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的这个青年从扁帽下面露出的前发下忐忑不安地注视着她。“呃,你觉得怎样?”
杨露出了难以表现的表情,勉强形容起来,那就像接受教官面试的军官学校学生的表情,事实上,在他真正接受面试时,杨从来不曾有过如此深切的表情。他脱下了扁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还没有听到你的答覆,怎么样?”“啊!”
菲列特利加睁大了淡茶色的眼眸,这时才发现到自己的失神,不禁红了双颊。好或者不好对她来说是再明白不过的事了,所以她的思考和言语动作,都已经轻轻地带过那个关口了,她没有注意到障碍的存在。菲列特利加用线绳把自己那颗跃动不已的心加以控制,好不容易才得以说出口来。“好的,阁下。”
菲列特利加重覆说了好几遍。她突然有种极度不合理的疑念…她的声音是不是只有自己听得到,而杨却没听到呢?“太好了!嗯,我很高兴……”
杨笨拙地点点头。现在又轮到他困难地来选择词汇了。“谢谢,该说什么……该说什么好呢……该说什么呢……”
结果,杨只能深注着菲列特利加的眼睛,什么都没说,一切已尽在不言中。(附言:杨的求婚壮举是不是很可笑呢?往后莱因哈特向别人求婚时也同样让人笑破肚皮;似乎作者是有意强调〃某一方面的天才也就意味着另一些方面是个呆子〃。;D)
走进亚列克斯·卡介伦中将房间的尤里安,步伐显出有种异样的沉重感,感到怀疑的卡介伦在知道理由之后笑了一笑,调了一杯淡淡的掺水酒给少年。“……是吗?姓杨的那个家伙终于提起他那么一点点的勇气了?”
尤里安点点头,猛地灌下了那杯酒,却被轻轻地噎住了,冰块互相碰撞,发出了清凉的声响。卡介伦微微一笑,也在自己的杯子中倒满了酒。“基本上说来,这是一件喜事,我们来干一杯吧!”
尤里安看着杯子,红了脸。不只因为酒的缘故,他为自己还未干杯就喝了酒的失礼行为致歉。卡介伦在杯子中放了冰块,把调得比刚刚那一杯还浓一些的酒推到少年面前,一完成干杯的动作,尤里安便问道:“您说,基本上来说这是一件喜事,此话怎讲?”“对杨来说是喜事,因为他总算有了新娘了,而且还是可遇不可求的上上之选。对格林希尔少校来说,虽然是一件让外人极为惊奇的事,不过,能和自己爱恋的对象结婚实在是幸福的事,因为酒宴可以一个人举行,婚礼却非得两个人不可。”“那么,为什么说基本上呢?您保留了什么?”
卡介伦没有立刻回答,先为自己调了第三杯酒,把杯子拿在手上,没有喝,然后才回答道:“理由就在你在我们干杯之前就喝了一杯。”“……”“你喜欢格林希尔小姐,我没说错吧?”
尤里安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把空酒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杯中的冰块激烈地振动起来了。“我衷心祝福他们两人!真的,我很喜欢他们两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我知道。”
卡介伦温和地制止了少年。“要再来一杯吗?”“……嗯,淡的。”
中将为他调了一杯恰到好处的酒。“我知道是我多事,不过,不只是恋爱,人的心理活动是不能用数学来解释的,也不能用方程式来模拟。以你的情形来说,你只到达爱慕的阶段,所以不妨把它当成一段美好的回忆来消化。但是,如果再进一层发展成刻骨铭心的爱情的话,那么对某一个人的爱,或许就会使你失去对另一个人的爱和尊敬,这不是是非善恶的问题,而是在无可奈何身不由己的情况下演变而成的。老实说,事情会变成这样还真令人困惑。你的头脑好,性格又佳,但是最好不要再牵扯在这件事上,火是很容易引上身的。”“嗯,我知道。”“唔,知道就好。即使只是停在脑袋而已。”
卡介伦似乎着透了尤里安的心,他继而把话题一转。“可是,他们两个人结婚之后会不会还彼此叫元帅、少校啊?”“应该不会吧?”
尤里安虚应形式地回答,卡介伦便装着板起一副脸孔。“很难说喔!我太太在结婚之后不久也还叫我上尉,每次被她一叫,我就不由得立正行礼。”
尤里安笑了,可是,卡介伦知道有八成以上是基于礼貌上的缘故。“不管如何,这是我们大家都活下来之后的事了,如果他们结婚了,尤里安你怎么办?啊,可以暂时到我家去。”
酒精以外的某种因素使得尤里安吐出的气息显得极为炙热。他把喝光的酒杯重新放回桌上,用手不断地旋动着。“我不想妨碍他们的新婚生活,嗯,怎么说呢?我可不喜欢被看作是碍手碍脚的人。”
听来像是开玩笑,但是尤里安是想,如果杨和菲列特利加结婚,自己该离开他们一阵子。
在尤里安的胸中,一个还没看过的行星的影像虽然不明确,但是慢慢组合出形状来。那是位于银河帝国领域边境小星系的一个小行星,太阳系的第三行星…地球。对人类来说,那是以前唯一的居住世界,当尤里安从濒死的德古斯比司教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时,他就觉得非去看一次不可。
当然,尤里安无法预知那里有些什么,如果那儿暗藏了一把可以撕裂一部分历史面纱的刀刃,那么,他必须把那把刀拿到手。虽然,这种想法当中大多混入了主观愿望之奶,不能说只是客观预测方面的黑咖啡。
然而,尤里安还是觉得有前去一看的价值。尤里安在预测的能力方面远不如杨,但是,如果辅以行动和亲眼见识,应该可以弥补这方面的不足,他觉得自己应该以有异于杨的方法来接近现在和未来。如果这次战役结束后还能幸存下来,如果能看到杨和菲列特利加结婚,他就要前往地球旅行。“希望你们幸福……”。
尤里安在口中喃喃说着,把蕴荡在心头的某种暇思放在抽屉里上了锁。
这个时候,凝视着少年的卡介伦,眼中似乎也洋溢着趣味及共识的光芒。
第七章巴米利恩
Ⅲ
离开根据地的杨舰队一路朝巴米利恩星系继续航行。“不知什么时候这个舰队成了一个大家庭,杨要指挥控制也得花些心力!”
卡介伦对尤里安说道,然而,他自己本身也是“非正规兵”。由于失去了伊谢尔伦要塞,原任要塞事务总监的席位应该也不见了,但是在下个职务还没有决定之前,他就以监察人的身分搭上旗舰休伯利安了。
在这个情形下,距离的缩短和紧张的增加显现出了完全的对应关系。当他们到达巴米利恩星系的最外缘,从萤幕上凝视着那如早春的嫩果似的恒星时,同盟军的干部们都确实听到了自己体内血管收缩的声音。“真是不可靠的太阳啊!”
亚典波罗中将连恒星都骂了进去,可能是因为过敏的神经格外令他感到不快吧!即使恒星是稳定、明亮地照耀着,或许还是会因别的因素而遭指责。“如果不在这里阻止住罗严克拉姆公爵的话,就再也没机会了。”
这已是确定的事实而不只是共识,所以所有的幕僚们都不想再提起了,他们秉持着这无言的协定,把视线集中在他们的司令官身上。杨正和梅尔卡兹愉快地交谈着…看来是如此…看在众人的眼中,大家心里的负担也稍微减轻了些,只要司令官健在,他们就有期待奇迹的可能性。
镶着五棱星的黑扁帽,黑色短上衣和半统靴,象牙白的领结和宽裤…晋升为元帅之后,杨的军装并没什么变化,只不过是阶级章上的星星数目多了一枚而已。然而,其所象征的意义一般说来是很大的,但是当事者的言行举止却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他仍然是一个看来完全不像军人的青年。
站在杨身旁,具顾问身份的梅尔卡兹则穿着帝国军的黑色和银色制服。这套制服穿在他身上有四十年之久,仿佛已与他融为一体了。这个兼具军人和武人风格,刚踏进老年期的男人即使是在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那极为偏颇的眼光中也像极了杨的上司。
双方的前哨战在无声无息的侦察竞争的形式中安静地展开了,同盟军把巴米利恩星域宽达一二五○亿立方光秒的宇宙空间细分为一万个宇宙区域,以二○○○组的先遣侦察队覆盖这些区域,建立起分析各处汇集回来的情报系统。负责指挥营运的姆莱参谋长,在管理这种精密的作业方面,他的能力远远超越黑发的司令官。杨做的是考虑、筹划的工作,而一旦到了实施的阶段,他就觉得不胜其烦。根据他本人的辩解,在二年前,困难重重地从艾尔·法西尔逃离之际,他已经让自己的勤勉性给磨掉了……。
进入侦察战之后的三○个小时,只是持续着使紧张的水位稳步上涨的沉默。但是,最后帝国军出现了,发现的人是却斯上尉所指挥的F02侦察团的一个下级军官。“上尉,那是……!”
部下的声音虽然在音量上已加以压抑,但是语气却完全走样了,足以让上尉紧张得绷紧神经。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的是一大片正慢慢蚕食着黑暗的宇宙空间而且渐渐扩大的光点群。光点群又会聚成一片波涛,吞噬了背后微弱的星光,无声无息地朝着同盟军压逼过来。
上尉按下了超光速通讯的按钮,但是声音及指头都微妙地颤动着。“这里是F02先遣侦察队……发现敌人主力部队。位置在由○○八四六宇宙区域朝一二二七宇宙区域方向的地方,距离我方四○·六光秒……非常接近!”
另一方面,帝国军的侦察网也发现了在前方徘徊的一小撮集团。最先接到来自先遣侦察卫星的影像及来自哨戒小集团的报告的是原为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部下,曾参加过奇霍伊萨星域会战的洛尔夫·奥图·布劳希契中将。
部下问他是否要追击扑灭这一小撮老鼠,他摇摇头。“击灭侦察队充其量只是个小功,不要贪这种功劳。倒不如探寻他们回去的方向,以探出敌人主力的位置所在。”
布劳希契的指示是正确的。当同盟军F02先遣侦察队把敌人的位置告诉同志时,同时也有了反作用。他们退回去时虽然不会遵循直线路径,但是,其轨迹的曲线形状却很容易就可以用战术电脑解析出来。
接到布劳希契的报告时,莱因哈特正坐在总旗舰伯伦希尔舰桥的指挥席上凝视着头顶上映于萤幕中的星海,白晰的脸上洒满了星光雨,沉浸在一片波动的光影当中,看来就像白瓷沉于水底一样。四周的人小心翼翼地不弄出声,很自然地摄住气息埋首于各自的工作中。打破这神殿般的沉默气氛,把敌舰队接近的消息报告给年轻的帝国元帅者是巴尔·冯·奥贝斯坦一级上将。“可能会在巴米利恩星域一带和敌人接触吧!”
对于前进之时奥贝斯坦所做的推论,莱因哈特完全赞同。自古以来,成为战场之地是在敌我双方的默认之下选出的。这一次选在巴米利恩星域也是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莱因哈特一点都不怀疑杨威利也会着眼于此处为决战场。“……果然是这里……”
不怎么有感动的表情的金发年轻人喃喃自语着,他叫来了高级副官修特莱,命令全军休息。莱因哈特微笑着对惊愕不已的副官说道:“战斗不会马上开始的,现在稍微松弛一下紧张的情绪反而会好些,自由行动三个小时,喝酒也无妨。”
副官退出之后,莱因哈特坐在指挥官席上,闭着那双有浓浓睫毛的眼睛,任一颗心浮游于无限的宇宙当中。
同盟军这一边也在没有预期的情况下,收到司令官下达全军休息的命令。但是,高级干部们仍留在会议室内喝着咖啡彼此交换着意见。杨啜了一口咖啡,他几乎不懂辨别咖啡有什么好坏,对细味品尝也不热衷。“罗严克拉姆公爵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无与伦比的战争天才。如果我们以同样的兵力与其从正面交锋,胜算太少了。”“或许吧!”
先寇布非常率直。“逃跑”或者“打败仗”之类的词语在杨舰队中不是什么禁忌。“可是,你也不赖。今年你也已经连续捉弄了帝国军的三名擅用兵法的大将了,不是吗?”“那是运气好。虽然不只是这样,不过,总而言之一句话,主要就是运气好。”
这是杨的真心话。在这次会议之前,他虽然已经各个击破了帝国军三个舰队。但是,姑且不论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本人,就算只和奥斯卡·冯·罗严塔尔或渥佛根·米达麦亚正面交战,他也没有把握还能如预期中一样高奏凯歌。虽然不能说是没有胜算,但是,不太可能在短时间内获胜,尤其是当时的局势还在双方蓄势待发的前哨阶段,杨不认为莱因哈特本人或者帝国军的双璧会投进此阶段中,所以他才有心放手一赌。事情是成功了,但是,他可不认为因此就证明命运的女神特别宠爱他,他甚至觉得那三连胜已经用尽了幸运的筹码了。
梅尔卡兹以温和的眼光看着年龄足可当他儿子的青年司令官,但是,他却什么也没说。“敌阵展开的幅度很小,可以预见深度和厚度一定到了某种程度。还打算采中央突破的方式吗?”
派特里契夫副参谋长交抱的手臂足足有杨的两倍粗,本来,他不该做文书工作的,前线指挥的工作应该较适合他。但是从“杨舰队”的前身…第一三舰队的诞生开始,杨就一直把这个充满活力和干劲的大汉放在司令部。“放任他到前线去的话,可令人担心哟!”这是奥利比·波布兰暗地里所说的坏话,但是以杨的立场来看,派特里契夫能够了解杨的作战,当他以歌剧歌手级丰厚的低音回答“果然没错”时,可以给士兵们带来很大的安定感,这些因素都是杨考虑在内的。
在进行了一次把重点放在安定幕僚的精神胜过实质意义的谈话之后,幕僚们都退了下去,只有华尔特·冯·先寇布在众人之后单独留了下来,杨看着他,把视线稍稍移开,然后又移回了视线开口问道:“你认为我们会赢吗?中将。”“如果您真有获胜的信念的话……”
先寇布的音调微微超过了开玩笑的范围,杨自然是不会听漏掉。“我是打从心底想胜呀!”“不行呀!如果您自己没有自信,又怎能让别人相信您呢?”
杨沉默了,现在他实在难以抵抗先寇布辛辣的舌锋。“如果您是一个只以胜利为目的单纯职业军人,或者是一个不知道自己几两重而光想掌握权力的凡俗野心家,我的煽动可能还会奏效。再甚者,如果您是一个深信自己的正义使命而有不可动摇的信念和责任感的人,多少也会受别人唆使。但是您却是一个即使在战况最激烈的时候也不完全相信自己是站在正义那一方的人。”
杨没有立刻回答,先寇布于是用手指轻弹着空了的咖啡杯继续说道:“没有任何信念却每战必胜。以唯心论的精神主义者来看,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哪!”“我一向认为最坏的民主政治也胜过最好的专制政治,所以我为优布·特留尼西特而和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作战。我觉得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念。”
话是这么说,杨的心中却不得不承认先寇布的指责是对的,他并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在古代的地球上,当民主国家雅典和专制国家斯巴达抗争之时(注:是指公元前431年到公元前404年在希腊爆发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小国梅乐斯谨守中立不倾向任何一个阵营。对梅乐斯拒绝隶属于己方的事感到愤怒的雅典遂视梅乐斯为民主政治的敌人而发动军队入侵,残杀当地人民,将其领土并为己有,并称自己的行为为民主政治的胜利而举杯庆祝。这种丑陋的行为为后世的人类历史立下了恶劣的模范,对侵略者的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