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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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第2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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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真的有人跳出来了,章惇在这件事上都敢唱反调。他说:“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轻佻,指不稳重、不沉着。看似没什么,可是每一个中国人都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由此可以推断章惇的出发点。

他和赵佶没有私怨,赵佶也不是旧党,他没有半点必要和赵佶过不去,那么为什么这么做?只能是对宋朝前途的考虑。

机会出现了,在中国的古代,一个皇帝的诞生,哪怕是开国皇帝,都有一个必要的程序。那就是全体通过,不当不行,哭着喊着说不干也不行。例子请参考赵匡胤、郭威被黄布包起来的过程。

和平年代也一样,除了有明确的传位遗诏,不然更得全体通过。现在章惇豁出一身剐,要把赵佶拉下马,向氏就算是皇太后也不好办,毕竟反对的人是首相,该首相手下还有整整齐齐的超庞大死党,这么多年了,改革派有多能折腾,谁都清楚。

就在这时,就在章惇最需要帮助时,他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这声音的主人在这之前所有的岁月里,都是以一个平和、仁厚、体贴、不过分、让旧党都普遍喜欢的形象出现的。曾布,这个在宋神宗时期和王安石唱反调、在宋哲宗时期和章惇打对台的人,在决定新党命运、宋朝命运的最关键时刻说话了。

——“章惇,听太后处分!”

这句话决定乾坤,向氏、章惇两人立即冰火两重天,知道了各自的输赢。章惇输了,没有皇帝的支持,没有新党集团的支持,他再强硬能做什么!

他退了下去,当天再没有说半个字。他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什么了,这时只能安静地等待着一个时刻。离皇子们进宫还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大臣们会被允许进入福宁宫,见哲宗最后一面。

宫里的御榻上,躺着一套冠冕齐全的皇帝袍服,与平时不同的是皇冠的下面,还遮着一块帛帕……那是遮脸布,下面盖着哲宗死后的脸。那套皇帝袍服,遮盖着他年仅25岁的遗体。

大臣环绕,太监揭起了帛帕,据说哲宗神色平静,面如敷粉,没有什么特殊的痛苦样子。或许他真的解脱了,可是他知道他的帝国、他的事业,还有他个人的历史评价都变成了什么吗?

帝国与事业太遥远,没发生的事不可以预知,更不能评论。这时看一下《宋史·哲宗本纪》里最后的“赞”。赞,是记录皇帝平生事迹之后的最终评价。为了方便,我为大家译成现代普通话。

——赞曰:宋哲宗以儿童年龄即位,由高滔滔辅佐,共同治理天下。初期,任用司马光、吕公著等贤人,废除青苗法等苛政,恢复常平法等善政,开科取士任用言官,天下人心都很喜欢,元祐年间简直可以和宋仁宗时期相比。可惜熙宁、元丰时期的奸臣搞复辟,把前面的成就都毁了,列党籍分派系,打击贤良君子,导致宋朝的政治越来越惨淡。

最后四个字是:“吁,可惜哉!”

知道什么是欺负死人了吧,一切的错都推在新党身上,推在哲宗的身上。元祐年间才是光明万丈的、完美无缺的,什么经济衰退、对外懦弱、压制皇帝、陷害大臣等一字不提。相应地,哲宗击败西夏、威服党项更是半点没有。

在这个时刻,历史真的是个任人装扮的小姑娘。

哲宗死了,他的一页翻了过去。新的皇帝带领宋朝走向新的世界,这个世界是全新而未知的,辽、宋、西夏等老三强都会变成配角,新生的强者主宰一切。

而在宋朝一方,这位新皇帝本是极有希望的一个。他有宋朝之前所有皇帝,不包括赵匡胤之外的几乎所有的优点,他取得的成绩更是自赵光义以下所有皇帝都没能达到的,甚至是开国皇帝赵匡胤也梦寐以求的!

可惜的是,他为什么生在了这个时代,这时代充满了矛盾、屈辱、死亡、新生、荣耀、激情!

它流光溢彩传说纷呈,明暗交错真假难辨……它是我们民族永恒的一堂课。

第七部 北宋亡国卷

第一章 天命

每一天,这个世界都在变化中。尽管变化,中国人却总在说,不管外界如何,我们都能坚守自我。

自我是什么?他们至少具体化出三句话:“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听着真提气,也很全面,只是似乎忘了说最重要的,坚持这三点之后,还能怎样活?

或者说,还能不能活!

这个问题在和平年代里提出来,比如公元2010年的今天,似乎没什么意义。可是如果我说,就是这点事导致了一个王朝的崩溃,一个民族的沦丧,有人相信吗?

貌似危言耸听,那么开始回忆,从宋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的正月开始。正月十二日那天,二十四岁的哲宗皇帝驾崩了,新皇帝赵佶登基。赵佶是宋神宗第十一子,能当上皇帝,实在是各方面都太优秀了。

首先,他有个好妈妈,赵佶的生母陈氏,开封人,史册记载她聪颖端庄,艳若桃李,以御侍身份生下了赵佶。这一点很重要,意味着她出身很低,不会被高滔滔、向氏等贵族出身的后宫主宰猜忌。另一方面,和哲宗皇帝的生母朱太妃也会自然地亲近。

朱太妃也是开封人,同样出身很低,阶级、同乡的双重关系让她们走得很近,连带着各自的儿子也处得亲密。

哲宗在没有亲政,被高滔滔压制时,就经常约赵佶到寝宫里玩。多年以后,当上皇帝的赵佶深情地回忆说,那时十二三岁的哲宗款待弟弟,只能拿出一些寻常果饼,装在陶制的器皿里,一点都看不出皇帝的身份。两个小兄弟躲在帷幕后默默地吃着,很幸福,很辛酸……

陈氏的好不止这些。这个平民出身的女子有着异常刚烈的一面。宋神宗年纪轻轻病死,死时只有三十七岁,陈氏当时更加年轻,才三十二岁,正是女人一生中风华正茂的好时候,却突然间凋谢了。

陈氏搬进神宗陵殿的侧殿,终日里默默出神一动不动,很快形销骨立,容颜惨淡。宫里送来饭菜、汤药,陈氏挥手让人拿走,说:“得早侍先帝,愿足矣。”

没多久,陈氏就死了。

她是真心地爱着神宗的,这一点哪怕是在封建年代里,也一样让人肃然起敬。她的死,一方面满足了自己的愿望,一方面给儿子留下了足够的印象分。

爱屋及乌,对陈氏的敬,加重了整个后宫对赵佶的爱。就连高滔滔、向氏这样出身豪门士族,习惯了天家父子无亲情的人也对赵佶很照顾,更不用说朱太妃、宋哲宗母子俩了。

赵佶在一片爱护中长大,哲宗即位后封为宁郡王,四年后以平江、镇江军节度使加封为端王,再两年后加封为司空,改昭德、彰信军节度使。爵位之重,晋升之快,在诸位皇弟中首屈一指。

他自己也很争气,宋朝发展到这时,已是八世祖了,他的皇兄皇弟们早已经是标准的太子党,每天里声色犬马烟柳雾花。他不同,限于宋朝祖规,皇室男丁的职业只能是吃喝玩乐,但同样的玩,他却玩出了品味。

赵佶喜欢的是笔砚、丹青、琴瑟、图史、射御。

所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赵佶除了射箭、驾车两项之外,其他几乎无所不精,这让开封城的士大夫集团的眼前一亮再亮不停地亮,空前发现,十一皇子是完美的化身!

想想看,赵佶的住处摆满了珍品图书,每天里高人雅士不断,谈经论玄,调弦鼓瑟,兴致来时挥毫泼墨,无论是作画,还是写字,赵佶都在弱冠之年达到了极高境界。这些还不是全部,赵佶身材修长,面目俊秀,谈吐风雅,行动春风,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流辉溢彩的焦点。

这样的人谁不爱呢,何况他还特别友善。

宗室里的知名雅士赵令穰、驸马都尉王诜,这二位是能和文坛泰斗苏东坡拉上关系的人,为他在外界做宣传;皇宫内部朱太妃、向太后两派系对他共同喜爱,几乎是唯一一个左右逢源、无往不利的人。

做到这一步,哲宗不死,他繁华一生,高出同侪;哲宗死了,众多皇子他鹤立鸡群,哪怕是外界公选,都跑不了他的皇位。

何况,这人在暗地里还另有一张面孔。

这张面孔藏得很深,除了对宋史有兴趣,细心钻研过的人之外,很少有人知道。毕竟在中国人的传统印象里,赵佶只是个含着金匙出生的顶级花花公子,突然被命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不由自主地当上了劳什子皇帝。

那些不了解他另一副面孔的人通常还会叹息一声,以他的才能,要是能终生醉心于书画之间,中国就会又多出一位了不起的丹青名家啊。让他当皇帝,真是既害苦了宋朝,也害苦了他本人。

这是假的!赵佶确实有书画的才能,但他更有一颗膨胀的权力之心。

  首先,他的艺术细胞的构成就有问题。艺术,是心灵的外延,有什么样的灵魂什么样的欲望,才有什么样的表现。比如有的人淡泊,在无尽天地之中只选取空山灵谷幽兰雾凇入画,越是淡雅越是入味;有的人雄烈,画奔马雄狮猛虎苍鹰,遒劲威凌肆意纵横,越是粗豪越是神骏。体现在赵佶,是极致的细腻,入微的贵气。

有这两点的人,都毫无例外地自命清高,尤其当一些特殊的事发生在他身上时。

在赵佶的端王府里,出过两件怪事。某一天,两只白鹤突然从天而降,落在他的庭院里,久久徘徊,且鸣且舞。

自古鹤鸣于堂,是千年难得的祥瑞,尤其是发生在京都重地里。一时间,全城轰动,很多知名的大臣都蜂拥而来。当然,为的不是看什么鹤,而是来拍端王的马屁。

您祥瑞,您发财,您升官!

当时,全王府的人都飘飘欲仙,只有管家杨震吓得满身冷汗。发财、升官……都是亲王了,再升是什么,难道是皇帝?!

他立即站出来往外赶人,一边赶一边说:“这是鹳不是鹤,是鹳不是鹤!”

仙鹤和人好不容易都赶走了,没过几天,怪事又出现了。在赵佶的卧室外边,突然间长出了一丛灵芝。这下子简直是加倍的祥瑞。

鹤是从天而降的,有可能是飞累了下来歇一会儿,属于流动祥瑞。可是灵芝草从地里钻出来,准确无比地在赵佶窗外安家,这无论如何都是专属于赵佶的祥瑞,顶级祥瑞。

一时间,全府的人都跑到赵佶面前贺喜讨赏,同时喜讯像插了翅膀一样,飞向全城各地,大有超过上次的趋势。关键时刻,一只手伸了过来,瞬间将喜讯停播。

管家杨震,他把灵芝草像狗尾巴草一样拔了下来,扔到一边,说这是食用菌,根本不是灵芝!人群沮丧地散开,杨震松了口气,可是转过头来,发现赵佶的目光有点凝固,像是若有所思。

自命不凡的人,怎么禁得住接二连三的灵异事件。这两件事之后,赵佶某天突然写了张纸条,悄悄叫来了一个心腹家丁,对他说:“这上面是我的生辰八字,你拿到大相国寺去,每一个卦摊都算一次,看看什么结果。”

家丁去了,一个个摊位依次算去,钱花了不少,什么也没算出来,都是些常见的神棍型套话。直到最后,在一个角落里遇到一个破衣烂衫,快饿死的算命先生。

这位先生看了一眼纸条,再看一眼家丁,突然间显得很郁闷,把纸条扔了回来,说:“老兄,我混得很惨了,你怎么还拿我开涮呢?”

家丁不解,问他啥意思。

先生冷笑,“这是天子的生辰八字,根本不是你的!”该家丁大惊失色,跑回王府,报告给赵佶。赵佶深思了很久,要家丁第二天再去,把自己的名字告诉算命先生,看他有什么话。

第二天,算命先生说:“回去告诉亲王殿下,您是天子命格,日后要善待百姓。”

很套话是吗?很平常很虚构是吗?可是这位算命先生在历史上有名有姓有地位。他的话应验之后,赵佶让他平步青云,官居节度使,成了一位达官显贵。

他叫陈彦。

  一连串的心理暗示之后,赵佶开始了主动出击。他是聪明的,一方面继续和哲宗、朱太妃一系搞好关系,一方面刻意地讨好向太后的身边人,以亲王的身份向一个个太监宫女示好,这是多么巨大的诚意。很快,向太后就被一片片的歌功颂德声包围,所有人都说赵佶的好话。想想她一个没儿没女的孤寡老太太,正在失意落败中,有这样一个好儿子献孝顺,能不被顺利撂倒吗?

之后,才有了向太后为他争皇位的事情,要不然,九五神器怎么会平白无故地落到赵佶的头上。在那一天里,赵佶的人奔忙在王府和皇宫之间,把正在发生的每件事报告给他。向太后提名后,章惇反对,赵佶的反应非常强烈,他时而仰天长啸,时而伏案沉思,得与失之间,天子与藩王之间,天差地远!

他要这皇位,他要掌握天地万民生死的至高权柄。

第二章 宋朝的兰花

终于当上了皇帝,赵佶变得更冷静。他不仅要爬上这个位置,更要在这位置上坐得舒服。之后的一系列表现显示,他真是太聪明太理智了。

第一步,尊敬领导。

身为皇帝,他的父亲、哥哥两代人都和后宫刀兵相见,水火不相容。折腾的结果,抛开国家受损,两位皇帝本身也七上八下,活得难受死得憋屈。轮到赵佶了,他能怎么办呢?

他选择感恩,以十九岁完全成年的年龄,请向太后垂帘听政。怎样,当年高滔滔弄得鸡飞狗跳、“以母改子”才搞到的权力,他拱手让了出去。

第二步,重组内阁。

一朝天子一朝臣,赵佶得有自己的班底。可是时代太敏感了,他选择新党还是旧党呢?选新党,让坐在帘子后面的向太后怎么想,她是新党的死对头;选旧党,旧党是哲宗的阶下囚,刚刚接替了皇兄的位置,就想破坏传统?

两边都不讨好,但一定要两边都讨到好,这个结得怎么解开呢?

赵佶有办法。他即位后做的第一个人事任免,是把韩忠彦从大名府调进京,升为吏部尚书;调真定府李清臣为礼部尚书;右正言黄履为资政殿大学士兼侍读。

这三个人的身份很对立。韩忠彦是已故旧党领袖韩琦的儿子,李、黄两人是哲宗朝新党的风云人物,同时提拔起来,露出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潜台词。

从此,新旧两党平衡,在赵佶的领导下不再敌对。

这只是第一层潜台词,如果没有下文的话,是非常粗陋的和稀泥手法,在顶级官场搞这个,太俗,也根本没法取悦向太后。可是第二层表现出来时,就不得不让人佩服了。

没多久,韩忠彦的位置直线上升,成了新一届首相,李、黄两人原地踏步,离宰执位置遥不可及,成了庞大的中层干部集团里的一员。这说明了什么,赵佶从最开始时就选择了向太后,以她的喜好为标准,决定权力层分配。

同时,此举还让人挑不出他背叛皇兄的短。

第三步,让全体旧党人叫好,赵佶把哲宗后期贬出朝廷的旧党新生派力量都召了回来。龚央、陈瓘、邹浩、江公望、常安民、任伯雨、陈次升、张舜民等等从各处贬地赶到京城,全成了言官。

这些名字很陌生,之前一来没空提他们,二来也是没法提他们。虽然在宋史里,这些人非常有地位,被旧党人捧得比天还高。

比如陈瓘,就是在章惇入朝当首相的途中,上船讲课的那位隐居大名士。后来他不隐居了,重进官场,隐而优则仕,一步跨进了开封城,变成了太学博士,这个官可实在是太大了,也就是宋朝的皇家大学教授。

可这么个职位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呢?无非是出出题,监监考什么的,和国家大事不挨边嘛,让我写他什么!

再比如邹浩,他是神宗朝的进士,开始时的工作是扬州颖昌府教授,相当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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