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去哪?真的要刑讯了吗?苏虞走在后面看着艾德的背影心里乱成一团。走到甬道中段,右手边出现一扇镔铁大门,那门挂了锈,缝隙里还有微绿的青苔,门板上处处有液体泼溅的痕迹,靠近它一点,空气里就出现了陌生的血气。
在苏虞颤抖的注视下,大门缓缓打开,一股带着焦肉味道的灼气扑面而来,门里,正对这边一张大桌,桌后坐一个面皮僵硬目光嗜血仿若僵尸的中年骑士,而门边,放着一架从椅面到扶手再到靠背全部都是铁钉的铁椅子,它此时架在火上,根根铁钉都烧得通红。
苏虞和艾德被推了进去,身后铁门轰然关闭,中年骑士盯着苏虞开口道:“刑讯椅,你看得懂。”
随后他目光转向艾德:“架上去。”
“你干什么?”他话音刚落苏虞就忍不住尖叫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啊,放开他!”
“别慌。”艾德站在椅子前,腿已经能感觉到火盆炽烈的烘烤,他眼见苏虞失态忙出声提醒,“你不是女巫,问心无愧。”
“堵了他的嘴!”中年骑士突然指着艾德暴跳起来,旁边立刻有骑士上去粗暴地掰开他嘴,把一块儿不知被什么东西粘成一团的黑布狠狠塞了进去。
苏虞眼看着艾德被掐着脖子塞嘴,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哽咽着道:“你们……究竟想问什么?”
中年骑士对她的表现很满意,他缓缓开口:“你可懂圣经?”
“不懂!”
“你可知上帝?”
“知道!”
“女巫!”中年骑士勃然变色,“知上帝却不读圣经,晓圣谕,女巫无疑!”
苏虞急辩:“你胡说!我身为大元公主,听说过西方有上帝不假,可并不曾有机会研读圣经啊!”
“公主?你是说大元的公主都是女巫吗?怎么可能!你在撒谎。”
苏虞因他这神理解而大惊:“我是说我是公主,不是女巫。”
“你在诬蔑公主,无视上帝。”中年骑士在一张羊皮纸上刷刷记了几笔,抬头时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坐!”
猝不及防,艾德被身边骑士重重摁坐在椅子上。
皮肉烧焦和沸腾的血腥气逸散开来,艾德紧皱眉头闷哼一声,用力挺直腰板,身边两个骑士竟都无法把他后背再按到钉子上。苏虞浑身发抖,她双眼冒火地盯着中年骑士歇斯底里叫道:“你知道他是谁吗?!等我的证人来,主教放我出去,我一定要你不得好死!”
“哦?”中年骑士不屑道,“他是谁?”
“佛罗伦萨城主。”一个按着艾德的骑士答道。
“什么?!”中年骑士抖了一下,“城主怎么会到这里来?”
“主教大人把他暂关这里等证人来。”
“你怎么不提前说?”中年骑士骂道。
“这是您的规矩,入狱者不问缘由不管身份一概定为有罪。”
中年骑士语塞,他清了清嗓子强做镇定:“把城主扶起来押回去吧。”
艾德不待他们来扶,肩上手劲一松他就利落地站了起来,他看向苏虞,眼神里尽是担心和安慰。
苏虞看出来他是想告诉自己他还活动自如,没受多大伤,她泪眼迷蒙,回去牢房的一路上,她一直想看看艾德的伤处,可他站起来后上身的礼服垂下来刚好能够挡住那里,于是他们被解了绑缚关回去以后,艾德先皱着眉头把嘴里的脏布□□远远扔到角落,苏虞则是飞快绕向他身后。
艾德迎上去一把把她扯进怀里,抱着她侧躺在一片看起来稍干净一点的干草上,他把她头按进怀里:“睡觉。”
“不,你让我看看你伤。”苏虞哽咽着,她手从后面扒着他肩膀,努力挣扎着想把头探出去。
“伤在什么地方啊,你也要看。”艾德轻声调笑道,“不怕羞。”
“我不是你老婆么?”苏虞又哭了,“对不起,都怪我……”
“怎么又自责,是我不知道这牢的情况,不然早说身份也不会被用刑了。你这人……要不是刚才那烂布脏,真想封住你嘴不让你说话。”艾德恨恨然打断她喋喋不休的自责。
苏虞闻言愣了一下,她随即抬头,照着艾德嘴唇就吻了上去。
甫一接触到苏虞温热柔软带着泪水的唇瓣,艾德下意识就想推开她,他刚刚嘴里那布实在是,脏啊!
可苏虞完全不理会他的抗拒,她双手紧紧攀上他脖子,吻着吻着还伸了舌头在他唇上舔了一下。
这让人还怎么忍啊!
他手按上她后脑,正要加深这个吻时,她又忽地退开,“有难同当。”她眼底泛着水光,坚定地看着他。
“好。”他低头,没有二话,亲吻继续。
地牢里,不分日夜,不知时辰。直到大概一天后他们出去的时候,苏虞都没能成功地看到艾德伤处。
当然没成功的原因是艾德一直跟个牛皮糖似的缠着她,不管是吃饭睡觉还是聊天磨牙,他就抱着她没松开过,至于厕所,他跑外头去上了。
他们这两个自用刑后就开始被中年骑士特殊关照着上药送饭的囚徒很快被遮了眼睛带走,沿着来时走过一次的石阶一直往上,他们被带进教会之前审问契布曼的那间屋子里。
遮眼黑布取下,午后明媚的阳光晃到了苏虞的眼。艾德被带到主教身边,那里给他留了一个座位。而被教会中人团团围住的屋子中间,站着她和另外一个人。
那人黑眼睛,黄皮肤,光头虬髯,身披□□手握佛珠。
“阿弥陀佛。”听着熟悉又陌生的佛号,苏虞只觉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这人是个和尚,熟悉的中国和尚啊!
第56章 扯呼()
亲切而可爱的中国和尚一见苏虞立刻双手合十虔诚下拜:“老衲拜见公主。”
老衲?公主……还有虬髯和尚的一脸严肃认真,和周围一帮或目瞪口呆或皱眉沉思的黑袍西方人,这场景说不出的荒诞诡异。苏虞清了清嗓子适应了一下自己公主的身份,端起架子摆出高贵冷艳脸:“大师……平身。”
“谢公主。”和尚就像古代礼仪水平跟苏虞一样似的,一点没觉得她说话什么的有哪里不太对,他仍然一脸严肃认真地直起身来。
主教发话了:“所以这位大师,你曾是公主封地的平民吗?光头是你们的习俗?”
“正是。这光头是我从小住地的习俗。”和尚沉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不打诳语……”
“就是不说谎话。”和尚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那王族的贵重武器,你可有听说过?”
“据说是会发射填了火油铁壳子的□□。阿弥托佛。”和尚双手合十。
“好。”主教问完了,他轻轻拍了一下手站起来,“有圣殿骑士带来元国的朋友作证,公主女巫的怀疑自然洗清。不知巴尔迪城主什么时候与公主举行婚礼?我乐意主持,为你们送上主的祝福。还有之前抓到的刺客们,我们接下来也可以好好谈谈。”
苏虞和尚和契布曼都松了一口气,一直站在椅子后的艾德不动声色地摸了一把伤处,脸上微笑正要答话,房间木门突然被推开,面色阴沉的史密斯和柏妮丝出现在门口。
“哎?史密斯城主你们怎么会来?”主教用一种很夸张的惊讶语气说道。
史密斯冷笑一声:“哼,巴尔迪城主在这里讨论再次结婚的事情,我作为父亲怎么能错过呢?而且还是在有人故意告诉我消息的情况下?”
柏妮丝根本不待她父亲说完话,她扭着一张脸几步跨到苏虞身前,扬手就是一记耳光抽向苏虞。
和尚反应飞快,柏妮丝手臂刚起他就紧紧抓住了她手腕:“女施主,不要戾气太重啊,阿弥陀佛。”
柏妮丝发疯般甩脱和尚的手,厉声骂道:“你们这些异教的肮脏魔鬼!”
苏虞对主教微微鞠躬:“主教先生,请给我一本圣经,我回去会好好研读。”
“好。”主教露出愉快的微笑,“祝贺你终于得以信奉于主。若有不懂的地方,我相信任何神职人员都愿为你解惑。”
柏妮丝不敢置信地扬起眉毛,史密斯对她低声道:“闭嘴。”
显然柏妮丝并不会听他的话,她大叫道:“女巫怎能侍奉主,女巫怎能存活至今!”
苏虞语气淡淡:“你为什么认定我是女巫呢?”
“有说你是女巫的传言!为什么大家都说你是女巫而不说别人呢?那就是你有问题!”
“所以无论我怎样证明我不是,你都不会信。”
“女巫就应该抓住以后立刻烧死!”柏妮丝说得理所当然。
苏虞叹口气:“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会有不问缘由全部定罪的囚牢存在了。柏妮丝小姐,我可以对你保证,明天威尼斯街头巷尾将疯传你是女巫的消息,届时,希望你能大公无私不问缘由地把自己按在刑讯椅上烧死。也希望史密斯城主和主教大人这么做啊。”
被点名的柏妮丝和史密斯脸色铁青,主教倒是笑呵呵的:“若真是如此,我也可以审判一下柏妮丝小姐的。”
和尚和契布曼同时举手:“乐意旁观!”
艾德噗地一声笑了,史密斯一把把柏妮丝拽到身后不让她再出头,他对艾德冷声道:“艾德……”
“谁让你叫我名字了?我们很熟吗?”
“巴尔迪,你……”
“要加先生啊,我糊涂了的史密斯先生。您才四十多岁吧,就昏成这样,以后几十年可怎么办呢?我劝您还是在总督府里好好修养生息教女儿,别再出来玩什么手段了。”
史密斯气得脸色铁青,主教似笑非笑的:“哎哟,巴尔迪城主,这可……”
“三万吧。怎么样?”艾德笑眯眯的,“减去我坐刑讯椅的两万。”
“两万!”主教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他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又转向史密斯道:“你以后跟巴尔迪一定还有贸易往来,这次是山匪流言搞出来的误会,但也算是你出力帮公主彻底正名,而且还找到了故国人民,在贸易上我相信巴尔迪也会乐意多让一点利,这件事就此揭过吧。”
史密斯面色稍缓,他看向艾德。
“可以让利。”艾德痛快点头。
随着艾德话声落下,除了柏妮丝,众人面色皆缓,事情仿佛就此过去。艾德举步往外走去:“我今晚需要先去旅馆休息,一切事情明天再说吧。”
没有异议。苏虞跟着他走向门外,路过咬牙切齿瞪着她的柏妮丝时,她麻利地撸了袖子:“我来教你。”
下一瞬,苏虞一拳狠狠砸向柏妮丝鼻梁:“怎么打断别人的鼻梁。”
拳风扑面,苏虞拳面在吓傻了的柏妮丝鼻尖堪堪停住,她冲柏妮丝笑了一下:“不收你学费了。”
苏虞扬长而去。身后柏妮丝捂着鼻子瘫坐在地哭叫着寻找她的鼻子。
接下来的时光一如狱中那般,换过衣服换了药,艾德带着一身青草味跑到苏虞房间要搂着她睡觉。
关于这件事苏虞本来是拒绝的,毕竟现在他们有两间房,而且也不是牢里需要依靠要有难同当的心态了,一人一张大床很显然要比挤在一起睡舒服得多。
然而她看到艾德含笑的脸拒绝的心思就消了一半,再加上他又扭了两下似乎是在暗示他伤处疼,结果她不但没说出任何拒绝的话,在床上还主动给他盖好被子,又主动躺进他臂弯里,还主动环了他腰。
傍晚,红霞漫天。苏虞被艾德叫醒,契布曼他们在杰里的酒馆有一场宴会。
两人穿上低调的黑斗篷出席,再次和艾德并肩走在威尼斯的美丽街道上,苏虞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她又买了一包煮豌豆:“我的第一包打翻了,第二包落在那吓人的破旅馆了,这包的命运应该不会那么坎坷了吧。它还是挺好吃的。”
“嗯……没准。”艾德在身边促狭地笑。
“又有事?有啥事啊?”苏虞忙问。
“好事。”艾德微笑。
接着,跟契布曼与和尚一起围坐在杰里今天反常空无一人的酒馆时,杰里过来上酒菜时平平来了一句:“离别酒,我请了。”
苏虞忙又凑过去问坐软垫上的艾德:“离别?我们要走?”
艾德不及回答,被冷落的和尚和契布曼都不开心了:
“施主,你都不问问大元或者我的情况吗?比如说我的名字?”
“苏虞,你都不问问鲸鱼或者我的情况吗?比如说我的经历?”
苏虞微惊:“契布曼你知道我……”
“那段时间讨人喜欢的卡拉船长是你嘛。”契布曼见吸引了苏虞的注意力开心地抿了一口酒,“以前船长从来不搭理我的圣光之剑的,你在船头让我发射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大对嘛,问艾德这小子他好久才告诉我实话的。”
契布曼说得洋洋得意,谁知道他一说完苏虞就转了话题:“哎……那大师你的名字呢?”
“老衲法因。”终于得到重视的和尚捻须微笑。
“说起来你为什么自称老衲呢?明明这么年轻。”苏虞仔细打量着他。
法因又捻了捻须:“施主你知道的,这个老衲啊,是我寺德高望重的住持自称,在大元我是没那资格,如今既到了西方耶路撒冷入了圣殿骑士团教武艺,反正没人懂得,那自然是可以随心所欲一把。”
苏虞听笑了:“师傅你真有趣,你少林寺的吗?”
“天下武僧,不止少林一家。老衲乃……”
他被契布曼打断了:“艾德,你不催他快点吃东西吗?待会儿闹起来了可得赶紧走。苏虞你还是跟我聊聊鲸鱼的事吧。”
待会儿闹起来?苏虞一听真的有事哪里还管契布曼要说什么,她现在也是久经历练的人了,马上低头一门心思胡吃海塞起来。
艾德也是胡吃海塞不理人,契布曼遭了这连番冷落委委屈屈地在一边自己嘟嘟囔囔,过不多时,苏虞吃到七分饱,门外隐约传来奔走呼喝声。
杰里突然推开柜台后面的门大步进来:“艾德,走!”
艾德朗笑一声,他霍然站起,一脚踢了椅子:“忍气吞声这些天,终于痛快一把!今夜,让威尼斯商人们好好在总督府门前狂欢吧!”
苏虞见此顾不得问什么事,她嘴里叼根鸡腿忙忙跟着起来,四人跟杰里从后门出去,如水月色下,一辆黑色马车静静停在酒馆的垃圾堆边,契布曼自觉坐上驾车的位置,其余三人坐进车厢,外面街道人声越来越响,马车即刻开动,在杰里目送下,沿小道直往威尼斯城外行去。
第57章 旅途尽头()
月上枯枝头。车轮辘辘,昏暗油灯在车前摇晃出一段模糊前路。马车已逆着人流驶出威尼斯城,沿来时的路进了城外黑暗寂静的树林。契布曼在外专心赶车,车厢里,苏虞啃完了鸡腿:“艾德,城里出什么事了?”
“我派人把花钱在我这里存放金银的商人们都聚集起来,开了金库。”
“所以呢?”
“我的金库是空的。”
“哎呦,空的哦。阿弥陀佛。”法因感叹。
大约一小时前,整个威尼斯大部分的商人,都得到了一个奇怪而振奋人心的消息:他们在艾德金库里存放的金子,不仅不再收保管费,账面上还平白多了五分之一。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众商人都不禁开心地疑惑着自己怎么突然讨了艾德的欢心了,还不免跟朋友熟人唠叨一番。这一唠叨,他们突然发现,他们问到的所有人,竟然都得了垂青。
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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