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夜痕愕然:“那这是……”
“本小姐要跟你斗酒!输了的,便要受惩罚!要按照赢家说的去做,你敢是不敢?”华岫挑眉,似胜券在握的样子。宋夜痕微怔,但旋即低眉苦笑,道:“若是斗酒,小姐就是必胜无疑了。”
“为何?”
“因为我从不饮酒。”
“我不信。”
宋夜痕道:“我曾经试过喝了一口酒便醉倒在地,大睡三日三夜不醒,还因为那样误了回乡的船期,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自那以后我便立誓,再也不沾酒气。”华岫撅着嘴看宋夜痕,自然不愿意如此轻易就放过他:“若是我非要你喝呢?”
宋夜痕昂首挺胸,道:“做完颜府的管家,职责似乎并不包括与小姐斗酒吧?”
“你……”华岫看宋夜痕那副宁死也不摧眉折腰的姿态,既怒且无奈,想了想,转而一笑,道,“不喝便不喝吧,唉,可惜了我千方百计地想要灌醉你,好令你出丑,这如意算盘看来是落空了。”
华岫说的都是实话。她本来还偷偷地将一种药粉擦在宋夜痕的那只酒杯边缘,药粉与酒混合,喝下肚,哪怕酒量再好的人也会醉,而且醉了以后他便像傀儡一般,再难堪的事,只要有人吩咐他,他都会欢欢喜喜地照做。
但如今宋夜痕不肯喝酒,华岫的恶作剧似乎泡汤了?
华岫面有愠恼,好像吃了败仗一样,无精打采的,可是紫琳却看到了她眼底偷偷藏着的一抹狡猾。
她又岂会真的轻易便让宋夜痕过了关?
这时,亭外传来窃窃的私语声,倒是有好些个看热闹的丫鬟过来了,明媚的眼神,都是冲着三管家而去的。宋夜痕略有些尴尬,挠了挠头,却正好看到逶迤的小径旁还站了一人。
是香锦。
也不知她多会便在那里站着了,一双美目,顾盼生姿。宋夜痕便对她抱以轻微点头的笑意,她也回应过来,一来一往,逃不过华岫的眼睛,她轻蔑地睨了宋夜痕一眼,对于自己脑海中已经成形的计划,更是迫不及待了。
红楼别夜【三】
文/语笑嫣然
谨以此博文,祝所有的人七夕节快乐!
第三章 月上柳梢头
“既然不能斗酒,那便斗智。我出问题,你来答,你若都答出来,那我便服输,任由你处置,倘使你答不出来——”华岫得意地看了看月翁亭外围观的群众,扬眉道,“那你便要任由我差遣,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宋夜痕英俊的面容之上笑意浅浅,仿若胸有成竹。索性他也正是闲着,如果不答应华岫的要求,把她惹恼了,倒让她觉得他眼里放不下这个主子,况且早就听说这位刁蛮千金虽然识字,腹内的墨水实在有限,她能有什么考题是难得住自己的?
宋夜痕作揖道:“小姐,请——”
这便是应承了。可华岫却不着急,坐下来拿了碗筷,道:“先吃些东西,可别浪费了我这一桌好菜!”
宋夜痕总归是有些尴尬,手里拿了筷子,却迟迟不敢落进盘子里。只看着华岫吃得津津有味,表情也夸张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几辈子没吃过那样的珍馐佳肴了。一边吃,一边含糊地指挥宋夜痕:“你倒是起筷啊,别傻坐着,你一个小管家,哪来的机会吃到如此美味?”
宋夜痕还是尴尬地坐着。
华岫索性吩咐紫琳:“你去给三管家夹菜。”紫琳应了一声,宋夜痕急忙推辞,可那紫琳动作利索,宋夜痕话没说完,一片白嫩鲜亮的清蒸鲈鱼已经到了碗里。他只好礼貌地谢过,低头吃了,又是几颗虾球滚进了碗里。
一声接一声的谢谢,宋夜痕越说越惶恐,嘴里嚼着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可怜了旁边看着的人心痒痒,对三管家受到的待遇羡慕不已。
少顷,华岫搁了筷子,擦擦嘴,仿佛是吃得很陶醉了,便笑盈盈地站起来,道:“三管家,我们可以开始了。”
宋夜痕亦起身:“小姐请出题?”
华岫杏眼微醺,道:“我来问你,哪个门派的教徒不会撒谎?”
“啊?”宋夜痕惊愕地瞪着眼睛,他还以为华岫会要他对对子,又或者猜字谜,不管怎样至少是稍有文化含量的题,可她却竟然走偏路,很显然是想故意为难他。转念一想,这样子的题目,或许是更符合这位刁蛮千金的水准吧。宋夜痕又忍俊不禁地摇起头来。华岫催促道:“答不出来,你可就输了。”
宋夜痕想了想,道:“全真教!全——真嘛!”
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扑哧扑哧偷笑起来。一笑他们的小姐竟然出了这样无聊的题目,二笑三管家却还能与她对接得上。
华岫自然不服气,再问:“玉兔为何要随嫦娥奔月?”
宋夜痕怡然自得,道:“因为嫦娥生了一双‘萝卜腿’!”
“哈哈!”就连在旁的紫琳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结果被华岫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紫琳吐了吐舌头,低下头,听华岫第三问:“一个四脚朝天,一个四脚朝地,一个愉悦兴奋,一个痛苦挣扎,你说,它们这是在做什么?”
……
宋夜痕的表情一僵,仿佛是遇到难题了,半晌也说不出话。看热闹的家丁里面有一个年纪不大不小的孩子,已经按捺不住,嚷嚷起来:“哎呀,小姐怎么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华岫却得意,看着宋夜痕,道:“答不出来了吧?”
紫琳暗暗地扯了扯华岫的衣裳:“小姐,这个问题跳过,别问了吧。”
华岫不饶:“他答不出来,便是输了,我为何不能问?”
“因为——”紫琳支吾道,“因为这个问题太邪恶了,容易让人起误会。”华岫撅着嘴,满不在乎:“能有什么误会,你……”话没说完,脑子里闪过一星半点的画面,再看宋夜痕窘迫得只剩一脸干笑,她气得直跺脚,挥了挥袖道:“你们这些人,思想如此不正派,我这明明说的是猫捉老鼠!”
“哦!”看热闹的人恍然大悟,纷纷接茬,“可不正是猫捉老鼠吗,还能有什么?”丫鬟使劲地揪着刚才那嚷嚷的小孩:“作死了你,没正经的,是你爹带你去怡红院喝花酒把你给教坏了吧!”
华岫越想越尴尬,摆手道:“这个问题不算,宋夜痕,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宋夜痕暗自舒了一口气:“小姐请再出题。”话音刚落,突然觉得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仿佛都分开了两个,但他眨了眨眼,再看,一切却又恢复如常。
华岫注意到宋夜痕表情的变化,眉目间的狡黠似是迫不及待要倾散出来了,她故作漫不经心,道:“什么东西有三个脑袋六双手,一根尾巴七条腿,走路还会呱呱叫?”
“是——”宋夜痕只说了一个字,却竟然感到喉咙里火辣辣的,头晕目眩的感觉再度袭来。他努力地张了张嘴,但发不出声音,脑子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无法运转,他暗暗扶着石桌,五指紧紧扣着桌沿,手心里冒出密密的汗。
“是什么?你倒是答呀?”华岫斜觑着。
转瞬之间,宋夜痕眼中仅余的一点光彩似斜阳殒落,深邃的星眸,仿佛变成乌黑幽深的寒潭。
他怔怔地站着,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动作。
华岫心知,这是她的药粉起效了。她这番铁了心要作弄宋夜痕,早已是做了多重准备,纵然斗酒不成,那满桌的菜肴,也是被做过手脚的。菜肴里早混入了可以使人思维迟滞的药粉,华岫自己事前服了解药,不会受药粉的影响,但宋夜痕毫不防备,中了计,答不出问题,自然是输了。
大庭广众的,宋夜痕丢了面子,华岫也长了面子,她心满意足,得意洋洋。眼角余光瞟到了一直站在人群里的香锦,便似无还有地投去一抹挑衅的炫耀。
紫琳在旁帮腔:“三管家既然答不出,就请小姐公布谜底吧?”
华岫向紫琳使了个眼色,转过身,朗声道:“这世间当然不会有三头六臂的东西了,所以答案便是——怪物!”说完,哈哈大笑乐得直拍手。全场却鸦雀无声。有人打了个哆嗦,嘟囔着:“这算哪门子的考题,分明就是个笑话!还是个无聊的笑话。”
华岫不理,只转过身来指着宋夜痕,道:“你输了,按照规矩,你要听我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宋夜痕痴痴呆呆地望着华岫,仿佛是默认。华岫屈着食指去揉太阳穴,喃喃道:“我想想——怎么惩罚你才好呢?唔……就罚你……脱光衣服绕完颜府跑一圈!”
语出,全场皆惊!
后来的丫鬟们议论起当时的情形,还津津乐道地说咱家小姐其实就是处心积虑,她早就想看三管家光着身子的模样了。也有人娇羞地回应,其实我也想看的,小姐那么一说,我的心肝便怦怦直跳。
可惜大家美好的愿望都落了空。就在宋夜痕浑浑噩噩,准备解开自己的衣衫时,回廊那边突然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大管家周礼。
一个是华岫的父亲完颜松。
只见完颜松黑沉着脸,怒不可遏地盯着华岫,训斥道:“这是什么荒唐的比试?难不成你要是输了,你也要脱光衣服在这府里跑一圈?”
华岫噤若寒蝉。
虽然她平日里总是任性刁蛮,鬼点子一大堆,又时常闯祸,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是她也怕完颜松严肃起来的样子。她不敢吭声,时不时瞟着宋夜痕,生怕完颜松发现他吃了自己的药粉。
幸亏完颜松一门心思只训斥华岫,并未太留意宋夜痕。那时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慌慌忙忙地散了,完颜松训斥了一阵,也离开了月翁亭。华岫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不由得喜滋滋地松了一口气。
无意间瞥到亭外的小径,那株梅树下,香锦还端端地站着。
华岫眉眼一挑,走过去道:“人家都走了你还赖着,你是故意要看我被爹训斥吗?”香锦微微垂首:“香锦岂是表姐说的那样人?”
“哼,我看你就是!”华岫嘟囔着,又指了指亭子里的宋夜痕,道,“反正你喜欢他,那个傻瓜就交给你了。紫琳,我们走!”
“是。”
话音落,嚣张的袖角便从香锦面前拂过,就像薄薄的一片利刃,割过她的睫羽,她双目一垂,默不作声。只看着地上华岫和紫琳的影子,离开了她双脚所在之处。她缓缓地回身,一双秀目之中,竟似泛起了凶光。
片刻。香锦步入月翁亭,宋夜痕看见她,眼里却没有半点波澜,仿如看一个路人,甚至是空气般的透明人。香锦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别人纵然不知,但聪颖如她,又怎会猜不到华岫在酒菜里做了手脚?
她轻轻地牵起宋夜痕的衣袖,微微一笑,柔声道:“三管家,你带你回房去歇息,表姐的那些药粉,药力浅得很,你喝点水,歇一歇便好了。”
宋夜痕不做声,只由得香锦牵着他的衣袖,随她慢慢地步出了月翁亭。彼时严冬已到了末梢,寒冷之中,透着些微酥软的春意。
红梅凋落,风一吹,簌簌的花瓣便落了满身。
华岫被罚禁足,一个月之期刚满,她便迫不及待出了府。她带紫琳去绸缎庄挑了几匹新送来的布料,预备做春季的新衣裳。从绸缎庄回来,兴高采烈的,正琢磨着哪匹布可以做什么款式的上衣或下裳,完颜松却过来了。
“华岫!”完颜松喊道,“你等等,爹有话跟你说。”
华岫让紫琳和丫鬟将布料送回房去,自己蹦蹦跳跳蹿到完颜松面前:“爹,我这几天可是乖得很,一点祸事也没闯。”完颜松无奈地笑了笑:“难道爹真有那么凶,一叫你就让你心里发虚?还是你自己真的惹是生非,太不听话呢?”
华岫吐了吐舌头:“哪有,像爹您这样,有我这么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女儿,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你啊——”完颜松摇头道,“你要是真像个女儿家,爹也就放心多了。如今你娘不在了,爹忙于生意,无暇照顾你,便想着替你找一户合适的人家,好好地相夫教子,走你应走的路。你年纪也不小了。”
华岫听完颜松这么说,故意打了个呵欠,道:“爹,不是跟您说了吗,那个孙什么的,金鱼眼蛤蟆肚,五短身材,兼且还有点娘娘腔,倒贴我也不要。”完颜松本想说,现在是你倒贴人家也不要了,但还是忍着,只对华岫说:“不提孙家的公子了,最近爹倒是替你物色到另一个人选。”
“什么嘛?”华岫嘟囔着,很不乐意。
完颜松道:“是工部尚书卓询的独子,卓玉辰。听闻此少年出落得一表人才,也饱读诗书,是踏实上进且谦恭孝顺之人,不仅温柔浪漫,又无不良之恶习,你定然会喜欢。”华岫看着父亲一脸陶醉的样子,忍不住窃笑——爹要是喜欢何不自己娶了回来——这话在舌尖上转了转,终究还是没敢说出来。
完颜松再道:“我与卓尚书已经约定,三日后城东花灯会,让你和卓少爷一同游玩,你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故意给人家难堪了。到时候,我让三管家陪着你去。”
什么?宋夜痕?华岫的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她知道,自从有了与孙家公子的第一场相亲,她便很难逃过父亲接二连三的安排了,爹如今已是铁了心要将这头疼的女儿嫁出去,基本上自己也没有什么可反抗的余地。
但这会儿完颜松竟然说要宋夜痕陪她去花灯会?她心知,父亲是想要宋夜痕监视着她,别让她再故意弄出什么乱子。可她不服气的却是,为什么偏偏就是宋夜痕?他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她想想便觉得讨厌,这下可好,被讨厌的人监视着,岂不是长对方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吗?
“爹……”华岫还想反驳,大管家周礼刚好过来,行色匆匆的,一看便是专程来找完颜松。完颜松摆了摆手,对华岫道:“不必再说了,这件事情我与卓尚书已经定下,你乐意也得去,不乐意还得去。你回房吧,我与大管家还有事商议。”
说罢,便随周礼一起往前厅去了。
华岫撅着嘴,恹恹地在回廊上站了许久,站到紫琳过来喊她,说买回来的布料都搁在房间里了,丫鬟们还在等着小姐的吩咐,看应该如何处理。华岫进了屋,再看之前自己爱不释手的那些绸缎们,这会儿却什么兴致都没有了,再鲜艳的颜色,也变得灰蒙蒙的。
花灯会设在城南的拙景园。据说届时不但有千种款式各异的花灯,点缀着那堪比御花园般富贵典雅的庭院,还有这京城里许多新奇的玩意,都会聚在拙景园里,如百花争艳,热闹非常。
同时朝廷也专门设了戏台,连番精彩的歌舞表演,更是璀璨夺目。
总而言之,有关这场花灯会的各种传言,近日来喧嚣尘上,百姓们津津乐道,都十分期待。
原本如此热闹的场面也是华岫的心头好。用紫琳的话说,便是好吃好玩好看,甚至好戏弄的,统统都聚到了一处,小姐就算踩了谁的脚,拔了谁的胡子,往人堆里一钻,保管可以溜得连个影都没有,如此大好盛事,岂能不欢喜?
华岫却是真的不欢喜。
再有两三个时辰便是花灯会,也是跟那卓家少爷见面的时候了。完颜松特地差了人过来叮嘱,要华岫早做准备,包括梳什么髻,穿什么衫,甚至擦哪样颜色的胭脂,都必须谨慎,说那卓少爷是朝廷命官的子弟,不仅富贵,也见过世面,绝非普通人家可比,要华岫切记不可失礼于人前。
华岫看着紫琳两手捧着满满一托盘的胭脂,冷淡地摆了摆手,道:“不要不要,想到那个宋夜痕我就倒胃口,擦什么胭脂,抹什么粉呢?索性素面去,吓死一个算一个!”紫琳淬道:“小姐这是撒的哪门子的气,好歹这相亲也是大事,三管家也不过就是个陪客,小姐只把他当成跟紫琳一样的丫鬟下人,不搭理便是了。”
“可我到底不服气,他凭什么替爹来管我?”华岫嘟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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