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巴尔迪。”
艾德的声音从烟雾里传出,菲尔德愣了片刻,他双眼紧紧盯着艾德的身影,待烟雾稍散,他看到了一双跟奥丽维亚无比相像的湛蓝眼睛。
“是你,是你一直在偷偷帮奥丽维亚敛财,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手促成的!”菲尔德恍然大悟,他怒吼道:“奥丽维亚难道没有告诉你当年的事是怎么回事吗?我什么都没有做,是你的哥哥班森,也就是现在的芬格杀了你父亲。他原本追上去要杀你,是我同意奥丽维亚才能放你走的,而且,我还放走了那个和她有私情的农奴巴顿。你是哪里有问题,居然鼓动她来对付我?”
艾德没答他话,只细细打量着二十多年前攻破这座城堡促成惨剧发生的人。他一身铠甲站在一群骑士身后,面上隐约可以看出年轻时的英俊,神情里的高傲与奥丽维亚有惊人的相似。
“抓住他。“艾德沉声下令。
门外立刻传来轰然应和。菲尔德心惊地看着无数刀刃的闪光在艾德身后忽隐忽现,他仿佛能看得到擎刀步兵们溅血的狰狞面庞在一步步向他逼近,而并不擅长近身战搏命的骑士们节节败退。他忍不住大声喝道:“住手!不想奥丽维亚死的话就住手!”
艾德不为所动。菲尔德立刻转向地道口大吼着下令:“骑士们听着,传令出去,让外面的军队听奥斯顿号令,从包围圈外绕过去,直袭奥丽维亚大本营!”
“好。”菲尔德话音未落,艾德飞快接口,“传令兵,出去告诉亚恒,包围圈内不必再继续搜索,全部兵力搜索包围圈外。”
菲尔德一听之下,面色登时变得极为难看。
艾德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想用可能抓到的奥丽维亚来换自己的命?那我还是先把你抓在手里吧。”
手持染血兵刃已经经历一番厮杀的士兵嘶吼着从艾德身后冲出,红着眼睛饿狼般扑向不知所措的骑士队伍。
菲尔德大声厉吼:“传令!攻进奥丽维亚大营以后,给我屠营!就当我死了,不用想着回来支援我,只管把那营地里的所有人全部给我杀光!”
“停!”艾德悚然一惊,他立刻抬手止了士兵的攻势,脑子里乱成一团。屠营,苏虞还在那里,还有奥丽维亚,万一亚恒没有找到这支重骑士军队,被他们攻进了营地那该怎么办!
他发现自己根本不能想象苏虞被追杀受伤甚至死亡这几个词。
“收回你的命令。”艾德咬牙道,“我现在可以什么都不做,我们赌一把,到底是亚恒快还是你的骑兵快。”
菲尔德唇角勾起一点弧度:“这就对了,那屠营就暂且不必,活捉就行。小巴尔迪,我很想问问你啊,你为什么选在今天进攻,我不是都说了有投降的意思了吗?还有啊,你打算怎么处理芬格?芬格这个人,出卖你姐姐的是他,后来他还追杀过巴顿和你,你到底对他什么看法?”
艾德听得他说屠营命令取消就安了心,亚恒会找到菲尔德的骑兵所在,而且德维特的骑兵也正在赶回营地,只要菲尔德不一见面就屠营,苏虞她们的安危有保障的话抓他就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僵持在这里,回答他几个问题也没什么不行的。
艾德看着菲尔德,心里对苏虞的担心平息下去以后,一种难言的疲累涌上心头,恨意却感觉不到多少。他平静开口:“我一直派人劝降,只是为了探听你的动向。原本坚持不肯投降的人突然放松口风,大概是为了麻痹急切劝降的人吧。至于芬格那边,你不用担心,他就快要败了。你这里事了,奥丽维亚继承爵位以后,她会在最后关头派兵支援威尔士打败芬格,然后再对威尔士反咬一口……一直困扰国王陛下的边患也就解决了。她会成为一个被传颂的女伯爵的。”
“你——很好。”菲尔德听得咬牙切齿表情狰狞,“我竟一直不知道,奥丽维亚有了这样一个能控制战争的弟弟了!”
“哈哈哈。”菲尔德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奥丽维亚的尖声狂笑,艾德急急回头,只见身后挤满了士兵的昏暗走廊间,两个人正分开士兵往这边走来,当先一人正是已经解了绑缚的奥丽维亚,后面跟着让他心底大定的苏虞。
奥丽维亚边笑边走边说,神情十分亢奋:“你以为你知道什么?你这个蠢货,我不过跟你生了个女儿,说了几句好话,你就以为我爱你连我去洛基湾都不知道了!之后,我弟弟在佛罗伦萨成了商人行会的头子,富可敌国,后来又当上城主,再到他回来帮我复仇,这桩桩件件你都知道什么?你以为这城堡里有多少忠于你的人……乔安,动手!”
“什么!”菲尔德本在双眼冒火的听着,待奥丽维亚最后一句话出口,他马上像被火烫了一样跳起,一低头入眼就是一柄闪着寒光的锋利匕首向他心口刺来,那匕首熟悉,是他送的,那眼神疯狂握着匕首的黑衣女人也熟悉,是奥丽维亚带回来送给他当情人的女奴隶——乔安。
苏虞一听这个名字也是大惊失色,她眼睁睁看着满脸是血的乔安从菲尔德脚下弹起,持着匕首行刺,扭曲的美丽脸庞与苏虞记忆里船底囚牢里小女孩的脸渐渐重合。乔安一击不中,菲尔德怒骂一声,拔出长剑,毫不留情地向着她当胸刺去。
“住手!”苏虞大声喊道,艾德一见她表情不对立刻转身把长剑向菲尔德那里脱手射出,他准头极好,剑飞过去正好挡开菲尔德长剑,剑锋在乔安胸口划出一道深深血痕,菲尔德看着乔安胸口喷涌出来的鲜血也是呼吸一紧,动作登时有一瞬间的停滞。
逃生的唯一机会摆在眼前,乔安不退不避,竟仍旧挺着她的匕首合身向菲尔德扑了过去。
她的匕首在距菲尔德心口几英寸处堪堪停住,下一秒,就被菲尔德掐住脖子抓住她握刀的手,转而把锋刃狠狠刺进了她胸口。
“废物!”奥丽维亚跌脚大叹,乔安唇角有血迹蜿蜒滑下,她在菲尔德手里艰难地转头看向这边:“夫人……卡拉船长,对不起,我没能完成……”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不用说对不起了,卡拉只会后悔自己当初帮了一个没用的奴隶而已。”
乔安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不是……她说过要我别靠近你,她是想保护我……”
奥丽维亚不屑地轻哼:“那最终,她还不是让你来帮我刺杀菲尔德了。奴隶就是奴隶,还抱有什么幻想——”
“不是!”苏虞听得浑身发抖,只恨不得上去抽奥丽维亚两耳光。卡拉根本已经忘了苏虞穿越时曾救过的奴隶小女孩,不可能要乔安去做什么事情。奥丽维亚是在撒谎利用她曾给过乔安的一点点关心哄骗乔安去刺杀,事到如今,竟还在冷嘲热讽!
苏虞眼底酸涨,她急急喊道:“乔安你听我说,我是卡拉的朋友,她救你不是为了要你冒着生命危险刺杀菲尔德,她一直希望你能像奥丽维亚当初答应她的一样,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可乔安已经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了。喉咙上菲尔德不断收紧的手让她耳朵里一片血液鼓动的声音,伤口的疼痛已经传不进意识渐无的大脑,可她还记得一件事,她尖锐的指甲里,藏了毒。
沉重无比的手臂缓缓抬起,指甲刺入抓着他脖子的菲尔德手臂里,他痛苦的抽气声她听不见,只感觉到自己被扔在了地上,不过这样就好,菲尔德会死了。
多年以前那个意外和蔼的卡拉船长第一次阻止别人打她时的怒喊在耳边回响,她牵着自己从船底出来时指尖的温度似乎还在,眼前像那天晚上一样澄澈而充满希望的夜空也是很久没有见过的了。
那在更早以前就葬身鱼腹的重病母亲,战火纷飞尸横遍野的故乡和神采飞扬癫狂大笑的奴隶贩子,都只余了模糊的影像,不等她看清楚,意识就消失了。
乔安的尸体静静伏在地上,奥丽维亚轻蔑的不愿再看一眼,只盯着突然脚下踉跄站立不稳的菲尔德一脸狂喜:“他中毒了,中毒了!”
菲尔德惊慌地看了一眼手臂上发黑的血痕。转身就往地道口跑去,他没跑出几步就一阵头晕目眩摔倒在地。
苏虞顾不得看别的,她这会儿只想上前一拳打到奥丽维亚脸上去,不料刚迈出一步就撞进了一个坚硬的怀抱。
艾德紧紧搂着她不让她乱动,只在她耳边沉声下令:“进攻。”
“你放开我!”苏虞激烈挣扎,身边士兵潮水般涌过,菲尔德的骑士们见大势已去又见自家领主颤抖着摔倒在地上昏迷着不知是死是活,根本没有多做抵抗。
几声零星的刀剑相击声响起,越过艾德肩膀,苏虞就看到了人群中央一脸癫狂的奥丽维亚,她正对着菲尔德的尸体又哭又笑:“菲尔德,你终于死在我手里了。你的一切,从今天开始,就都是我的了啊。”
第81章 离开()
说完,她踢了踢乔安的尸身:“没想到这个小奴隶还挺有用的,给她随便挖个坑吧,也算是我赏她的。”
“我要去打她!你让我去打她!”苏虞听着奥丽维亚的话越发忍不住地在艾德怀里上蹿下跳,骑士们开始向他们新的伯爵行礼效忠,乱哄哄的祝贺声里,艾德一把拉开悲愤交加的苏虞,直直看进她眼睛,他目光里深深的痛苦和疲累登时让她挣扎的动作缓了一下。
“让她当她的伯爵吧,我们走,我们现在就带兵去芬格的城堡结束这一切。别再招惹她了……”
“你说得轻松!你知道那个乔安是谁吗?她是我从你船底下救出来的奴隶,她以为刺杀是在报我的恩呢!奥丽维亚这样骗她,我不能就这样走!”
“你去打了奥丽维亚,我根本不能想象她又会做什么。”艾德长叹,“她是伯爵夫人,伯爵的位置我拿不走,她万一把气撒到平民或者奴隶身上怎么办?”
苏虞噎住了,她强烈的不甘逼出了眼泪:“那尸体……”
“我会派人带走。”艾德伸手轻擦她的眼泪,忍着心痛沉声道:“我们走吧。”
苏虞沉默半晌,终是点头答应。两人抛下一片权力交接忙乱景象的房间,带着佣兵往外走去。沿着台阶回到地面,步出主塔楼,战事早已结束的院落里士兵们燃着火堆,盔甲长剑土石到处凌乱散落,卡拉倚着马站在一个角落里睡着了,鼻子里还发出轻轻的鼾声。她身边,不知何时回来的德维特正满眼宠溺地看着她。
第一个看见艾德两人迎上来的是亚恒。他头盔歪着,脸上脏得看不出五官,身上沾满了草叶泥土,说话声音倒是洪亮而激动:“城主大人,我找到菲尔德偷运出去的骑兵了,用弓兵和矛兵配合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啊。菲尔德那儿子,奥斯顿我都活捉了!”
他话音刚落,被德维特大力推醒的卡拉就大声接口:“艾德,芬格死了;小弟,侯爵跑了。”
卡拉的话不啻一个重磅炸弹,登时把两人都炸懵了。
德维特忙解释道:“这是我堵河时听行脚商人说起的,芬格在卧室里被一个金发的护卫杀掉,之后金发护卫和另一名救过芬格的护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佩鲁齐已经撤资,威尔士新组建的重骑兵长驱直入,那边的战争已经不受控制了。”
艾德和苏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担忧和惶急。两人没有片刻犹豫翻身上马,和众人一起,直往营地驰去。
他们要尽快收拾行装,明天一早就往芬格那里出发。最大仇人的尸体,艾德要亲眼看到,失踪的侯爵,苏虞一定要找回来。
然而就在艾德的马在苏虞眼前冲出外墙范围的一瞬间,她眼前的景物发生了变化。
阳光照下,暖热的微风拂面,鼻端的尘土和血腥味消失,突然变亮的视野让苏虞下意识地闭起了眼睛。
身子已经稳稳站在了地上,却好像仍在随着马背起伏的频率而上下晃荡,耳边响起张菡萏的惊叫和刘璋志倒吸凉气的声音,还有侯爵疲惫而小心翼翼的问候:“苏虞?”
侯爵也回来了。意识到这点的苏虞急忙睁眼转身向旁边看去,夏日灿烂的阳光刺出了她的眼泪,眼前是好久不见的白t挺拔少年。
侯爵在笑着,笑着笑着又一撇嘴角仿佛要哭出来,他冲着苏虞张开双臂:“咱俩要不要抱头痛哭一会儿?”
他说完又摇了摇头放下手臂:“不对,你老公抛弃我!你们怎么样了?芬格死了你知道不?”
张菡萏和刘璋志对视一眼,侯爵也穿了?
苏虞愣愣看了侯爵一会儿,酸意充塞鼻端。她猛地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脖子,侯爵往后踉跄了几步,伸手搂上她腰。
“对不起。”苏虞在他耳边哽咽着道,“芬格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你在他那里还好吗?”
“没事没事。”侯爵语调轻松,他啪啪地大力拍着苏虞背,“我精神着呢!那个黄毛特别厉害,他很照顾我的。”
“疼死了。”苏虞听他这么说心里一副重担卸下,她脸上还挂着泪,笑着轻声抱怨着放开了他。
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的张菡萏和刘璋志犹犹豫豫地凑了过来,张菡萏一眼看见苏虞手指上的戒指,立刻大呼小叫起来:“这是结婚了?还是求婚了?戒指我能看看吗?”
张菡萏凑得近了些,只觉一股怪味从苏虞身上密密层层的铠甲和斗篷里散出来,下意识地捂了鼻子:“这什么啊?好臭。”
“我们应该赶紧回酒店。”刘璋志说,“有什么话都回去再说,苏虞这一身太奇怪了。”
“没错。”苏虞和张菡萏齐齐点头,侯爵立刻一脸迷醉地大喊一声:“我去叫车!哇,车哎,活生生的车哎,能跑的车哎,四个轮的干净的有空调的烧汽油的没有马拉的……”
他一边兴奋地嘟囔一边张着双手飞奔出城堡大门,在已经填平毫无痕迹的护城河上开心地蹦蹦跳跳。
张菡萏看着他癫狂的背影,心惊胆战地看向苏虞,还好还好,苏虞还是在平静地微笑,一切正常。
旅途已经被彻底打乱。接下来的日子里,挂念艾德卡拉一干人和那边事情进展的苏虞独自在伦敦,威尔士之间不停转来转去,自侯爵跟着穿越了以后她再不敢让任何人陪自己一起。于此同时,她也一直在网上搜索着各种关于艾德的消息,可惜,除了一些巴尔迪银行建立和倒闭的零星记载之外,她没有找到什么,甚至连与奥丽维亚符合的女伯爵的记载都没有找到。
除了指间精致美丽的戒指,一切都恍如一场幻梦。穿越再没有发生。几天后,他们预计的旅行结束时间到了,苏虞爸妈连番打电话来催,她心里很想多留,但终究不好太过挥霍也不忍爸妈担心,再加上她所能尝试的地方也不过就这些,全部都无效的话,她也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或许,艾德在芬格那里出了什么意外,也可能是他之后的人生再无波折。总之,她大概是回不去了。
离开伦敦的当晚,飞机从跑道上疾驰着起飞,渐渐爬升时,苏虞轻抚着手上从未摘下过的戒指,透过舷窗静静看着下面星空般璀璨的万家灯火。
这是一次无比特殊的旅行,她沿着艾德的足迹看过了他的一生。现在离开了这片七百多年前他生活的地方,大概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少也该是半年,她是与他分别了。
她要回去上自己的大学。下一个假期,她会再来这里看看冬日里的伦敦,冬日里的佛罗伦萨。
一直是他在等她。这次也许是要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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