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想着,左右望望,看着不少人自远远近近跑出来与杨凤等人一同同那些乔装的官兵厮杀,脚步便也缓了一些。
此前倒也料想过有人被策反的情况,事实上如今身边的大多是他觉得可以相信的人,孙轻、王当自不必说,还没和义父汇合前就是身边兄弟,罗市平汉也是义父的兄弟,绝不可能害自己,而杨凤雷公白波与眭固白绕于毒他们六人想来也不可能,那么刚刚二十多人,余下的十余个都是各自身边亲信,一路相随的,似乎也不可能有功夫变成细作。
反倒是提前来到这里的那些人,可能出卖了他们
又或者
他余光一扫,瞥到那片林子,如今蔡怒的马车已经消失了,五六名护卫倒也留了下来,正与几名围上去的大汉周旋,那赵云甚至骑着脖颈鬃毛旺盛的小白马朝着这边赶过来,这么看来,他们是怕被围攻躲进林子了,应当不是
不,若是将他们黑山军一网打尽的话,那刘正就有平定幽州冀州的功劳,区区赵云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被刘正器重,只怕也是流传出来的麻痹自己的理由,何况,他连童渊都敢挑战,或许还真没将蔡怒这些人放在眼里,便是为了引诱自己上钩送出来的鱼饵
他想着,左边突然暴起“啊——!”的一声,扭头就闪过罗市满脸是血的面孔,扛着大斧朝着自己的脑袋横斩过来,他猛地低头,一道血光自右边爆开。
张燕扫视左右擦了擦脸,下意识地靠到罗市身后,“你他妈吓死我!”
“滚开啊!还他娘有空分神!快逃!快往林子里逃!”
罗市抬着膝盖踢了他一脚,朝着几名追上来的大汉跑了过去。
张燕踉跄几步,看着罗市后背厚实的衣服上挂着的几枚箭矢,豁口中还能看到内甲,有些羡慕地咧了咧嘴,余光一扫,随即将手中长枪抛了出去。
长枪正中一名准备射箭向杨凤的大汉后背,张燕奔跑,环首刀猛地磕在乍然拦在身前的长矛上,“当当”两声,他用力劈砍长矛,随即将持矛的人踢了出去,朝着平汉奔跑的过程中大喊道:“撤!都撤!孙轻,吹号!吹号!”奔跑中看到被人砍得跌倒在地的孙轻,他冲过去一刀将那对手了结,扶稳颇为狼狈的孙轻,拽下他腰间的号角,指着林子大喊:“跑!边跑边吹!”
“大哥,你”
“别他娘的废话!快!”
张燕一拍孙轻的脑门,砍翻一个杀过来的大汉,大步跑向平汉。
那边平汉抱着三根长矛,低喝一声,蒲扇大手猛地一拍,长矛根根断裂,他双手一挥,让身前的两个人头撞在一起,随后将另一人拖曳到自己面前,但早已察觉到的弓箭还是自那人头顶穿过,射在自己的左肩上,平汉咬着牙,双手猛地按在拖过来的人的脑袋,一转之后,拉着尸体挡在身前朝着张燕跑了过去。
“大哥!”
眼前人影闪过,平汉将手中的尸体扔向那人,低头中将肩膀的箭矢拔了下来,捡起一把环首刀,猛地朝着张燕扔了过去。
环首刀迎面而来,张燕随即扑倒在地滚动起来,身后一道追过来的身影中刀倒地,他滚动中划拉着环首刀砍断大呼小叫着跑过来的人的右脚,听着那人跌倒嚎叫,不耐烦地一刀扎在那人胸口,凑到平汉面前,听着号角声吹起,推了一把平汉,“安全了,咱们也去林子里躲”
见平汉敦厚的脸徒然间无比阴沉凝重,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扭头扫视中便见得孙轻拿着号角愣在原地,有些青嫩的脸庞正望向雒阳城方向。
他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咽着唾沫望过去,便见旌旗扬起,黑压压的骑兵在城门边集结起来,随后大地开始震荡,震天的“杀!”声中,百姓被淹没在黑色浪潮中,无数人朝着四周奔跑涌动。
更大的混乱徒然间爆发起来。
第227章 薪火相传(三)()
轰——
嗡——
脑袋在徒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在一霎那都听不见了。
亮银色的长枪被雨水浇灌的有些暗沉,血水在枪头抖动着滴落下去,有些狂躁的小白马不断在身下原地践踏。
眼前的画面无声涌动。
铁骑自巍峨瑰丽的城墙涌过来,城墙上方是突然开始疯狂翻滚的乌云,天地骤然亮了一下,暗下来后,雨水染得天地愈发显得灰蒙蒙的,城下的铁骑铠甲更是一致的暗沉,头盔下看不清人脸,但那些马的面孔看起来麻木而富有凶性,中间穿插着几面红色旌旗猎猎飞舞,随后
朝着衣着五颜六色的人群撞了过去。
马匹冲撞,聚拢在一起的人群在刹那间被冲散得一塌糊涂。长矛铁枪之下,血水白浆自一个个黑点中迸射出来,宛如一个个乍然破碎的酒坛般脆弱不堪。与此同时,衣物、血水、长发、武器、断臂残肢各种各样的东西飞了起来。
赵云从来不知道人竟然能够轻而易举地飞这么远,血水竟然能够轻而易举地迸这么高
随后那些东西跌落下来,有一些却也被当先的骑兵裹挟着继续向前。
那些马冲得极其快速,成群结队、毫不犹豫,明明在号角响起的时候,双方之间还有几百上千步的距离,转瞬之后,骑兵已经如同蝗虫螟蛉吞噬庄稼,又如黑色洪流,将当先的百姓淹没了下去。
视野之中,无数人都在逃,几个熟面孔已经朝着他的身后跑了过去,原本的厮杀早已不再,便是连那些此前在刺杀张燕的人面色也是惶恐愤怒,张着嘴也不知道在说什么,随后或是朝着他的方向跑过来,或是奋力地逃向人群撤退的最前方,试图比其他人都快。
他不过扫了一眼,骑兵最后方已经跨过了方才被冲破的人群的最前方,那里满地血水,遍地尸体,还有被撞得支离破碎的人在哀嚎,甚至零星的也有马匹跌倒站不起来,骑手抬起血淋淋的手像是在求救。
怎么,怎么会这样
赵云目光通红,一张脸惨白无比。
他捏紧了涯角枪,用力捏紧,手背青筋暴起,双腿用力夹住小白马,混沌的脑子在看到铁骑在眼前肆无忌惮地凿穿人群后,血气上涌,突然右小腿狠狠踢了下小白马,缰绳用力一甩,雷声轰鸣中张嘴大喝道:“驾!”
小白马踏步,踏步却一直停留在原地,后背颠了几下,像是在朝后踢腿,赵云望向身后,平汉轮廓宽厚的面孔出现在眼前,一只手正稳稳拉着马尾,血水混杂的脸肃容张口说着什么。
“放手!放手啊!”
赵云大喝了几声,怒得提枪刺了过去。
涯角枪被抓住,下一刻身侧一痛,天旋地转中后背磕在石头上痛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他被人撞了下来。
闪电亮起,他看到浑身是血衣衫褴褛的张燕坐稳在马背,臂膀上插着的箭矢在微微晃动,长发披散耷拉下来,居高临下地俯瞰间只露出两只夹杂着愤怒、不安、怜悯种种情绪的血红眼眸,一边掉转马头一边开着口:“罗市,带这个白痴进林子!”
他被罗市夹在腋下抱了起来,视野在疯狂晃动,电闪雷鸣中忽明忽暗。
那些骑兵看上去数量不多,只有五六百的样子,凿穿人群在远处掉头,一时间只有混乱在眼前继续,人们到处奔跑躲避,有人抢夺着马匹、马车试图更快地远去,也有一些甚至停了下来,在查看那些掉头的铁骑朝着什么方向过去。
赵云张口大喊:“跑!不要停!不要停!”
嗡鸣的耳朵里响起罗市气愤地大吼:“老子知道啊!你个鳖孙别”
声音突然戛然而止,视野一顿,环着自己腰部的力量骤然收紧,近乎要勒断自己的骨头,赵云却无暇他顾,双目失神地看着天空。
对面那原本就暗沉沉的天空,徒然间更加黑了。
一抹黑色乍然出现,如同游龙一般朝着这边舞动过来。
随后当先的黑点掉落下来,将被铁骑犁开的“血河”对岸的人撞倒在地,那大汉身上赫然插着一枚箭矢。
紧跟着,对面地面、人、驴马、榻车马车上雨后春笋般长出无数箭矢来,血花爆开,天地清明,轰鸣声似乎更加剧烈了,这边的人群在方才的舒缓之后,愈发疯狂地涌动起来。
“放我下来!我发过誓,我发过誓啊!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赵云疯狂挣扎,但也在嚎叫之后,视野与那些惨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被树木阻挡,最后几个瞬间,他还看到骑兵朝着这边涌了过来,耳畔却似乎听到自骑兵那边更远的方向传来了敲钲声,只是再也没有机会确认了。
林子里的声浪荡响起来,回音重重,丝毫也不比外面安宁多少。
脑子里混乱一片,赵云双手双脚耷拉下来,目光失神地望着地面上的青草、腐叶被双手犁出一条歪歪扭扭的道路,某一刻,他腹内涌动,吐了起来。
视野模糊一片,呕吐持续了好一会儿,脱力的身体也被夹着颠了好一会儿,好半晌,颠动终于停了下来,但那只箍住自己腰的手臂却微微紧了紧。
他双手用力掰着,那只手臂突然松开,也使得他整个人栽倒在地。
所幸手臂支撑,不至于整张脸撞在泥土上,他大口喘息着,翻过身来,闭着眼,回想着那些残忍的画面,任由眼泪、雨水在脸上流淌了好一会儿。
他原本心中其实还期盼着平汉安慰他几句,又或者张燕过来痛骂他,但什么都没有,他想起师父,这个时候,师父应该会安慰他的,师父不可能放弃他先走
他想着,擦着眼泪睁开眼,却发现罗市站在身旁动作僵硬,脸色骇然,脑袋歪了歪,张燕、杨凤、平汉,甚至蔡怒很多人都脸色苍白,动作定格,目光复杂地望着前方。
他心中有些不安,爬了起来,林子尽头,很多很多或是衣冠楚楚,或是身着铠甲的人站立着,一个个脸色复杂地望着他们身前的空地。
而就在那片空地上,一名须发花白,身穿华服的老人站立着,另外一个衣衫褴褛、长发披散的人拄着枪,背对着自己跪在老人跟前,一把剑凿穿了那个人的身体,剑尖自后背露出来,那里正在汨汨流血,血水染红了后背。
赵云怔了怔,他认得那个跪着的人的衣服,那是师父?!
那是师父!
他心中揪住,眼泪汹涌而出,随后使劲擦了擦,才发现这一幕确确实实发生在眼前。
他不敢相信在旁人口中天下无敌的师父竟然会这么突兀地死在人前,而蔡怒那些人竟然一个都没有死!
涯角枪在平汉的手里,他大口喘息,目光血红,脑袋昏昏沉沉中脱力的身体颠颠撞撞地奔跑着夺过枪,随后大步奔跑,跑出林子、人群,如同往日里那般大喊道:“师父接枪!”
那音调如同咆哮。
而涯角枪稳稳当当插在师父身旁,师父抬了抬手,却也没有换过涯角枪。
那只枯槁的右手颤巍巍自长枪滑到地面,五指张开,支撑着身体扭过来,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血水随着开口在嘴边肆意流淌,“子龙”
时间回到之前。
童渊驾驶着马车在林子里跑了好一会儿,随后停在空地边缘,扭头喊道:“子龙,你在这里保护蔡公子,为师去”
身后十来名护卫追了上来,却唯独没有赵云的身影,童渊愣了愣,马车上蔡怒跳下来,询问一圈发现赵云带着人在林子外拖住几名刺客后吓了一跳,急忙命令几名护卫返回寻找。
“还是我去”
童渊开着口,眼角突然看到空地旁边的河畔,有个垂钓的蓑翁抬着斗笠望了过来,那张脸颇为苍老,此刻也带着惊愕,随后倒也带着熟悉的笑容与语调询问道:“子龙?许久不见,你又收徒了?”
“你”
童渊一脸愕然,见对方食指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还朝自己身边的蔡怒瞥了眼,便也闭上嘴,随后想了想,嘱咐那几名护卫将赵云带回来。
“雄付公?”
蔡怒凑上去有些疑惑地轻声喊了一声,凝眉望着那来历不明的蓑翁以及蓑翁身边的年轻人。
“没事他在,无妨的。你们先去一旁稍候。”
童渊摇摇头,却也握紧了长枪,走了过去,那蓑翁闻言笑了笑,“老匹夫,什么叫我在无妨的?我若真有能耐,城外那事情还能由着它发生?倒是你们看样子可不像是来打猎的。”
“打猎?”
童渊站到一旁,望了眼那年轻人,那年轻人不过十五六岁,与子龙的年纪倒是相差无几,他微微挑眉像是想到了什么,望向那蓑翁。
那年轻人倒也对突然出现的蔡怒等人丝毫不怵,反而微微皱眉望着蔡怒,随后又审视了几眼童渊,低声问道:“师父”
“你去上游叫一下袁司徒、袁公熙、朱光禄,还有曹议郎他们反正他们也没心思钓鱼,让他们过来看看对决呵呵,久别重逢,必须打一架。也好你我都宣泄宣泄。”
蓑翁放下鱼竿,自身侧拿起一把宝剑,那宝剑剑珌、剑璏、剑首、剑格一个不缺,金、玉雕刻,绝对是上品。
也在那蓑翁拿起宝剑的刹那,蔡怒怔了怔,听着四名护卫止不住的低声细语,想着蓑翁报的官位,福至心灵般喊道:“中兴剑?”
“有见识。”
蓑翁笑着打量了几眼蔡怒,看着蔡怒的脸庞轮廓倒也微微凝眉,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随后见一旁年轻人握住腰间的佩剑神色警惕,笑着拍了拍年轻人的小腿,“你只管去。不要耽搁。记得让他们都过来,少一个我打断你的腿。”
那年轻人迟疑了一下,“师父”
“此剑乃圣上钦赐,旁人谁拿都等于造反。我对这老匹夫知根知底的,还怕他跑丢了不成?还是说,你觉得为师被这六人围上,便”
“喏!”
那年轻人急忙抱拳,只是又认认真真扫了眼童渊蔡怒等人的面孔,这才急急忙忙地跑掉了。
“史阿,没事的时候就让他跟在身边。后来便也成了师徒。呵呵,比你徒弟差远了知道断后,有血性。他啊便知道些看人脸色的功夫。”
那蓑翁目送年轻人跑远,拍着屁股站了起来,脱掉斗笠,一张老迈又和光同尘的脸环顾一圈林子,“灵昆苑,游山玩水,打猎垂钓的好地方,五年前,圣上动土兴建,与百姓共享山水不错吧?”
他望了眼童渊的衣着,笑道:“想来你也没看过,也并非是来见识的。怎么回事?可有兴趣告诉我?”
蔡怒想了想,上前拱手道:“阁下应是虎贲将军,京师王越。我等此番”
四名护卫忍不住惊呼起来,童渊笑道:“被赵忠的人追杀。”
蔡怒心中一突,童渊笑着拱手道:“差点忘了,你我身份有别,方才草民无礼之处,还请王京师恕罪。”
“王京师”
王越双手交叠按着玉质剑首,拄剑望向童渊,身躯随意地佝偻着,脸色唏嘘道:“你若想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何至于沦落到被赵忠追杀的地追杀?”
后背一挺,王越握剑神色凝住,一番犹豫之后,还是开口道:“什么事情?”
“便是最严重的那件。等等难不成,你将司徒等人叫过来,果真是要他们来看一场戏?为我引荐一番,避免灾祸吗?”
童渊轻笑道:“王京师,昔日还从我师弟口中听说你混得不怎么样,如今看你这番交深言浅、自作主张的行迹,也并非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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