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说了路线,见程普行色匆匆,倒也没有挽留。
“呵,原来英雄惜英雄的并非曹都尉一人。”
戏志才望了眼程普快马的背影,抬腿拍了拍马肚,捋须笑道。
“哈哈,志才说笑,曹某哪里算得上英雄。”
曹操摇摇头,回忆了一下,“宛城之战,孙文台屡次先登,又能轻伤而退,能力着实不凡。能得朱中郎将看重,屡屡高升,也绝非因为同州人才如此英雄之名,孙文台确实不算辱没。”
他感慨一句,随后皱了皱眉,“说起来,孙文台在扬州徐州招募的兵马着实骁勇。志才以为,曹某要不要”
戏志才淡然一笑:“子孝去吧。某家已经打听过了,那是淮水、泗水一带的人,以子孝的品性能力,会让他们大开眼界的。”
“先生!仁终于能做事了?”
曹仁一脸激动,“这宿卫一职,某家早就不想干了!兄长,你可万万不能推拒先生的主意啊!会让先生心生芥蒂,一走了之的!”
“哈哈,我曹家怎会出了你这么个不着调的家伙。”
曹操瞥了眼戏志才,心中感慨,未雨绸缪,思人所思这才是幕僚啊。
他点点头,“就按志才说的办。不过,你得先去谯县一趟。去家中把子和也叫上,一起过去有个照应,便是没什么成果,也当磨磨性子,锻炼一番嗯,再让子廉来雒阳见我。”
随后话语一顿,曹操沉吟道:“对了顺带着,帮我托话给妙才,让他带着孟才前去涿县一趟。”
“孟才?若说妙才前去,我还不奇怪,这程德谋面见刘公子只怕也是孙文台的意思”
夏侯惇一脸疑惑,“可孟才他如今病痛缠身,不宜舟车劳顿啊”
“便是重病,才要去求条生路。伤寒、肺病,血泪,种种病痛、异象于德然兄身上都不过小事,总得前去试试吧?说不定他懂,便是不懂,许是和堪舆之术有关也说不定再者,我此前朝卢中郎将打听过,那简宪和留在宛城,与张仲景一家已经交好,张仲景应当已经拖家带口前往涿县了。那张仲景可比那些随军巫医要技艺精湛多了。如今孟才小女刚刚落地,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妙才的孩子也才出世啊你也知道,如今他们两家可不好过,依照妙才的性子,说不定便舍弃自家孩子了”
曹操皱了皱眉,随后沉声道:“如此一想,豫州还是不要待了。你们一众家眷都去涿县吧。这两年豫州天灾人祸就没停过,不如幽州太平。有德然兄在那里,也有个照拂再者,我爹毕竟做错很多事情,难说此次不会受到牵连,又刚买了官,若豫州有事,真的照拂不过来”
“幽州还鲜卑、乌桓屡屡进犯造反呢”
曹仁嘀咕一句,戏志才笑了笑,“某家以为,便让宗亲们酌情考虑,全看个人意愿即可。不过豫州是会不太平黄巾祸乱虽说已解,豫州的粮草危机可不轻,难说不会有人再次造反,遗祸不小而幽州一带,不论其他地方,某家打探到的消息,刘公子在涿县可是屯了田的,几个月的功夫还是能够收获一些,何况他这商队可都拓展到宛城来了,不说资助旁人,帮助曹都尉亲眷,绝对没有问题。”
“还是志才考虑周到。原本曹某其实也能资助你们,只是我爹那性子唉,不提他,走吧。已经耽搁数日,想要追上大军可不容易。”
缰绳一甩,曹操一马当先而行。
与此同时,刚送别前去准备干粮的荀棐没多久,刘正有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程普,得知对方想要结伴一同前去涿县的来意,有些不知所措道:“未曾想昔日在县衙救的二位夫人竟然是德谋兄的亲眷对了,那两匹马”
他望望关羽张飞,心中倒是有些古怪,没想到之前与程普就这么错过了。
“扔在遒国了也不知有没有人送回去。我还没骑多久呢。”
张飞瞥了眼如今已经颇为神骏的青云,神色有些艳羡。随后想起当初匆匆出门时的那番心境,与关羽对视一眼,倒也能感觉到彼此眼中的复杂情绪——短短五个月,这番经历,着实让人感觉度过了好几年一般漫长,颇为令人唏嘘。
“益德兄若是需要,待得回了涿县,程某定向孙兄再讨要几匹。”
程普笑了笑,这种场面,他自然没有询问刘正那些关乎自家兄弟疑心病的事情,随后与关羽张飞又聊了几句,说起孙坚的事情,由关羽引导着,也慢慢融入小群体中。
没过多久,荀攸指挥着一众仆人出门,在刘正震惊的目光中,将满满两大箱子的竹简搬上马车,又招呼着仆人将干粮交给李成打理,见到程普后也笑着寒暄几句,随后拉着刘正到一边,敛容正色道:“仲辅叔父被拉住就不过来见你了。此外,我问过拙荆,女荀姑母并不在颍川,到底去了哪里只怕只有慈明祖父知道了。不过,听说阴家阴瑜阴子瑾来找过,此后便北上了也不知道与女荀姑母的事情有没有联系哦,女荀姑母自南阳回来,还多亏了阴子瑾帮忙。”
见刘正眉头一皱,荀攸沉声道:“德然,阴子瑾毕竟也是士人。”
刘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明白,士人便不会有如刘某这般出格的行迹何况他许是为了其他事情,是刘某小人之心。”
“我信你这番话了。”
荀攸有些欣慰地笑了笑,随后拍拍刘正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德然,此番经历于你我而言,不算坏事。荀某说信你,是鼓励,也是告诫。卢中郎将那番话,说是让你初心不改,却也未必没有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顾及到他,从而三思而行。此次分别,再相见便是三年后了。于你我而言,便当为了这番经历各自沉淀一下。他日,荀某若来见你,希望你真的值得信赖起码不会辜负了女荀姑母一家人。”
“刘某明白。”
刘正敛容行了一礼,“公达,刘某有句话藏在心中许久了不论他日如何,刘某还是想谢谢你。这番经历,多谢。”
荀攸回礼,随后笑道:“走吧对了,朱中郎将对小雪的事情,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了。记得照顾好小雪,那些竹简,切莫外传,只给你与小雪还有李成兄的儿子看便好。”
“知道了知道了。着实聒噪他日你可是喊我姑父的,不怕我回头报复?”
“娘的你别让我在颍川还想起军中染上的毛病!”
“哈哈”
众人说笑一番,又一番行礼告别,终于还是在城外分道扬镳。
待得荀攸回到府上,便见原本冷冷清清的府内正堂上坐满了人,各自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见他回来,便抛开荀棐,问起刘正的事情。
他避重就轻地一一回复,心中却也不由苦笑,还真让德然那鸟厮猜对了一次
随后找个空子,拉着缉儿回房,听着缉儿好奇地打探起刘正等人的情况和自己的此番遭遇,荀攸有些溺爱地摸摸自家儿子的小脸,望着北方的蔚蓝天际笑了笑,开口絮絮叨叨起来,心想一番经历,不只是德然,便是自己,到底也是成长了啊。
第201章 蔡氏三兄妹()
九月一去,秋意尽散,天气开始冷了下来。
比之天气更冷的,还有随着黄巾平定刚刚回暖,却又一次遭到重击的人心。
益州巴郡、汉中两郡米贼造反,气候已成。
凉州北地郡羌族、匪盗造反,为祸凉州,逼近三辅。
交州交趾郡百姓起义,反抗暴政。
黑山白水聚拢百万盗匪山贼,为祸河北。
狄人不时南下,侵略并、幽二州
而除了这些比较大的混乱,各地零散盗匪、山贼更如星罗棋布,不计其数。
对于身处其中的百姓而言,战争、祸乱已经让人心惊胆战、生不如死,而随着天气转寒,粮食缺少,受到抢劫迫害的几率也开始上升,便是能够苟延残喘的,也得担心能否熬过未来严冬、饥饿与心理上的煎熬折磨。
而远离这些混乱区域的百姓也不能幸免,朝廷为了征讨各地反贼,持续不断地增加赋税,强制服役入伍各州各郡贪官污吏也仍旧在狂征暴敛,有一些提前收到皇宫内院要大兴土木消息的更是戕害百姓,侵占家产,再加上天灾人祸、粮食紧缺,人心之惶惶比之黄巾之乱前更甚百倍。
于是到得十月二十五,随着这些消息自各地传入涿县城外一户农庄之内,整理归档消息的一名有些肥胖的中年人不时收拢着细碎的竹简、木牍放入对应的抽屉中,又或者传阅抄录一番,将那些传讯的布条、树叶和书写着比较特殊的消息的竹简木牍扔入火堆,口中絮絮叨叨地与人交流着。
“各地灾民又会多很多,估计大半都挺不过今年这几年,咱们幽州每年入冬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不过今年应当也会更差一些嗯,黄巾之乱害人害己咱们这边的气候可不比豫州,天气一冷,百姓都有屯粮和屯木柴的习惯,一到冬天门都不想出,坐在炕上、躲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会跑出去的,除了要打仗的军队,亦或没办法过活必须要出门做工的,其余人不论身份,基本是没粮准备铤而走险,又或是跟着人群准备讨口饭吃。一抓一个准。”
“是啊,这日子原本便不好过,但大家都习惯了,还凑合吧每年鲜卑来回肆虐自不必说,其余狄人,包括归降的乌桓南匈奴在内,又或者咱们自己人中的悍匪贼人,作乱的也不少。你们以为真的海内太平啊?那些县令郡守的,为了官位,还不是能瞒瞒一呃,你们两兄妹别这么看着张某啊张某这不是瘦了一大圈应该算是清官了吧?再者,你们以为张某真喜欢待在这里啊,家里粮食与柴火都分出去了,这才过来暖暖身子嘛啧,别提了,县衙也穷哈哈,见了这些心里也不好受,图个乐子,哪里有什么自损官威,无妨的。”
“二公子想的倒也挺多,没错,黄巾之乱已经平定,论功行赏过后,以往张某暂代的太守职位过阵子应当要有人过来坐了。张某便是提前找个由头消失一阵子,也不至于让百姓惦记着张某以往那点破事,以免新官上任,张某被拿来立官威刘刺史是会护着咱们,张某那点钱又没白交,你们这边又帮衬过,可终归不一样。还不知道是谁的人呢,要是以往有些过节,嘿其他地方能让,张某常在这里坐坐,新太守得了消息,也会掂量掂量要不要侵占农庄哈哈,让蔡姑娘笑话了,老实说,张某自从安分下来,便自认是个孬货,但刘公子于我有恩,却是不得不狠下心来”
“可以啊,张某说恩情始末,你们兄妹言明出身来历,如何?颍川可没厉害的蔡氏这不是夸奖,放得下身段的士人没几个,如同你们这般聪慧,品性又内敛哈哈,好好好,你们以前就是商贾,我不夸你们”
“只是念着你们的姓氏,除了刘公子三弟家的张蔡氏那些过来的族人,能想到的便是兖州陈留蔡大家了对,蔡邕蔡伯喈,据说当年党锢被流放,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不是试探你们与他有宗亲关系,便是想起来说道说道。行,不说此事,你我各退一步方才说到哪里了?对,官吏瞒着不报,下面的人自是没有办法,忍着过日子。真要过不去了,那就跟那帮蛾贼一样有一些也和交趾百姓一样。蔡姑娘说的是,两者有区别以往是张某看不见啊。觉得都是反贼,不管是何由头,如今走访一番,家中又过得清贫,心中倒也颇为感慨。”
那有些肥胖的中年人自然是张轲,相比较五个月前,张轲明显瘦了一圈,虽说依旧有些肥胖,但模样老成,两鬓微白,那样子比之过去的油头粉面不知道要沉稳多少,而那衣着也变得朴素很多,便也多了一股朴质的气息。
他说了一阵,放下笔墨舒展了一下筋骨,随后过去开窗透风。
冷风透进来,带着远处的喧嚣。
农庄内人声鼎沸,不时有人影晃动,还有人留意到这边,朝张轲目光示意一番,他摇摇头表示没事,摸了摸发痒的鼻子,走回来煽动了几下气味对他有些刺激的熏香,像是想到了什么,皱眉道:“此前忙于衙内事物,确是忘了。蔡大公子那边如何?有没有问题?虽说子才公与雄付公在江湖上久负盛名,可那帮匪类终究性情残暴,又是人多势众,便是子才公与士仁领着百余人陪着过去交涉,真要贪墨你们的货,只怕不如张某禀明刺史,看看能不能从中调和?真要打百姓就更苦了,如今这天气,还是别这么生事,调和就可以了。”
熏香旁的案几边跪坐着一位长相英俊气质儒雅的年轻人,此时用抄录好准备舍弃的木牍捣了捣火盆又扔进去,淡然笑道:“张县令无需挂怀。无妨的,兄长自有定夺。何况子才公已经训练得那些人枪法刀法都小有成就,又有合围之术与战阵配合,虽说不太成熟,却也管用,真要鱼死网破,杨凤那些人也未必肯拼。软硬兼施,不会有太大问题。”
年轻人名叫蔡予蔡来朝。此外,张轲口中的蔡大公子叫蔡怒蔡不夺,是蔡予的兄长,而此时跪坐在一侧抄录竹简,气质柔和长相温婉的女子,就是蔡予的小妹,名叫蔡孰字取之。
原本其实张轲也不会好奇三兄妹的身份,便是三兄妹颇有能力,连姑娘家也能操手写字帮帮忙,顶多就是不相信他们出身商贾,设想着应该是家道中落的官宦之后。
毕竟这年月兵荒马乱,便是很多士人受蛾贼维护,也不是说人人都能幸免,偶尔出现几个世家子弟被害得家破人亡、避难他乡也很寻常,就连简雍虽说对他们有所怀疑,也没有过分深究三人的出身家世,此前倒也派人查过几次,查不到也就放弃了,想着先用着再说,有人看守,如今两兄弟又来了家眷,也不怕这相对来说手无缚鸡之力的兄妹三人会出乱子。
直到有一天,张轲偶然读到史记感觉蔡家姑娘的名字似曾相识,随后又翻阅了大量经籍典策,才发现这蔡家兄妹的名字都很不对劲。
蔡家大公子蔡怒蔡不夺,名字取自荀子的“怒不过夺,喜不过予”,前半句的意思便是说“不能因为愤怒就对别人过分处罚”。
而蔡予蔡来朝,名字取自诗经采菽之中的“君子来朝,何锡予之”,便是说“君子远道而来,天子有何赏赐”,这名字简直狂妄至极。
至于蔡家姑娘这别扭的名字就更奇葩了,张轲也是偶然发现这个名字确实与史记的“岁孰取谷,与之丝漆”有关,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谷物成熟时,买进粮食,卖掉丝漆”,讲述白圭经商有道的故事,蔡家姑娘的名字出自前半句,倒也算和他们所说的商贾身份有关。
只是蔡孰的名字终究有些问题,蔡孰字取之,如果想歪一点,换个委婉的说法就是后世流行的“花开堪折直须折”——直白一点,就是我已成熟,你可以娶我进门了。
张轲其实一开始听到这姑娘不伦不类的名字就觉得对方的父母简直荒唐,想嫁女儿哪里有这么做的,这名字报出去,是谁都会心里暗笑,让自家姑娘怎么活?倒也像是商贾作风,市侩至极。
只是看到史记,他冷不丁地用幽州话读了一遍蔡孰的名字,才发现这个不伦不类的女名字又与采菽谐音,与她二哥蔡予的名字出处正好有了联系——而偏偏三兄妹中,三妹是唯一一个稍微懂一些幽州话的。
这个发现,才致使他开始翻阅诗经,较真起来。
事实上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年月喜欢引经据典,不按常理出牌取表字的士人也有,类似傅燮的表字“南容”,就是他后来为了鞭策自己改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