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你要做什么?”
纸伞压低了一些,张飞呼吸急促,“大、大哥,他们那些话,我都听进去了飞知道咱们年纪轻,有些事情做出来,不一定入得了别人的眼。但大哥的能耐,飞看在眼里我不管别人怎么说,大哥想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就算你真的迫于无奈,造了反,我孤苦伶仃的,也无所谓陪你走一遭。”
那语调有些紧张忐忑,刘正能够感觉到张飞说出这些话下了很大的决心,不免感动,“你”
“大哥,你听我说完,事关造反这样的话,我不一定还能开口。”
张飞抬了抬纸伞,望着前方自顾自行走的众人,又放下一些,开口带着哭腔,“飞自知只是寻常人,虽说平日里被人捧着夸耀万人敌,但出门了,才觉得涿县真的很小,很多东西,某家真的想不过来。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乱成一团,咱们自己人不能乱我相信二哥也会是这样的态度。咱们兄弟三人,既然结拜了,便不可能说再置身事外。”
“可我脑子里实在想不过来了这样的事情,造反啊这可是造反啊!被人就这么安在咱们的名上了,又机缘巧合那个别部司马死在这里了。朝堂那边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党派肯定是有的,那个别部司马肯定有人脉,有人会为了他找你麻烦,还有阉党”
他夹住蛇矛,空出手抹了一把眼睛,黑暗中急促紊乱的呼吸在笼罩天地的雨水声中也能清晰地传到刘正耳边,“如今过去认罪,指不定还有多少麻烦呢而且也任人宰割。你也知道,我以前是个商贾。最讨厌的就是这样束手无策的处境了。要是朝廷那边真的追究,咱们就什么都做不了了。任凭、任凭卢中郎将帮忙,也不知道能帮多少,而且你杀了黄门,算是得罪了圣上,活命的机会真的所以我想,与其任人摆布,前途未卜,要不,要不就”
刘正怔了怔,脱口而出道:“真的造反?”
“不,不是这条路那是最差的。爹让你夺情起复,你到万不得已,就绝对不会走这条路。这我知道,我信你我就是在想,要不直接走吧随便去哪里都可以。叫上二哥,然后让人去涿县带上娘和嫂夫人他们咱们找个地方先避一避。回头,回头等朝廷不追究了,或者你说的群雄逐鹿了再出现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可是你看,你没杀张曼成,夺情起复啊,这么好的挟持机会,都错过了。那就说明你对张曼成也在打什么主意。”
张飞又望了眼身前,“我刚刚想好了,咱们逃吧。这里就带上张仲景和小白,其他人就不管了。谁要敢追过来,那就都杀了这样的处境啊,我谁都不想相信了张曼成和师宜官那两个鸟人,玩这么阴,害得我此时脑子里总觉得习俞他们也不怀好意大哥,某家脑子里真的很乱,你给个准信,要不要杀人?我已经计划好了,那黄忠疯狗也似,一定得死,此时恰好被人制服,想杀也容易其他人,都打不过你我,随手撂倒就行就是要杀黄叙,麻烦一点,小孩子啊,我下不了手不过也没事,忍一忍总能下手的”
“益德!”
刘正喊了一声,张飞兀自说着,有些魂不守舍,刘正又喊了一声,张飞扭头的瞬间,脚下一滑,被刘正一把扶住,却还是摔了一屁股。
前面张初、公孙越关心了几句,刘正喊着没事,伸手夺过雨伞,张飞拍着受了惊吓的胸口,拄着蛇矛一边走一边笑道:“大哥,我这兄弟都做到这份上了,你可一定不能抛下我啊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别藏着掖着兄弟嘛,杀人放火,造反称帝,你一句话,我刀山火海陪着你。”
那笑声几乎哭出来的,刘正沉声道:“你有点吓到了。”
“肯定吓到了。现在这样子,比那天带着几百人去杀程志远还要吓人。飞就想要个结果。等不住了,再等下去,我怕自己真的疯了。”
张飞还在笑,只是笑声愈发怪异起来。
刘正沉默了一会儿,记忆里演义中天不怕地不怕的张飞慢慢消散,留下的也只是眼下一个年纪不过二十左右的年轻人,“真的想走?”
“你走吗?大哥,你别给我留后路。故安那次我一直没说你。那事你幸亏没做,太不地道。咱们是兄弟啊,你就老实告诉某家啊,不要拐弯抹角,我现在没有心思想咱们兄弟,还不能坦诚相待吗?”
“可我不知道真要走了,老师,还有很多人就会被连累。”
“能保多少保多少就算去面对,一样有危险,而且比逃走还要危险多了。死的可是黄门,别部司马啊想要追究的那些人都是能进入朝堂面见圣上的人,那些人如果想要弄死你,玩明的玩暗的,咱们所有人都得不,不能这么说,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大哥,可我也担心二哥。二哥现在过去军营,等同于羊入虎穴,要是张超死的消息传过去,还有你和张曼成私下交谈的事情,就算有子章兄,二哥一样可能被囚禁”
“你放心,只要没死,真要囚禁了也能救。我让张曼成帮我了。这次如果不出意外,他们的人会散了。到时候功劳还是我们的这个功,应该可以抵过何况我们也没过错。”
张飞脚步一顿,平息许久的闪电再次亮了起来,照亮他的脸庞,那神情定格在那里,似笑似哭,有些荒诞,“你让张曼成把十五万蛾贼散了?”
刘正转身把伞撑到他头顶,点头道:“对。不过我也担心说实话,你这么一说,我也有心走了。你都被吓傻了,我这里压力更加大。只是要不再试试?万一真的成了呢?”
“怎么可能你怎么说服他的?也是说给我的那一套?”
“对。不过他身份特殊。我另外还给他定了个身份,真要有人问起来,我就说他被我说服了,去帮朝廷军安抚蛾贼投降。蛾贼他们无非也想过好日子。我把在涿县做的那一套也告诉他们了。大家散了之后集思广益,不一定做不好事情,至少吃饱饭没什么问题。现在缺的就是时间,证明他相信我,而且”
“哈,哈哈,大哥,你别跟我说了我听不进去。直接告诉我,张曼成能信多少?咱们真的能没事?你跟他歃血为盟了?”
“没有。但我觉得能信就算真的失败了,也有办法,不是说就是一条死路了。主要是这么走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们也得一辈子背上这种名声,但你要是真的想走”
“你别管我。富贵险中求么大哥,这个风险比咱们八个人杀程志远还要凶险啊。真要前去被审讯,就算圣上顾念你汉室宗亲的身份与那些功劳,他身边那群没卵的家伙可不见得会待见你。你还射杀了黄门就圣上拜阉人为父母的那品性几个常侍一句话的功夫啊,咱们就”
两人接近了村落,雷声渐息,前方黄忠呼唤黄叙的声音响了起来,众人走向荀表荀攸所在的房间,张飞吸着气,望着那房门外早就候着的自涅阳跟过来的十几个人,不断摇头:“大哥,这事我信不了你。便是张曼成害得你,你还这么想,太一厢情愿了。我还得自己琢磨琢磨。”
“你可别乱来。”
“你放心,我知道,就是自己琢磨,不会乱来某家先去洗澡清醒一下,你也注意身体。接下来什么场面我就不管了,我怕我忍不住就呵,你记得自己当心点真的,别说习俞车焕文家兄弟了,子度张仲景也未必不会拿着你的人头去邀功当我没说,我去了,咳,再待下去真要染上风寒了。吃什么?我烧点夜宵,要不就面饼吧。嗯,也就只有这个了。”
张飞咳嗽一声,语速飞快,如同自说自话似的,扭头又不放心地道:“你要是连夜要过去宛城那边了,带上我啊,记得,一定要记得。”
那语调多少有些混乱,刘正心疼地应了一声,看着张飞走远,随后穿过人群来到房间门口,就见房间里点了几盏油灯,荀攸换了身衣服,跪坐在门口,点着火盆,身旁坐着荀祈,黄叙就被荀祈抱在怀里,床上躺着荀表,此时正醒着,望到他的时候还苦笑了一下。
黄忠被文任文聘擒着站在屋外,还在叫嚣着杀荀攸全家,荀攸拿着树枝拨动了一下点燃的火盆,双手在火盆上方翻转着,火光中脸色有些不耐烦起来:“吵够了没有?问题要不要解决了!不惑之年,还如此胡闹!你看看叙儿到底是不是被我们挟持了?叙儿,你爹这样,你认不认了?”
“不不认了。”
黄叙看着黄忠乱了方寸的姿态有些迟疑,但小孩子被荀攸说了一通,多少还是信了荀攸的话,此时也配合着说着。
“叙、叙儿”
黄忠突然愣住,整个人失魂落魄起来,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瞪向荀攸,刚要开口,荀攸睨了眼他,鄙夷道:“你是想说我蛊惑孩童,枉为读书人?那你恨我好了。我需要你来认同?我现在就要你冷静一点,谈事情了。少在那边跟条疯狗似的。”
“谈什么!”
黄忠扭头,有人拿了绳子来绑他,他没有再挣扎,只是侧头瞪向刘正,“还要谈什么!事情就是他刘德然带出来的,直接让他滚不就完了!这个疯子,不知避嫌”
“汉升”
“我有说错吗?张兄,怎么连你也执迷不悟,他就是”
“爹,不要闹了!”
“”
见黄忠在黄叙的呵斥声中平息下来,张初叹了口气,一旁张机朝他耳语几句,他嘱咐几声,走向小白的房间。
荀攸揉了揉黄叙的小手,指着火盆另一边的坐垫朝刘正邀请道:“刘公子,过来一坐不要顾忌伤寒,仲景兄不是能治吗?而且荀某无所谓了,反正命都快保不住了。”
刘正脑子里还在想着张飞刚刚的胡言乱语,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明所以地跪坐下来,扫了眼屋外的众人,所有人都是表情古怪地望着荀攸,他也望向荀攸,“你要干什么?”
“如今这情况你也看到了。大家完全不是一条心。”
荀攸摊手道:“我只问你,你要不要造反?”
刘正愣了愣,摇头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荀攸皱眉有些不满意:“摇头是不确定还是不会?”
“不会。”
“那好。”
荀攸抬手指了一圈屋外的所有人,火光中脸色肃然,“我知道你们不信,毕竟刘公子与张曼成私谈过。但这句话,你们都记着了!刘公子不会造反!”
众人不明所以,刘正还要再问,黄忠骂骂咧咧着“这种话谁他妈的不会说啊”质疑起刘正来,荀攸瞥了眼黄叙,黄叙当即喊道:“爹,听公达叔叔说完吧!”
黄忠不服气地嘟囔几句,却还是安分了下来,荀攸凝视刘正,又问:“你跟张曼成聊了什么?不用说具体的,挑能说的说。”
刘正愈发疑惑,却还是道:“让他将宛城蛾贼散了。”
“这句话也记着!”
荀攸眉头一挑,头也不回地指了指屋外的众人,“张曼成为什么走了?”
“他相信我,不想我死你到底要做什么?”
荀攸还要开口,荀表笑道:“刘公子,公达在为你出谋划策。你就听他的吧。”
刘正一脸不解地望向荀攸,就见荀攸望向荀表表情凝滞,许久之后一脸无奈地解开头带,让长发披散开来,抖着长发上的雨水,叹道:“伯朗叔父,你不厚道啊。出谋划策?想让我做他幕僚么”
他睨了眼刘正,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勾了勾,随后扫了眼屋外的所有人,沉声道:“其实荀某也是在帮我们这里所有人如今村内人士,与刘公子或多或少都有关系。此前刘公子与张曼成私谈不招人心,荀某就只能把刘公子足以安抚人心的方方面面放在大家面前。人和有了,想要度过这次难关就好办多了。毕竟天时地利就在宛城。”
噼!
火盆里的木柴爆响,荀攸拿手梳着长发,神色有些冷厉道:“刘公子夺情起复,想必诸位也知道。那我等就陪他去一趟宛城。此前刘公子在幽州,以八人破五万蛾贼,如今我等二十余人,还有宛城那边也有讨贼军队,还怕破不了宛城?宛城一破,功过相抵,想要保命还难吗?”
他顿了顿,凝望刘正,“至于荀某”
荀表又插话道:“刘公子,孔雀东南飞的诗词没让我荀家过目确认之前,你往后就听公达的吧,不要再一意孤行做叛经离道之事了。”
第166章 行行好()
刘正怔了怔,望向荀表,察觉到荀表的好感度同样不知道什么时候由负数变为“0”,身边荀攸捏了捏长发,抬起湿漉漉的手在火盆上方烘着,皱眉道:“叔父,有些事过犹不及。若平日里,攸听你的便是,如今你重伤未愈,不能随同而行,还是不要过多干涉攸的想法。”
荀表苦笑,荀攸扫向屋外,沉声道:“方才荀某所言,诸位意下如何?荀某明白,此次你们自涅阳过来,都是前来维护我等提防米贼,如今变故已生,荀某也强留不得。只是诸位若是想走,荀某也有几句话想说。刘公子虽说办事叛经离道”
他话语一顿,瞥了眼刘正,笑道:“实不相瞒,这话荀某说来都有些心虚,也觉得刘公子做事实则有些愚蠢。”
刘正表情一滞,荀攸敛容正色道:“但其勇武与胆魄只怕如今天下闻名。若此次随他讨贼,尔等讨些功劳应当不难。往后不论投身何处,有军功在身,想来也比如今的身份要受人看重。再者,荀某也有心投身仕途,他日说不定也需要一些人手充当护卫。荀某出身颍川荀氏,说句难听的,诸位为求仕途处处碰壁,荀某想要进入朝堂却绝非难事,诸位若不嫌弃,荀某也愿意此事一了,便与诸位分享一场富贵,至少比如今的日子要好很多。”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信誓旦旦道:“而且,荀某保证,便是刘公子此次去了宛城依旧身陷造反一事,荀某一样能置身事外,而诸位跟了荀某,也一样能够保留性命话便放在此处,还请诸位思量一番。”
众人不免神色动容,连公孙越也在心中暗叹。
这就是颍川荀氏的气魄。
造反的罪名,天下无数人会畏惧,但总有一部分人拥有置身事外的能力。
倒也不是说凭着颍川荀氏的名头,在其他时候也一定能够置身事外,但此时正值蛾贼造反的敏感时期,朝廷解除党锢,便是害怕士人助纣为虐,与蛾贼同流合污,在这样的情况下,颍川荀氏作为士族表率之一,但凡拿出一点忠于朝廷的决心,那些莫须有的造反罪名一定会不攻自破。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把荀攸的话听进去了,至少黄忠还是固执道:“黄某不管什么建功立业的事情,你们若是想走,只管走了便是!黄某只要”
“可是爹,孩儿不想爹被困在这里了!”
小黄叙突然大喊。
“叙儿”
黄忠怔了怔,随即义正言辞道:“你莫要胡言乱语!你还年幼,莫要听那些故事便乱了心神。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大英雄?干的都是杀人的事情。损阴德的为父便是做多了那些事情,才连累了你。为父如今只要你平平安安,往后将你抚养长大,不求什么功名利禄那些都是虚名啊!你看看村子里,那些叔伯婶娘都死了这世道人杀人,人再杀人,带来的都是仇怨!一旦陷进去了,想出来就难了!为父吃的那些亏,你现在年纪小,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可爹为什么总是放不下弓箭,放不下大刀?爹,你别以为孩儿年幼,孩儿知道的你学了一身武艺,也是想要纵横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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