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自到御前,从未见天子失态,吓得赶紧下跪,“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臣不该妄言,请皇上降罪。”
良久的寂静后,朱由校心情才得以平复,“地上凉,起来吧。比起辽东将士,锦衣卫已是优容过甚,骆思恭虽有旧功,但功不抵过,若朕此时心软,其必持宠而娇,朕岂敢以安危托付?”
王承恩从天子话音中听出态度,知道天子是苦于无人可用,才借机敲打骆思恭并整顿锦衣卫,便不再劝谏,默默起身,然后一片片捡起玉屑,以免天子不小心刺伤。
第91章 唯天子受命于天()
次晨,辰时初刻。
朱由校正欲如往常一样跑步晨练时,王承恩推门而入,“皇上,入冬以来,近京地方极寒却又片雪未沾,刚奴臣见外风霾突现,要不今儿晨练,就罢了吧。”
“冬季昼短夜长,朕今日已是晚起,若再罢晨练,言官定以为朕冲幼,好疏玩无恒志的。”朱由校边说边推开窗户,见外面的天灰蒙蒙的,立刻明白这就是沙尘暴,不过没有春后的那么严重而已,叹道,“若开春再无雨,风霾蔽日事小,春耕延误事大,朕心如焚啊。”
“皇上敬畏天戒,省身修德,春雨必至。”
朱由校白了王承恩一眼,对时人将老天不下雨归结道天子德行上很是无语,摆手道,“朕命钦天监占候天象,可有覆奏?”
自古中国便以农立国,农时与季节有密切关系,故而颁布历法、观测天象就显得尤为重要。
钦天监在明初为太史监、司天监,洪武三年改为今名,负责天文(日月星辰、风云霾雾)、历法、时刻的观测推算,除在长安东街南的本衙外,还领大内的刻漏房、西华门外的灵台(观象台,有浑天仪测星度、占云气)等差。
君主制的合法性建立在‘唯天子受命于天’,代表神灵管理天下,故而历法就被视为‘君权神授’的‘天命’的象征,因此‘观象授时’成为帝王统治的首要政治任务,百姓顺承虽的历法就表示接受谁的统治。
明朝历法称为大统历,嘉靖十九年之后,规定每年十月初一进呈御览,并于当天赐予百官、颁行天下。颁历后,各地王府、内府各衙门、朝鲜皆各自差人到司礼监领取。
钦天监为正五品衙门,设监正、监副、监丞、少监、主簿、主事、五官(春、夏、中、秋、冬)正副等官,品俸从文职,现任监正是周子愚。
周子愚自万历三十九年便为五官正官,和传教士庞迪我、熊三拔有过交集,曾上书万历将西洋历书(格里高利历,即后世通行公历)译为中文‘以资采择’。
王承恩摇摇头,“要不奴臣命人将周子愚召来昌平?”
朱由校想到即便后世那么高的科技也无法准确预判,不由呵呵一笑,“罢了,回京再议吧。让其预报天气,也着实难为他了。雨雪虽不可控,却也不能束手待毙,回头让工部给搜罗些水利典籍吧。”
“是。”王承恩似乎觉得天子不信鬼神,颇为不解,想到此处远离京师,多有不便,问道,“皇上准备何时回京?”
“看各部进展,朕在这里或许看得更为真切。”
由纪用陪着,朱由校在总兵府西的小教场只跑了十来圈,黄土便在临时赶制的口罩上留下口鼻印记,随着锻炼的坚持,他的肺活量已有明显的改观,便想着几个拳脚师傅,练习武艺,或者
“哥儿,哥儿,”
朱由校脑海中正想着欢喜佛、双修之类的字眼时,听到了此前唯恐避之不及的声音,杂念便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客印月一手提着马面裙,疾步跑入教场,到朱由校面前,前后上下检查是否受伤,完了拍着高耸的胸脯说道,“祖宗保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巴巴,你怎么来了?”朱由校可见客印月额头冒着白气,满面风沙,一下明白,心里暖融融的同时又觉得鼻子有些酸意。
“王安只说无碍,也道不出个所以然,见不到哥儿无法安心,要不是昨夜无法出城可吓死我了,哥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哈哈呵呵呜呜”
朱由校见她又笑又哭,不知道如何宽慰,只是默默将口罩解下,用一角将客印月眼角盈出的泪水拭去,笨手笨脚的,最后弄出一个大花脸。
“只是有人假冒缇骑,朕由校毫发无损,巴巴不信你看。”朱由校说完又回身跑了一小圈,又蹦了几下。
客印月被朱由校孩子气的模样逗笑,“是,哥儿别蹦了,无恙就好,就好。奸贼现在哪里?哼,巴巴非将他千刀万剐不可”
“咳,交由法司议罪吧。”以朱由校的心智,自能体会其用心,是母爱而非干政,当然不以为忤。
客印月可没想那么多,见朱由校依旧活蹦乱跳的,知道朝廷肯定不会轻饶,上前拉着他的手,看了看头顶,惊喜道,“才月余不见,哥儿长高不少呢。”
朱由校正对客印月胸前,毕竟不是母子,又早经人事,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无法推脱只得目光瞟向一旁,“咦,小丫头也来了啊。”
泪眼带笑的任蓉蓉在客印月身旁不远,对天子刚才的举动尽收眼底,闻言心底一啐,‘就知道嫌人家的小,不知道还会长吗’,完全忘了来此的原因,哼了一声。
“哦,对了,蓉蓉昨日送辣椒进宫后,出来见全城戒严,满街兵丁,便哭着非要将她从城墙坠下前来寻哥儿,我好说歹说才得以作罢,她却是待在德胜门一宿未眠,今早城门一开就来了,还将鞋跑掉一只呢。”
随着客印月的讲述,任蓉蓉越发不自然,又不忍佛手而去,将脚收入裙底,绞着衣角,红脸低低道,“嬷嬷,人家才没有。”
朱由校见她扭捏的模样,有‘最难消受美人恩’的感叹,知她面薄,又是大庭广众下,不敢打趣,对纪用吩咐道,“让达奇勋家眷前来伺候着。”
纪用他身为男人,从天子宠溺的神情也瞧出来,这位魏进忠义女定会进驻后宫,不用详细吩咐就知道该怎么做,应声‘遵旨’后,飞快的跑了出去。
梳洗用餐过后,方从哲、孙如游、杨涟便来总兵府正堂请旨,这清核京师兵马简单,但安置却是难题,朝廷必须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否则除籍者衣食无着便会生乱。
方从哲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送到帅案,“经臣等昨夜估算,宿卫皇城的金吾等卫会裁汰近万,不计出关的神机营,京营神枢、五军二营可称精兵者不满万,若余者全数裁减,会有五六万,如何安置须有定画。”
“非精兵实当裁减,可仅凭万余怎可戍卫京师,故而,臣议于直隶、山东、河南等地重新招募,补足京营十二万之数。”杨涟职级太低,昨夜并未参与合议,但他现在还是兵科都给事中,有发言权。
孙如游想起历朝京营故事,也出言道,“此前徐光启曾于通州练兵,便常以缺饷乏器乞帑金,如今诸事并举,何来募兵银?若无重利,必重现‘勇者不至,弱者不去’之窘境。不若按前朝例,调边镇兵以马代之。”
方从哲补充道,“醉翁曾言‘逸豫可以亡身’,京营安逸太久,平素疏于操练,每每整编后,长则十年,短则数载,必糜烂如旧,故臣以为,应将京营与边镇换防定为常例。”
孙如游见自己意见得到认可,高兴道,“方阁老所言在理,‘橘在淮南生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境况使然”
“慢着。”朱由校打断道,“且不说边镇兵马是否如京营,也不论换防、招募银钱等项,当务之急在安置裁减之兵,可有良策?”
“”几人面面相觑,似乎毫无赞画。
第92章 严禁军先慎选补()
“先皇陵寝来年兴工,可先安置一部分。”最后还是杨涟硬着头皮说道。
“此议虽可,但终非长久之计。”方从哲经过反复揣摩,终于明白天子当下‘求稳胜于精兵’的用心,毫不脸红的说道,“臣收回之前所言,因精兵可徐徐图之,不必一蹴而就。应先禁革京师营卫不合规例如隐占、顶冒诸弊,让诸军应役名实相符,不留奸贼以可乘之机。”
“方阁下‘先革弊端,再谋强兵’之议可谓老成谋国,甚合朕意。”朱由校晃着方从哲刚呈递的折子,并不打开,思考片刻后说道,“禁军诸卫清核就交有司,之后,须重造年貌册给予木牌,各管领官比认习熟,临期闸点验明,方许给牌执役,勿使昨日之事重演;革除诸人先交刑部议罪,罪不至绞、斩者,俱令赴陵习木、石等技艺,按才智计酬;至于补额之事,依实情覆奏再议吧。”
杨涟没有多余的表情,倒是孙如游感觉有些意外,按照他的理解,天子初生牛犊又新政方举,必然速求富国强兵,所以对裁汰老弱一策应当赞同才是,没想到少年天子竟然如此‘保守’,不得不刮目相看。
孙如游恍然中,见正草诏的方从哲眼神提醒,才知自己走神,也跟着躬身领命。
朱由校这才打开折子,发现是骆思恭的请罪疏:
罪臣衙门掌直驾侍卫、缉捕盗贼,既是禁军又同刑科,职责重大昨日狂人惊驾,不敢妄言狡辩,实因罪臣年迈疏忽,整饬不力,深感有负朝廷所托,亦愧对先皇,自忖难脱其咎,特奏请陛下责罚,罪臣受而无怨。
“骆思恭还在府外?”朱由校得到可定答复,叹了一口气,“传吧。”
骆思恭自昨日中午便粒米未进,灌了一宿的冷风,被领入影壁前,拍拍身上厚厚的黄土时,弄得王承恩赶紧捂住口鼻。
“指挥使,让皇上看到你的诚心不是更好吗?”
骆思恭明白王承恩苦心,自嘲道,“罪臣受神庙、光庙恩泽,未办好差,受罚是咎由自取。今上召见,已是惶恐,岂敢衣冠不整便往面圣。”
王承恩点点头,“皇上非贪生惜命之主。”
骆思恭一愣,接着也点点头,默默的跟在王承恩身后越过影壁,通过甬道,进了正堂。
“罪臣叩见皇上,万岁万”
“罢了,若再有一两奸徒,朕还能坐在这里?何来万岁。”朱由校话含讥讽。
即便骆思恭侍奉两代帝王,还是感觉脑子不够用,唯有伏地不起,“罪臣万死。”
朱由校起身离座,来到骆思恭面前,“朕以冲龄嗣大位,讲学勤政亲贤爱民之外,惟简将治兵为大务。骆指挥,以为朕简将可算得人?”
“罪臣万死,乞皇上削臣爵、除臣职事。”
“祖宗成法,特恩出自朕意,不劳指挥操心。”朱由校本想点两句就算了,可见骆思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就来气,“皇城守卫与红盔明甲、乂刀围子手等军,应为宿卫之雄,当称禁旅,可今守门诸弁皆系窘懦残羸,有同市乞奸猾者,更有奸弊随驾,试图行刺,仅削爵岂可消朕怒。”
“罪臣自知罪孽深重,乞皇上容臣自辩。”骆思恭一把年纪,被天子当小孩一样训,而且字字诛心,终于按耐不住了。
朱由校嘴角扬起一道细微的弧线,“讲。”
骆思恭把心一横,“禁军诸弊屡禁不绝者实因在职管军勋臣、把总及守门等官占役颇多,其法为每月令伍长科歛(招募)投送,遂得买闲空名挂籍;凡京师每遇军缺则有狡猾贿卫所官诡名保送或投充;遇军伍长见雇充数,据法革则又必有官浼情求免。”
朱由校一手抱胸一手扶着下巴来回踱步,半天才想通关节,“遴选不得法?”
“皇上圣明。”
“如何禁绝?”
“慎选补。”骆思恭直身,目光随着天子移动,“凡自告与调卫者不准,三年内无过准补掌印,异等荐多者推升,怠玩不前者痛革。”
朱由校点点头,并未停下踱步,“继续。”
“其二,凡役在内者系伍长科歛,在外者系识字科歛总与把总关通,今后凡包揽占役,不即发觉与把总身自作弊者,不待年终举劾,即行斥革;其三,凡本军病故,许亲子弟告补,其故绝难勾或召募病故者,须本卫开报曰‘系某军下余丁’方许审补点闸自有常期,如有不到及雇觅者,当行革名除粮;其五,按册与粮,凡无籍与别卫者,不与。”
“你既知如此,何不施行?”
骆思恭老脸一红,“此乃万历三十四年兵部萧尚书所奏,行不数年,便依旧如故,臣治下不严,请皇上降罪。”
朱由校听他说了这么多,良久才把握要领,明白这便是募兵制度混乱造成的贪腐,要解决得从募兵、粮饷、监督机制上入手。
“行了,平身吧。朕已有旨,补额可暂缓。在城外缇骑留下,你先回京,将锦衣卫中雇占顶冒、游手无籍者全数剔除,不容有误。”
“谢皇上准臣戴罪立功。”
朱由校登极诏原文()
维我国家受天明命,累洽重熙,列圣相承,代增其德。。biquge。info我皇考大行皇帝元良主器(元良主器均代指太子)二十余年,睿智英资,夙炳灵于天授,禔躬缮性,兼式谷于庭,摹嗣缵鸿图,诞敷文命,用贤纳谏,率祖以攸行,致治保邦,惟日之不足繄,克勤于永慕,遽厌世而上宾。顾命眇躬属慈神器,朕茕茕在疚,岂忍遽闻。而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人等累笺劝进,辞拒至再,情益恳切。乃遵遗诏,以九月初六日祗告天地祖宗社稷,即皇帝位。
朕以凉德,方在幼冲,深维上天眷命之隆,祖宗付托之重,孰凭依而攸济在典则之作求。惟兹临御之初,宜有涣颁之号,其以明年为天启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所有合行事宜开列于后:
皇考德意,具载前登极诏书,诸凡用人、行政、奖诫、兴厘凿凿明备,所司务须遵承条款,按实举行,仍载入考成以便稽核。如有视为已颁故事,应以虚文及时月稽延,不行奏缴者,以违制大不敬论。
祖宗旧制,斟酌古今,尽善尽羙,原可永远遵行。迩来所司多任意,纷更一时,称谓时宜日久,又成窒碍,以致人情惶惑,法令纷纭,成何治理?今后内外大小衙门合行事宜,查照会典开载及累朝旧章,著实奉行。间或事久势穷,法宜通变,须明白奏请会议,妥确始行,不许擅自更张,紊乱成宪。
自万历四十八年九月初六日昧爽以前,官吏军民人等有犯………除谋反、叛逆、子孙谋杀祖父母父母、妻妾杀夫、奴婢杀家长、杀一家非死罪三人、采生折割人、谋杀故杀蛊毒魇魅毒药杀人、强盗、妖言、奸党、失机并事干边方夷情人命、十恶至死罪者、及永远充军人犯不赦外,其已发觉、未发觉、已未结证罪、无大小咸赦之。敢有以赦前事相告言者,以其罪罪之。
户部加派地亩银粮两次七厘,兵工二部加派二厘,俱属会议,不得已之计。先据户部议,将加派地方免带徵二分。今议,将四十六年加派通免一年,以宽民力,其已角□羊完者准作四十七年之数,四十八年仍徵角□羊运济辽。其四十七年已徵在官者,既难复还百姓,岂容奸吏侵渔,有司官既凑入见徵数内,使百姓轻省(即减免)隐匿者,抚按官查究。
宗室子女有奏报名封,稽迟(延误滞留)别无情弊者,各抚按官督令各辅导官以诏书到日为始限,五个月以里保送前来,以凭礼部覆奏。其的派子孙但所出不合奏例者,亦请量准名粮冠带以示优异。中有孝友行谊、输纳助官者,仍照通行例旌奖。
宗室犯罪发高墙监禁者,除前次诏书所载,越关赴京、建言诖误及身故子孙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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