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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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蒿园-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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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迪子的价值。最近他有些低估工作勤恳又可信赖的迪子了。
  随着夕暮的降临,迪子暗暗思忖得,觉得今天请假是值得的。
  一到晚上,清晨头沉的感觉已经消失,但身上还感到懒散,不知道是心情关系,还是真是患肝炎的征兆。
  哪管这么多!听天由命吧。
  一天休息下来,迪子的心情变得舒畅。
  翌日,天气晴朗。自云在东山前飘浮,令人想起出梅的天气。
  这天,迪子依然一醒来便照镜子。兴许因为休息了一天,她皮肤松展,但眼白出现细细的血丝,显得稍稍有些浑浊。
  难道真的患肝炎了?……
  迪子陡感沮丧。也许是这么担忧着的缘故,身体仍觉得很疲乏。
  用不着硬撑着去上班呀。
  九点钟,迪子又向输血中心请了假,然后去附近的诊所。
  先去外面的医院诊断一下也没什么坏处。伤口碰到过含肝炎病毒的血清一事,迪子没有向医生提起,只说肝脏可能有病。医生采取血液替她检查肝脏,说化验结果要等三天后才能出来。迪子从医院回到家里正在发怔,便接到宫于打来的电话。
  “你怎么样?”
  “好了很多,但人还有些乏力,去诊所看了一下,结果还没有出来,工作怎么样?”
  “你请假了,这才知道你的活很累啊。部长也正在为难呢!”
  “别这么……”
  迪子嘴上很客气,但听她这么说,心里毕竟很高兴。
  “还要休息一段时间吗?”
  “没什么大事,不过我怀疑别是肝炎。”
  “真可怕呀……”
  “不过,现在还不清楚。”
  “我们要来探望你吗?”
  “不用了,再过一二天就知道化验结果了。”
  “若是肝炎,不会那么容易就治愈吧。”
  “探望的事,化验结果出来后再说吧。反正工作就拜托给你们了。”
  “不管怎样,我们总得顶着,你别担心,好好休养。”
  也许有些哗众取宠,还说什么是肝炎。迪子感到后悔,但这已是马后炮了。最重要的是,已经这么说了,明天也不可能去上班。
  迪子迟疑不决地休息了三天。
  开始的第一天、第二天暂且不说,三天、四天待在家里,到底会待腻的。如果休息能出去各处走走,又另当别论,但她只能把自己关在家里,便更感难以忍受。没有食欲,全身懒洋洋的,但也不能就此便认定是肝炎的症状。
  已经过了四天,怕羞的阿久津也许正犹豫着要不要给迪子打电话。
  若以部长的身份就不成问题,他却如此窝襄。可见,他也许是畏畏缩缩,也许是仍牵挂着妻子的事。总之,迪子希望得到他的电话。
  第五天,迪子在附近的医院询问化验的结果。
  “没有异常啊。”
  医生看着夹在病历卡里的红色化验单,说道。
  迪子大所失望。那么,五天来心情阴郁,委靡不振,这算是什么呢?
  “肝脏真的没有异常吗?”
  “完全正常。有些累了,你近来有什么心事吧。”
  迪子摇摇头。
  “给您配药。服用一个星期左右。”
  迪子站起身来,她觉得再在这里磨蹭下去,就会被医生看透了心事。
  果然,没有生病?
  迪子心绪复杂,既感到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懊丧。
  迪子离开医院,在拐角的公用电话处向宫于打电话。
  她想向宫子她们道歉,自己任意地断定是肝炎,引得大家都为她着急。听说没什么大事,明天开始上班,富于着实替她高兴。
  “耽搁了这些天,真对不起了。”
  “帮助是相互的嘛。”
  宫子说着,压低了声音。
  “部长的夫人出院了呀!”
  “什么时候?”
  “昨天,说她已经一个人能走了,部长也好像有些振作起来了。”
  “是吗?……”
  如果连妻子都已经出院了,那么迪子请假,他就心平气和了?迪子又无名火起,放下听筒。
  翌日,迪子正好九点到达输血中心。连同星期天,她有六天没有上班了,大家都很亲热地聚在一起。
  “怎么样?伤口好了吗?”
  阿久津一看见迪子便马上问道。他果然和迪子休息前不同,如宫子说的那样精爽不衰。妻子的病一治愈,男人就会如此健旺?阿久津的振奋,在迪子的眼里显得很可恶。
  下午,迪子正做着配血试验,她感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干活了。这时阿久津凑上前来,把纸条放在边上便走了。
  纸条上写着“六点,花山”。迪子包了他一眼,马上把纸条撕碎,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里。
  一直到下班之前,迪子始终在犹豫着该不该去,但结果还是去了花山餐厅。她自圆其说,这不是为了想他才去见面,而是为了确认阿久津的真心。
  “很久不见啊。”
  依然是阿久津先到,看见她来了,他便收起报纸,颇感怀念地望着迪子。
  “听说你患了肝炎。”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别是玩得太过分了,累出来的吧。”
  “别瞎说。”
  “听说所长很担心你的伤呢。”
  “只是替我换换纱布呀!”
  “他待你很亲切。”
  阿久津于是轻轻地笑了。
  这个人丝毫不知道,我有多么地想他!
  他根本不知道,她每天从窗口里目送着他一下班便急急忙忙地赶向医院的身影,为了想得到和夫人同样的安抚,竟把肝炎的血清涂到伤口上。从对阿久津的思念来看,所长之类的好感是微不足道的,但他却偏偏不懂,什么事都只想着自己。
  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吃点什么吧?”
  “我要回家。”
  迪子拿起手提包站起身。
  “喂,怎么了?”
  阿久津付了帐追上来。迪子毫不理睬,推开店门走到外面。初夏的暑热还滞溜在夕暮的街上。
  “好不容易定下心来,好久没有见面了,你却……”
  “你早点回家吧。”
  “已经出院了,没关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被她这么一反诘,阿久律的目光困惑地在空中游移。
  “夫人在家,你就见异思迁,不在家,你就不会了?”
  “没有那回事……”
  “我知道,你实际上爱着的是夫人,有夫人这一安定的港口,你才会寻花问柳,总之,我只是附属品!”
  “这……”
  “我不想当你的附属品!”
  迪子猛然转身,在横行道上,朝着对面的人行道碎步跑去。
  无言脂 (6)
  在迪子的身体里,仿佛栖身着和思维不同
  的另一种冲动,好不容易驱动理性,淡然处之,
  玉体却大泼娇情……
  她仿佛感到有一种无法抗拒的情感在她
  的体内涌动着…
  一种叵测的欲情在迪子的内孕育着,一点
  点地扩张着……
  七月,随着梅雨季节的结束,抵园祭(京都八坂神社抵国会,类似中国的庙会——译者注)开始了。一般提起抵园祭,许多人以为是典祭七月十七日神幸祭(迎接神灵降临的祭把。——译者注)的御驾巡行的日子。其实这次祭把应是七月一日吉符入(往笺筒里插笺以图吉利。——译者注)到二十八日洗神舆(神舆:是登耙时装上神牌位抬起游行的轿子。洗神舆:即将鸭川的河水浇在神舆上的仪式。——译者注),持续时间将近一个月。
  正因为持续时间长,所以在这期间还掺杂着许多迷信的习俗,比如御驾的巡行顺序由抽笺决定,如仿照神功皇后形象的“占出山”成为头笺,这年分娩的产妇便是顺产,在战前还有女子不能登上御驾的禁忌。
  迪子在京都土生土长,所以对京都的地理环境很熟悉,但又因为是战后出生,所以不太了解那种历史遗留下来的习俗,只记得一些从父母那里有意无意中听到过的事。在那些传说中,迪子记得最深的,便是抵园祭的无言脂(京都的祭耙,相传在此期间,倘若不说话,心意就能够如愿。——译者注)。
  从七月十七日在街上巡行的神舆向四条街的御旅所(临时停放神舆的地方——译者注)献纳,到二十四日返回八坂神社,这一个星期为无言脂。相传在这期间,有心愿的人,即使碰到熟人也绝对不能开口讲话,每夜从四条大桥桥畔到御旅所走一次,走过七次,心愿就能够如意。
  迪子是毕业于药科大学的现代青年,当然不会盲目地相信那些事。她想,那肯定是以前的抵园和先斗町的舞妓等祈愿爱情而想出的迷信。但在否定它的同时,在迪子的内心深处,也隐隐地怀有也许会奏效的侥幸心理。孩提时潜移默化地灌在脑海里的东西,是不易从头脑里抹去的。
  她觉得这是迷信,根本不可能实现,一边却在头脑里牵动着舍不得扔掉。
  自从七月初断然拒绝阿久津的邀请回家以后,迪子还没有和他单独见过面。在这几个月的摩擦里,迪子仿佛感到自己终于看清了阿久津的真面目。
  至今阿久津仍热情地约着迪子。
  “为什么不见面?”“你讨厌我?”有时化验室里只剩两个人时,他会紧紧地追逼着迪子问。干活时也用一副热切的目光望着迪子。也许因为迪子阴阳怪气的模样,阿久津的爱重又燃烧起来。
  但是,阿久律无论多么爱着迪子,也没有和迪子结婚的打算。唯独这才是确切无疑的。
  阿久津总是顾忌着周围的影响,害怕被妻子察觉。妻子生病时,那副担忧的模样是非同一般。而且只要妻子生病,他便会魂不附体食甘不昧。阿久津的温和和豁达的态度好像是建立在妻于健在的基础上。迪子觉得,他担心着自己的社会影响而欺骗着妻子,足以证明他还爱着妻子。
  可以说,如果爱情仅是表面的,那就更要万分地珍惜。
  以前阿久律说掩人耳目,在妻子面前敷衍塞责,都是为了我们两人,还说为了让爱长久地持续下去,这是最好的办法。迪子一时里也傻里傻气地相信了。她觉得,现在遮人耳目,是为了不久以后能开花而忍耐的过程。
  可是,无论怎么等待,花也无意开放。别说开放,面对妻子的病和社会的体面,甚至还在枯萎下去。阿久津真正理解迪子固没有开放而忍受着的悲哀吗?
  两年前第一次作爱时,阿久律拥着迪子口口声声地说“想在一起生活,”还说“永不分离,”说“想结婚”。当然,迪子不会听信那些话,以为两人马上就能住在一起,马上就能结婚。也许,阿久津是心情亢奋时随口说的,何况阿久津也不可能百无禁忌地说要“结婚”。
  但是,听着那些山盟海誓,迪子即使认定两人早晚能在一起生活,也是极自然的。这说是迪子的误解,不如说责任应该在于使迪予信以为真的阿久津。
  最近,阿久津就是在作爱时也已几乎不讲那样的话了,依然温柔、激奋地爱抚着她,但最后剩下的只是作爱的回忆,没有再多的心灵沟通。只是为了作爱,缺少激荡的情绪。
  冷静下来一想,阿久津好像认为现在这样的状况最好,能确保妻子,同时和迪子保持着往来。她仿佛觉得他正在自鸣得意,以为这是毫无伤害的最便宜的做法。近来迪子忽然觉得阿久津是个卑徽狡诈的人。盲目恋爱期已经过去,现在也许是反省期,一时间显得可靠而温柔的男子,如今显得自私而诡诈。
  她不想任他摆布。断然拒绝阿久津的邀请后半个月,迪子就是靠着这样的意气生活着。但是,所谓的固执己见,仍还是意识到他的存在,对安之若素的、已经不能从妻子那里逃走的怯懦的男子没有用处。她觉得应该甩甩他。
  可是,迪子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也滋生着想和他见面的冲动。午休等的时候,他极认真地紧逼着她:“今天见面吧!”她终于会扭扭拧拧地想着要不要去,想不去考虑那些令人不侠的事,忘掉一切,接受他的抚爱。
  在迪子的身体里,仿佛栖身着和思维不同的另一种冲动,好不容易驱动理性,淡然处之,玉体却大泼娇情,一边爱理不理,冷若冰霜,一边在阿久津死心将要离去时,便慌慌张张地露出要呼他回来的目光。
  在亲近阿久津的,应该说不是头脑,而是身体,一边理智在告诉她不能谦就,一边身体却在不住地怀恋着他。
  迪子对自己颇感烦心。少女时代,她对自己的灵肉从未失控过,从来没有过身体背离理性作出什么举动来,两方面都协调得很好。
  从高中毕业进入大学时起,迪子吃惊地发现,身体会产生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摇憾。她仿佛感到有一种无法抗拒的情感在她的体内涌动着。
  自从大学毕业那年委身于秋野以后,那种可怕的情怀便清楚地探出脸来。从此,一种匣测的欲情在迪子的体内孕育着,一点点地扩张着。
  被秋野甩去后几个月里,她痛苦得死去活来,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是因为那种离奇的情感不能自己的缘故,什么东西搅乱了迪子那颗想要平静的心。
  可是,她感到那时心灵和身体还没有现在这么分离。
  秋野那时,因为他不辞而别,她内心里纠结着想寻死的怨情和毕竟还不能抛弃怀恋的思情。是心灵和心灵的纠葛。
  那时,心灵和身体还没有如此分离,而且可以说,灵肉同时享受着纵情的欢悦和分离的苦痛。
  象观在这样心灵和身体的对立,好像是从和阿久津交往以后才出现的。现在她的心里明白无疑地憎恨着阿久津,觉得也是怯懦而自私的人。
  可是,身体却偏偏在向阿久津献媚,他一靠近,就联不知耻地露出要接受他的神情。不仅仅举止,就连体内的乳房、肌肤都象将要开花似地喘息着。
  迪子感到自己近来变得放荡而荒淫起来。为何唯独身体如此敏感?她想起来就感到可怕。
  以前她更拘谨腼腆,更怯弱而纯真,和现在不同。使迪子的身体荡检逾闲的是阿久津。因为阿久津,才使迪子切实地领悟了玉体的愉悦。
  如同在窗玻璃前有一片美丽的花坪,以前她不想去,有一天她突然发现并找到了洞穴一样。在阿久律的怀里,迪子突然懂得了欢悦。
  那种欢悦与认识秋野时不同,具有总算已经找到了似的切切实实的感觉。
  迪子的宴体和心灵的分离,好像是从那时开始的。体验到了欢悦以后,身体每次都总是挤在心灵的前边,并开始主宰着自己。
  迪子恨死了阿久津,如果他不教会她那样的愉悦,迪子会更自由,至少不会一边憎恨、轻蔑对方,一边却还顺从着。
  她感到委屈,觉得很窝囊。但是,结果只是那么想想而已,她还不至于断然地拒绝他。她自己也明白,即使装得冷语冰人爱理不理,也是勉而为之。总之,以后有待时间的考验。秋野的时候也是那样,但最后把它忘记了。也许只有经过时间的流逝,身体不久也会平静下来。
  十七日,抵园祭开始的那天,迪子吃完晚饭后偷偷地溜出了家门。
  “你去哪里?”
  妹妹亮子问道。但迪子没有回答,径自走下了楼梯。她穿着花纹浴衣,只带着一只小布包,从船冈山向大德寺走去,在那里乘上电气列车沿着鸭川下去,在四条大桥下丁夜晚,天气闷热无风,暑气熏蒸,临河两侧的房子都洞开着房门。临时搭建的楼台上坐满着纳凉的人。大桥一带因来观看御驾巡行的观光客人,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到处听得见东京的口音。
  迪子站在大桥桥畔。从这里过桥到寺町大道的御旅所,步行只要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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