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成长忧心里早有准备，此时听见自己闺女亲口承认，心中的滋味依旧复杂不已。但是他的反应却并没有像成长享和成长礼那样，反而是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我爷确实是从我出生就在了。刚才才走的。地上的字也是我爷写的，我爷长得和画像上差别好大咧！”
司墨这样说着，神情一如既往的天真活泼，仿佛一个真正的十岁孩子，仿佛在她眼里，鬼和人的区别就只有长相是否一样……
“小墨儿啊，你爷爷最后有没有还跟你说什么？”
不知不觉，家里人对司墨的称呼都从“三丫”变成了“墨儿或者小墨”，就连李巧福在成长享一个劲儿拽袖子的催促下，在提问的时候也换成了这样的称呼。
“哦，那倒是真有。”
司墨点了点头，丝毫不觉得她这样的动作带给旁人多大的震撼——那老头子竟然真还留下了遗言！
“那他说了什么？！”
第1417章 鸾逸大妖，无尽寻（71）（）
„我爷说了，我奶还活着，就不许分家！”
司墨这话一出来，立马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不许分家？！这是要他们的命啊！住在祖宅里，和鬼魂们日夜为伍？！
“要是我奶没了，也要大家在祖宅里住到最大的孩子成人。”
仿佛是觉得对一家人的打击还不够大，司墨耸了耸肩，再次说出了一句让成家人面色都变得异常难看的话。
“我们老三……”
“三婶儿，我爷说了，尤其是三叔，不许分出去单过，否则会有血光之灾。”
“那我们家呢？！我们家呢？”
成长享再顾不得面子，一把扒开刚刚被他推到前面的李巧福迫不及待地问，司墨仰头看去：“我爷没说，二叔会怎么样。”
可是她这样一说，成长享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他几乎是崩溃地问：“为什么？！难道我才不是他亲生的？！到最后都没留给我一言半语的提示！
成天就知道老三老三老三，活着的时候就偏心老三，死了还一门心思都挂在老三身上，他明明就是别人家抱来的！”
“老二！你闭嘴！！”
喝止住成长享的是成长忧，他心里同样感觉很复杂，老二虽然从小不言不语，又有些蔫坏，但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兄弟，老三再好，也不过和自己没有一点儿血缘关系。
但是自己亲爹已经这么说了，人（鬼？）又已经走了，现在追究他为什么偏心又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成长忧想得更深一层——谁知道老爹这么安排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呢？也许是……老三身上有什么他们也不知道的秘密呢？
想到这里，成长忧脸上的神情松快了一些，转头对成长礼道：“老三，你也听见老爷子说了什么了，明天你就和你媳妇儿搬回来吧。”
成长礼也没想到，成老爷子最后的最后只留下了这么几句话，却都是留给自己的。他怔愣了半晌，原本因为不是亲生骨肉的痛苦心情得到了舒缓，慢慢地蹲了下去，八尺的汉子泪流满面地捶地：
“爹啊……你到底为什么……爹啊！！”
他这无助地哭声令院子里的众人都沉默了下去，是啊，老爹啊，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这么多年都活在老宅里，还有一个能够看见鬼的小孙女，怎么就不说清楚了呢？！
要是说清楚了，这么多年大家活得就会……恣意得多吧？要是当初在分家的时候，您老人家言语一声……哪怕砸点儿东西给个提示也不至于让大家伙儿今天这么错愕啊！
只有司墨一个人仰头望天——好像这一院子的人都忘了，他们灶房里还有一大堆的烂摊子没人收拾呢？至少姬有财的尸身，他们应该想办法处理掉吧？
好歹……姬有财也是为了成家人的性命才魂飞魄散的啊……
“爹，姬老道和朱老道的尸体怎么办？”
司墨从来是个有问题就问的好孩子，她一双黑黝黝地眼睛看着成长忧，令成长忧的后背不由一阵发麻。
成长享更是第一时间想到了什么，他刚刚蓄起来的气势顿时一矮，甚至有些颤颤巍巍地问道：
“他……他们……催你了？”
第1418章 鸾逸大妖，无尽寻（72）（）
司墨被成长享的问题问得一哽——别说为了成家人魂飞魄散的姬有财了，就连朱有道此时魂魄也已经被无常给吞了，而且就算是活着，他们两个经过之前的一遭恐怕也不会敢催自己干什么了。
只不过，她倒是没想到，这人的信仰一旦被摧毁，其后遗症竟然这么强烈。
成家三兄弟原来可是对鬼神不屑一顾的，然而现在，就连成长忧都瞪大了眼睛等着自己的答案，仿佛她一点头，他们就都会冲进灶房去求爷爷告奶奶一样。
司墨本想摇一摇头，说出自己就是觉得姬有财为了成家牺牲自己应该得到厚葬的想法，可是眼神瞟到李巧福和她成长礼媳妇儿马翠华的脸上神情后，她便毅然而然地点了头：
“嗯。他们两个现在就站在灶房门口，问我什么时候能够给他们下葬呢，他们说都是咱们家的事儿连累了他们两个，现在还不给他们下葬，要等到他们尸体腐烂吗？
要是真是这么想的，那他们就缠着咱们家的所有人，让人睡不安生，活不痛快！”
看着三对夫妇身形齐齐这么一震，司墨不知道怎么，心里突然就是松——人果然是要有些敬畏才好，要不然姬有财就算死了，也算是白死了——救了一家子的白眼狼，还不如当初自己逃遁呢。
司墨这边话刚落，灶台旁边的大水缸就发出“咣当”的一声，一个仿佛大锤打出来的大窟窿顿时就出现在了缸身上，紧接着整个水缸都哗啦啦地散了一地。
“……我们这就去这就去！老二老三家的！赶紧收拾收拾，连夜赶出来两件寿衣！淑英，你合作社里有没有纸钱儿卖，不行就买点儿草纸回来，咱们自己家砸！
还有，老二！你现在就去赵木匠家赶紧定两套棺材来！就用……就用粮票换！越快越好！！快！”
成长忧被水缸碎裂的声音一砸，顿时慌了手脚，开口直接就将任务布置了下去，司墨眼看这是要把事情往大了去做，赶紧开口阻止道：
“爹！他们两个说了，不要你劳师动众，这样伤他们的阴德！就准备两副薄棺，让他们入土为安就行了。方便投胎就可以了。”
成长忧这时候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家小女儿一脸的焦急，粗糙的黑脸一红，也觉出了自己的没出息，顿时也就偃旗息鼓，按照两位道长的“遗愿”，尽量精简了起来。
但是随后的半个月，成家人还是都穿了半个月的素布衣裳，弄的同村的都还以为他们家成老太太没了……
不过这点儿异常相比起成家三兄弟在分家之后又复合重新住在了一起来说，在村里可就算不上什么大新闻了！
大家都听说过分家，谁听说过都分了好几年的家又要重新组合到一起过的？老成家这三兄弟在想什么呢？这是为了引领什么新潮流不成？
听说成老大媳妇儿在城里有认识的高官，难道是下一步的政策对这样的家庭有优惠政策？能多分几亩地，多分工分？
村里脑子活分的人在这个时候都积极转起了脑筋，生怕在下一次的改革大潮里落了下风，于是一时间，村子里多年不联系的亲戚纷纷都重新联系了起来，亲戚关系从前没有的热络了起来。
而老成家内，却没有外面那么热闹，司墨坐在炕的一头，看着火炕另一头眼睛发直的成老太太，皱眉开始叹气——无常的最后一个魂魄，她要怎么从成长礼的身上收回来？
第1419章 鸾逸大妖，无尽寻（73）（）
“老头子……”
成老太太嘴里念念叨叨一直没有停止过，这一次的事情彻底将她带回了十几年前，自己和老头子也曾经是村里人人羡慕的夫妻。
成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是村里为数不多有学问的人，她虽然出身屠户家庭，但是家里殷实，自己本身长得也不差，一向都是很骄傲的。
当初在赶集的时候，被成老爷子救过一次，又因为自己言语无状被对方教训了一通。谁知道，心里却有了对方的影子。
也许还真是上天安排的缘分，后来她跟自家哥哥出一次门串亲戚，正好就到了这个村，又遇见了成老爷子，这一次发现这男人竟然是个识文断字的。
她本身也认识几个字，对于有学问的人由心的敬佩，这一次相见，反倒坚定了她喜欢对方的心。
后来经过媒妁之言，两人成婚了。她想尽办法扶持自己丈夫，自己丈夫也是个勤快人，不仅脑子好用，干活也勤快，两个人很快就把小日子过得红火了起来……
后来大儿子出生，大女儿出生，二女儿出生，紧接着又是二儿子出生，一家人红红火火的，很是热闹，直到老头子抱回来那个扫把星小三……
因为这小三的父母得罪了不该的人，所以已经没了。她虽然嘴上厉害，但是不是一个狠心的人，再说自己是四个孩子的娘，再多一个也就多一个了。
可是谁知道，这哪里是一个孩子！这简直就是来讨债的灾星！他一个比自己四个孩子还难带不说，娇气得好像是他们家里有王位继承一样。
当时长享刚刚一岁多，还没断奶，这个野种来了之后，就跟长享抢奶喝，一旦没抢到就哭天抢地地嚎啕，偏偏丈夫还偏疼这小子，每一次都要委屈她的亲生儿子。
而丈夫偏疼这小子的原因也让自己很是不舒服，说什么他的父母是救命恩人……
在成老太太看来，把这小子带回家，也是冒着风险的！这能够带回来，就已经是还了救命之恩了，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儿子？！
等到这个孩子一点一点长大，也就越来越让成老太太看不顺眼：这孩子唇红齿白，长得比自己天天劳作的大儿子，以及还粉雕玉琢的小儿子还要好看！
于是，成老太太在自己的审美天平和亲生儿子的血脉亲情之间，纠结了一番后，还是决定多疼惜自己儿子一点儿！
许老头子疼那个野种，就许她疼自己儿子！有什么错？
而最让她不忿的是！那个野种天生顽皮，自己一个人竟然跑到了邻村，被人发现送到了乡政府，这野种的身份也险些被挖了出来，而自己老头子竟然为了救那个野种，死在了大狱里！！
每每想起跟自己相亲相爱的老头子就这么没了，成老太太就想杀了那个野种！可是，每一次她想动手，就总好像冥冥中有天意，会让这个野种安然无恙，反而是她的小儿子总会掉进坑里。
后来，她也想明白了，也许是老头子在天之灵保佑这个野种，为了老头子能安心，她不得不放弃把这个野种送人的想法——这野种可是老头子用命换来的！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老头子竟然真的连死都没有离开过这个祖宅！他一直在祖宅里陪着自己！陪着自己的儿子们！
这个时候，成老太太拒绝去想，老头子是为了那个野种……
司墨坐在火炕的另一端，看着成老太太面无表情，但是眼中不停闪烁的小火苗，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第1420章 鸾逸大妖，无尽寻（74）（）
“三叔！”
甜甜的女童音在清晨时分响起，成长礼扭过头去，就见到自己的小侄女儿正站在正屋的台阶上，身上挎着大嫂新给她做的斜挎包，脸上满是笑意地唤自己。
距离上一次的事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成长礼最近梦里总是梦见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大部分都是成老爹对自己的呵护，成老太太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教训……
而小部分还夹杂着一些根本不是这个世界该有的怪谈——比如万人尸体相叠的战场，比如自己手中鲜血淋漓，比如对方一把大刀砍来，自己回头，却看见自己的身子缓缓倒下……
想到昨天晚上最后梦见的画面，成长礼一个激灵，赶紧回过神来，小侄女也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一张已经有了下巴的苹果脸上带了一点儿担忧：
“三叔，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啊，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没有，小墨这是去上学？三叔正好也要往那个方向走，送你一程？”
自从自己的身世被揭，老二一家虽然也已经遵循成老爹的“遗嘱”搬回了祖宅，却再没和他说过一句话，而随着成老太太渐渐从疯魔的状态醒转，自己一家的处境越发憋屈。
只有大哥和大哥家的这个小侄女，对待自己还一如往常，让成长礼感觉到心中一丝丝的温暖。
“好呀。好久没坐三叔的牛车了！省得今天走那么远的路了！三叔，你不知道，从咱家到乡里的小学，那道儿是真不好走！我这天天起早贪黑的……哎……苦不堪言啊！”
司墨一脸欣喜地爬上成长礼的牛车，说话的时候摇头晃脑的模样成功地令成长礼笑出了声音：
“别跟三叔拽文了！这苦不堪言四个字虽然用的对，但是你也太夸张了！你可别欺负我没文化，你爹、你二叔还有我可是从小就在那条土道上来回瞎跑瞎玩长大的！”
成长礼笑着拍了拍小侄女的头顶，手上鞭子一挥，赶着牛车就上了大路。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今天就算绕点儿路，也把小侄女直接送到学校门口去。
“三叔，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可吓死我了！”
没继续在土道的话题上纠结，司墨突然提起了另外的一个话题。
“做噩梦了啊？没事儿！你白天这小脑袋瓜里想的事儿太多，晚上就容易做梦！”
成长礼没有安慰娃娃的经验，只能干巴巴地回复，他平日里也算得上是健谈，但是面对噩梦这个话题……他还真没什么好说的……
“我梦里是个大将军！指挥成千上万的人那种！！”
成长礼这句安慰明显没有搔到小侄女的痒处，她继续描述着自己的梦境，语气里先是满满的自豪骤然让成长礼放松了心情——还是个孩子啊，哪里知道将军意味着什么……
“可是……没过多久，这些人就都死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城门外头，风猎猎地吹，我感觉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小侄女的声音落寞了下去，一将成名万骨枯，成长忧心中戚戚然，他仿佛也感同身受地从心底升起深深的寂寞和痛苦。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并没有就此颓废，我手里握着剑，竟然又一次杀到了敌阵当中！无数的人头飞溅，滚落，我听见对面的人都在喊我什么……阿修罗……
三叔，阿修罗是什么意思啊？”
第1421章 鸾逸大妖，无尽寻（75）（）
“三叔，阿修罗是什么意思啊？”
小侄女的问话一上午都萦绕在成长礼的耳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个问题如此念念不忘，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小丫头的了，只是隐隐觉得“阿修罗”三个字仿佛对自己而言有着别样的魅力和意义。
“成长礼！你是怎么回事？今天一天这已经是第五回你空车来回了！”
大队长疾言厉色地看着眼前这个一直出错的优秀队员，他不明白，怎么今天一天这个一向勤快又朴实的家伙，竟然会出这么多的错误！
“队长，我今天不太舒服。”
被“阿修罗”三个字困扰了一天的成长礼揉了揉太阳穴，一脸疲惫，最后还是决定主动和大队长坦白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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