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向他递来:‘原医生,请你听电话。’
原振侠接过了电话来,就听到了小郭的声音:‘原,请你上来一下,我要向你求助!’
原振侠笑了一下:‘我能给你甚么帮忙?我看这是你拖延时间的诡计!’
小郭忙道:‘不,不!真的,有一件事,不,有一个人,向我提出了一个奇异之极的要求,我实在无法应付。恰好你来了──’
原振侠闷哼一声:‘我是和你约了打球的!’
小郭叫了起来:‘天!你怎么啦?我这里的事,比打球有趣多了!’
但是,原振侠仍然不为所动:‘你觉得有趣的事,我未必有兴趣,对不起──’
小郭简直是在嚷叫:‘好,你不上来,以后别指望我再理你!’
原振侠不禁笑了起来:‘你这种要胁,未免太女性化了!好,我且上来一看。’
小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原振侠把电话交还给那年轻人,和他一起走进大厦,登上电梯。
小郭的侦探事务所规模十分庞大,占了这幢大厦的五层,他的社长室设在顶楼,气派十足。事实上,等闲案件,根本委托人见也见不到他,而如果有委托人坚持要见他的,自然费用可观。
在搭乘电梯上去的时候,那个年轻职员对原振侠,现出十分欣羡的神色来:‘原医生,听说过你许多奇妙的遭遇,真叫人羡慕!’
原振侠淡然一笑:‘我倒不觉得,有甚么令人羡慕之处。’
那职员咂著嘴:‘你认识一位女将军?上次,大明星鲁大发的事情,也和你有关?还有那个女船王──’
他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使得原振侠陡然感到厌烦起来,转过了头去。那职员知趣,不再问下去,转了话题:‘社长请你去,一定是由于那个怪顾客──’
原振侠‘唔’了一声,职员又道:‘他一来,就一定要见社长!问他有甚么事,他只说是“寻找”,寻找何必见社长──’
幸好电梯到了社长室的那一层。跨出电梯之际,那职员还在说著,原振侠向他叹了一口气:‘你若是不说话,我保证,不会有人把你当哑巴的!’
那年轻职员立时涨红了脸,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原振侠连看也不向他看一眼,就直走了进去。一个女秘书立时站起来,神情惊愕地望向他:‘原医生?社长正等著!’
原振侠当然不是第一次接受女性这样的眼光了──男人看到美女,会有惊艳之感,女人见到了俊男,反应自然也是一样的。
女秘书代原振侠敲了一下门。推门进去,原振侠就听到小郭在提高声音说话:‘你要找的‥‥‥人,是根本没法子找到的!’
在小郭的对面,坐著一个人。因这人背对著原振侠,所以看不清他的脸面,只听得他冷冷地道:‘或许是我找错地方了?’
那人的口气之中,充满了对小郭的轻视。小郭本来已经涨红了的脸,更是红了两分:‘先生,请你别再胡闹下去了,我无法接纳你的要求。我的一位出色的朋友来了,看他是不是能帮助你?’
那人陡然震动了一下,失声说:‘卫先生?’
原振侠接了一句口:‘不,只怕你又要失望了。我姓原──’
那人陡然转过身来:‘原医生!太好了!’
他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他是支著一根手杖站起来的,原振侠自然而然向他的脚看了一眼,却又看不出甚么异样来。
他再去打量那个人。看起来,那人不过三十来岁,样貌相当普通,肤色黝黑,身形倒可算高大,也很粗壮。身上的衣饰,十分名贵,单是他手中所持的那根手杖,就有著金光灿然的握手部分。
这样的一个人,实在是很难从他的外型上,判断他的身分的。这时,他正以一种十分热切盼望的神情,望定了原振侠。
原振侠笑了一下:‘有甚么难题,竟然使得郭大侦探为难到了脸红脖子粗?’
小郭一脸的悻然之色,指著那人:‘这位先生,坚持要我把“爱神”找出来!’
原振侠陡然怔了一怔──任何人在一听到‘爱神’这个名词之际,自然而然,会联想到那座维纳斯雕像。这座大理石雕成的艺术瑰宝,虽然在出土时,已断了双臂,可是体态之优美,神情之柔和,仍然是雕塑艺术的极品中的极品!
原振侠这时也不例外,思绪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那座现在存放在法国巴黎罗浮宫中的艺术瑰宝。一开始想到了这一点,接下来,原振侠就想到,眼前这个人,可能是艺术的狂热爱好者。
既然‘蒙娜丽莎的微笑’曾几度失窃,忽然有一个狂人,要动起爱神维纳斯雕像的脑筋来,也就不是甚么不可思议之事了。
他正在想著,那人已急急道:‘不管你要多少费用,我都可以支付!’
原振侠早在那人的衣著上,看出那人的经济情形相当充裕。可是使原振侠有点疑惑的,是这个人看起来,无论如何不像个富豪,他的要求,和他的语气,都相当惹人反感。所以原振侠冷冷道:‘你要“爱神”,只怕找错人了!’
那人‘啊’地一声:‘请问我应该找谁?我以为郭先生是最能干的私家侦探──’
原振侠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你应该到义大利,或是到西班牙去,去找名叫哥耶三世的人──’
原振侠才讲到这里,就看到小郭在向他连连施眼色、打手势,暗示他不要再说下去。原振侠怔了一怔,住口不答。
那人却显然不知道‘哥耶三世’是甚么人,一脸迷惑的神色:‘那个‥‥‥哥耶三世,是专门找人的‥‥‥私家侦探?’
原振侠不知道小郭为甚么要阻止自己,他道:‘那个哥耶三世的专长,是在世界各地防守严密的博物馆中,把陈列品偷出来。罗浮宫的防盗设备虽然周全,但如果有足够的代价,只怕也难不倒他!’
那人的神情更是迷惑,张大了口:‘原医生,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你的意思是,我要找的爱神,在罗浮宫之中?’
原振侠还想说甚么,小郭已叹了一声:‘原,你误会了,这位先生要的,不是那座维纳斯雕像!’
原振侠又是一怔:‘难道他要找寻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爱神?’
原振侠在问出这个问题之际,是多少带著点讥嘲的意味在内的。因为爱神和诸神一样,都只不过存在于传说之中,是在传说中的一位专责爱情之神。绝无可能在人间,找出一个活生生的爱情之神来的!
可是,小郭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正是!这位先生就是要委托我,找寻一位爱情之神。虽然他说不惜代价,但是我除了回答无能为力之外,还有甚么别的办法可想?’
原振侠这时向那人望去,那人的神情,却十分正经,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甚至有点忸怩,结结巴巴地解释著:‘她‥‥‥自称是爱神,我想那是她‥‥‥自称的。她十分美丽,可惜我不会画人像,也拙于形容,她看来和那座雕像有点像‥‥‥’
那人断断续续地讲著,令人越听越是糊涂。小郭已然极不耐烦,咕哝著道:‘你应该去找精神科专家,不应该找甚么私家侦探!’
那人涨红了脸:‘我遇到过一过美丽的女人,她自称是爱神,给了我极大的帮助。可是我不知她的下落,委托郭先生你来寻找,你‥‥‥你为甚么认为我‥‥‥不正常?’
小郭也生了气:‘好,你精神正常,正常得很!可是我不接受你的委托,可以不可以?请离开,我实在忙得很!’
那人把手中的手杖,在地上顿了一下,仍然涨红著脸,可是欲语又止,没有再说甚么,就向门口走去。当他推开门的时候,他才回过头来:‘爱神是存在的,你找不到,是你低能!’
小郭给那人的话,气得讲不出话来,只是直指著门:‘滚!’
那人向原振侠望来,一副哀恳的神情,欲语又止。原振侠向他作了一个‘爱莫能助’的手势,那人长叹一声,打开门,走了出去。
小郭闷哼了一声:‘世上真是甚么样的人都有!’
原振侠皱了皱眉:‘或许他真的十分急切地想找一个人,你不该拒绝他!’
小郭苦笑了起来:‘他要找一个女人,全世界有超过二十亿女人──’
原振侠一挥手:‘理论上来说,没有那么多──美丽而年轻、像那座雕像、白种人,不会超过──’
小郭立时接上了口:‘不会超过一亿?请问,该怎么去找?而且,他又坚持说那个女人不是人,是神,是爱情之神!’
原振侠笑了一下,没有说甚么。小郭看出他的神情颇不以自己为然,不禁生气:‘好了,算你博学多才,你对爱神知道多少?’
原振侠一摊手:‘并没有多少,她一般被称为维纳斯,而就是希腊神话中的阿佛洛狄脱──’
(由于两人在提及以下一连串的名字之际,都是用希腊文直接说出来的,所以,在每一个名字之后,在译音后加上原名。)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阿佛洛狄脱(APHRODITE)是爱情女神,在神话中,这位女神的来源十分奇特,是克洛诺斯(CRONUS)把他父亲乌拉诺斯(URANUS)的肢体投入海中时,在海水的泡沫中诞生的!’
小郭眨著眼笑了起来:‘也有一说,她是宙斯(ZEUS)和狄俄涅(DIONE)的女儿。而狄俄涅,又说是宙斯和阿佛洛狄脱所生的──希腊神话中的各种神祇,关系混乱之极。你不是真想我凭藉神话中的故事,把一个专司爱情之神找出来吧!’
原振侠也不禁无话可说,过了一会,他才道:‘我的意思是,不妨想像力丰富一些──爱情女神,自海浪的泡沫中产生,这不是很浪漫吗?’
小郭笑了起来:‘别忘了,那是把肢体投入海中才发生的,看来并不美丽。’
原振侠触动了心事,叹了一声,没有再说甚么。
小郭道:‘那个人,他说有一个很长的故事要告诉我,可是我实在没有听故事的兴趣!’
原振侠心中一动:‘他说了几句他的故事,是关于他见过爱神的故事?’
小郭耸了耸肩:‘谁知道,我根本没有兴趣听。’
原振侠又想了一会,才在小郭的办公桌上,发现了一张名片。名片上没有任何头衔,只是印了一个名字:张守强。
小郭道:‘这就是那个精神病人的名字,看来他的经济情形不错,但是在我的电脑资料之中,却没有这个人的任何资料。初步调查的结果,只知道他用泰国护照。’
原振侠有点兴致盎然:‘真要有爱情之神的话,我也想见见她!’
小郭纵笑了起来:‘看那人的样子,像是会对你倾诉他的故事。你听了他的故事之后,大可和他一起合作,去寻找爱神!’
小郭在这样说了之后,忍不住纵声‘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振侠却并不觉得甚么好笑,相反地,他的心情还相当苦涩!
在小郭的笑声中,原振侠告辞离去,驾车回家。车子才转过了街角,就看到一辆黑色大房车,追了上来。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心中首先所想到的是:黄绢!
但他随即发现不是黄绢──大房车由穿制服的司机驾驶,车后座,正焦切地向他在挥手的,就是要小郭替他找寻爱神的,那个叫张守强的人。
原振侠看到他在叫著,按下了车窗,才听到了他的声音:‘原医生,我可以和你谈一谈?’
原振侠本来准备拒绝的,可是他的心中,又有著几分对爱神的憧憬──那是由于他自己在情感上的纠缠,而产生的一种愿望。虽然他并不真正以为有一个神是专司爱情的,更不认为这样的一个爱神是真实的存在,但是总有点好奇。所以,他点了点头。
那人──张守强现出了极高兴的神情来:‘请到舍下来谈一谈好吗?’
原振侠又点头答应。那人向司机吩咐了几句,原振侠尾随著他的车,驶到了一个高级住宅区,进入了一座新建造的、设备十分豪华的大厦的顶楼。那幢大厦极高,耸立在半山上,可以远眺这个城市的全景。
当原振侠在阳台上坐下来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时分。居高临下看出去,景色极美,远近的灯光,交织成一片梦幻一样的境界。
原振侠在才一走进这个装饰豪华的居住单位之际,就发现几乎一切全是新的。而且,装饰根本没有甚么性格,一切应有尽有,只是一个室内设计师不经心的工作结果。
这说明这个单位的主人,自己并没有甚么主意。而且,更可能是一个暴发户,只知道如何花钱,而不懂得甚么叫作品味。
原振侠这时,又多了几分好奇──这个张守强,究竟是甚么样的人呢?
张守强十分客气,吩咐两个女佣,取出了酒和下酒的食物来。就在阳台上,和原振侠对坐了下来,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想不到能和原医生交谈,真是‥‥‥太高兴了,再也想不到‥‥‥’
原振侠呷著酒:‘别说客套话了。你对郭先生说,有一个相当长的故事,请开始说吧!’
张守强搓著手,在开始的时候,像是不知道如何说才好。但是在一开始之后,却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张守强说的故事,自然就是一开始就叙述的,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利用了那艘旧炮艇当海盗,而一个叫林文义的人,身不由己,成了海盗一份子的故事。
张守强不像是受过甚么高深的教育,可是他有著叙述故事的本领。所以说得十分动听,而且把一切细节,说得十分详尽。
当原振侠听到了山虎上校第一次出动行劫的经过之后,不禁瞠目结舌,被张守强叙述中的残忍、丑恶、悲惨、痛苦,震慑得讲不出话来。
他喝了几口酒,才道:‘在海上,谁有强势的武力,就等于在原始森林之中,拥有利爪利齿一样。’
张守强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可不是!难民至多是机动木船,间中也有一些难民,是有一些武器的,可是比较起来,算是甚么?一有反抗,只是造成更大的残杀!’
原振侠吸了口气,望著屋中豪华的陈设,突然皱起眉。
在那一刹间,原振侠想到的是,张守强所拥有的财富,看来不在少数,而他又不像是一个富人,他的财富,是从哪里来的呢?
张守强十分机灵,善观脸色,一看到原振侠的神情,就知道他想到了甚么,忙道:‘原医生,请听我说下去,我只不过说了一个开始!’
原振侠缓缓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可以说下去。一面,他在想:海盗生涯,怎么会和爱情之神,扯上关系的呢?
第一次海上的劫掠,自然收获极丰,不但得到了意料之外多的财宝,而且还有七个年轻美丽的女人──这些女人在炮艇上如何被恣意蹂躏的经过,自然不必多加描述了。女人落在像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那样凶神恶煞的人手中,还会有甚么好遭遇的?
三天之后,当林文义送食物去给那些女人的时候,看到她们全都赤裸著身子,缩成一团。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有著无数的青紫肿块,每个人的神情,都是一种可怕的麻木。
她们的眼睛,看来不像是人的眼睛,而只像是两个无底的深洞。在那种‘深洞’之中,甚至已没有悲哀和痛苦──她们的遭遇,已经超越了悲哀和痛苦的界限,而成了一种难以探测的深渊。
林文义连向她们多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那时,他真不明白,人为甚么一定要活著?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也要活著?
那几个女人,会不会在心中,羡慕那早几天被一鎗打死的那个‘阿珍’呢?还是她们的心中正庆幸,在经历了这样的劫难之后,她们还活著!
林文义自己活著,也一样是受屈辱而麻木的,所以他根本无法深一层去想这些问题。
然后,是第二次的劫掠来到了。
第二次劫掠和第一次,几乎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