漾起了一片血红色,但是也很快地散了开去,消失不见!
山虎上校再大吼一声:‘听见没有!每一个人照我的吩咐!’
呆立著的人开始骚动,他们的神情,都说明他们的心中,明白了发生甚么事──那些为了逃避暴虐,而作了漫无目的的海上逃亡的人,又遇上了另一种暴虐──或者说,又遇上了暴虐,因为所有的暴虐全是一样的,没有分别。
在山虎上校手指所指的地方,开始有东西堆积起来──金条、金块、美钞、各种各样的玉石珠宝。渐渐地,在颤抖的手指下松跌下来的财货,堆成了一堆。
而山虎上校的手下,则已将木船上的人,分别赶成了两堆。一堆是老人、男人和小孩,而十来个年轻的女人,则挤在另一边。两堆人相隔得并不远,他们都用焦切的眼光互望著,可是却无法接近,因为在他们之间,有手持武器的人守著。
山虎上校望著那堆金子和财宝,显然极其不满。他冷笑著,厉声吼叫:‘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把所有的财物全都拿出来!’
随著他的吼叫声,他几个部下,向天开著鎗。火光自鎗口喷出来,比毒蛇的蛇信更恶毒,子弹射向天空的呼啸声,比魔鬼的叫声更凄厉。
木船上的人,都随著鎗声在发抖,又有颤抖的手,把更多的金块钞票放下来,跌进那一堆财货之中。
但是山虎上校仍然不满意,他突然伸手,拉过一个中年人来,把两只手指抵在那中年人的眼睛上。那中年人哀叫起来:‘真的全‥‥‥交出来了!’
山虎上校的声音,像是烧红了的烙铁一样:‘是不是要我动手搜?’
那中年人的身子,剧烈发起抖来。他抖了没有多久,就伸手解下了自己的裤带,皮带看来十分沉重。他举著皮带,声音之中,充满了绝望:‘全‥‥‥全在这里了‥‥‥可怜‥‥‥可怜我们,这是我们一生‥‥‥勤劳所得‥‥‥的最后一点了‥‥‥’
那中年人的哀求,虽然痛苦莫名,可是离能使山虎上校发出同情心,显然还差了不知多远!
山虎上校一手夺过皮带,抛进了那一堆财货之中,同时,以手用力向那中年人的眼睛插去。在那中年人的惨叫声中,他粗大的手指,几乎全插进了那中年人的眼眶之中。
这时,有两个青年人,呼叫著扑了上来,扑向山虎上校。但是他们才扑出了一步,密集的鎗声,使得他们被子弹射中的身体,乱跳乱颤,看来像是随著鎗声的节拍,在跳著诡异绝伦的死亡之舞!
那中年人双手在乱抓乱挥,山虎上校抬膝,顶在他的小腹上,他就和那两个年轻人倒在一起。
山虎上校的手指上,鲜血滴下。他就用染满了鲜血的手指,指著各人,再次厉吼:‘全拿出来!’
接下来的是,各人的动作都快了许多,更多的金条和钞票,落在甲板上。好几个人卑谄地求告:‘请放过我们,我们全献出来了。’
有更多的,甚至向山虎上校跪拜叩头。
木船上至少有五十个人,山虎上校和他的手下,只不过是五个人。当然,五个人手中有武器的话,是可以令五十人、五百人,甚至五千人屈服,这是人的天性──当大多数没有武器的人想反抗时,通常的情形,反会遭到同类的阻止!
不但会遭到同类的阻止,在没有武器的人之中,必然会有出卖同类,向有武器的人献媚,希望可以保全自己的人存在。
这就是人类!
要不是这样,人类历史上,如何会有那么多的多数人受到屈辱,少数人又如何会那么顺利地统御一切?
林文义在炮艇上,看到这时,已不知多少次闭上眼睛,身子簌簌地发著抖。想起他自己对山虎上校的屈服,他实在无法对那些人有甚么非议。可是他却不得不闭上眼睛,因为他实在不想看到那些人,犹如他自己一样!
堆在甲板上的金子、钞票和财物,多得已令山虎上校的部下,人人瞠目结舌。连林文义也感到意外,想不到这些人的身上,竟有那么多的财物!
这些财物,他们是怎么得来的?真的全是‘辛辛苦苦赚来’的?其中没有欺诈?没有不义?没有非份?没有搜刮?
‘人若赚得全世界,赔上自己的生命,有甚么益处呢?’一个叫耶稣,被奉为基督的早已说过。这些人在积聚那些财物──任何人在一点一滴积聚财物之际,一定都未曾听过这句话!
山虎上校自然也不曾听过这句话。这时,他望著那一堆财物,现出满意的狞笑来,又用他那种令人心跳都凝止的眼光扫视著人。所有的人脸上现出的恐惧神情,难以形容。
山虎上校‘嘿嘿’地笑著,他的目光,最后停在那一堆被分开了的年轻妇女身上。在他的目光逼视之下,那些年轻的女人,有手脚无措之感。
在炮艇上的林文义,也意识到会有甚么事发生了,他心头剧跳起来。奇怪的是,山虎上校一开口,声音并不凶厉,他伸手向那些女人一指:‘把衣服全都脱下来!’
在另一堆人丛之中,立时有人叫了起来:‘不!你已经抢走了我们所有的财物──’
那人只叫了一半,山虎上校倏然转过头,循声望去,看到一个中年人正张著口。他的动作,真是快到了极点,一扬手,一下清脆俐落的鎗声,那中年人已然陡地无声。接著,血自他的口中和颈后,一起涌了出来,他甚至现出了难以相信的神情来,身子摇晃著。在他身边的人,想去扶他,但是还未曾有所动作,那人便已向下倒来,在他身边的人连忙闪避著,任由那人倒在地上。
那时,山虎上校的几个部下齐声喝采:‘好鎗法!’
山虎上校的那一鎗,竟是从那中年人张开的口中,直射进去的!子弹自他的颈后穿出,气管被截断,那中年人在还未曾明白发生甚么事之前,就已经断了气!
山虎上校缓缓向鎗上吹了一口气,有意无意地把鎗口指向那七、八个年轻的女子。有两个人立时,几乎是急不及待地把身上的衣服拉了下来,其余的也连犹豫的余地都没有,衣服纷纷抛下来。
在灰暗的天、灰暗的海面之上,七、八个全身赤裸的女体,虽然都有著不同程度的颤抖,但是看起来,还是那样晶莹夺目。
人的身体,在一段时间中,都是十分美丽的。青春时期的身体,不论男女,都迸发著美的光辉──这本来是人类到了发育完成之后,异性之间互相吸引的基本条件,是人的生物本能之一。
可是,人又不单是生物那么简单──生物只有本能,人却有种种的丑恶。不幸得很,越是美好的女体,就越是容易和极度的丑恶联在一起!
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盯著她们,她们簌簌地抖著,尽量企图用双手去遮掩习惯上都有遮掩、并不在众多的人面前暴露的所在。她们而且也毫无例外地,人人都紧闭著眼睛。
显然,她们都明白将发生甚么事,明白她们的命运之中,将无可避免地会添上最悲惨的一章!
(她们的命运中,可以避开这悲惨的一章的唯一方法是抗拒──生命就会结束,但是她们都一动不动,准备接受悲惨的命运。没有任何言词可以责备她们,人总是尽量希望活著的,不论多悲惨,都希望活著‥‥‥)
她们是另外一堆人中的妻子、女儿、母亲或姐妹。所以,那一堆人,也几乎人人都闭上了眼睛。
在众多的闭上眼睛的人中,他们的心里,在想些甚么呢?
林文义双手发著抖,虽然事情并不发生在他的身上,他甚至是山虎上校的一伙,但是他仍禁不住这样问自己──在半小时之前,那些人,还充满著对自己的希望,或许更庆幸自己脱离了一个魔掌。可是这时,他们却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他们所遭受的,是人生之中最深的悲痛!
在这种时候,他们在想些甚么呢?
山虎上校和他部下的目光,越来越是邪恶和贪淫。山虎上校略扬了扬手,几个部下立时走过去,吆喝著,要那几个全身赤裸的女人走上炮艇。
那些女人没有反抗,身子发著抖。在她们走向炮艇的短短时间内,在粗暴的扭捏之下,有好几个,莹白细腻的肌肤上,已然出现了青紫的肿块。
就在她们继续登上炮艇之际,另一堆人中,又有一个青年人,大声叫著:‘阿珍!’
他一面叫,一面扑了出来,一个赤裸的女人,也在这时转过脸来。他们的目光,在那一刹间,一定曾经互相接触过!
但就算曾接触过,也一定只是极短的时间。因为那青年才扑了出来,一下鎗响,他的眉心陡然绽开了一朵血花!浓稠的血一定掩住了他的视线,所以他一生之中的最后一个动作,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想去揉眼睛,但是手才一扬起,他人已倒下。
那个转过头来的女人,十分年轻,也十分美丽。刹那之间,她血为之凝止的感受,在她的外型之中,可以清楚地表现出来,她像是整个人变成石头刻成的一样。
山虎上校的一个部下,伸手握住了她饱满的乳房,道:‘宝贝,走吧!’
然而那女人却并不走,陡然之间,尖叫了起来:‘阿强!’
‘阿强’和‘阿珍’,那是多么普通的名字!在这种时候,他们互相呼叫了出来,却庄严神圣得远超过了生命存在的价值!
林文义又闭上了眼睛,那叫作阿珍的美丽的女人,在叫出‘阿强’那时的神情,他再也不会忘记。他没有看到以后发生了甚么事,但是想得出来,因为接下来的,又是一下鎗响!
林文义又感到身边有杂沓的脚步声,和山虎上校部下的淫笑声,那是那几个女人已上了炮艇。接著,他听到了山虎上校的呼唤:‘拿袋子来,把东西搬上去!’
林文义和几个部下,拿著袋子上了木船,把所有的财货全都放进了袋子中。黄橙橙的金块,又多又重,林文义一生也未曾见过那么多的金块过。
他忽然想到的事,甚至是荒诞的。他想到:金块本来是属于大自然的,到了人的手中之后,不知道已转易了多少人手──有的是藉欺骗而到手,有的是藉暴力而到手,每一次金块的转移,都是一个故事。在那些转手的过程之中,只怕很少是没有人性丑恶一面的表现的!
装满了金块财宝的袋子极重,林文义在搬运之际,甚至流出了汗。
等到一切财货全上了炮艇,山虎上校也回到了炮艇上,发出胜利的呼啸:‘快滚,今天是老子第一次发市,便宜了你们!’
木船上的人仍然木然立著,山虎上校再次怒吼:‘还等甚么?想发炮替你们送行?’
木船上的人,这才开始有了行动。林文义偷觑了他们几眼,发现他们虽然在行动,可是僵硬缓慢得犹如僵尸一样──他们这时的动作,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动作!
炮艇迅速驶远,木船又似乎渐渐在移动。等到炮艇回到了原来停泊的,那个隐蔽的荒岛之后,自然又有不少事发生。主要的,除了分赃之外,事情全发生在那六、七个女人的身上。
但是林文义不很确切详细的情形,因为他在炮艇停泊了之后,就一直躲在那个小空间之中。他有强烈的想呕吐之感,可是却又吐不出甚么来,只是一阵一阵的乾恶心,那使得他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要翻转来。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他宁愿是一场恶梦,可是却又是事实──人竟然可以这样对付自己的同类!
当天午夜,在轰闹声中,林文义被叫了出去。
山虎上校全身赤裸,臂弯中挟著两个看来奄奄一息的女人,用脚把一块金块踢到他面前:‘你的!’
@奇@林文义一点反抗也没有,立时卑贱地弯下腰,把金块拾了起来。
@书@林文义一面还不住地道:‘感谢上校,谢谢,太多谢了!’
在他发出多谢声的同时,他恍惚听到了那两个女人发出的痛苦莫名、悲惨绝伦的呻吟声。但他在没有能分辨清楚之前,就又钻进了那个小空间。
那小空间成了他的避难所,他实在不愿意看到、听到任何在炮艇上发生的事!
肯定将成为超级女巫的玛仙,临别时的那些话,使得原振侠的心中,一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自在的感觉。那种感觉,像是身上沾上了甚么洗不去、擦不掉的脏东西一样,难以言喻。
玛仙在诡异的、不可思议的巫术作用之下,从丑陋如鬼怪,变成美丽若天仙──虽然谁也未曾见过鬼怪究竟怎么丑,天仙究竟怎么美,但大家都在这样的形容。而原振侠却是确切知道玛仙原来的丑,和如今的美的。
玛仙有一种无可解释的超自然力量,这已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了。加上她本身的美丽,陶启泉的财富,大巫师传授的巫术,原振侠真难想像,这样的一个超级女巫,世界上有甚么力量可以与之对抗!
而这个超级女巫第一个要对付的目标,偏偏就是他──要他成为她爱情俘虏!这实在不能不使原振侠心烦意乱。
本来,像玛仙这样的美女,纵使不是世界第一,也是人间罕见的。能成为恋爱的对象,自然是任何人求之不得的事。可是其间却又涉及巫术,而且又有令人恶心的巫术行为──吸血在内,这自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令原振侠一想起来,就像是有不知名的怪虫,在背上爬行那样地不舒服。
原振侠知道玛仙必定要实行她所说的话,可是他却拿不出对付的方法来。幸而玛仙到中美洲去,跟随大巫师学习巫术,至少是两年以上的事,那可以让他暂时不必理会。但是那一天,总有来临的一天,到那时候,如何应付呢?
所以,原振侠的心中,还是相当烦躁,他只好使自己尽量不去想它。
那一天,原振侠在医院下班之后,并没有回到住所。他和一个朋友有约,那位朋友,是他在那位他所钦佩的先生那里认识的──姓郭,虽然已是世界私家侦探行业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可是大家还是叫他小郭。
小郭的年纪比原振侠大,他们一认识之后,就谈得十分投机。小郭精通人情世故,早已从那位先生处,听到过不少关于原振侠的经历,所以在言语之间,没口称颂,倒使得原振侠有点不好意思。
他们认识了之后,时有过从。这一天,他们约好了下班之后一起去打网球,原振侠离开了医院,驾车直驶向郭大侦探的事务所。照前几次约会的准时赴约来说,小郭是应该在五时十分,出现在事务所的大厦门口的。
可是,原振侠一直等到了五时二十分,还是未见小郭的影子,他不禁有点不耐烦起来。冬日有日照的时间不是太长,他们预算可以打一小时多网球,若是小郭再不出现,打球的时间就缩短了。
就在原振侠准备打一个电话上去之际,一个年轻人急急向他走来:‘原医生!郭社长说真对不起,他被一个讨厌的顾客缠住了,脱不了身。’
原振侠怅然,感到扫兴,但却也并不坚持:‘那请告诉郭先生,取消约会吧!’
那年轻人自然是侦探社的职员,他又道:‘郭社长说!那顾客‥‥‥所讲的,相当怪异,原医生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听听。’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极度怪异的遭遇,他已经有相当多了,‘相当怪异’的事,他自然不会有甚么兴趣。
所以他一面摇著头,一面已想到,最近到手的那一卷马勒第三交响乐的录音带,还未曾听过,正好趁有空,回去好好欣赏一下。他对马勒的交响乐一向喜爱,认为在乐声之中,隐藏著生命的奥秘。
可是就在这时候,那年轻人手中所持的一具无线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年轻人连忙按钮接听。原振侠已准备离去了,可是那年轻人却将电话向他递来:‘原医生,请你听电话。’
原振侠接过了电话来,就听到了小郭的声音:‘原,请你上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