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于一种虚无飘渺的境界之中。
黄绢虽然已剪短了头发,可是留著长发时的一些习惯动作,依然保留著。这时,她掠了一掠头发,低声道:‘看来,真要有爱神出现在我们之间才好!’
原振侠在她充满了诱惑力的唇上,轻吻了一下,只是叹了一声。
黄绢再掠了掠头发,有点不自然地偏过头去:‘真要是在大海中,有著一个具有那么神奇力量的女人──’
原振侠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不禁凉了凉:‘你放心,我看她不会来和你争女将军位置的,你还是多提防一下山虎上校的好!’
黄绢轻叹了一声:‘我也不单是有这样的想法,我在想,那个阿英‥‥‥照两个人的叙述来看,阿英自然不会受甚么损伤,也被爱神救了。可是为甚么,一直没有她的讯息呢?’
这自然是一个原振侠无法回答的问题,黄绢忽然现出心向往之的神情来:‘她是不是被爱神带走了?爱神既然能从大海之中冒出来,也可以设想她在海底,有著美丽的宫殿。阿英和她在一起,无忧无虑地就在海底的宫殿之中生活著!’
原振侠轻轻鼓著掌,他并没有讥讽的意思。黄绢的设想,是一个既美丽又浪漫的童话式设想,值得鼓掌,但原振侠自然不同意,接下来的话,倒是多少有点讥讽的意味:‘如果阿英爱林文义,我相信她宁愿和林文义,在那旧炮艇的房间中相拥,而不会贪图在美丽的宫殿之中的那种生活!’
黄绢自然听得懂他话中的意思,她轻咬著下唇,神态动人,看来是在思索著原振侠话中的深意。但原振侠对她太了解,知道她就算有短暂时间的领悟,也必然会立即又沉迷目前的生活,他根本不对之寄以太多的希望。
黄绢又道:‘又焉知阿英不怕离开了爱神的保护之后,又落在山虎的手中!’
原振侠苦笑:‘若是为了这样的忧虑,而放弃了和林文义的相聚,那太愚蠢了。两个相爱的人,最重要的事,莫过于在一起──能够相拥,就不要单是手拉著手!’
黄绢轻叹了一声:‘原,你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少年一样,一直对爱情有著那么浪漫的设想,而完全无视于现实生活环境!’
原振侠用一下闷哼声,代替了他的不同意的回答。黄绢忽然调皮地笑了起来:‘你那位海棠呢?她爱你不爱?为甚么她不能长和你在一起!’
原振侠坦然地接受了黄绢那种带有嘲弄的目光:‘我只好说她不爱我,和你一样!’
黄绢听了,低下头去一会,避免再在这个问题上说下去:‘海中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神奇的女神,原,你要是去探索的话,尽可能知会我一下!’
原振侠笑了起来:‘太虚无了,上哪儿去探索去?就算找到了,也‥‥‥难道我也俯伏在她的脚下?’
黄绢一挺身,站了起来:‘还有,那个阿英,也值得找一找。当时在场的三个人,她应该最清醒,由她来叙述经过的情形,会真实得多!’
原振侠心中一动──黄绢和中南半岛上有著联系,通过她的关系找寻阿英,应该容易得多。
几年前,他在泰国认识的传奇人物青龙,也是通过了黄绢的关系而认得的。黄绢去进行找人的工作,自然有各种方便。
他点了点头,也站了起来。就在这时,球室的门上,有敲门声,接著,两个黑衣人推门进来,有著相当紧张的神色,望了原振侠一眼,才道:‘将军,有重要的情报,等待决定!’
黄绢挥了挥手,向外走去。到了门口,她才站定了身子,可是并不转过身来:‘别太轻视环境的力量,阿英对林文义的爱,可能也是由环境造成的!’
原振侠立时道:‘是,当他们被吊起来喂鲨鱼的时候,那又是甚么环境?’
黄绢的反应更快:‘那时候,谁也不知道爱神会突然出现。你不妨试想一想,阿英在那样环境下,是求活还是求死?’
原振侠一时之间,不禁答不上来──阿英的遭遇如此悲惨,在山虎的蹂躏下,简直是生不如死。那么,她如果刻意求死,似乎也不能说是为了爱情了。
在他犹豫了一下,未能立时回答之际,黄绢已然发出了一下长笑声走了出去。她的笑声和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中,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了,原振侠才喃喃地说了一句:‘别亵渎了爱情!’
他的心中一片惘然──能和黄绢短暂地相聚片刻,紧紧相拥,那自然使他感到极其快乐。但是每一次相聚,都在分手之际,使他感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如此遥远,这又带来极度的惘然!
原振侠低叹了一声,慢慢地踱出了那壁球室,经过了空洞的走廊。走廊中的灯光相当暗,把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看起来,更有一股清冷的感觉。
当他出了体育馆之际,几乎已是天色将明时分了,体育馆外也十分寂静。原振侠只觉得那种惘然之感,使得他的心头添了一股重压,十分抑郁不快,所以他顺著路边走著,深深呼吸著清晨带著潮湿的空气。
等到他回到住所时,天色已然大明,他只是略微休息了一下,就到了医院。
医院的时刻是相当刻板的,和他有冒险生活之际的那种惊风骇涛,大不相同。当他穿著白袍,挂著听诊器巡视病房之际,他至多只是一个英俊高大得出奇的医生而已。谁能想到他在几小时之前,曾和一个巨人般的凶汉作过生死搏斗,谁又能想到,他有过那么多不平凡的经历!
中午,当他正在休息室中休息的时候,休息室的门推开,他看到林文义拄著手杖,脸色苍白激动地走了进来,不断地喘著气。
原振侠望著他,等他先说话,林文义喘了几口气,才道:‘有人告诉我,山虎上校还活著!’
原振侠自然不会惊奇,只是扬了扬眉。林文义来到一张椅子前,坐了下来:‘去年,就有人见过他,在曼谷。我和‥‥‥一些难民有联络,有人见过他,在曼谷!’
他接连重复了两遍,神情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双手紧握著拳。
原振侠摆了摆手:‘别紧张,我在几小时之前,还见过他‥‥‥’
林文义的脸色本来就苍白,这时更是变得一点血色也没有,身子发著抖,直勾勾地望定了原振侠。
当林文义假托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叙述著他自己的故事时,曾详细说到过,他自己如何屈服在山虎上校的威势之下的情形。这使得原振侠虽然对他的遭遇寄以同情,但是并不是十分喜欢他,而且,还有点瞧不起他。
这时,看到了他这种情形,他有点冷嘲:‘怎么,你不是想找他报仇吧!’
林文义的身子,又抖了片刻,才道:‘我‥‥‥要是他找到了我,我‥‥‥我‥‥‥’
看来,他还是对山虎上校感到害怕。原振侠叹了一声:‘别怕,他参加了一个国家的特种部队,只怕你和他没有甚么见面机会。’
林文义双手捂住脸,低下头来。
林文义的这个动作,不知道是在庆幸他不会和山虎上校见面了,还是在恼恨无法找山虎上校报仇。不过以他懦弱的性格来推测,只怕是前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感到有点不耐烦,想下逐客令之际,林文义才抬起头来,颤声道:‘也有人看到了‥‥‥阿英!’
原振侠‘哦’地一声:‘也在曼谷?’
林文义摇头:‘不是,是在海上‥‥‥那人说得十分玄,我不是很明白。他本来就认识阿英的,是阿英的一个远房亲戚──’
原振侠一挥手:‘说他遇到阿英的情形!’
林文义嗫嚅道:‘我很难复述,而且,我也不是很相信这个人的话,他说得太玄了!’
原振侠早就领教过林文义这种吞吞吐吐的性格,倒也不以为奇,只是现出不耐烦的神色:‘说简单一点。’
林文义咽了一口口水:‘那人说,早在他们离开西贡之前,就听到了一个传说──’
原振侠又皱了皱眉──他叫林文义说简单一点,林文义竟然从‘传说’说起!林文义也看出了原振侠的不耐烦,忙道:‘有关系的,原医生,那传说和阿英,是很有点关系的!’
原振侠只好由得他讲下去,并且决定尽量不打岔,以免浪费时间。
林文义吸了一口气:‘传说称,在海上,尤其是在大雾之中,会出现一个女神,搭救陷入困境中的海上难民,这女神十分美丽。’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逃亡的难民把生命交给了喜怒无常的大海,而且心境又是那么绝望,在生死毫无保障的情况下,就很容易有这样的传说。’
对于原振侠的分析,林文义显然不同意,可是他只是在神情上表现出来,言语上并不敢反驳。呆了片刻,才道:‘我和逃出来的难民,一直有联络,有时在金钱上帮他们‥‥‥反正我那些钱,全是爱神赐给我的──’
原振侠一挥手:‘那个传说中在大雾中出现的“女神”,就是你遇到过的那位“爱神”?’
林文义苦笑了一下:‘我本来也以为是,现在才知道不是。那‥‥‥女神是‥‥‥阿英!’
林文义说得十分紊乱,原振侠心中暗叹了一声,没有再说甚么。
林文义道:‘这一年来,总有逃出来的人,陆续向我说起过,他们如何在绝境之中,忽然有女神出现,救了他们的经过。’
林文义的这番话,倒引起了原振侠的很大兴趣,他立时问:‘不单是一个人遇到过,而是有很多人遇到过?’
林文义点了点头:‘是,对我说起曾遇到过的人,至少有二十个,都是怒海余生的难民,他们没有理由说谎。而且有关这个女神的事,在难民之中,广泛地传说著,也不会是空穴来风。’
原振侠的语调有点冷淡:‘既然有这样的情形,昨晚你为甚么不对我说?’
林文义忙分辩:‘我以为那无关紧要,所以没有说。因为他们在海面上遇到的女神,在他们口中的形容,显然和我遇到的爱神不同,所以‥‥‥我没有说起。直到昨晚你走了之后,又有两个难民来找我,其中一个,就是我说过,是阿英的远亲。他在浓雾之中,认出了那女神就是阿英,还叫了她两声,可是阿英没有回答,我这才和你商量一下。’
原振侠问:‘当时的情形怎样?’
林文义道:‘当时,他们乘搭的木船漏水,食水又用完了,船上不断有人死去,已经几乎绝望了。雾又大,航途迷失,而阿英‥‥‥女神就在雾中出现,救了他们。’
原振侠笑了一下:‘是人也好,是神也好,总不能凭空在海面上出现的?’
林文义又咽了一口口水:‘每次她出现的时候,都是大雾中。所以说起她的人,都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出现的,大多数人,都说像是一个幻梦一样!’
原振侠心中说了一句:根本就是一个幻梦!
林文义却现出十分焦急的神色来:‘原医生,阿英是不是死了,所以才变成了神?’
原振侠听得他这样问,有点啼笑皆非,他想了一想,才道:‘照那天发生的事看来,阿英应该没有死!’
林文义并不知道,原振侠在山虎上校口中又知道了许多事实,所以听到原振侠这样讲,惊讶得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把他自山虎上校口中知道的经过情形,约略说了一遍。林文义神情十分激动:‘这样的恶人,神仙怎么会放过他?’
原振侠顺口答一句:‘或许,那女神只是爱神,不是死神。’
林文义仍然在咬牙切齿地愤恨,他这时的神情,自然是在表示他对山虎上校的怀恨。这本来是很正常的,可是,看了林文义的这种神情,原振侠忽然想起了黄绢的话:不要轻视环境的力量‥‥‥在特定的环境之中,有特定的感情!
原振侠的心中,不禁起了一阵疑惑:难道像林文义和阿英这样生死不渝的爱情(甚至感动了爱神,使她在海中冒起来!)也是特定环境下的产物?也会因为环境的不同而变化?
原振侠当然不愿意相信这一点,他不由自主,摇了摇头,望向林文义,心中又不禁想:林文义恨山虎,是恨山虎加在他身上的屈辱,还是恨山虎加在阿英身上的凌辱,还是两者都有?林文义心中感情的复杂,只怕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别人要理解,自然更加困难了!
过了一会,林文义的情绪,才渐渐恢复了正常:‘阿英要是没有‥‥‥死,她为甚么不来找我?为甚么一直在海上漂流,为甚么她‥‥‥她靠甚么生活?’
原振侠曾经幻想过阿英和‘爱神’在一起,当然那是全无根据的幻想,只不过可以满足一部分浪漫情怀。但是他还是问了一句:‘传说之中,女神出现时,只有一个,不是两个?’
林文义点了点头:‘只有一个‥‥‥而且,有人认出了她是阿英!’
对于这种奇幻莫测的事,原振侠也无法表示任何意见。两人又沉默了片刻,林文义才道:‘我想‥‥‥我想‥‥‥’
他犹豫著,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说出来。
林文义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想‥‥‥弄一艘船,到海上去,希望可以见到阿英。’
原振侠挺了挺身子,对林文义不禁有一点肃然起敬之感:‘你考虑过这样做的危险没有?’
林文义长叹了一声:‘考虑过了!难民船经过的那一片海域,仍然有大量的海盗出没,又有大风大浪。可是‥‥‥可是既然有了阿英的消息,我自然要不顾一切去找她!’
原振侠想了一想:‘根据传说,她似乎是在难民船有绝大的困难时才出现?’
林文义神情惘然:‘你的意思是,我‥‥‥就算弄一艘船,不断在海域中航行,也未必会遇到她?’
原振侠的话,根本是建立在一个‘传说’上的,自然难以禁得起进一步的分析。不过在这样的情形下,原振侠也只好道:‘是。’
林文义低下了头,双手抱著头,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林文义才抬起头来,神情相当坚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原振侠扬了扬眉,代表询问。林文义道:‘我回去,回西贡‥‥‥胡志明市去。然后,再和难民一起逃出来,那就‥‥‥有机会遇到她了‥‥‥’
原振侠十分诚恳地道:‘如果不是每一艘难民船都有机会遇到‥‥‥那个女神,你的办法仍然不是很有用。你总不能一次又一次,逃出来了又回去参加难民的逃亡‥‥‥’
林文义的神情变得十分苦涩,长叹了一声,双手紧紧地互扭著。
原振侠也不禁伴著他长叹了一声,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头:‘有了消息,总好办得多,不妨慢慢想一个妥善的办法!’
林文义还想说甚么,扩音器中已传出了呼叫原振侠医生的声音。原振侠向神情怏怏的林文义挥了挥手,离开了休息室。
当他忙完了事,再到休息室时,林文义已经不在了。接下来的几天之中,林文义也没有再来找他。
林文义带来有关阿英的消息,听来比遇到‘爱神’的经过更要虚幻。原振侠曾作了几个假设,但是不得要领,自然不再想下去了。
一天傍晚,他在将离开医院的时候,突然收到了黄绢的电话,只讲了一句话:‘原,我在你的住所,快来,有话对你说‥‥‥’
原振侠没有答话的机会,黄绢就挂上了电话。原振侠有一个冲动,想打电话回家去,告诉黄绢,请她离开!可是他握著电话,呆了半晌,终于还是叹了一声,放下了电话来。
他回去,推开门,先闻到了黄绢惯用的香水味,又看到黄绢抱著一个坐垫,样子有点懒慵地坐在沙发的一角。一双明亮澄澈的大眼睛,闪耀著动人的光芒奇*|*书^|^网,正望定了他。
黄绢一看到他,就一跃而起,迎了上来,双臂挂向他的颈际,在原振侠的唇上轻轻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