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心不在焉地饮了一口,又心急火燎地想说话,却被林默截住话头,说:“我先问过你,你才可以发问,不然,就请回吧。”
贾琏苦大仇深地点点头,跟即将要炸碉堡的董存瑞一般壮烈地说:“你问吧。”
林默说:“上次你叫我爹立遗嘱,是谁授意你做的?”
贾琏的脸顿时皱成了苦菜花,摇着头说:“这个,我实在不能说啊。”
林默盯着他半天,见贾琏将嘴巴闭得紧紧地,好像这样就能给嘴巴上锁一般,不禁“噗哧”一声笑,又问,“好吧,换一个。那你晚上吃的什么?”
贾琏一时没反应过来,嘴巴张大得可以塞进去一个鸭蛋。
林默笑嘻嘻地说:“时辰到!哎呀,这可怎么办呢?问你什么你都不回答,那就只有请你回去了!”
贾琏忙说:“等等,我晚上吃的是……”却被林默叫停道:“停停停,跟你说了时辰到,过时不候。我现在已经不关心你的晚饭问题了。”
贾琏哭丧着脸看着林默的一双好看的眼睛一闪一闪地,黑黑的眼珠骨碌碌地转着。最后,林默说:“这样吧,我现在暂时没有想问你的问题,不过,我要保留这个权利,直到我想出来为止。”
贾琏无奈地说:“好吧。其实,我父亲交代我一定要和你搞好关系,还要有求必应。你要问我什么,我怎么会不告诉你。”
林默用长辈嘉奖小辈的口吻,说:“嗯,你父亲很会教导儿侄,你要多听你父亲的话。”
贾琏脸上的表情这叫一个郁闷啊。要知道自从那次在扬州出了事,被贾赦带回去,贾琏便大病了一场,病好了之后面对着老大不满的父亲和各种拉拢的二房诸人,只觉得有心无力,万事都不想管,于是,他那酷爱弄权的媳妇王熙凤便趁势抢班夺权,将本来该是贾琏管着的事务夺了许多去,弄得贾琏在府里的地位越发低落了下去,贾府的那帮子惯会见风使舵的下仆如今是只知有琏二奶奶,不知有琏二爷了。贾琏便索性倒向父亲贾赦那一方,破罐子破摔了,反正老太太也好,二房的人也好,顶多是埋汰埋汰他无能呗,老爹现在可是发威了,动不动就拎着耳朵大骂,惹不起啊。
贾琏终于将他肚子里憋了半天的话问了出来:“林妹妹怎么和那王瑜人不知鬼不觉地就定下婚事来的,我们这边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林默不悦地说:“你是不会说话呢,还是故意怄我呢?什么是‘人不知鬼不觉’啊?说得好像是《西厢记》里私定终身一般,我妹妹可是大家闺秀,这门亲事是王家大哥亲自赶了几千里路,上我家里向我父亲提亲,我父亲也首肯了的。”
贾琏说:“那……这亲事能不能退呢?”
林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一蹦三尺高,揪住贾琏的衣襟,怒声大骂:“你个王八蛋!我理了你,我都后悔,居然问出这般没天良的话来!我妹妹被退婚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你们还是不是人啊?”
贾琏连连求饶说:“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没说清楚。我不是说林妹妹被退婚,我说的是你们林家能不能把王家的婚事退了?你不知道,我家那个宝玉,听说林妹妹订亲了,就整个人都傻掉了,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口水顺着口角流出来也不知道去擦,给他个椅子叫他坐他就坐,叫他躺下他就躺下,叫了太医来诊断,说是什么‘急怒攻心,痰迷心窍’,要解了这个心结才能好,唉,叫我家老太君急得没办法,这才叫我出来打听。唉,我也是倒霉催的,老是被他们推出来干这等事情。你林大爷大人有大量,就当可怜兄弟吧,给我个准话,我好回去告诉他们。”
啊?失心疯了?这贾宝玉还真是个多情种子呢!林默有些意外,又有些偷乐,这比贾政打他一顿还要来得陡啊,黛玉的魅力还真不可小觑啊哈哈哈。还好黛玉这会子不在这里,不然她听着未免要感怀,又得哭上一场了。
林默勉强板起脸来,说:“你回去叫她们死了那条心吧,我们林家和王家的婚事是结定了的,没道理放着西瓜不拿,却去捡芝麻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了,人家王瑜无论从哪一点比起你家宝玉来都是强出许多倍的,你们就不要痴心妄想了,有病还是治病吧。
贾琏灰溜溜地走了。
贾府这边,自然是一副人仰马翻的景象。贾母不时地派人去探视贾宝玉,还不放心,又将贾宝玉房内的大丫鬟袭人召了来问:“可好些了没有?”
袭人的一双眼睛都哭红了,说:“婢子不敢隐瞒老太太,宝二爷还是那么着,不见好。端一碗水给二爷喝下去,水又顺着嘴角流出来,李嬷嬷不住地给二爷掐人中,一点反应也没有。”
贾母心烦地挥一挥手,说:“下去吧,好生服侍着。等宝玉好了,你们都有赏,要是宝玉没好,你们就等着受罚吧。”
袭人擦着眼泪站起来,还没来得及退出去,却听见贾母怒声骂道:“太医呢,他们是干什么吃的?吃了一整天的药下去,还不见一点儿好转。等今儿晚上过去,再不好了,我打发人去拆了太医院!”
袭人在心里咋舌,老太太真是牛啊。
贾母骂了太医,又想着兴许有那日贾政吓唬了宝玉的缘故,又沉着个脸,对丫鬟说:“去把二老爷叫来!”
贾政也正烦恼着呢,听着门下的一群清客门人混着出主意要这样医那样治的,却听见贾母唤他去,便忙忙地去了。贾母一见他,便眼泪全下来了,抖着个手指指着又哭又骂:“还不都是你平日里不分好歹,就胡乱打骂孩子!这下子好了,总算叫你打骂出毛病来了,你可称心了吧?”
贾政也是一头的包,连连拱手说:“儿子是性子急了些,原是恨铁不成钢,既然母亲责怪,儿子此后再不敢打骂管教宝玉!”
贾母怒道:“你很不必和我说这些狠话!你的儿子,你自是可以管教,只是,你当着那林家哥儿对宝玉要打要骂的,怎么不知道给他留着脸面?我听着都替宝玉臊得慌,宝玉便只好傻了算了,索性当作不知道!”
贾政吃了一顿派头出去,贾母又一叠声叫贾琏,说:“琏儿那个糊涂种子哪里去了?叫他去打探个消息半天都不来,敢是死在外面了?”
贾琏才一回府里就接到贾老太君传唤,不敢怠慢,忙飞奔了进去,见贾母房内的丫鬟们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如临大敌的模样,便战战兢兢地说:“孙儿问老太太安。”
贾母重重地拍了一下手边的小案几,厉声说:“怎么叫你办点事情,你就跟死在外面了一般?是不是又去偷鸡摸狗,和些腥的臭的女人滚到一起去了?”
贾琏吓得连连说:“没有没有,绝无此事。实在是那林家哥儿避而不见,我在他家门口等了好久,一直等到他出门散步才遇上问了那话,唉……”贾琏不敢照直说,在眼帘下偷看贾母的神情。
贾母怒道:“说!”
贾琏一横心,说了出来:“那林家哥儿说,林妹妹确实被林姑爷许配给礼部左侍郎王大人的三公子了,绝无退亲的可能。”
贾母怒骂道:“好个林海!真真混账!说好了的事情,竟然反悔,枉费我一番好意安排,居然另外就择着高枝儿飞去了!这个帐,我慢慢和他算!你现在出去,找些个真人大士来,给宝玉去去晦气,看是不是什么东西冲撞了,或是别的什么。”
贾琏如蒙大赦,急忙说:“是是是,我马上去。”便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这边,王夫人又肿着个眼泡来了,先哭诉了一番,才吞吞吐吐地说:“老太太,宝玉这病要不要设个法儿,比如‘冲喜’,说不定有奇效。”
贾母一听,便一拍手,说:“对啊,我怎么没想起这个。林丫头不行,不是还有其他人吗?宝玉原是有些个痴病的,所以,才会‘急怒攻心,痰迷心窍’,要是这时候有个解语花给他开导着,他心一宽,不就好了吗?”
王夫人频频点头说:“就是这个理。要说会开导人,莫若宝姑娘第一。”
贾母马上就不说话了,冷着面孔说:“还是先叫太医看着吧,病急了,就胡乱出主意要不得。”
贾母心里冷笑:老二家的你不要得寸进尺,你自以为你娘家如今得势,就种种儿卖弄!我是看承着你们二房前程好,可不等于就要一切都听你的摆布,等你们把我架空了!琏儿媳妇已经是用的你们王家的人,算是我能退的最后一步了,这也是我实在看着那凤丫头伶牙俐齿会办事会讨好。宝玉的媳妇可不能再用你们王家的人,随便你们把那宝丫头夸到天上去也不行。林丫头本来是宝玉媳妇的上上选儿,现在不行了,就叫湘云丫头顶上!
作者有话要说:林妹妹跳出宝二奶奶的角逐,喝茶吃瓜子看戏啰。
抖抖存稿箱,木有了木有了,明天的还要今天晚上赶,大家饶过小的吧,么么哒。
☆、第 71 章
三月初九,北方尚是严寒;天才蒙蒙亮;贡院早是灯火通明;执枪肃立的卫兵三步一岗,将贡院团团围住,大门外侧;则更是戒备森严。
即便如此;贡院外的街道上却是聚满了人群,将偌大个贡院围得水泄不通,多为赶考的举子乃至陪同相送的家属,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交谈着藉以排解考前的紧张情绪。
也难怪他们紧张;十年寒窗苦读;今日便是一跃龙门的时机,是继续做浅游于溪的锦鲤,还是一举越过龙门,平步青云,飞黄腾达,就看此一役了。
林默见余乐张大嘴巴,又塞下一个馒头,两个腮帮子又鼓了起来,便摇摇头说:“别吃了,你都吃了五个馒头了。”
余大胖子有个毛病,别人紧张是手脚出汗,吃不下东西,他紧张,则正好相反,越是不安就越要暴饮暴食,似乎疯狂咀嚼的动作可以缓解紧张的情绪似的。
余乐直着脖子咽下那一口馒头,纳闷地说:“你怎么一点也不紧张呢?”
林默的眼睛越过闭目养神的、临时抱佛脚还在摇头晃脑背书的、交谈的等等各自情态的人群,有些忧郁地说:“我无所谓名次,只想快点考完好回家去看看。我爹爹又不好了,昨儿接到我妹妹的亲笔信,笔迹都被她的泪水弄得模糊一片了。”
余乐叹气说:“这可怎么办?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考上了状元,你爹爹要是这么撒手一去,你也只得回乡去丁忧啊。”
恰在此时,时辰到了,贡院盘龙华表的朱漆大门徐徐打开。
十几位身穿朝服、头戴官帽的官员们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的是手持各类刀枪棍棒的衙役差人,足有百八十人。
刚才还在低声交谈的举子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贡院内外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居正中站立的是一位五十开外的官员,面蓄薄须,面目清癯,此时,他一双细目威严地扫视了一圈面前的人群,沉声说道:“本府乃礼部尚书阮尚东,奉圣上之命任本次会试的主考官,主持这三年一度的国家抡才大典,在此先说明规则。因为参考的举子众多,考试将分三场举行,第一场考经义,第二场考五言八韵诗及试论,第三场考试策。……下面,报到名字的举子请到阶上来,待这里的衙役差人搜查一番,看是否有夹带什么用作舞弊的纸条或是书卷,若是没有可疑物品,便可入贡院内应试。”说着,尚书阮尚东看了身边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官员一眼,说:“唐琼,你来点名!”
唐琼便端起一个厚厚的名册,点起名来。
被点到名字的举子先将一块竹制的名牌递给唐琼查看姓名无误,便有专门搜身的衙役上前来,细细地搜了身,还将那举子考篮里的东西,什么笔墨、白稿、镇纸、毛巾之类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对着光细看,就连那举子的篮子里放着的十来个白面馒头也不放过,居然一个个掰开来看里面有没有藏东西,看得后面的林默都直翻白眼:艾玛,被他们那样检查过的馒头还能吃得下吗?
林默的名字是很晚才被叫到的,阮尚东温和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就是两淮解元林默?”
林默忙将竹制名牌奉上,恭恭敬敬地说:“学生正是林默。”
阮尚东居然笑了笑,回头对几个衙役说:“是大才子呢。差不多就行了,别太无礼。”
那衙役便不敢搜他的身,只是象征性地拂了拂,说:“好了。”考篮亦只是揭开来看了看就作罢,并没有乱翻。
林默心里暗骂那个人,管得也太宽了点,不过又因为他的细致体贴觉得十分窝心,唇角不经意地上翘。
林默对着阮卫东深深作了揖,谢过了主考官、副考官等人,深吸一口气,随着鱼贯而入的人流,提着考篮稳步进入考场。
进了考场,林默按着安排到了自己考试号房,等待分发考卷。
整个考试的过程都十分平稳,没有出现什么林默没有复习到的内容,是以林默细细读完考卷上的题目,斟酌再三,才提起笔来,一一作答。
整整九日的会试下来,林默走出考场,只有一个感觉:啊?!我居然还活着!感谢老天爷!感谢老爸老妈!感谢CCTV!
再看一起参加考试的余乐,居然瘦了整整一圈,那肥大的袍子在他依然雄伟的身躯上晃荡着,有一种飘然若仙的感觉,前提是要忽略掉袍子上一块一块的污迹。
扫雪飞奔了过来,一路喊着:“大爷!”
林默勉强勾了勾嘴角,表示“没事儿,还有一口气在呢。”
扫雪欣喜地说:“大爷,刚才我在那边看到好多举子都是被抬出去的,我还想着,就大爷这身材板儿,估摸着也要去找担架了,没想到您居然还能自己站着,不容易啊。”
林默拍了一下他的头,说:“我倒下了都还好,余公子倒下了可就够你们受的了,你还不去谢谢他叫你们几个猴崽子省力气了!”
余乐有气没力地说:“好哇,又拿我开涮!我要不是在考前有先见之明,猛塞了几个馒头下去垫着,这会子怕是真要叫他们抬出去了。”
扫雪搀扶着林默,回头对余乐说:“余公子,你扶着墙走,再坚持一会儿吧,到外面就有马车了,还有热热的人参鸡汤呢。”
好不容易回了老宅子,喝了点汤水,又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干净净的衣裤,又吃了几块精巧的细点,林默才觉得自己算是活过来了。想起《聊斋志异》中描写乡试士子:入场提篮像乞丐,点名受呵责像囚犯,进入号房像秋后的冷蜂,出场后像出笼的病鸟,盼望报子时坐立不安像被捆住的猴子,得报中像中了毒的苍蝇……林默不禁摇摇头,深感其苦,又想道:好在考得还不错,对得起这些年的苦读和父亲的一番教导。
想到父亲,林默简直是归心似箭,恨不能马上飞回去看看,可是三月底发榜,四月初即是殿试,这一来一回将近一个月,无论如何来不及,林默只得打消念头,每日书信一封给扬州的家里,和家中主事的妹妹黛玉交换彼此的情况。
好在王瑜知道岳父病重,亦是百般出力为岳父诊治,而且,但凡是黛玉一个闺阁女儿不好出面去做的,他都一一在私下料理清楚了,并写信告诉林默原委,叫林默也略略放心。
贾府那边贾赦贾政等人都几次三番力邀林默过去荣国府散心,林默哪里会去,自是推辞,看着贾琏每次鼓足勇气而来,面色灰败而去。林默不禁有些心软,想着贾府那帮子人里面唯有贾赦还像个人样子,贾琏如今也好了不少,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林默便说:“不是我不近人情,实在听到我父亲不好的消息,身为人子,我哪有心思和你们饮酒作乐?等往后吧。”
林默又问起贾宝玉的病好些没有,贾琏才说贾宝玉的那块宝玉果真有些奇异之处,太医也看不了的病症,却叫穿得破破烂烂、四处游历的一僧一道给治好了。而且,他们治病的法子也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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