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帝此时才晓得温婉的真实身份。素日只瞧得她与苏暮寒眉眼间有几分相像,只认做是因此才得了楚朝晖的眼缘。
未料想,这一对眉眼相似的孩子身上竟真得流有相同的血缘。昔年穷困潦倒的周老爷子身上,竟还隐藏着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
能说动周老爷子交出地图,温婉功不可没。对这个与苏暮寒一样流着大周血脉、行事却迥然不同的女子,崇明帝即敬又赞,命玄霜传她来见。
星夜调兵时,温婉与慕容薇正在璨薇宫内对弈。因是雨疏风骤,一场秋雨落得急促,慕容薇便留温婉留宿自己宫中。
两人由香雪带路,去瞧云持从前送来的那些花草。
紫玄月的黄花开得洋洋洒洒,慕容薇接了香雪递来的银剪,仔细修剪着那些开败的残花,温婉便拿了花洒,安静地替玉露喷水。一夜的静谧本来如此,却被夏钰之来的人打破了安宁。
因是去含章宫更不方便,夏钰之悄悄遣了人传话,将消息递进璨薇宫内,说与这两人知晓,并提醒慕容薇注意璨薇宫小佛堂内与含章宫相通的秘道。
那一条秘道前世里就是慕容薇与温婉共享的秘密,更是在那里遇到了令她们终生受益的那位麻衣婆婆。
旧事重提,两人弃了花草重新净手,借着去小佛堂后头的书房抄写经文,命璎珞点起灯笼,一个闲人不带,再次踏足了那里。
移开玄关后的屏风,再推开尘封多时的木门。被落地书柜挡住、又被一把锈迹斑驳的黄铜锁锁住的,自然是通往小佛堂深处的秘道。
当日麻衣婆婆自这处秘道来往于含章宫和璨薇宫之间,教会温婉闻香辨气的本领,又教给慕容薇简单的药理,还曾认真参详皇太后的病情,谴责过那群庸医误人。
也是因此,今世重生,慕容薇做的第一件是便是以毒攻毒,拿下了整个无用的太医院。在罗讷言的出手下,成功救回皇祖母的性命。
今世里两位异姓姐妹依然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却不是被遣送回国的弃妇,而成了挽救西霞最大的助力。有利便有弊,两人如今可以搅动风云,抗衡苏暮寒与整个千禧教的恶势力,却再也觅不得那位麻衣婆婆的踪迹。
此时温婉闻得崇明帝传唤,心间已有几分思量,晓得多半是为了祖父和自己身世的秘密。她坦然相对,依着品级着妆,肃整了仪容,规规矩矩地随着玄霜一路来到御书房。行了叩拜大礼,便安静地跪在崇明帝脚下。
崇明帝屏退了众人,第一次与温婉单独谈话。
对这位随在楚皇后身边多年,素以缜密著称的尚仪,除去些微的好感,崇明帝本无过多的关注。却从未料到,一样的血滋生着不一样的人,自己的亲外甥要谋朝篡位,一位外人却力挽狂澜。
他抬手示意温婉平身,指了指一首的太师椅命她落坐。
温婉柔顺地侧身坐在椅上,安静地等待着崇明帝垂询。即无因身世揭穿的尴尬,更无立下奇功滋生的窃喜。
崇明帝拿杯盖轻轻抹着刚刚泡好的大红袍,冲着温婉连连点头:“素日只觉得你聪敏,皇后和安国夫人都时时在朕耳旁提起。本以为一个郡主的封号便能补偿你对安国夫人的孝心。未料想,你还是西霞的大功臣。”
温婉起身敛礼,面上依旧是清浅无限,端庄地回道:“奴婢不敢居功。那地图握在祖父手中,奴婢不过晓之以情。这般大事,自然还是祖父自己做主。”
崇明帝微笑颔首,对温婉的谦逊、还有不卑不亢的性子格外满意。
想着她不日便是郡主之尊,一个外姓人若再往上封,反而给她树敌。崇明帝转而温和地说道:“虽是你祖父自己的意思,你也功不可没。朕今日许你一个心愿,只要不伤天害理,不违朝廷律法,但凡你说出,朕一定满足。你且想想,可有什么所求?”
第四百八十五章 皇恩
金口玉言,崇明帝的千金一诺可谓皇恩浩荡。
温婉只是垂首低眸,她两手交叠在腹前,含蓄而内敛,轻声说道:“不过是份内之事,陛下的恩赐太过丰厚,奴婢不敢领。”
“这是你应得之物。若一时想不出,朕今日的封赏依然有效。待你哪一日想用这个恩典,自然可以亲自向朕来说。”崇明帝自然相信这柔婉的女子不会拿自己的恩典行些不义之事,更是对她人品的欣赏。
温婉此举却并不为着什么封赏,只为与慕容薇一起力挽狂澜,挽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间。她面对崇明帝的恩赐,本待一推到底,却蓦然想起了秦恒、想起了自己的姻缘。
若是能够崇明帝这一诺,自己将自己的姻缘握在手中,也算得一件幸事。整齐的贝齿咬住朱唇,温婉露出感恩的笑意,重新抚下身去叩谢着君恩:“奴婢谨遵陛下吩咐。”
待温婉告退,崇明帝与玄霜一起,就着夏阁老送来的地图仔细研究。瞅着那细细密密蛛网一般的秘道,暗道了声侥幸。
御书房这一节倒不似夏钰之担心的那般可怕,玄霜早就堵上了这处疏漏。真正担心的却是通往城外的出口,不晓得究竟哪一处落在千禧教手中,若是不能及时阻止,必然会有大批的千禧教贼人逃逸。
纵然小李将军已然调动了禁军,玄霜依旧不放心,传令藏身宫外的另三大护卫,一人领着一队暗卫,牢牢看住那几处缺口。
如此一来,一明两暗,小李将军的禁军在明处巡逻,夏钰之和玄霜的人都隐在背后,这些出口便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崇明帝生怕走漏风声,又秘密传了小李将军入宫,仔细听了他对禁军的部署,晓得一切都是暗中进行,严谨缜密无一疏漏,当场只是略表赞许,心下却对这些后起之秀暗暗挑了大拇指。
傍晚十分,甄夫人的绝笔信扬州郡守的秘函几乎同一时间送到钱唯真手上。
钱唯真先打开甄夫人的信,瞧着甄夫人为示分离而绞下的那枝发辫楞了楞,眼中闪过片刻的歉疚之意,也就随手将发辫扔到了案几上。
纵然甄夫人风华绝代,也终归是个扬州瘦马出身。苏光复将她从扬州买回,又放在桂树胡同的何宅里调教了几年,这才送到自己面前。
青楼人物想要洗尽铅华,岂是区区几年钱庄的生涯便能做到?钱唯真早存了厌弃之心,不过想着甄夫人经商的头脑了的,才放在扬州任她施展才华。
能为自己所用自然最好,不能为自己所用,便都是些弃子,供自己脱身之用,对甄夫人的死活,钱唯真并不放在心上。
瞧着那暗红的血书,再瞧着甄夫人字间行间的决绝,钱唯真更不为这个悲伤,反而泛起阴冷的嘲笑。他随手掀起灯罩,将头发与血书都付之一炬,只是心间有些小小的后悔。
不是后悔对不起甄夫人,而是想到这个女子行事太过刚毅,总想做一棵参天的大树,与那些甘当藤蔓想要攀附权贵的柔媚女子不同。
自己如此绝情,以甄夫人的心性,不似是能安心咽下这口气的人。钱唯真默诵着《有所思》里头的名子,想起血书上铁锈红的字迹,心间忽然升起一丝恐惧,还夹杂着难言的阴翳,总觉得这是个不省心的女子。
打开扬州郡守的来信,钱唯真倒吸了一口凉气。自己果然低估了甄夫人、低估了她对自己的滔天恨意。
打算让她与扬州郡守一起背这个黑锅,她却在汇通破产的这一日叫破自己幕后主使的身份,还将自己与扬州郡守绑在一起,公然给自己树敌。
高门贵户的银子,甄夫人一笔不兑,口口声声冤有头债有主,让他们寻钱唯真这个幕后主使,简直是想挑动江阴地界的内斗。
若是自己抛出扬州郡守顶罪,只怕当日那些百姓也会不服。从头到尾,因着甄夫人的最后一闹,到是自己设了个局,自己往里头钻。
事已至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钱唯真怒从心起,冲着外头叫人,感觉胸腹间又是一阵剜心的疼痛袭来,疼得他只能佝偻着身子蜷缩在椅子上。
阿诚应声而入,瞧见钱唯真捂着胸口大口地喘气,脸色一片灰白,赶紧在钱唯真随身的荷包里掏出救命的丸药塞进他口中,再递上茶盏。
钱唯真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渐渐平复了方才那一阵心悸,这才指向扬州方向,几乎是一字一顿,含了蚀骨的寒意:“人,去扬州把甄氏这个贱人给我悄悄带回来,对外便做个自杀的假场面应付旁人。”
若单单杀人灭口,未免便宜了甄夫人。钱唯真将想人带回来,一寸一寸的磨,叫这个不知死活的女子瞧瞧,背叛自己究竟有如何下场。
阿诚应声退下,推门出去准备暗中调人,却与钱唯真另一名心腹阿宽在院子里碰着正着。
阿宽一脸焦灼,步履匆匆从外头路进来,顾不得擦一把脸上的汗水,先冲阿诚问道:“尚书大人在书房吗?快替我传讯,扬州那里有十万火急的情况。”
一日之内,扬州郡守的第二封信送了进来,这次用的八百里加急。
那里头详细叙述了汇通钱庄的火灾,以及他自己生怕遭受牵连的担心,通篇都是惶恐不安。
没有人想到甄夫人会是自尽,她已尽力偿还欠款,将自己的身家赔了个干干净净。无论是守着那六家银楼当铺的人,还是守着自己的贴身站头,甄夫人都曾信誓旦旦提及,此间事情一了,便要去寻自己昔日的好姐妹。
一时之间,扬州郡守杀人灭口的话如星火燎原,转眼便蔓延到整个扬州城内。郡守百口莫辨,心里又气又急,更怕钱唯真再起猜忌之心,唯有送出第二封信,请他亲自定夺。
钱唯真心间那点儿寒意渐渐扩散,连五脏六腑都冻得冰冷,此时也真正领教了甄夫人的狠绝,暗暗懊悔自己当初不肯多拿出一点银子替她救急。
第四百八十六章 遇险
人灯如死灭,已然无可转圜。
甄夫人当日守着扬州全城的百姓散尽家财,再辩白自己不过是代人受过,已然很好地笼络了民心,让所有的人相信她也只是位受害者。
钱唯真相信甄夫人一定是早存死志,她布下迷局,巧使瞒天过海之计,一把火烧了汇通,做个被人谋害的现场,众人自然对她的话更加深信不疑。
造成如此大的声势,消息既然递到自己手中,大约也早有人报到了崇明帝跟前。扬州郡守贪墨与杀人灭口的罪名已然成立,纵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缺口一旦撕开,真相早晚捂不住,江阴地区只怕便是决堤之势。钱唯真在书房里焦躁地转着圈,越发觉得先将儿子送走才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他再次约见苏光复,双方定下九月十九日,慕容册封大典那天,趁着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宫内,悄无声息将人送走。
正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钱唯真焦头烂额,深感危机四伏的时候,刘本那里也遭受了新的打击。
连着出几波截杀陈欣华的死士,不仅没有得手,还弄了个全军覆没。
打从一出淮州,便有刘本的人尾随上了崔府的马车,不能公然在官道上杀人越货,刘本都是命他们埋伏在山涧沟壑等不隐人注目的地方,准备伺机下手。
为保万无一失,刘本沿线命人部署了五支暗卫,每队各有二十人参与行动,还可以遥想呼应。
刘本想得极好,以二十人的精锐对上崔府区区十余名护院,总该能拿下那一家三口的性命。届时做个路遇强盗的假象,交由沿途的地方官消案,便是陈如峻想要发威,也只能拿拳头打在棉花上,半分使不出力气。
偏偏事与愿违,前四波杀手自打参与行动,便先后石沉大海,再也踪迹全无。眼瞅着崔府的马车一路畅通,已然接近了扬州城。
到了城内再无法动手,刘本恼羞成怒,命最后那一波人埋伏在扬州城外二十里的环翠山下,但等着陈欣华的车马打此经过,就杀个一干二净。
九月初六日午后,正是秋日难得的小雨菲菲。陈府的马车前后一共三辆,前后各有六名护院相随,从官道上得得而至,踏着已然漉湿的青石板路,慢慢行到了环翠山附近。
环翠山下有一块天然的低洼地,两侧是茂密的树林。虽然官道平整,这一处却最为隐秘。
暗卫们眼见马车上头崔府醒目的标识,彼此对视,悄无声息便动了手。几权羽箭呼啸着从林中破空而出,直射向打头的那六名护院。
陈欣华带的并不全是普通的护院,里头还掺杂了几位寒砚属下暗夜里的人物,不然哪能敌得过训练有素的暗卫?
崔府的护卫忙乱中躲过偷袭的暗箭,已然有些慌了手脚。暗卫所属的四人训练有素,电光火石之间已然暗成犄角,分立在陈欣华马车的四个方位,将她们一家人护在了正中。
短兵相接,战况很快便分了胜负,连着几个护院被黑衣死士的刀风扫到,已然有人倒地不起。不过片刻的争斗下来,护院们便落了下风。
陈欣华护着端哥儿坐在车中,从被风掀起的车帘望出去,但见细细密密的雨中,似有无数的黑衣人招招狠绝,显然要取自己一家人的性命。
打从做了父亲在江阴的内应,陈欣华早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却如何忍心赔上丈夫与儿子的性命。
这一趟淮州之行,贺寿本是幌子,是柳老爷子奉了崇明帝的密令,肃整江阴帮的开始。陈欣华所做的,便是要带着柳老爷子的整个部署,伺机传回皇城,与京中同时行动,开始收网捕鱼。
眼望着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除却暗夜属下的四人,府中的护院已然全部毙命。虽然黑衣暗卫也有死伤,人数依然远远超过自己这方。陈欣华眼中闪过一片凄惶,怀抱着儿子,歉疚地望向丈夫,轻声说道:“是我累了你们。”
崔遥早已吓得面色发白,却紧紧将妻子与儿子护在怀里,听了陈欣华的话,怒道:“胡说什么,夫妻之间,哪来的谁累了谁。”
陈欣华轻叹一声,推开丈夫的怀抱,将儿子交到他的手上:“夫君,百年修得共枕眠,如今大约便是分离的时刻。咱们能逃出一个是一个,儿子还是跟着你吧。”
没想到青天白日之下竟会遇到杀手,陈欣华清楚地知晓来人是为着自己,若丈夫和儿子与自己分开,大约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若三个人守在一起,连一丝生还的机会都没有。
一人身死并不足惜,可恨的是功亏一篑,不能将柳老爷子与兄长他们拟定的计划传入皇城,不能将压制了父亲多年的江阴帮一网打尽。
端哥儿遭此生死大难,虽然并不明白,却能感知潜在的危险。他拼命咬住嘴唇,想哭又不敢哭,只死命抓住陈欣华的衣襟不肯松开。
暗夜的勇士勉力支持,四个人形成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正东方的那位勇士因腿上受伤,他这边缺口已然被撕开。被黑衣死士一刀砍向车辕,车厢斜斜倾倒下来,端哥儿的头咚地一声撞向车壁,发出一声惨呼。陈欣华心疼儿子,紧随着发出一声尖利又痛楚的呼叫。
一名死士狞笑着,高高举起手中钢刀,就要向着正东方那位腿上已然受伤的勇士砍下。其余三人睚呲欲裂,却苦于被那些死士缠斗,相救不得,只能眼瞅着那钢刀砍到自己人身上。
另两名黑衣人却趁这个当口,从后头欺身而上。两人同时发力,将车厢猛得一推,陈欣华一家三口坐立不稳,直接从马车里滚落到地下。
勇士们拼死守护,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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