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讨论红丸是什么东西制成的,朱常洛是不是因为服食红丸而去世已没有意义,毕竟人都已经走了,现在要讨论的是政治影响。
“今上昨天曾让臣赏赐五十金给李可灼,现在还要不要赏?如果赏,便等于承认李可灼和今上晏驾没有关系。如果不赏,众人必然会认为今上是因误用他的红丸而崩逝,就要定他的罪,接着便要找出幕后指使者。恰恰他也姓李,和李选侍同宗。此事干系太过重大,还请殿下做主。”
叶响听完,便知道方从哲的意思了,他认为为了稳定局势,应当赏。如果不然,则必定会牵连一大批人出来。叶响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便问道,“诸位怎么看?集思广益嘛?”
刘一燝见惯了朝野的一贯作法,也了解深宫斗争,便分析道,“当下情势稳定的话对殿下有益;乱的话虽把李选侍推向风口,却对郑贵妃有利。所以应当赏,只是这赏也得找个堵住悠悠众口的理由,否则此事必成他日之患。”
叶响听完稍加思索便知其中利害,自己当然要稳,不待他人发表意见,就结合之前王安的讲述直接作出决定,说道,“父皇自今年四月以来便肠胃不善,一直未愈,登极后又日夜操劳,以致积劳成疾,汤药乏术,天命如此。鸿胪寺李可灼,于父皇病笃之时敬献红丸,虽无奏效,但念在其一片忠心爱君之意,理应嘉奖。伴伴,你去,就按父皇原来的意思,赏银50两吧。”
“老奴谨遵殿下令旨。”王安领命后对方从哲说道,“方阁老,这旨意还是从内阁出吧?”
方从哲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知道无论如何选择定然会遭到御史言官的弹劾,因为李可灼就是他引荐的。可是自己丢官事小,新君顺利登极事大。两利相权从其重,自己也只有这一个选择,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虽千万人,吾独往矣”的英雄气概。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6章 日高秋蝉抱叶响()
叶响来到了乾清宫,在张维贤、刘一燝、骆思恭、王安和王体乾的陪同下。这身体生母王才人去年就已经去世,现在生父也走了,这对于一个年仅16岁的孩子来说是沉痛打击,原来的朱由校也同样会回到乾清宫,因为这里有他最亲的人。
王体乾,近50岁,东宫典玺局掌印,典玺局为东宫六局之首,其他分别是典兵、典乘、典服、典膳、典药,他就是东宫内侍最大的官。
外面烈日当空,乾清宫东暖阁里却阴冷刺骨,因为里面有数个木桶盛着冰块,用于降温。室内靠南窗下是木炕,称为明间;靠北有两层,其上称为仙楼,其下一分为二,左为龙床,右为楼梯通仙楼。
朱常洛的遗体此刻就在楼下的龙床上,身上已经换好龙袍,头戴金丝翼善冠,面部被白布蒙头,倒也看不出恐怖。
死者为大,叶响首先来到龙床前下跪行三叩头礼,然后起身,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他拂开王安想要阻挡的手,把蒙头布取下,重新仔细打量着这位不幸的帝王。
和叶响早上恍惚时看到的一样,朱常洛脸部消瘦,眉如柳叶,留着八字须,唇薄如纸。暗叹一口气后,叶响心忖道,这难道就是面相里面的薄命吗?因出生的原因,并不讨父亲万历的喜爱,他一生小心翼翼,好容易封为太子还是如履薄冰,最终登上帝位了,本想可以苦尽甘来,却又逃不过病魔的肆虐,终究撒手人寰。
朱常洛就像一面镜子,让叶响似乎看到了不久的将来,自己难道也在弥留之际喝下别人送上来的灵露饮,留给后世一个谜案?自己又能不能摆脱这宿命呢?叶响有些迷茫了。
盖上蒙头布,叶响面无表情的来到西暖阁,对坐在明间的西李,下跪行了一个礼,然后起身看着早上被自己砸出来的窟窿发呆,静静等着西李的训斥。
“哥儿,你还知道回来啊?你才多大,就不听管教啦?知道东暖阁龙床上躺的是谁吗?那是你生身父亲。自从才人过世后,我一直拿里当亲生骨肉,生怕你饿着冻着,你扪心自问,姨娘可曾亏待过你半点?”西李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叫嚷,顿了良久,不见叶响回应,便换成语重心长的语气继续说道,“当然了,有时候对你虽严厉些,但你要知道,姨娘最终目的也是为你好,希望你成为一个于国、于家都有用的人。姨娘的一番苦心,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叶响知道自古孝道为大,虽然西李不是生母,但毕竟还抚养了朱由校一年有余,民谚还有‘生母不及养母大’之说,于是,就按着王安之前的提点,低眉顺目的回应道:“由校时刻铭记着姨娘的教诲,须臾不敢忘。”
西李指着尚未来得及修补的窟窿,差点蹦起来,“你这叫不敢忘?我之前是这样教导的吗?让你带弟弟妹妹在此休息,是害你们吗?还有,大臣们绑架你时,我后边呼唤你没听见吗?你别忘了,我是你养母,这点始终都改变不了,平时教导的孝道,你都抛到爪哇国去了吧。”
叶响还是按耐住性子,低声辩解道,“期初我只是想去探望父皇,又见田诏等人闭门不让出暖阁,情急之下才砸的窗户。至于碰到诸位大臣,也是身不由己,请姨娘恕罪。”
“你好,好,那乾清门外的校尉又是怎么回事?原来的大汉将军呢?”
骆思恭在旁候着,一直没有插话,听西李问询,立即上前解释,“回娘娘的话,现今龙驭上宾,为防意外,殿外的校尉只是按例轮值,并无不妥。并且,娘娘和诸位娘娘的行止并不受限,请娘娘体谅臣等的一片孝心。”
“骆思恭,你,你别忘了,先皇和皇上让你执掌锦衣卫可是对你的信任,你如今未有旨意而自作主张,你不怕头上乌纱不保吗?”
“娘娘,老臣乃先帝钦命的指挥使,为皇帝亲军之首,只听圣谕不闻懿令,此乃祖宗法度。今上晏驾,皇长子即为储君,此天下皆知,恕臣不敢遵娘娘懿旨。”
西李气的打哆嗦,“你,你这是要造反啊?”
“觊觎大宝才是要造反的乱臣贼子,老臣受命先帝,忠于我大明皇帝,此生矢志不渝。如今,皇长子登极在即,老臣片刻未离的随侍左右,这造反又从何说起?”
西李发现与文臣作口舌之辩并不占优,自己处处落于下乘,便不再与他废话,转向对叶响说道,“哥儿,姨娘身为养母时刻不敢负先帝和今上所托,历来对你照顾有加。现在,你年纪还小,不知人心叵测,为免受人挟制,从今往后就待在这乾清宫吧,别回慈庆宫去了。”
刘一燝也按耐不住,插嘴道,“娘娘何出此言,乾清宫之于内廷犹如皇极殿之于外廷,惟皇上御天居之,惟皇后配天得共居之。其他妃嫔,虽依次进御,不得常住,遇大故当移居不仅是避嫌,更是明尊卑、别贵贱。娘娘既非储君之嫡母又非生母,却强居正宫,于礼法不合,臣斗胆请娘娘移居他殿,以正名分。”
西李闻言气急,拍桌而起,怒指刘一燝说道,“姓刘的,皇上刚甍逝,遗体尚在东暖阁,尸骨未寒。你这就要赶走我们孤儿寡母吗?你满口仁义道德,却在此离间我们母子,心肠何其歹毒。”
叶响见又要吵架,赶紧出言制止道,“髯阁下,能否让我同姨娘单独说几句话。”
“殿下”英国公等人皆觉得不妥,想要出言阻止。
叶响不是以前的朱由校,他摆手制止他们想好说的话,继续说道,“你们先退出殿外,姨娘乃我养母,不会有事的,伴伴你留下。”
众人见叶响不容置疑的口吻,只得退出西暖阁,站在门外远远的看着,不敢远离。叶响见屋内窗户依然紧闭,便让王安把窗户都打开。之后,一阵热气夹杂着秋蝉的高鸣,扑面而来。
叶响不待西李招呼,自己主动走到木炕一侧坐下,把玩着炕桌上的茶杯,思考着开场白。王安趁机给二人的茶杯注满清香的茶水后侍立一旁,他想听听这位未来天子有何高见。
“我也能猜到姨娘不让我离开乾清宫的原因,就不点破了。想必姨娘也明白大臣们的态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明天就会有大臣上疏要求姨娘离开乾清宫的。”
“你尚且年幼,不明那些满口忠君,背地里却勾心斗角的大臣的可恶,我是怕你被他们蒙蔽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连先皇和皇上都常感叹,这大明天下做主不是帝王,而是那些臣子。”
“姨娘的顾虑,由校明白。但我已经长大了,不会理政我会学,难道您想一直把我像小鸟一样关在这乾清宫吗?”叶响狡黠一笑,“还是您想垂帘听政?代行皇权?”
西李有被人看穿的尴尬,狡辩道,“我这是为你,也是为大明江山社稷考虑。”
“姨娘,后宫不干政,乃祖训。此事不说列祖列宗不同意,就是满朝文武和我也不会同意的。”叶响嘴角浮上一丝冷笑,“您若主动从此搬出去,会给人既有长者风范也有大局观的明理,由校可以保证遵从父皇的遗旨加封您为父皇贵妃,而且会善待八妹她们;如果您执意不肯,不用我说话到时诸位大臣也会让您搬,到时候您就没有选择了,即使我想遵从父皇遗旨,怕大臣也会找出诸多理由搪塞的,您一定要走到那一步,大家撕破脸才甘心吗?”
西李双目圆睁,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自己抚养一年多的校哥儿吗?为何才半天没见,就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叶响不顾她眼中的差异,继续说道,“姨娘,我视您为亲娘,如果您对我也视如己出的话,当明白‘父母之为子为之计深远’这话的意思。即便您现在可以把控我一时,难道还真能阻止雏鹰翱翔九天?何况我身为皇长子,被视为天子,是龙。”
西李才从惊愕中回神,她想了很多,很久,很久之后,最后她想到一直和自己统一战线的郑贵妃,问叶响,“那你皇祖母呢?你皇爷爷可是答应封后的。”
叶响有些无语,“此事早有定论,父皇都没同意,我也不会同意的。您想,要是封郑祖母为太后,那置父皇于何地?难道要迎福王叔来京?到时候您觉得他会对您像我这样吗?”
西李似乎有些被说动,但她不着急表态,而是含糊着说道,“让姨娘好好想想。”
叶响也不着急,至于朱由校生母之事,想到既然已经过去,再追究只会把事情搞的更加复杂,他也就绝口不提。
沉默中,朱由检带着朱徽媞走了进来,手里还有用琉璃盒盛放的知了,不时发出一阵阵长鸣,一见到叶响便说个不停,“大哥,你回来啦?早上你被大臣们抓走,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后来有人送奶来,说是大哥让送的,我才知道你没事了,还准备和八妹去慈庆宫找你一起捉知了呢。”
叶响由衷喜欢上了这个和朱由校一样命途多舛的弟弟,拉过他如一个合格的长兄,笑着指着琉璃盒问道,“这是你爬树自己捉的吗?来,让哥看看,有没有伤着哪里?”
“大哥,我们没事,这是李公公叫人捉的。还给了一个鼻烟盒,你看,很漂亮吧。大哥喜欢吗?送给你吧。”朱由检心里一暖,有些邀功的说道,并把盒子递给叶响。
叶响从蝉想到粘杆处,正为帝王权力而暗自感叹,却见朱由检双手拿着要递给自己的盒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不好意思一笑,把西李的事暂且放到一边,接过精致的’鼻烟盒’,仔细打量起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7章 野心如箭在弦上()
鼻烟算是香烟的雏形,期初是用鼻子吸入再喷出的无烟制品。鼻烟是把优质的烟草晾干研磨成粉,外加麝香等名贵中药配制,再陈化一年。
鼻烟传入中国是在万历年间,由利玛窦等西洋传教士由呂宋传入,宣传语是有明目、辟疫的功效。但因为制作复杂,并没有得到大规模的普及,只在富贵人家间流传。和后世相互敬烟打招呼一样,时下人们也往往相互交换鼻烟来打开人之间的隔阂。有鼻烟就要有盛放的器具,时下就是用鼻烟盒,用料各有不同,而鼻烟壶的使用得百余年之后。
朱由检递来的鼻烟盒就是用绿色玻璃镶嵌白银制成,精致而美观,叶响便问朱由检,“五弟,这盒子那来的?”
“这个啊,是我在仙楼上捡的。”朱由检指着对面二楼,随意的说道。
顺着朱由检手指的方向看去,叶响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不是郑贵妃是谁。今早叶响就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进来时一只没发现本应出现在此的郑贵妃,他还有些纳闷,原来是躲在仙楼偷听。叶响也不拆穿,而是问王安,“伴伴,你知道这东西吗?”
“殿下,这是当年泰西传教士利玛窦敬献给万历爷的鼻烟盒,一并送来的还有自鸣钟,在徽音门外刻漏房里的就是。”王安见朱由检不知道来历,便代为补充。
叶响点点头,对王安说道,“回头你详细给我讲讲。”然后把盒子递给朱由检,若有所指的说道,“这知了既然是你喜欢的,大哥就不夺人所爱了,你自己留着吧,大哥再让人去捉就是了。”
朱由检闻言便有些失落,他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可是大哥却不收自己的礼物。要知道这个盒子,连八妹多次索要,自己一直都没舍得给,何况里面还有刚抓来的知了呢。
叶响拍拍朱由检的肩膀,“大哥回慈庆宫了,你没事儿就过来找我玩,知道吗?”
朱由检听叶响要走,把小情绪放到一边,焦急的说道,“大哥不住乾清宫吗?这边有很多床,完全住得下啊。”
“你不懂,这不是住不住的下的问题,是态度和立场。”对朱由检说后,叶响便起身对一直沉思的西李行了一个礼,说道,“姨娘,据伴伴说,明天父皇梓宫会移到仁智殿,刚才我说的事还望您多加考虑,三思而行,由校,先告辞了。”
叶响说罢,见她没有反应,便不再打搅她的思绪,从西暖阁出来。
至此,在外等候的骆思恭、王体乾等人一直悬着的心才完全放下来。王体乾知道西李一直对朱由校有成见,他好几次都想进入西暖阁保护着,最后都是英国公和刘一燝给制止住。
张刘二人颇有借此考验的意思,心想如果这位新天子连这点小场面都应付不过来,那大明前途必然堪忧,好在最后,叶响没有让他们失望。虽然没有听到具体谈话,但看叶响胸有成竹和西李惊诧莫名的样子就可以推断到底是谁占了上风。
众人碰头后并没有寒暄,因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一行人便启程返回慈庆宫。
快到乾清门时,众人却再次被李进忠、田诏、刘逊、魏进忠等人拦下。田诏虽为司礼监秉笔,却没有李进忠受西李宠信,此时朱常洛又去世了,所以李进忠就自然的成了几人当中的老大。
李进忠心想这下可不能再轻易让你溜走了,就张开双手做大字状,对叶响说道,“奴婢斗胆,请殿下留在乾清宫。”
叶响哪还能让他折辱一次,不加思索,便以紧跟在身边的王体乾为**拐杖,支撑着双脚踢向李进忠胸口。因为朱由校这身子骨并不强壮,李进忠又是成年人,所以他只是后退半步便稳住身形。
“来人,快来人。”骆思恭完全没意料道叶响话都没说便动手,不对,是动脚,见叶响重新站到地上才反应过来,立马站到二人之间充做肉盾,并对门外高声呼喊,以搬救兵。
乾清门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