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语里说七月流火,进了七月末,果然一早一晚的凉意越发明显。
罗蒹葭对照着那黑衣人的话,冥思苦想自己兄妹哪里破坏过什么教主大计。她进京时日尚浅,从不抛头露面。若说最近做了什么事,蹊跷的地方便唯有孟昭仪宫中发现的那块木版。
莫非那下毒之人竟是千禧教的同党,只为栽赃嫁祸到除昭仪身上?
若是连宫里都有黑手,慕容薇等人的性命岂不是堪忧?面对助成自己与兄长团聚的恩人,罗蒹葭不能袖手旁观。
忙忙的找人套车,罗蒹葭带了名小丫头便直奔夏府。
若是递帖子等着宫中传唤,一来二去更耽误功夫。罗蒹葭冰雪聪明,只能劳动夏兰馨拿着她的对牌,与自己立时进宫。
寿康宫内,皇太后夜来睡不安生,晨起脸上犹有泪痕。与白嬷嬷说起,昨夜又楚到先帝爷回了仁泰宫,诉说皇陵里的凄凉,一身的衣裳还沾了些灰尘。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您这是对先帝爷太过牵挂”,白嬷嬷拿了刚刚煮熟的鸡蛋,替皇太后敷着眼睛,又耐心劝解道:“皇陵那里每日都有专人打扫,长明灯不断灯火,又怎能叫先帝爷住在蒙尘的地方?”
热腾腾的芝麻茯苓馅小蒸饺,往常皇太后能吃上三四个,今日只咬了一口便搁在碟里,哀哀地叹了一口气:“中元节虽然给先帝烧了些纸钱,到底没去皇陵那里看看,也没做场法事,总是不放心。”
皇太后曾提出要去皇陵扫墓,被楚皇后苦苦劝住。
虽说如今身子康复,老人家到底耐不得长时间的劳累。若去一趟皇陵,连来带去的光路上就要耽搁两三个时辰,以皇太后的身子,委实吃不消。
见皇太后食不下咽,白嬷嬷便抚了抚身自告奋勇:“太后娘娘,您的身子实在经不得长时间车马劳累。您若信得过,不如老奴去皇陵看看。带几个人细心打扫一番,再为先帝爷上柱香,回来将皇陵的情形给您讲讲,您也好安心。”
“白芷,还是你最懂我的心意。”皇太后露出欣慰的笑意,拍拍白嬷嬷的手背,即刻便吩咐人准备香纸油烛。
白嬷嬷正愁没有机会出宫,更是想要瞌睡有人送来枕头。她换了身素衣,又带了几名奴仆,便乘了几辆马车启程,往京郊的皇陵驶去。
白嬷嬷辰时许一早离了宫,安国王府里楚朝晖与辛侧妃分乘两辆马车,巳时一刻正好赶到宫门口。
这一趟进宫坠坠不安,来传旨的嬷嬷话语蹊跷。
楚朝晖再三再四问那嬷嬷口谕是否有误,嬷嬷恭敬地跪在地下,堆着满脸笑意回道:“夫人说笑了,老奴有几个脑袋?怎敢传错了太后娘娘的懿旨。的确是吩咐夫人与辛侧妃一起入宫,太后娘娘在寿康宫等着夫人,皇后娘娘有些话要问辛侧妃。”
安国王府里正有白事,不乏前来吊唁的人,宫中又怎么会不晓得该留人打理?偏是一同传唤两人,还分着两处地方各自问话。
楚皇后显少与这两位侧妃打交道,今日却公然传唤辛侧妃说话,楚朝晖只觉得从内到外透着蹊跷,辛侧妃心里早已七上八下,只怕又是为着杜侧妃的暴毙。
容不得辛侧妃推脱,连告个病也不敢。辛侧妃按品着装,端坐在马车里,随着马车轻微的晃悠,暗自祈祷平安过关,一时觉得头大如斗。
楚朝晖带着辛侧妃下了马车,两人在永和宫的甬道前分了手,约下一同回府。楚朝晖在宫人的接引下乘坐步辇往寿康宫去,辛侧妃却忐忑不安地随着一名小宫女,穿过长长的芜廊,往凤鸾殿走。
楚皇后晨间有些事要处理,懒得与辛侧妃客套,连个好脸色也不曾给她。只吩咐秦瑶道:“带着她先去长春宫和紫霞宫走一趟,看看这两位与她同时的姐妹如今是什么状况,然后再来回话。”
连兜兜转转也不曾,楚皇后的用意如此明显,辛侧妃如何不晓得果真与杜侧妃有关。那封秘信还有淬毒的木版不时在眼前闪现,有了杜侧妃的暴毙在先,辛侧妃打定主意轻易不开口,先保住自己的命要紧。
长春宫内,孟昭仪这几日将养得不错,脸上带着红晕,气色极佳。
辛侧妃来时,她正在饮着一盏温补的银耳燕窝羹,五皇子安静地躺在一旁的摇车里,睡得正酣。
长春宫里不曾用香,唯有宫人采回大把的新鲜百合,素白的香水百合插在大红的掐丝珐琅花斛里,雍容又脱俗,香气更沁人心脾。
百合的香气凝神,辛侧妃勉强寒暄了几句,却有些坐立不安,素日巧舌如簧的人,一时到没了话。
秦瑶见辛侧妃面色局促,轻轻笑道:“皇后娘娘宣召,又不是头一回,怎得辛侧妃今日慌里慌张,守着孟昭仪更是没了话?”
往常八面玲珑的一个人,今日瞧着确实有些木讷。孟昭仪关切地问道:“辛侧妃是有些不舒服么?脸色也不大好看。”
第三百五十五章 净植
若是自己生病,如何敢晃到刚刚出生的五皇子面前来讨人嫌。
辛侧妃腹诽着,面对孟昭仪的关切,唯有堆起柔柔的笑:“只是夜间睡不踏实,今日又起得早些,脸色才不好看,并不碍事”。
孟昭仪便搁了碗,吩咐人将熬好的银耳燕窝羹重盛一盏来,递到辛侧妃面前,显得尤为关切:“想必早膳也没用好,勉强垫一垫,好等着皇后娘娘传召。”
守着秦瑶,辛侧妃更不敢拂孟昭仪的好意。她勉强应承着,食不知味地用着那盏羹汤,心中只琢磨稍后如何与楚皇后对答。
包在百子闹春襁褓里的婴儿睡姿安然,小手蜷曲着放在唇边,似要吮吸小指头一般。许是做了好梦,酣睡中的婴儿忽然咧开嘴,透出无声的笑意。
孟昭仪瞧得清楚,慈爱地抚下身去,在婴儿脸上印下一吻,再缓缓晃动着摇床,脸上的笑意安详而慈爱。
自己没有儿女,便越发羡慕旁人的福气,更喜欢这幼小的生命。
辛侧妃虽然嫉妒两位昭仪娘娘如今都有子嗣傍身,于这般幼小又可爱的孩子,却始终恨不起来。
小孩子睡醒了,渐渐张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孱弱的小脸清瘦却又可人。偶尔的咿呀声像是小手一下一下挠在辛侧妃心上,软得整颗心都融化成蜜水。
辛侧妃母爱泛滥,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嬷嬷们的帮助下将小孩子抱在怀里。她轻轻拍打着襁褓里的婴儿,疼爱的心情可见一斑。
婴儿吮着小指头,似是查觉没有味道,嘴唇轻轻一扁,发出细小的哭声。
乳母便上来曲膝请安,回道:“五皇子刚刚睡醒,大约有些饿了。”
辛侧妃恋恋不舍将孩子交还给乳母抱去喂奶,只觉怀里一阵发空,更添了怅然。转而辛侧妃向孟昭仪问道:“五皇子可曾取了名字?”
孟昭仪闻言,脸上洋溢着幸福与羞涩的笑容。将唇角一弯,轻声答道:“还不曾,只等着陛下这几日便赐名。”
同人不同命,虽然都是出自皇太后宫中,自己只是王府的侧妃,人家却是后宫的昭仪;自己独守空房,人家却有了娇儿傍身,还是皇帝亲自赐名。
好歹自己还比杜侧妃强,没落得个猝然暴毙的下场,辛侧妃心里唏嘘,脸上却一直带着柔和与恬静的笑意,又诚心地向孟昭仪道贺。
“五皇子可算福泽深厚”,秦瑶本是静静听着孟昭仪与辛侧妃叙话,却忽然插了一句:“皇后娘娘说,这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昭仪娘娘跟着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
“姑姑说笑了”,孟昭仪安娴地笑着,对楚皇后身边这位女官极为尊重。
孟昭仪向凤鸾殿的方向遥遥致礼,由衷说道:“若说本宫与孩子有福,全赖皇后娘娘庇佑。当日本宫难产多亏了嘉义亭主出手,又是皇后娘娘亲临宫中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细数前朝几百上千年的过往,有哪位贤后如此相待过宫妃?”
说到动情处,孟昭仪泪眼婆娑,忙以帕子遮掩,轻浅笑道:“本宫句句肺腑,偏这眼泪不争气,叫姑姑看了笑话。”
秦瑶起身劝解道:“昭仪娘娘快收了眼泪,如今还是在月子里,可要万事当心。是奴婢的不是,多嘴多舌才惹得娘娘伤心。”
孟昭仪眼圈微红,眸色却如水洗一般澄澈:“本宫并不是伤心,而是欢喜。这孩子虽说在我腹中受了磋磨,先天弱些,却可以后天好生将养。我必定用心教导,将来做个国之栋梁,总要报答陛下与皇后娘娘的恩情。”
听到孟昭仪话中孩子受了磋磨一句,辛侧妃思及方才婴儿在自己怀中那乖巧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惭愧。只怕自己惹祸上身,心中的猜测不敢出口,更是如坐针毡,不晓得该如何答话。
劝得孟昭仪收了眼泪,见她略有疲态,秦瑶便委婉笑道:“昭仪娘娘好生休息吧,奴婢改日再来探望。如今奉皇后娘娘之命,还要陪着辛侧妃去瞧瞧徐昭仪。”
徐昭仪禁足宫中,若没有楚皇后的许可,外人无法得见。孟昭仪曾苦求恩典,被楚皇后以她尚在月子里需要将养为由,驳回了请求。
今次听得辛侧妃可以去紫霞宫,孟昭仪大为兴奋。因怕辛侧妃为难,便先向秦瑶问道:“姑姑,本宫可否着辛侧妃给徐昭仪带句话?”
见秦瑶微笑颔首,孟昭仪这才牵着辛侧妃的衣袖道:“难得皇后娘娘如此恩典,侧妃只须对徐姐姐说,请她多多保重,我始终坚信她的清白。”
触动自己想要明哲保身的小心思,辛侧妃勉强答应着,颇有些自惭形秽。
紫霞宫里添了几位管事嬷嬷把守,除去徐昭仪每日在佛前颂经,其余的奴仆该干什么依旧干着什么,连那园中的花圃也打理得十分尽心,到未瞧出几分萧瑟。
辛侧妃自然明白徐昭仪无端受了牵连,也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却不敢和盘托出自己也曾亲见那信笺,更不敢将杜侧妃的死与苏暮寒扯上关系。
徐昭仪禁足已有十日,早命撤下了宫里头华丽的装饰,唯有炕桌上放着一只青花瓷的大盖碗,里头浮着几朵盛开的白莲。
夏日炎炎,青瓷、碧叶,衬着白莲尤其赏心悦目。
徐昭仪身着深青色暗纹的素色宫衣,唯有衣襟与袖口滚着亮紫色的宽边,头发没有挽髻,而是以深青色的丝带松松系个蝴蝶结,柔顺地披在肩后。
没有辛侧妃想像里的形销骨立,也没有她想像里的满腹抱怨与辩解,徐昭仪面色恬淡,依旧是随遇而安的从容与淡定。
见辛侧妃的目光在白莲上头流连,徐昭仪端庄地笑道:“亭亭净植,不蔓不枝,唯有莲花使人心静,我便使人摘了几朵放在宫内颐养性情。”
辛侧妃无言以对,便借着转达方才孟昭仪的话,化解自己的拙舌。
原以为徐昭仪会感动得热泪盈眶,谁料想徐昭仪将青绸一般的长发揽在胸前,卷了一缕绕在指尖把玩,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意料之中的事。如此倾心相待,才不枉姐妹一场。”
第三百五十六章 挫败
自己无端受过,连儿子也被牵连在里头,徐昭仪又何曾没将整件事情串起来细细琢磨?已故的杜侧妃脱不开干系,辛侧妃未必就不是知情人。
自己禁足宫中,连阿阿萱也不得见,楚皇后却命秦瑶带辛侧妃来紫霞宫,显然大有深意,为得不仅仅是探示自己。
徐朝昭方才借莲咏喻,讽刺辛侧妃腹中绕绕弯弯,见她无言以对,却还要再刺她两句。
紫霞宫里的茶是雨前龙井,算不得金贵,盛在雪白的汝窑双耳杯中,绿白相映,那茶汤却清透碧绿,别有一番风味。
徐昭仪饮着热茶,眉锋淡淡一扫,扭头向秦瑶说道:“姑姑若是方便,请待我转告孟昭仪。锦上添花时时有,雪中送炭能几人,危难之时,方显人之本色,我必不辜负她这番情谊。”
辛侧妃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嘴角僵硬的连那丝微笑都变了形,哪里还坐得住。
徐昭仪句句暗讽,她听得清清楚楚,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待要分辨几句,始终投鼠忌器,生怕牵出那纸秘笺,令自己落得与杜侧妃一般的下场。
瞅着辛侧妃脸上似开了胭脂铺,万般表情五色纷呈,徐昭仪不屑地一笑,直接下了逐客令:“我如今是待罪之身,还要抄写经文,便不留二位。”
出了紫霞宫,辛侧妃心里像有两个小人打架,一方面是旧时的姐妹情谊与安国王府的安危,另一方面却是自己的性命攸关,不敢轻易开口。
随着秦瑶出了紫霞宫,再回到楚皇后面前。瞧着九阙凤椅上端坐的楚皇后,辛侧妃心里又是微微一凛。
莫非楚皇后心里早有了决断,才命秦瑶带她去两位昭仪娘娘面前招摇?那幼小的生命令她心疼,待罪的徐昭仪又令她歉疚。
可是自己不敢、也不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盘托出。若叫苏暮寒晓得自己也是知情人,谁知道又会使出什么手段?
辛侧妃嘴角翕动几下,终于还是选择缄默。
楚皇后凤目睥睨,神色里含着一丝天生的傲然,迥然与往日家宴国宴上雍容随和的形象不同。
辛侧妃脸上几异其色,楚皇后瞧得清清楚楚。她也不催促对方开口,只微微的一扫间,上位者的威压便如暴风骤雨,令辛侧妃打定了主意严防死守的心有了丝裂痕。
楚皇后瞧着意态平静,心里实则动了真怒。望着不见棺材不落泪、依旧咬紧了牙关的辛侧妃,楚皇后其实很想重重掌掴她几下,撬开那张死硬的嘴。
无声的对垒间,辛侧妃垂目肃立,拼力忍住自己不要瑟瑟发抖。
她的眼眸无处可去,怯怯落在楚皇后真紫色云锦刺绣的宫裙上。楚皇后华丽的凤尾裙金光闪烁,裙摆上绣着瑞云灵芝,前襟上一只金灿灿的凤凰殿翅,浮光掠影一般盘旋在九色祥云之上。
那些灿灿的光芒似是盛夏最炽烈的色泽,炙烤着辛侧妃坚如寒冰的心房。辛侧妃似是能听到自己心里那冰融化成水的声音,一滴一滴缓慢却又不息。
楚皇后动作优雅地端起盖碗,轻抿着杯中七分满的大红袍,将目光投向自己手指间那枚祖母绿的戒指,漫不经心地转动着,又随手拿帕子拭了两下。
眉心的红宝石流苏随着楚皇后的动作轻轻晃动,这般安娴与静默的图画,对辛侧妃来说,似乎便是漫长的煎熬。
楚皇后不开口,那晃动的流苏便似是催命符,一点一点击碎了辛侧妃心间苦苦立起来的壁垒。
自己方才的小九九无异是以卵击石,辛侧妃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她缓缓地跪了下去,将头重重叩在那些描绘着万字不断头的地毡上,心里有着深深的挫败。
楚皇后伸出涂着金色蔻丹的玉手,食指轻轻一勾,便抬起辛侧妃的下巴。清寒的目光里含着一丝隐隐的怒气,瞅着辛侧妃越来越惊惧的眼神。
辛侧妃狠狠心,看似极重的一掌掴在自己脸上,实则没用多少力。她声情并茂,眼泪随之流了下来:“皇后娘娘,前几日问话,婢妾因为胆怯,的确瞒下了些事情。”
事到临头的苦肉计,实在太过拙劣,楚皇后又何曾放在眼里。她不怒反笑,轻轻抽回手来,看着辛侧妃瘫软在地毡上头:“离宫不过几日,大胆的奴婢竟耍起心机,胆敢自作聪明,隐下那封信的实情。”
楚皇后将手伸到前朝时,都不曾对人动过手,何况如今安居后宫。
那是上一辈的人苦守的秘密,辛侧妃既是不小心得知,便该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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