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也并不是难事。
宛城的战事持续许久,可以说最后毁在蛾贼自己手里,而这同样意味着围绕宛城打了好几个月攻坚战的朱儁乃至徐璆秦颉一众部曲等于没有做任何事情。
在那种情况下,朱儁这些人的地位很尴尬。
三位中郎将中,卢植攻破广宗,与皇甫嵩一同南下可谓屡屡报捷,履历辉煌,只有朱儁在兖州豫州一带得过一些功绩,在宛城之战的作用却近乎于零,这样的功绩在朝堂上可说不过去,会落人口舌,甚至受人诋毁,以至于明升暗降,乃至完全被打得不得翻身,到得家破人亡的地步也不一定。
所以,不管是出于自尊心,还是为了全家性命,以及往后的仕途和未来抗衡阉党考虑,朱儁必须拿出成绩,而宛城既然破了,那么其内百姓就必须是牺牲品了。
当然,众人其实都明白,宛城这几个月能活下来的基本都站了队,真要说跟蛾贼没有关系,倒是有,但也只是一些懵懂无知的孩童而已,其他人不管男女老少,绝对是依仗蛾贼而活。
而在此期间,可以说一时心善的刘正完全是自己送到朱儁嘴边的肉。
不管是那些关乎心理的言论,还是在与张曼成的沟通交流,都算得上朱儁能够利用到的至关重要的条件,而朱儁屡次折腾刘正一众人,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想利用刘正,达到自己功成名就的目的。
其中对刘正荀攸实行笞刑,又警告卢节,倒也有一番点拨敲打后生晚辈的用意,但真要说只提点刘正荀攸卢节那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在带兵乃至最近屠城的过程中,朱儁也在派人做删选调查,为朝廷选出各种各样的年轻人才作为备用——这样的事情,卢植皇甫嵩也是在做的。
而刘正如果真的咬死了不承认罪行,朱儁原本也无所谓,只要宛城被他攻破,他也能为刘正开脱。
但宛城城门开了,还跟他毫无关系,尤其是关乎刘正无罪的证据被落实,而师宜官在反书一事上搅局,朱儁其实在那时候是有些慌张的,才会做出敲打天使的过激行迹,以至于拖延时间来请出其他两位中郎将敲定屠城和落实要不要舍弃刘正的事情。
事关重大,这些私下里的交流卢植都清楚。
只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刘正会说出那番妥协的话语来,而且说的恰当好处,正好切中宛城整个变故的要点,那么整件事情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三位中郎将联手布局,剪除宛城逆党,屠城歼灭蛾贼遗患了。
而且郭炎在这件事情已经开不了口了,他如今还得烦恼见证反书而被阉党追究的事情——当然,默认此事除了郭炎本身知道大势难挡,也是卢植朱儁皇甫嵩用了威逼利诱。
总而言之,这一回牺牲刘正,卢植三人都得到了最好的结果,朱儁更是最多得个“听信谗言”的名声,连背锅的事情都有刘正了。
而师宜官在那时候出手,不只有可能让卢植他们对刘正的敲打毁于一旦,让刘正记恨朱儁乃至他们,与此同时,让反书中的伪造书彻底消失,也是摆明了要让朱儁卢植他们这些士人武官与阉党直接对上,可以说,等到皇甫嵩真正击溃波才大军,因为师宜官的“幡然醒悟”,朝堂上的争斗会惨烈更多。
虽说这也是卢植他们原本便要做的,但有人从中作梗,加大难度后又缩小难度,那种被人戏弄的感觉很不好。
这样的事情,荀爽自然能看明白,何况师宜官诋毁朝堂,可以说已经是厌世到想要毁灭朝堂,乃至覆灭大汉的心态,于是卢植这时说起,荀爽却也摇摇头,“荀某可不赞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荀某看过家中长辈吃过这种亏如今还是喜欢变通。可德然根本没心思多交流。只怕此事一了,你我再难被他放在心里。”
“无妨他届时的朝堂与我等如今也会不同。倒是你,先不管来羽是谁的人,你横插一杠,只怕朱儁会厌恶你。”
卢植摇摇头,苦笑道:“先是听人墙根,再是在他宿卫中安插人选。你这至德之名,在他那边可是伪君子了。此事不美,多此一举也就算了,说不定文官武官还有纷争,节外生枝啊。”
“你怎么知道我只是空口白话?”
荀爽眉头一挑,深深地看了眼卢植。
“呵,不瞒你说,老夫与义真安插的人,你以为呢?”
卢植笑起来,“便是让事情提前结束。拖不起的。免得郭黄门继续聒噪老夫也是心疼小徒弟啊受苦受难许久了,被朱公伟和张曼成折腾的。不过是个年轻人,老夫自己也会管教,也算悍将了,他们至于吗?”
“就他在南阳的表现,你说呢?”
望着队伍远去,逐渐消失在东边地平线上,荀爽笑道:“希望此次教训会让他凤凰涅槃呵,害得老夫还得善后。”
“东行去颍川吗?”
“曹孟德有心跟我家二郎结交,其心昭然。荀某如今刚入朝堂,还是妥善一点,让族人韬光养晦才好,顺便也让荀氏看看我这佳婿,让他们权衡一番,免得真被曹孟德折服波才退入豫州,他这次可是跟着皇甫中郎将往颍川去了。捷足先登的事情,老夫不会让他得逞。他这身份,终究尴尬啊。”
荀爽摇摇头,扭头扫视一圈,舒展了一下手臂,笑道:“事情也算了结了,荀某该回去了对了,朱公伟军中那些阉党呢?怎么我一个都没看到了?”
“杀了啊!”
卢植笑了笑,朝着远处的刘备卢节挥了挥手,随后望向东面,“我等已经出手了希望明天是个好的开始了。”
“是个好的开始小女可是要见到梦郎了。呵呵,可笑至极。我在想,哪天真如朱公伟所说,就做太常算了话说太常升到三公的可能最高啊。”
“慈明公刚入朝堂便觉得力不从心,想做事了?”
卢植斜视一眼,深笑道。
“呵,卢中郎将庇护我家中二郎,朱中郎将欠了家中小婿天大恩情,我荀氏六房想要在这乱世中传宗接代是没问题了。不过,总要自强不息才能让人看重不是?毕竟是颍川荀氏嘛。”
荀爽笑了笑,负手走向宛城,看着京观,深笑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啊”
卢植转身,朝着简雍颜良招手,随后望了眼凝望着简雍的刘备,也跟了上去,“想要无为,先得有为啊!”
第199章 明灯()
此后一个半月,一路东行,及至豫州汝南郡,随后又跟在朝廷军的尾巴后面北上,到得秋意浓厚乃至开始转寒的九月中旬,刘正一行人终于到了颍阴。
这一路上,刺杀与诋毁不断,人数虽然没有减少很多,两百余人的心情却也说不上愉快。便是荀攸关羽等人与李成文丑等人熟络起来,最近半个月更是开始嘻嘻哈哈,每个人心头事实上偶尔都会泛起一股难言的滋味。
宛城之战,到底是让所有人都领略到了战争的残酷与权谋的黑暗。
便是后来到的两百余人,看着京观筑起,感受到的也不是大汉军威震天,而是天地苍茫命如草芥的悲凉与沉重。
不过,当进入汝南郡后,众人的心情其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好些时候,他们听到不知情的百姓谈论此事,口风已经变成了为朝廷军诛灭宛城蛾贼叫好,甚至零星听到有人说刘正提议屠城一事可谓明察秋毫、深谋远虑。
联想到一路上接踵而来的各种刺杀事件,还有时不时地排挤诋毁,听到这些充满荒诞感的言论时,着实让众人感觉解脱一般,内心愉悦了好久。
当然,底下人知道一些情况,却也未必清楚整个事情的始末,有时候笑着谈论此事也并不是说有了一丝明悟,多半却是觉得东家的名声开始变好,起码刺杀与诋毁的事情终于可以消停一些,想到刘正在幽州的美名,更是觉得苦尽甘来,未来说不定能捞些好处。
而荀攸关羽张飞等人,也算历经磨难了,那些口风变化可能存在的因素也猜到一些,除了为苦尽甘来、人云亦云而高兴之外,多半时候,却是为了暖场,让整个相处气氛愉悦起来。
因为自打苏醒以后,刘正的话就变少了,笑容也开始有点牵强,每每笑起来,都只是嘴角一咧,脸庞之僵硬让旁人完全没有说话的兴致。
众人知道他的情况,内心自然担忧无比,但一时半刻还真找不到其他的办法,想着也只有通过时间来磨平这一切了。
说起来,之所以东行再北上,而不是从东北方向直接去颍川,也是为了完成刘正夺情起复的使命。
宛城城破之前那几天,波才彭脱率军自豫州一带挥军救援,随后得知宛城城陷,为了吃下宛城剩下的黄巾军,乃至孤注一掷再一次占领宛城,其实又行进了几天,与朝廷军打了几场硬仗。
但广宗被破,张角三兄弟被杀时,黄巾军内部人心早就涣散,张曼成部曲攻占宛城坚持了将近四个月,在黄巾军内部也说得上圭臬般的存在,在那样的情况下,余下的黄巾军心中也有个念想,觉得朝廷军并非锐不可当,众人仿照张曼成,也未必不能拖垮大汉重开太平盛世。
然而宛城被屠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黄巾军人心崩溃,开始出现大规模逃逸现象,而后皇甫嵩回到军中坐镇,几场硬仗打得十分激进、不计后果,及至朱儁与卢植也率领部曲同时会军围剿,便是波才在黄巾军内部素有“神将”的名号,也遏制不住大势已去,连连败退。
随后在九月十日那天凌晨,波才彭脱军被完全击溃,波才被杀,彭脱失踪,余下不少裨将首领也是死的死,逃的逃。
整个黄巾之乱,到得此时,算是彻底结束。
其中倒也有消息称,彭脱被张曼成所救,但黄巾贼大势已去,余下的化为散沙只要州郡出马就可以解决,任凭他张曼成只怕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朝廷军便也班师回朝,准备论功行赏。
其中当然没刘正什么事情,众人之所以这么做,也不过是按照形式走一遍。
荀攸倒也知道宛城的事情传出去,刘正的名声在士人之中绝对不会好听,就算完成夺情起复,算得上一个孝子,也终究会被人看轻。
只是现在朝廷那边对于刘正的功绩具体怎么处理、评价还没有消息下来,有些事情实际上也难说不能变通,这时候就当是死马当活马医,先把礼节做足了再说。
随后到得九月十六这一天,刘正等人终于到了荀府门口。
两边通过书信,此前又有人通报,荀衢早已带着几名家仆候在门口,只是其中没有任何荀氏重要人士参与,即便是荀表荀棐回来,一个重伤方愈一个荣誉加身,嫡系中其他七房的人却也一个都没有出现,连礼节都免了,事不关己一般。
走下马车看到这冷冷清清的一幕,荀攸对荀衢行过礼,又将刘正等人介绍给荀衢,察觉到荀衢有些敷衍了事地回礼之后,荀攸心中了然,随后颇为难受地摸着结痂发痒的屁股、后背,望望门内,苦笑道:“叔父,分家分成这样咱们这是鸠占鹊巢了?”
荀衢哭笑不得道:“你是鸠,我等可不是。”
他走过去帮着荀祈将荀表扶下马车,望了眼与荀攸一样动作的刘正,又扫视一圈,却也不邀请刘正众人进门,扶过荀表走向府门,朝荀棐笑道:“仲辅,久别重逢,你可着实让为兄大吃一惊。此次斩杀张角,可谓光宗耀祖。族中可是少有将帅之才,未曾想竟然出了你这么个异类。”
荀棐笑着谦虚几句,还想邀请刘正等人进去,就听荀衢“哦”了一声,“你们来的时候,为兄已经去通知曹都尉了,他在此地等候已久,说是一定要见上你们还真是来的快,你们聊。我等便先进去了。”
远处马蹄声传来,刘正望过去,怔了怔。
荀表也望了一眼,随后扫了眼刘正,朝荀棐、荀攸使了个眼色,与荀衢荀祈父子交谈着走进府门。
荀攸目送着荀衢几人进门,瞥了眼刘正,暗自苦笑。
荀棐挥手朝着一马当先的曹操大笑道:“你这厮倒是来的快,怎么不先回去论功行赏?志才,这厮待你如何?若是有什么不顺的,你便直说,荀某替你做主。”
那天为了刘正,两人有过一番交心之言,随后共同请辞,虽说此后将戏志才托付给曹操就没有任何交集,但那份共患难的情义荀棐记在心里,这时说话便随意了一些,也算给曹操一个态度。
曹操快马过来,却也会意,跳下马时大笑起来,“论功行赏哪里有你这边重要!”
他凝望刘正,作揖笑道:“曹操曹孟德,见过刘公子与荀公子。二位伤势如何?曹某准备了一些草药与药方用以滋补,还望二位笑纳哦,这位是戏志才,此二人嘛,异姓兄弟夏侯惇字元让,这小子我从弟,曹仁字子孝。”
一行人跳下马来,身材魁梧模样宽厚的夏侯惇抱着两个木箱与长相青涩灵动的曹仁,气质儒雅的戏志才说笑着过来。
三人笑着行过礼,神色好奇地打量着刘正等人,戏志才还与荀棐、荀攸说笑几句,气氛颇为融洽。
曹操这番话里抬举戏志才的心思明显,便被代荀攸笑纳木箱的荀棐调侃几句,一脸豁达地承认之后,自夏侯惇手中拿过木箱递给刘正。
刘正也没客气,接过之后递给张飞,朝四人还礼笑道:“曹都尉费心,喊我德然便好久闻大名,那日曹都尉鼎力相助,着实让刘某受宠若惊,已然念着他日报恩的事情,未曾想曹都尉至今还记挂刘某,刘某他日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客套话加真心话说了几句,望着曹操夏侯惇四人的模样,刘正心中也生出几分唏嘘。
没想到与曹操的见面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
也没想到自己以往凭空设想了一大堆,甚至将曹操当做假想敌来对待,结果对方与自己素未谋面,竟然也会为自己的事情出力。
虽说从荀棐此前转述的那番话中,刘正已经知道曹操会这么做,除了荀棐的那些条件,一定也有好感度在其中作祟,但这时感受到对方那份真性情中透露出来的亲善,刘正还是感觉颇有传奇色彩,后世褒贬不一的传奇人物,竟然就这么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而且
那天竟然没有看错,这长相真的很次。
个子有些矮小,面黄肌瘦,有着岁月留下的沉稳和一丝人到中年的痕迹,皮肤黝黑粗糙,俨然是连月征战导致的,要不是那身份放在那里,曹操给刘正的感观完全不显眼,刘正甚至想起前世经常看到的一段修饰语——这家伙放在人堆里,绝对没人找得到。
普通、平凡,不如夏侯惇魁梧,也不如曹仁俊朗,甚至没有戏志才的那份儒雅,他比不少人都要不显眼,却在三国历史中留下蔚为辉煌的一笔,刘正真的很难想象这样的身世和相貌,竟然能够排除万难,位极人臣、乃至以虎狼之势号令天下。
也在刘正有些发愣的同时,曹操见刘正没有介绍一番,扫向关羽,笑道:“哈哈,既然如此,曹某恭敬不如从命,便直呼德然名讳了这位便是关羽关云长吧?曹某这一月有余,在军中可没少听说云长兄两次进入帅帐磕得头破血流。能在朱中郎将面前如此,云长兄忠肝义胆,刘公子能得你与益德兄这二位兄弟,曹某着实羡慕啊。”
关羽谦虚几句,与张飞感谢曹操的出手相助,刘正却记忆上涌,这时望望荀攸关羽心中一突,急忙介绍关羽张飞李成公孙越四人岔开话题。
他望望一旁的文丑,有心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