不了之时,由你挺身而出,帮一把忙罢了。平常的所有联系安排都不必你过份操心。”
这似乎是个很自然,很易教人接受的开始。
太多现代爱情,发源于生意地盆,由业务的合作开步,以致于公私二事,都变得如鱼得水,水乳交融。
宋惜梅暗中赞罗致鸿一句,他是太晓得为自己筑下一道下台的阶梯了。
最低限度,宋惜梅答应肩承这业务上的责任后,他们重新来往、商议、建立闻系,就顺理成章了。
宋惜梅没办法抗拒这个缓冲的好建议。
于是她答:“尽力而为吧,反正在温哥华,我也是闲着没事可做。”
“好极了,这个晚上,我就介绍你认识替我办事的经纪好不好?”
宋惜梅点了点头。
晚宴设在西温哥华半山的一间著名西餐馆,原本宋惜梅有心建议到雅谷餐厅去,不知何解,她下意识地要到那地方,意图碰上沈沛昌。
这个意念在脑内一闪而过,真是干卿底事?要紧张的应该是郭嘉怡。
翻心想清楚了这个关键问题,宋惜梅才对晚膳之地没有异议。
罗致鸿为宋惜梅介绍一对来宾:“这位是我委托他代管建造那一系列城市星的金子衡先生,这位是……”
罗致鸿显然对跟小金同来的女士有点陌生,金子衡连忙解释:“我的合伙人阮笑真小姐。阮小姐是香港商界强人,现今助我一臂之力。”
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阮笑真已一跃而成为有个得体身分的生意人,亮相人前了。
宋惜梅心内虽有个问号,然,也不便将问题浮到脸上来。李通的太座现今在温哥华有了新的事业发展也是合情合理的。自己就当她是新相识般处理吧!
罗致鸿跟着说:“这是内子宋惜梅。”
各人坐好之后,点了菜、叫了酒,开始欺欺而谈。
看样子,罗致鸿是顶信任小金的。无可否认,这姓金的交际应对手腕一流,圆滑得叫人不忍捕捉他在言谈上的瑕疵。很惹罗致鸿的好感,这是无可置疑的。
宋惜梅一眼看到了这重关系,也无心深究与批评。她的一颗心根本不在金子衡身上,才不在生意上头。
她只不过视这些业务的商谈与处理作为他们夫妇由陌生而至再熟悉,由冷淡重归于热情的过渡期。
因而,她跟小金与阮笑真,在交谈上边算是客气与融洽的。
宋惜梅只有一点克得存疑,于是她问:“城市屋不是已有饱和的趋势了吗?”
小金立即恭恭敬敬地答:“在本城的趋势确实如此,但,我们现今的销售对象是港台的投资者,市场承接力是应该不愁的。”
宋惜梅下意识地不喜欢小金的这个答案。还未想深一层,去分析其中的关键问题,罗致鸿就立即伸出手来,捉住了宋惜梅。
他这个突然而来的动作,多少引起了惜梅的尴尬,更加分散了注意力。
“我的太太在未移民之前,是名满香江的地产界精英呢!”
“罗太太的大名,如雷实耳。”这是阮笑真说的第一句话。
“可是,我并不喜欢她的这个形象。”罗致鸿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情深款款地望着妻子:“我最渴望的是她在家中为我带孩子。”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竟有千斤之力,压在宋惜梅的双肩上,叫她感到不胜负荷,以致有多少的晕眩。
耳畔只听到小金继续说:“这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
“不会,对我,那才是最大的功劳,也是女人的正务,事业只用她稍为关顾,就可以了。”
一整晚,宋惜梅是食而不知其味。她不断地在思考分析、细味嘴嚼着丈夫的那两句话。
为什么时至今日才对她表明心迹呢?如果宋惜梅不接受、不领情,那么罗致鸿身边为他持家理务,生儿育女的女人,就是邵倩音了?
宋惜梅当然不会不认识丈夫的秘书邵倩音。她认为这个女子并不可爱,理由不单为了她横刀夺爱,而更在于她言行之小家子气与不得体。
犹记得东窗事发之前,每次宋惜梅走过罗致鸿的办公室,那邵倩音就放软声音,很礼貌的打招呼,说:“罗先生不在办公室呢。”
宋借梅会问:“到那儿去了?”
“罗先生没有留下去向的口讯。罗太太,你不用担心嘛,罗先生不会去走私,他把你看成是心肝宝贝!”
当时,宋惜梅以为邵倩音是恃熟卖熟,应对的态度有点夸张,也未可厚非。
其后,真相大白,宋惜梅真的打冷颤。为丈夫会降低口味,选择一个在人前人后露尽寒酸相的女人而战抖、而莫明所以。
写字楼内的女孩子,那一个淡静文雅,那一个巴辣小家,明眼人是不难看得出来的。
日常事例以证实观感,真是不胜枚举。只一次,在洗手间内,一大群女同事一边涂脂抹粉,一边论尽人生口旁的人说过什么,都记不起来,只那邵倩音的一番说话,颇有震撼力。她说:“量力而为在今日世界未免是太保守了。本越小,越要搏、越能得大利。输了,又有什么相干呢,跟输之前分别不大,为什么不有风驶尽里?我们这等没家档的,一出生就住政府廉租屋村长大的人,只有一道好处,差不多是无本可亏,每进一步都是大利。”
坐言起行,邵倩音旗开得胜,正如她的辩证,一无长物的人,根本站在不败之地!
第十四章
罗致鸿竟会爱上这么一个小女人,唉!宋惜梅如果跟对方斗下去,输了是伤亡惨重,赢了是胜之不武。
于是,她选择离去。
宋惜梅珍惜自己的清誉、学养与名望,不欲跟应该不是对手的人较量。
然,如今良人有侮,是位把要求与理想放在跟前,让自己自由选择,大好良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漂亮至极地赢这一仗,是对宋惜梅最大的吸引。
睡在床上,辗转反侧,老是那个问题,重拾旧欢,机不可失?抑或逝者已矣,心如止水?
没有一个女人轻易拿得起,放得下,更没有一个女人会亳无困难地把战胜品双手奉赠予曾经挥军蹂躏自己腹地的敌人?
宋惜梅思考至天色微明时,给自己的答案,差不多是肯定的。
反正不能睡了,干脆早起,驱车到酒店去跟郭嘉怡吃早餐去。
郭嘉怡转转地听挚友覆述经过,心头有太多大多的感慨,一时间完全整理不出个头绪来。
覆水重收,究竟是悲还喜,是大幸抑或不幸,好似都是迷糊一片?
宋惜梅说:“嘉怡,你既是为我而来,如今的结果,是不是很合你的心意?”
“惜梅,你决定跟拉致鸿回香港重拾旧欢?”
“嘉怡,你的语气毫无喜悦,我以为你甚至会怂恿我即日回去!”
“是的,回去不一定等于在老巢双宿双栖。我的意思是期望你站起来,独个儿奋斗生活。”
“对罗致鸿的成见,似乎你比我尤甚。”
这句批评,郭嘉怡原想否认,她还未开腔说话,宋惜梅竟多加一句:“当然,我明白你的心思。”
这一句话就未免太太太太富郭嘉怡的心了。
她惊痛得猛地抬起头来,望住眼前挚友,觉得她就在这一分钟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宋惜梅怎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以为郭嘉怡是因为沈沛昌垃后决定走回妻子的身边去,因而嫌恶所有回头是岸的男人,对罗致鸿此来此举有了抗拒性,这未免是把郭嘉怡的胸襟量度测量错了。
宋惜梅情不自禁地有此一说,其实有她的因由在。只为她思量昼夜,仍然未敢百份之一百肯定应否重新接纳丈夫,宋惜梅有她极度的忧虑与惶惑。
在情,她一千一万一亿个愿意遗忘过去,覆水重收。
在理,她犹豫,不肯定那会背叛自己的人,是否值得长相厮守,再以仅余的自尊作最后赌注。
她希望一见到可信赖、可依持的郭嘉怡,对方会欣然雀跃,支持她的想法与意愿,付予她欠缺的信心与勇气,那么,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然,没有。郭嘉怡非但没有支持,她的态度反转来增加自己的疑惑。一阵牢不可破的失望,把宋惜梅压迫得透不过气来,有那么一点点的老羞成怒,于是她不择手段,不经思考地揭起对方的疮疤。
人性,往往恐怖得离奇。
有任何时刻的苦困难耐,都希望结伴有人,这不令人战栗,还能有其他感受吗?
郭嘉怡不打算解释,因为她此刻才清楚了解到一个事实,宋惜梅太爱罗致鸿而又偏偏知道他其实不值得她爱,内心情理之冲突与斗争,正在于此。
这个事实的悲哀,令郭嘉怡哑口无言。
宋惜梅以为郭嘉怡的沉默,意味着她很大的不满。她要想办法令郭嘉怡都有所得益,去平衡对方情绪。
于是宋借梅非常刻意地说:“沈沛昌嘱我把他的地址电话给你,请你有便跟他联络。”
宋惜梅把沈沛目的名片放下,再补充:“他家的附近有问雅各餐厅,名满本城,很愿意作东,以谋一叙。有那个时间你可抽闲,干脆到雅谷餐厅去摇个电话,沈沛昌说会出来。”
这也等于说,摸上门去就不大方便了。
宋惜梅认为,自己有了着落,若能令郭嘉怡都有翻身机会,一切就好办。也证明不是凡有丈夫可作归宿的女人,都不会站到那起情妇一边去。
无可否认,宋惜梅与郭嘉怡之间的心灵误会显然是更深了。
宋惜梅离去之后,郭嘉怡把弄着沈沛昌的名片,沉思了好一会。
她苦笑。
当前最切身的问题是,自己是不是真正把与沈沛昌的恋情看得通透了。
宋借梅之所以把名片交给她,作了好些个穿针引线的建议,很明显地,在认定郭嘉怡对沈沛昌犹有余情,这跟郭嘉怡为罗致鸿传递相约的口讯是没有两样的。
郭嘉怡对沈沛昌已心死的事实受到挑战。
她会不会像宋惜梅一样,见了罗致鸿,聆听了他的忏悔之后,就心动人移,情与欲都死灰复燃?
这些日子来,她在香港克撑的场面都是假象。
一切无变,宋惜梅爱罗致鸿、郭嘉怡爱沈沛昌。
果如是,就应该宋惜梅回港,郭嘉怡留加。
这个想法,这个推论,令郭嘉怡遍体生寒,不知所措。
要寻求真相,办法只有一个。
绝对不能凭空想像,只有面对那个人,去测试自己的感受。
面对对方,心上仍连连牵动,抑或彷如陌路,无动于衷,那切实而不可伪装的感!,才是大公无私的判官。
一直有勇气排除万难,披荆斩棘的郭嘉怡,又何必惊惶与吝啬这一仗?
郭嘉怡决心在自己改变主意之前,拿起了重话,接到沈沛昌的家里去。
不知道沈沛昌是不是在那午餐宴会之后,一直的守在重话旁边?电话铃声只响了一下,他就接听了。
人对于财富素来紧张,自尊无疑也是财富之一,沈沛昌果真有此反应,也是合情合理的一回事。
列治文雅谷发肤完全是西班牙式的装修与布置。午饭时,客满。只为沈沛昌是熟客,老早订落了一某。
郭嘉怡比他先到。沈沛昌是的确迟了五分钟的样子,他匆匆赶来,还未坐定,立即解梓:“对不起,我把儿子接回家去,再出来,所以退了。”
“没关系。孩子们好吗?”
“长得很高了。比离开香港时要高,你是见过他们姊弟俩的,是不是?”
郭嘉怡点点头。
“现今再见,一定认不出来了。足足长高了一个头的样子。儿子尤其变了形,是水土太服之故,很胖很胖,胖得医生要他减肥。还未到十岁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要减肥,你说,成什么话了?”
“这儿的医药照顾得好。”郭嘉怡只能这样答。
“倒真是无懈可击。当移民再多牺牲,一念到这等社会福利,就容易接纳了。
在香港,纳的税,全放到自己不能直接受用的社会福利上头,日子有功,令人气馁。于此,就算你退休后仍开自己的名车,最低限度,你知道自己有权利享用特价交通工具。”
郭嘉怡没有答,在香港,年龄一到六十,也有资格申请福利虚的生果金,只是香港人不屑、不需要、不在乎。
沈沛昌忽然笑了起来,从前,每当他笑,郭嘉怡都看得出神。
她认为他的笑容,宛似冬日阳光。少见,然,一出现,就令人喜悦与温馨。
沈沛昌会经对郭嘉怡说:“商务上的那种气氛,叫我无法笑出来,只除了见着你。”
如今,沈沛昌又笑了,为什么呢?为郭嘉怡吗?不!他解释说:“怎么好一段日子见不到面,才相逢,尽在家常日常的事上聊了半天。”
因为以此去遮掩重逢的尴尬。郭嘉怡挑选这个理由,以求心安。
另一个可能是,家常话题,已成今日沈沛昌的看家本领。
郭嘉怡不愿意瞧这方面想下去,她在香港时,等闲不愿意参加些已婚旧同学的聚会,纯粹为了自己的脾气不好,要她听老半天如何带孩子、雇女佣的问题,她觉得辛苦,屡屡有种要站起来离场的冲动。
根本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
肯定那些女同学都不会对研究港英政府对新机场的用心有兴趣?
话题无分贵与贱,但心灵的契合与臭味的相投,勉强不得。
吃了半顿饭,沈沛昌说的话比郭嘉怡多很多。
这又是有异于前的。从前,沈沛昌老是沉默寡言。
郭嘉怡会有一夜,躲在情人怀抱中问:“沛昌,怎么你总不爱讲话?”
他答:“有自信的人,敏于事而讷于言。”
所言并非无理。唏哩哗哩说着话的人,是为要周遭的听众,确定他的存在,甚至存在的价值。
话多,只为心虚。
郭嘉怡在商扬多年,她发觉往往是理亏者,才会禁不住滔滔不绝。在下位的人说话也比在上位的人多,无他,后者对语言与行动,都精挑细择,惟恐有失。前者呢,不说白不说,一有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