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持满惊呼道:“八成?”
他身为凉州刺史,要管得事太多了,哪里还能天天顾到作坊的生产,这些他都是交给下面人去干,而且那边李义府也派人来监督此事。
郑通点点头,解释道:“当初这些坛子菜、腌菜主要都是卖给那些出来做买卖的商人,百姓在家,怎么可能天天吃这些菜。以前商人出门在外,吃得都是那些胡饼,干巴巴的,难以下咽,故此小胖集团的坛子菜一出,立刻受到商人的喜爱,而且当时出来跑买卖的商人越来越多,尤其是那南下的商人,故此小胖集团是越做越大。
可是如今因为征收关税,导致长安的商人都减少出门做买卖了,之后,商人又纷纷离开长安,大多数作坊都由咱们官府接手,如今出门贸易的人,那都是朝廷的人,他们都是拿着李中书的令牌从咱们作坊拿货,而作坊那边本就有李中书的派来的人在监督,他们之间很多交易,我都还不知道,但是至今一直都没有结账,我先前刚刚找过他们,但他们说他们只是奉命办事,钱没有经他们的手,让咱们去跟那柳元贞结账,至于那不到两成的钱,还都是来自于商人。”
赵持满眨了眨眼,半天回不过神来。
他们当时接手作坊之后,几乎都是照着商人的生产标准来,一点都不偷工减料,他们认为商人能够卖得出,他们不可能卖不出,而且赵持满当时还担心这一点,命令那些作坊,严格按照商人的生产的数量来生产,决计不能多生产,甚至还减少了一点生产。
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个重要的过程,那就是市场形成过程。
韩艺当初是如何打造市场的,他不是说一味的鼓励商人建办作坊,大力生产,他是先慢慢形成消费群体,形成市场,搞娱乐,建办游乐场,以及南下贸易,根据市场的扩大,而扩大生产力。这需求和供应都是需求在先,供应在后,当然,一些聪明的商人,是能够根据情况,提前算到人们的需求,往往这种商人都能够发大财。
但是也有一些蠢人,不顾市场的需求,大肆生产,这种商人铁定赔的妈妈都不认识。
如今的情况比不顾市场需求就还要糟糕,如果只是卖不出去,这货还在自己手里,如今的凉州是货也不在自己手里,又收不到钱。
自朝廷征收关税以来,商人纷纷关门,缩减生产,或逃离长安,那工人要么回家继续种田,要么跟着作坊一块卖给朝廷。
这市场就缩小了许多,以前凉州贸易发达,商人络绎不绝,坛子菜的销售量非常惊人,小胖集团赚的是盆满钵满,故此人家小胖才非常大气,走得非常果断,作坊送给你都行,反正我已经赚够了。
而现在都是衙役在负责运输,领头的全都是官员,这官员、衙役那都是在为朝廷干活,哪有自己出钱买干粮的道理,你要不给吃的,我就不干活,这很简单呀,你要结账,你就得问我老大去要,我只是一个跑腿的,我老大是柳元贞,李义府的女婿。
而且这个问题当初都没有人想到,朝廷的左手跟右手做买卖,这账目该怎么算。因为赵持满当初也没有想到,八成都是卖给朝廷,因为官营也应该是跟百姓做买卖呀!他没有干过官营,并不知道,这官营成本一定是非常高的,哪怕不交税,也不可能比商人低,因为没有不腐败的官营,这公家的东西,不拿那都是傻子,而且谁也不会去节约,一个人可以干的事,三个人来干,毕竟大家都有亲朋好友的,没本事没饭吃的,就过来谋求一个职位,这官场又讲人情,尤其是中国的官场。
非但如此,其它的商品也都销售不佳,很简单,没有人买,长安作为最大的市场,长安百姓拿着绢布买不了东西,商人拿着货物又卖不出去,正在那里尴尬着,大家现在不敢乱花一文钱,只要保证吃饱穿暖就行,完全符合武媚娘的新政,节俭是一种美德。
但是大家都不消费,这市场就变得更小。
其实就算朝廷一成都没有拿,也肯定卖不出去。
赵持满瘫在椅子上,目光呆滞道:“完了!完了!全都的完了!”
郑通愣道:“赵持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持满瞧了他一眼,道:“如今咱们凉州这几年积累的下来的财富,已经花得是一干二净,而我刚刚接到消息,西北的商队正往凉州赶来,而这一次的规模是前些年的五倍之多,到时咱们拿什么去跟他们交易?”
说到后面,他拿起桌上的一道公文扬了扬。
“五倍之多?”
郑通差点没有咬着自己的舌头。
赵持满道:“你难道忘记,当初韩尚书为解西北之困,一方面贷款给那些商人,而另一方面让咱们中原商人与西北商人签订了上百道贸易合作契约,让他们去种植药材,生产驼绒、羊毛,等等,经过这两三年的发展,人家都已经给弄好了,正准备来跟咱们贸易。”
郑通道:“当时不是商人跟商人签订的贸易么?”
“可如今长安的商人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朝廷接管了他们的一切,自然也得负担起这些契约,而且当时本就是朝廷在中间做担保。”赵持满双手一摊,道:“可是如今咱们凉州什么都没有了,别说工人的月钱,恐怕连咱们府衙衙役的月钱都发不出。”
当时西北商人自发组织,各种捐助大都护府,这才抵挡住吐蕃的入侵,但同时他们损失巨大。之后,李治采纳了韩艺的建议,一方面贷款给他们,让他们去种植经济作物,生产羊毛、驼绒,另一方面促使中原商人跟他们签订契约,购买他们的货物,帮助他们恢复。
西北商人又听从了韩艺的建议,在西北开始全面商业化生产,这可比家庭式生产肯定要多多了,规模可想而知。
只不过当时行情比较好,中原商人愿意跟他们签订契约,因为他们认为这些货物肯定卖得出去,可如今商人连自己的货都不敢往外面卖,怎么可能还帮你卖,这等于是在帮朝廷赚钱,而且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如今长安的商人要么南下,要么去山东。
同样的,西北商人敢这么大规模生产,主要就是因为有中原这个大市场在,不怕卖不出去,否则的话,周边哪个地区可以接纳这么多货物,可如今中原整个市场都不景气,他们的货物加上运费,这谁买得起啊!
“这下可糟糕了!”郑通呆愣半响,道:“赵刺史,如今咱们得赶紧上奏朝廷,让朝廷拨款。”
赵持满皱眉思索半响,道:“这么多钱朝廷恐怕一下子拨不出来,就算朝廷拨得出,恐怕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要是弄砸了,这后果可不堪设想,咱们都担待不起。这样,咱们上奏说明咱们凉州作坊的事,让朝廷赶紧结账,至于西北那些商人,咱们就让他们去长安贸易。哼,这事都是李义府他们干的,那自然得他们来补救。”
郑通道:“可是其中一部分贸易是用于咱们作坊的生产,咱们要是什么都不买的话,那咱们的作坊拿什么生产?”
这盐和肉都是外地供应的,可不是凉州本地生产的,韩艺当初打造凉州,也只是作为一个加工厂和中转站,可不是原料产地。
赵持满怒极反笑道:“都已经这情况了,还生产什么?生产多少就是赔多少?李义府能否及时跟咱们结账都还是一个问题。”
郑通道:“可是不生产,那些作坊的工人怎么办?咱们不能白养着他们”
赵持满道:“这也只能等朝廷拨款,就算咱们将命赔出去,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啊。”
郑通想想也是,这朝廷要不拨款,他们就死在这里了。
当初他们收购太猛,朝廷又没有拨款给他们,因为唐朝国库其实不是很富裕的,韩艺在任时,也没有给国库带来多少收入,他们都是从凉州的府库拨钱,如今这钱赔的是血本无归,朝廷要不结账的话,将他们卖了,也换不来这么多钱啊。
。。。。。。
长安。
第一楼!
“老沈呀!”
只见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摇摇晃晃来到柜台前,拍了拍桌子,朝着正在算账的沈贵喊道。
沈贵抬头一看,哎呦少一声,“许爷来了。”
忙从柜台里面走出来。
此人姓许,名唯。
乃是许敬宗本家的人,如今安插在商税局,担任盐官一职,专管盐铁酒之事。
毕竟作坊里面这么大的利润,许敬宗也不可能让李义府独吞。
许唯道:“老沈,你们第一楼已经很久没有去我那里买酒了,莫不是从别得地方买呢?”
沈贵忙道:“许爷,这你真是冤枉啊!我哪敢从别的地方买酒,只不过我上回买得酒,可都还没有卖出去。”
“胡说!”
许唯道:“你们第一楼的买卖,我可是清楚的很,你看看那些客人桌上的酒,难道是他们自个带来的么?”
沈贵道:“许爷,这你还真说对了,多半人可都是从自家带来的。”
许唯皱眉道:“你蒙谁了,谁上酒楼,从自家带酒的。”
话音刚落,就见一公子哥领着两个随从走了进来,那两个随从一人抱着一坛子酒。
这打脸似乎来的太快了一点。
沈贵忙上前,赔笑道:“李公子,你别老是从自家带酒来,小店的酒都卖不出去了。”
那李公子哼道:“你们的酒这么贵,我还不如从自家带酒来。”说着,他朝着一个酒保挥手道:“帮本公子找一张好点桌子,本公子今日请客。”
“是是是,李公子这边请。”
沈贵又回到许唯身前,道:“许爷,这你都看见了。”
许唯一脸尴尬呀,道:“就算如此,你可以不让你们带酒。”
沈贵哭丧着脸道:“要不让带的话,小店的饭菜菜都卖不出去了,如今不但是酒卖不出去,就连茶都卖不出去了,你若不信,我带你去酒窖看看。”
许唯这回是真信了,又道:“这样吧,我也不要求你多买,你多多少少再买个百贯酒吧。”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待会就让人将酒送过来。”
许唯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沈贵呆愣半响,不免长叹一口气。
一个账房走了过来,满脸愠色道:“这个许爷还真是站着说活不腰疼,咱们的酒卖不出去,不都是他们弄成的,朝廷的酒坊,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官员胥吏,个个都能从中捞点去,谁还上咱们这里来喝酒呀!真是岂有此理。”
以前能上第一楼都是有钱人,在长安,有钱人除了商人之外,那就是官员和他们的儿子、亲戚。
如今商人走得差不多,不走的也都省着的。剩下的纨绔公子那就是酒楼的大客户,可问题是如今朝廷在大规模产酒,这体制内的人就都能享受到,而且李义府为了得到官员们的支持,拿着朝廷的货物去做自己的人情,将大家的利益都捆绑在一起,如今官员都非常支持官营,非常支持李义府,因为大家有好处拿,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哪怕是买,那也绝对是成本价,更何况这是唐朝第一次官营,规章制度都不规范,也不成熟,但进程又快,要从里面捞好处,那都不需要动脑筋的。
李义府就顾着一件事,趁着韩艺还未回来,赶紧将官营体质打造起来,什么规章制度,等会再说。
这第一楼的酒也是从那里买的,同样的酒,人家放着自家免费的不喝,跑你这里花钱买酒,是疯了么?
别说第一楼,得月楼的酒都卖不出去,因为如今非常流行自己带酒。
沈贵叹道:“这买卖没法做了。”
第一千八百零六章 赤字危机()
沈贵还真不是开玩笑的,他是真不打算在长安干下去了,因为这酒利本是酒楼的最大收入,光凭饭菜是赚不了什么钱的,而如今却变成了累赘,朝廷不但不给于支持,反而还变本加厉,逼着他们买酒,这就不是在做买卖了。
而且,他又不是长安人,他是扬州人,如今长安的商人都往扬州跑,他觉得自己更加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这都不是他刚刚冒出来的念头,他早已经写信去扬州,说明的情况,而那沈笑是一个非常洒脱的人,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就回信告诉他,让他干得下去就干,干不下去就回扬州,千万不要勉强,沈贵本还想坚持一下,但今日这事,令他下定了决心。
沈贵果断就去找桑木,向桑木说明缘由,这生意没法干下去了,我打算回去。
桑木自身难保,也不会挽留沈贵,于是沈贵将第一楼的所有的钱,都兑换成金票,随时准备离开。
桑木早就察觉情况有些不对劲,这几个月来,他已经陆陆续续的将韩艺的个人资产转到江南元行去了。
如今金行在长安,可是非常危险的,李义府伸手便得,元行至少是在扬州,李义府想动元行的钱,还比较困难一些。桑木现在唯一的信念,就是为韩艺守住这些家产,赚不赚钱他都无所谓了。
。。。。。。
李府。
“丈人,凉州赵刺史来信问我们何时与凉州结账?”
“结账?”
李义府听得一头雾水,“结什么账?”
柳元贞道:“就是坛子菜的账,根据他们的统计,凉州生产的坛子菜,有八成是用于朝廷的运输队。”
李义府听得双目一睁,道:“这真是岂有此理,他赵持满是想造反么?那些作坊是他家开的?朝廷生产的,用于朝廷所需,这不很正常么,他凭什么要咱们结账。”
他压根就没有想过结账这事,他认为凉州生产的坛子菜,就应该是给他们用的,但他也不想想,人家是拿凉州府库的钱投进去的,你不给钱,官府都会开不下去。
柳元贞还稍微明白一点,小心翼翼道:“可是丈人,赵持满说他们凉州已经揭不开锅了。”
李义府哼道:“胡说八道,凉州那么有钱,会揭不开锅,我看定是赵持满中饱私囊了,不用去搭理他。”
问李义府要钱,那就还不如慎点力气去搬砖。
人家李义府搞官营,乃是为了赚钱,岂有出钱道理。但要说他精明,他比猪还要蠢。
柳元贞劝道:“丈人,依小婿之见,赵持满说得也不无道理,这凉州当初拿得是凉州府库的钱去收购那些作坊,如今却只收回两成的钱,他们可能确实遇到一些困难。”
李义府道:“那你的意思是,咱们将钱拨给他们?”
柳元贞郁闷道:“问题是咱们现在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如今咱们自己手头上都吃紧,咱们的钱也都投到盐铁酒上面去了,小婿认为得赶紧让各地将盐铁税送来长安。”
这事李义府非常认同,点点头,道:“说得不错,你立刻去催促各地将盐铁税缴上,并且将盐价再抬高一些,目前朝廷正需要用钱。”
“小婿知道了。”柳元贞道:“至于凉州一事么,我看先让赵持满去找户部要钱,如此便可拖一些时日。”
李义府听得眼中一亮,道:“你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办吧。”
这就是官营的特点,拿钱的时候,个个争先恐后,出钱的时候,你推我,我推他。
。。。。。。。
凉州。
赵持满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李义府的来信,可是当看到李义府的回信,骂娘的心都有了,这凉州都已经见底,你们还在这里推来推去,但是他骂了半天娘,还是老老实实的写信给户部,让户部拨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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