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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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神-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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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他来到了山虎上校的舱房门前之际,他甚至也如常地叩著门,然后推门进去。

山虎上校的房中很暗,没有著灯。山虎上校魁梧的身形坐著,在他的面门前,有著一点红光,那是他正坐在黑暗之中吸烟。

林文义放下了食物,又习惯地替上校开了一瓶酒。他心不跳、气不喘,眼光溜向床上,床上一团糟,可是并没有人。

阿英在哪里呢?他再一转眼,就看到阿英。

阿英的身子缩成了一团,即使在黑暗之中,她的胴体也有著眩目的洁白。她缩成了一团,低著头,长发垂下来。若不是长发在颤动,她看来不像是有生命,而长发的颤动,是由于她身子在发抖。

山虎上校转过头,向林文义望来,咧嘴笑了一笑,向酒瓶指了一指。林文义双手把酒瓶奉上,山虎上校一口咬向瓶颈,把瓶颈咬断,吐出了瓶塞和碎玻璃,就著瓶颈,大喝了两口酒,才吁出了一口气:‘这次我饶了你,下次你要是再提甚么未婚妻,我剥你的皮!’

林文义顺从地答应了一声,陡然之间,他感到身边有眼光一闪,他感到阿英正抬起头,向他望过来,他却不回过头去。

山虎上校呼喝著:‘起来!过来!’

林文义僵立著不动,可是他仍可以感到,阿英正在缓缓地站起来,并且在向前走来。

当阿英来到山虎上校的身边时,山虎上校一伸手,就将她拉了过来,托著她的纤腰,把她托到了自己的膝上。粗大的手掌,在她身上肆意搓捏。林文义双眼发直地看著,一副木然。

山虎上校沉声喝道:‘这女人是我的,听到没有?我不会让别人碰她一下!’

林文义仍然顺从地道:‘是!’

山虎上校指著阿英裸露的胴体:‘以前你见过她的身体?’

林文义木然答:‘没有!’

山虎上校手指伸向林文义的眼睛:‘快滚,瞧你这一对贼眼!’

林文义一声不出,低著头,走了出去。

从那天起,足足有五、六天,炮艇没有出动。

山虎上校在第二天,分配了那次劫掠来的财物。林文义在旁看著,他无法估计那些黄金、钞票、珠宝的价值。

八个部下对那近二十个女人的凌辱,完全是公开的,但阿英始终没有离开过山虎上校的房舱。

山虎上校似乎忘了林文义对他的冒犯,依然对林文义呼来喝去。

林文义也照样有机会进山虎上校的房舱去。他知道他自己真的是死了,因为在房舱中,他即使看到山虎上校抓著阿英的头发,在强迫阿英做最不堪的动作,也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然而,他心中要杀死山虎上校的决心,却一点也没有淡下去,而越来越浓!

每当他独自一个人,缩在那小空间之际,他就一丝不苟地,认真地就他所知的杀人的知识,筹画如何实行他的愿望。

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对他并不是十分防范,这是对他十分有利的一点。他要弄到一柄鎗,并不是甚么难事,货舱中有的是多种鎗械。可是他却全然不懂得如何使用,而他要对付的人,几乎是和鎗械联成一体的!

毒药没有来源,用刀,想也不要想──像山虎上校这样的壮汉,就算中了三五刀,也不会死的!

林文义一面想,一面扭得自己的指节发响,可是仍然想不出甚么办法来。

他只好一天一天等著。在这段时期中,炮艇又出动了几次,被劫掠来的女人换来换去,但是阿英始终被留在炮艇上。

她不但被留在炮艇上,而且绝少离开山虎上校的舱房。林文义见过她几次,和初上炮艇时比较,阿英完全变了──她神情呆滞,面色苍白,当她在缓缓走动时,看起来就像是一具行尸。

林文义倒很能了解,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样。有一次,当他们的眼光有机会接触之际,两人的目光,甚至都是麻木的。

原振侠自椅子中站了起来,挥了一下手。正在讲述的张守强,也住了口。

原振侠大口喝了一口酒,又吸了一口气,才道:‘张先生,你是一位小说家?’

张守强怔了一怔:‘当然不是!我‥‥‥你为甚么以为我是小说家?’

原振侠又坐了下来,望著远处城市闪烁的灯光:‘因为你所说的一切──’

张守强现出焦急的神色来:‘你是说我说得太小说化?不真实?’

原振侠摇头:‘不是,我是说你说得太真实,细节太丰富了。除非你是当时种种情形下,在场的一份子,不然,就算有人告诉过你,你也不可能转述得那么详细。’

张守强的脸上,现出了十分勉强的笑容:‘我‥‥‥在场?怎么会?是‥‥‥有人告诉我的,那人‥‥‥倒的确是在场的。’'。电子书:。电子书'

原振侠直视著他,他偏过头去,避开了原振侠的目光:‘原医生,请你必须相信,我说的全是事实。再说下去,发生的事,还要令人难以相信,但全是事实!’

原振侠叹了一声:‘关于中南半岛上的难民,在海上漂流的悲惨遭遇,人人皆知。可是海盗的行为竟然如此不堪,真是叫人‥‥‥想不到‥‥‥据我所知,好几个国家的海军,都对海盗有一定的制裁力量的。’

张守强苦笑了一下:‘是,那是在海盗掳掠的财富实在太多,引起了眼红之后。’

原振侠没有说甚么,张守强又道:‘山虎上校不过是海盗中,势力较大的一股,其余,大大小小,至少超过二十股。所以,有一艘难民船,曾受过三次洗劫,在海上漂流的最后日子中,只好吃死人肉维生。’

原振侠感到有一股作呕感:‘希望你的故事中,没有这样的情形。’

张守强极缓慢地摇著头:‘没有。’

原振侠仍然凝视著城市的夜色,每一盏灯火之下,都有人在活动,都有著每个人的故事,都有著悲欢离合。但只怕生活在自由城市中的人,再也想不到同在一个地球之上,会有那样悲惨的事!那简直是人在啃吃活人,发生著那种事的地方,哪里还能被称为人间?

原振侠终于挥了挥手,示意张守强再讲下去。

在林文义感到自己已经死亡之后的两个月左右,炮艇出动的次数减少。原因是泰国、越南和菲律宾的海军,开始在海面上巡弋,山虎上校决定暂时避一避风头。

在最近一次的掠劫之中,他把在炮艇上的所有女人,除阿英之外,全都驱走,又把炮艇驶到了一个更隐蔽的所在。

当天晚上,他召集了他的八个部下,在他的房舱之外的甲板上集合,林文义也被叫了去。

那是一个月色清冷的晚上,斜月映在海面上,生出粼粼的光采。当林文义来到的时候,八个部下都已在了。林文义在一个阴暗的角落站定,想起两个多月前,阿英第一次上船,他被山虎上校踢出来,就在这里几乎把生命都吐出来的情形,他的五脏又不禁一阵抽搐。

阿英已经被摧残了那么久,可是山虎上校仍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多少次,林文义看到被凌辱得不成人形的女人,被驱上木船,去继续她们命运的漂流,他总希望,阿英也可以在饱历苦难之后逃出去。

可是,山虎上校一点也没有放过阿英的意思。虽然林文义把自己当成死人,但是一想起阿英所受的苦难,一接触到阿英如死人一般的眼光,他的全身神经,还会有一阵阵的剧痛。他把这种痛苦,当作是死后堕入了炼狱,那是无边无尽的苦难,永远没有希望!

那八个部下正在交头接耳,一个身形十分高大、凶恶不亚于山虎上校的部下,声音有点愤然:‘上校不是想收手吧?他够了,我们还没有够!还有得是发财的机会!’

另一个闷哼了一声:‘我们得到的那么少,要是从此收手了,他可以退出,这艘炮艇给我们!’

其余几个人都发出附和的声音,就在这时,房舱的门打开,山虎上校走了出来。

山虎上校自有他绝对的威严,尽管那八个部下,在劫掠的行动中,所表现的全是豺狼一样的残忍,而且他们心中有著显著的不满,但是山虎上校一出现,他们还是立刻住了声,神态恭敬地站著。

山虎上校缓缓向各人看了一眼,直截了当地道:‘我决定洗手不干了,我想,我们也弄够了!’

八个部下互望了一眼,那身形最高大的道:‘上校,我们还想再‥‥‥干一个时期,这艘炮艇,是不是可以给我们使用?’

山虎上校的浓眉向上扬了一下:‘这是你们一致的决定?’

那八个人有的立时答应著,有的在犹豫了一下之后,才点了点头。

山虎上校笑了起来:‘很好,很好,但愿你们能顺顺利利!不过我告诉你们,事情越下去越难,要处处小心,才不会出毛病──’

他的语音甚至是十分恳切的,而且所说的,又是和这八个人以后一切有关的事,所以八个人都用心在听。

可是,就在这时,山虎上校的讲话,甚至没有半秒钟的停顿,鎗声就自他的身边响了起来。他竟然可以把自动机鎗贴著自己的身子,在不动声色之际,就开始射击。

一切只不过是几秒钟之间的事,那八个部下,几乎个个都现出了不可信的神色来,眼睛睁得极大!就在他们甚至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之际,他们邪恶的生命,便已结束。子弹在他们的身上,形成一个又一个的洞口,血柱自弹孔中喷出来。

当他们射击别人,夺去别人生命的时候,多半没有想到,当子弹射中他们自己身体的时候,情形是完全一样的!

八个人之中,只有那个身形最高大的,在倒下去之际,还来得及拔出他的佩鎗。可是他没有机会还击,呼啸而来的子弹,在不到一秒钟之内,把他握鎗的手,轰得甚么也没有剩下。

山虎上校凶神一样地站著,盯著面前的八具尸体,现出狰狞的冷笑。然后,眼光射向林文义,吩咐:‘把他们全抛下海去,把地方弄乾净!’

林文义自阴暗的角落中走了出来,木然答应著:‘是!’

当他走了出来之后,他才注意到,山虎上校房舱的门半开著,阿英正像幽灵一样地站在门口,看著在外面发生的一切。

阿英是一丝不挂的──她在山虎上校的舱房中时,从来也没有穿上衣服的时候。她双腿修长,胸脯挺耸,长发半遮著她的脸,眼光异样,望著外面,口角上似乎有著一丝快意。

林文义不敢和她的眼光接触,低著头,先拖了一具尸体走开去。

在他把那具尸体抛进海中去之前,听到山虎上校以极可怕的声音在说话:‘谁反对我,唯一的下场就是死!’

山虎上校的话,也不知道是对那八个死人说的,还是对阿英说,又或是对林文义说的,更有可能,是对他自己说的。

那一晚上,在处理了八具尸体,洗乾净了甲板上的血迹之后,林文义在舷边站著,望著海面。冒著鲜血的尸体,每一具一抛下海中,大群鲨鱼就游过来抢食,海水中翻起血花。

一具尸体在转眼之间,就化为乌有──这一带海域,鲨鱼十分多,看鲨鱼噬嚼尸体,实在是一种很惊心动魄的情景。

可是山虎上校并不让林文义闲著,他又在房舱之中传出大声的呼喝声:‘把他们八个人放财宝的箱子,全都搬过来!’

那些箱子,每一个都沉重无比,当林文义好不容易,把八只箱子搬到了山虎上校的房舱之外时,林文义简直已筋疲力尽了。

房舱门打开,山虎上校全身赤裸,一手握著酒瓶,一手抓住了阿英的头发──阿英是跪著跟著他膝行而出的。山虎上校挺立著,一面喝著酒,一面令阿英取悦他。奇*|*书^|^网他全身肌肉盘虬,眼中射出暗红色的光芒,看起来,实实在在是一个妖魔,而不是人!

他的目光停在那八只箱子上,想起所有的财产,全归他一人所有,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嚎叫声!

那种叫声,在寂静的黑夜中听来,就像是地面裂开了一条无比的深渊,直达地狱,自地狱中冒出了这种可怕的声音来一样。

林文义低头站著,山虎上校手中的酒瓶,扬了一扬,狞笑著:‘看到没有?这些日子,阿英已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

林文义没有看,这时阿英的行动,林文义一点也没有看。即使没有看,他已经全身紧缩得不能再紧了。

山虎上校喝:‘滚开!’

林文义木然转过身,走了开去,回到了自己的那个小空间中。

他虽然疲倦欲死,可是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他睁大了眼,蜷缩在那个小空间之中。四周围静到了极点,所以,在天快亮的时候,有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虽然很轻,他也可以听得见。

他立时知道,那不是山虎上校的脚步声──山虎上校每踏出一步,踏在甲板上,整艘炮艇都像是会震动一样。而这时,传来的脚步声,却是轻轻的,即使是在脚步声中,也充满了恐惧!

那是谁?谁正在向他走过来?林文义心头不禁狂跳了起来。

炮艇上只有三个人,他自己在这里没有动,传来的又不是山虎上校的脚步声,那自然只有一个可能──来的是阿英!

一想到这一点,林文义几乎窒息了,而脚步声,这时也停在他藏身的那个小空间之外。他想问一声:‘阿英,是你吗?’可是张大了口,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小空间的门打开,微弱的曙光透进来。林文义看到门外是一个苗条的人影,正是阿英!

林文义陡地跳了起来,头‘咚’地一声撞在顶上,他也不觉得疼痛。门外的阿英一闪而入,那小空间是如此之小,阿英一进来,就紧靠在林文义的身上,林文义也立即将她紧拥住。

两个人的身子都在剧烈地发著抖。由于他们相互拥抱得如此之紧,两个人的身子简直已变成了一个人一样,所以他们颤抖的韵律,也是一致的!

(这就是这个故事一开始时,就写述到的情形。)

(在故事一开始时,只是一对男女在一个小空间之中紧拥著,似乎极之普通。但现在,在知道了一切经过的来龙去脉之后,就变得极不寻常了!)

在经历了这样的劫难之后,他们紧拥在一起,如果是小说中的情节,他们一定会有说不完的话,互诉思念之情。男的可能会发出许多安慰的言词,女的甚至会说出‘我已经不再配你了’这类话。

可是,实际上发生的事,和小说或电影,是大不相同的。事实上是,像他们这样的男女,在这样的劫难之后,又可以拥在一起,是根本不必说任何语言的。

他们相互之间,还有甚么不能了解的?还需要通过语言来互相沟通?根本不需要!他们的心灵,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生生死死全都经历过,语言在这时候,完全是多余的!

几年前,他们在杂货铺的货仓中,紧紧相拥之际,他们或许会以为自己很懂得爱情,有著诉说不完的绵绵情话。现在,他们又紧拥在一起,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怎么一回事。

真正的爱情,是和生死结合在一起的!绝不是花前月下的温馨,或是灯前酒后的絮语。真正的爱情就是生命,没有其他!

他们之间一句话也没有讲,互相自对方的心跳中,自对方的气息中,已经完全知道对方的心意,完全了解对方的痛苦。也完全沉浸在这一刹那,几乎和永恒相等的紧拥之中!

苦难或许是有尽头的,真正的尽头,就是知道爱情在生命中的存在!

他们自然也无法知道互相相拥了多久──再久,在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一刹间。然后,在突然之间,他们的眼前陡然一亮,小空间的门被打开,朝阳耀目的光芒,恰好在这个方向照射了进来。尽管有一个高大之极的身形,遮住了大部分阳光,但阳光仍然是那么灿烂地照在他们身上。

林文义和阿英两人,直到这时,才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眩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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