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时明进城时见到城墙确实经过了重建,而且在城外筑有围墙,比原来的城墙外阔八丈有余,在围墙之外,有应太子河水的护城河和一道深壕。
而高时明不知道的沈阳更为牢固,在城墙外‘掘堑十层,深一人许,堑底插有尖木,堑内一箭之地,复浚壕一层,壕内侧以一二十人始能抬起之大木为栅。栅内又掘大壕二层,宽五丈,深二丈,壕底插有尖木。壕内侧排列楯车,每车置大炮二门,小炮四门,每车间隔一丈,筑土为障,高至肚脐,障间设炮各五门。’
两座虽为坚城,但能否守住,谁都不敢保证。高时明见熊廷弼信心满满,便起身,对熊廷弼正色说道,“传天子口谕:熊廷弼,辽东弱兵朕给调走了,也增兵五万,尔等在亦彼经营两年,粮饷弥足,若再失一城,就用皇祖所赐尚方剑谢罪吧,勿以无能之辈污朕耳目。”
熊廷弼和秦良玉在听到‘传天子口谕’是便已下跪,听完后,即便知道是激将法,还是老脸通红。
熊廷弼知道经过裁撤、征兵,目前辽东还有有十二万之众,其中一半勤加训练便可成精锐。这十二万分布辽沈两城及六堡(蒲河堡、奉集堡、虎皮驿、清河堡、宽叆),配合辽东民壮及辅军,进虽不足,但守则有余。
第66章 诸子百家皆过客()
高时明见熊廷弼并么有发怒的迹象,心下大安,上前一步虚托道,“经略快快请起,往后还望经略多加照拂啊。”
“公公,此言何意?”熊廷弼不明所以。
“哦,万岁爷让咱家今后就留在辽东监军,直到平辽事毕。”
“啊。”熊廷弼和秦良玉异口同声。
辽东已有监军道高出、邢慎言、牛维曜等人,而且自嘉靖时刘瑾乱政以后,几朝都没有再以内官充任监军一职,都是由都察院派御史监视诸军,所以二人都很诧异。
监军道为临时专设,无定员,事毕则罢。专掌监军纪功、参赞军务、保障后勤诸事。任命为监军的除内官、御史,还包括受信任的参议、参政、将领等,如萨尔浒之战中,刘綎部中投崖殉国的乔一琦,便是以游击监朝鲜兵。
“二位勿怪,督军及核查功过诸事照旧听从监军道各官,万岁爷只让咱家鼓舞士气,并不赞画军务。”
太监作为天子近臣,若再领监军之职,使内外皆为其掌控,天子必然会被架空。朱由校自然不会干这样的傻事,但让士兵知道为什么而战,不至一触即溃的思想工作却必须得做。
熊廷弼知道士气的重要性,觉得以一太监鼓舞并不可行,不知其有何妙计,反正来日方长,就点点头,“既是奉旨,公公就下榻都司衙门吧,本官这就命人将二堂拾掇拾掇。”
“且慢。”高时明制止道,“既是鼓舞士气,自然住军营为妥,就不住署衙了。另外,皇上命随同咱家的几位礼部官员为‘战地记者’,为《京报》撰稿,让天下人知晓辽东战事和表彰骁勇官兵,还烦请经略将其派往各营。”
虽远在辽东,熊廷弼对《京报》之事亦有耳闻,此前御史冯三元参自己‘处置辽东诸事无谋罪八’后来又有户科王继昌等人责备自己‘未能大创建奴,有三过’,闹得心神不宁,才赶紧上书辩解。自己奏疏通过京报刊载,此事才得以平息。
故而,熊廷弼对《京报》颇有好感,如今派来的礼部官员要深入军伍,自然求之不得,也好通过他们的妙笔,让朝中那帮全无谋略、只知争权夺势的朝臣了解边关实际情况,不瞎乱指手画脚,自己才好全力剿贼。
熊廷弼笑道,“公公放心,本官一定妥善安置。”
高时明也笑,“其中有位叫陈子壮的礼部主事要求前往沈阳,不知经略意下如何?”
“陈子壮?”
“就是刚才宣诏的那位,此前为翰林院编修,万岁爷见其年轻,说‘留在京师是大才小用’,才升其为礼部主事,遣来辽东。”
秦良玉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此名,恍然道,“这可是去年己未科探花郎?”
“正是。”
按制,殿试头甲三名直接授官,状元授予翰林院从六品修撰,榜眼、探花授正七品编修,朱由校见被任命为起居注官的陈子壮行事不卑不吭,不过24岁,正值大好年华,所以就将其遣往辽东攒资历,以备将来重用。
朱由校不知道,这位陈子壮在原来的历史中却是民族英雄,在南明弘光、永历朝都有任职,更在广州起兵失败后惨被锯死。他和与陈邦彦、张家玉合称“岭南三忠”。
熊廷弼听后笑道,“后生可畏,既然陈主事愿赴沈阳,我等岂有阻扰之理,本官让曹文诏送其前往便是。”
“经略肯成人之美,咱家先代为谢过了。”高时明笑着说完后拱了拱手,“咱家还有皇命在身,就先告辞了,经略请留步。”
熊廷弼邀其用饭被婉拒,便执意将高时明送到都司衙门外才罢休,待其上马率众去往军营后,对跟在身边的秦良玉说道,“秦将军,命人传抚按并道臣、诸将速来议事。”
秦良玉也知道有所谓的‘战地记者’,此后辽东诸事将不能隐瞒朝廷,所以预先知会众人十分必要,便拱手称是,领命去了。
……
辽阳城呈凸字形,如同京师,其中吏目署、州署、都司衙门及城隍庙都聚在南城西,南城东除靠南门的文庙外,多为民居、商铺。
翌日,飘雪依旧,乔装的高时明独自一人出现在南城东边的一个小巷里,他驻足假装从路边小贩的推车上取来一只千层底,边弯腰在脚上比划大小边打量周围。之后起身和小贩讨价还价,购得一双布鞋,经再三确认无人跟踪后,才进入一家书坊。
书坊门朝北而开,门有招牌上书‘集贤堂’,两旁木雕白底黑字对联铭为‘小小店堂,诸子百家皆过客;皇皇寰宇,三才万物入奇书’。
高时明进入店内后发现店面并不宽大,靠门的柜台后有个年轻人正用鸡毛掸子拂拭书架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四周靠墙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各种线装书,有三五个人正各自翻阅。
“爷,可是要买书?小店古今名人字画应有尽有,您随便看。”
高时明笑笑,“老夫昨夜做了个奇怪的梦,不知何解,想找本解梦之书。小哥,店内可有?”
“听爷口音,打京师而来吧?有。”年轻人从身后书架上取下两套十多本黑皮封面的书,小心的放到柜台上,“这有《解梦书大全》、《梦林玄解》,不知爷要那一套?”
“还真有此书?宇内寥寥,不多见也。”
年轻人听到了暗号,瞧了瞧在店内其他人,说道,“此乃东家珍藏,乃宋朝刻本,不是小的狂语,全辽东恐怕再也找不出。”
高时明笑着捋了捋贴在下巴的胡须,“作价几何?”
“《解梦书大全》十两、《梦林玄解》百两。”
“你这是卖书还是打劫啊?”高时明怒道,“一本破书竟叫价百两。”
“爷,息怒,息怒。”年轻人赔上笑脸,“东家正在后院,要不您自己和他商议?”
“引路。”
“爷,这边请。”
……
书坊后院正厅,高时明正安静的饮茶。
沈荫跨门而入,站到高时明面前,十分严肃的说道,“天王盖地虎。”
高时明面色不愉,手拍了拍放在旁边茶几上的两套书,“在辽阳还如此神秘作甚?”
沈荫换上笑脸,纠正道,“不对,公公应回‘宝塔镇河妖’,然后我问‘脸红什么’,您回‘精神焕发’……哎,您怎么打人啊。”
高时明看着捂头在地上捡书的沈荫,气急而笑,“拱卫司挺能啊,先巴前儿厂卫也没见这么神秘。”
沈荫将书放回茶几,再仆人似的给高时明茶杯注满热水,“万岁爷不是让咱小心从事么,就连这接头方式和暗号也是万岁爷教的呢。您是不知道,拱卫司派往界藩的内应已被处死三人,要不是有一个小子机灵,夺了马匹、弓箙逃回,咱还蒙在鼓里呢。”
“在宫里时,咱家瞅着就属你最机灵,你岂能只撒出去三五人?”高时明见沈荫并不否认而是一个劲的傻笑,也不理会,想到兵仗局改进火器毫无进展的窘境,叹了声气后,说道,“先前咱家还琢磨为何不让刘若愚掌拱卫司,现在看来,万岁爷识人还是高人一筹啊。”
沈荫嘿嘿一笑,拱手道,“公公谬赞。”
“咱家赞你了吗?”高时明白了沈荫一眼,“也不废话,咱家今儿来就是问问你,营救宰赛(内喀尔喀首领)和姜弘立(萨尔浒之战的朝鲜降将)之事,究竟有没有把握?”
第67章 拱卫司花钱如水()
“公公来辽阳也不去瞧瞧辽阳八景?”
明代辽阳八景原为嘉靖时韩承训所作八首诗歌,以咏辽阳美景,分别是望京杰楼、广佑雄图、太水环带、千山屏列、香岩佛梦、首山樵唱、首峰泉瀑、陀洞悬珠。
因战火尚未涉及此地,八景尚存,可如今辽阳俨然为一座军城,少有人有此雅兴,高时明身负重担,亦如是,“你小子别跟咱家打马虎眼,如实陈述。”
沈荫见转移话题失败,便收起嬉笑神态,底气不足的说道,“语言不通,加之建奴刚迁入萨尔浒,二人羁押之处尚未探明,故目前毫无进展。”
沈荫所说语言不通既是实情,但也有保留,毕竟拱卫司不归任何人节制,只听命于皇帝,所得情报也只需知会熊廷弼即可。他保留的即是拱卫司侦知今年三月建奴当中最精通汉语的‘达海’因与努尔哈赤之小妻‘塔因查’的侍女‘纳扎’通'女干'而招囚禁,至今未获释,拱卫司正秘密接触,以期能策反让其担当翻译。因事关重大,沈荫不敢和盘托出。
营救宰赛可破坏建奴与内喀尔喀联盟,还可助林丹汗树立威望,让其充当屏障,此举虽有养虎为患之嫌,但在时下确实最好的办法。至于降将姜弘立,沈荫却没有收到天子旨意,想必是高时明个人意见。
高时明以为沈荫推脱,心下不满,“拱卫司不到两月就花费两万两,你却说毫无进展?”
“公公息怒。”
高时明见沈荫并不作解释,便起身踱步,觉得眼前的人陌生无比,但又不好发作,叹气道,“皇上虽不让咱家问银子都用在何处,但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咱们和外臣不同,不论多能耐,根始终在紫禁城。”
“小的有今日,全凭万岁爷栽培,不敢忘本。”沈荫并未中饱私囊,所以保持着低姿态。
高时明面无表情,继续道出今日来访的目的,“你请拨付的两万两过两日便到,你知道吗?这些银子可是皇上节衣缩食省下来的,先前赏赐桂王他们也不过每人一千两,你可得悠着点。”
沈荫慎重的点点头,因刺探军政情报花销极大,自己才不得不乞求拨银,虽营救宰赛等无望,但也不是没有收获,想了片刻后对高时明拱手道,“过几日便是皇上万寿圣节,咱没有东西孝敬,唯有日前从朝鲜传来的建奴国书,还望公公转呈。”
高时明摆摆手,对其花白银无数得来的所谓国书并不在意,“你自行呈送吧,咱家有监军之责,暂驻戚金营中,辽东不平是不会回京的。”
戚金乃戚继光侄,在万历朝鲜抗倭时,先诸将登高丽城,叙首功升副总兵,在万历三十年调补镇守南直隶江南副总兵。
后来戚金因疾辞职,回籍定远,萨尔浒战刘綎部戚家军四千人全部牺牲后,自降身份以真定游击援辽,属童仲揆麾下,所部有戚家军三百及采用戚继光镇守蓟门时的练兵之法的二千余,共三千人。
辽东的客军中,除土川毛外,就数这戚家军军法严整,最具战力。戚继光的练兵方法更适合批量生产,不似秦良玉的白杆兵(因执白蜡杆枪,钢矛带钩、尾有小铁环,故名)和刘光祚的毛兵(长枪大矢,裹足缠头,专以凿山为业,杀人为生,号毛葫芦兵)需要经验积累。
沈荫本就是客套,这表功的机会怎会拱手送人,听高时明拒绝,心下大安,便与之东拉西扯一些闲话,到雪停才恭送高时明离开。
※※※
养心殿东暖阁,午膳过后的朱由校在靠窗的炕上专心的批阅着奏折,王承恩在一旁小心伺候,鲜红地毯上纹丝不动的跪着一人。
良久,朱由校才将一尺高的奏折批阅完毕,王承恩对恭候在门外的文书房纪纶招招手,纪纶轻手轻脚,将奏折亲自送往内阁和军机等处。
朱由校将钢笔帽拧上,伸了一个懒腰,自顾说道,“今日周嘉谟和李汝华可有到部视事?”
吏部尚书周嘉谟因御史参辽东熊廷弼,户部尚书李汝华因山东道御史郑宗周参加派兵饷及停宝泉局之事,皆因言乞罢,目前正闹情绪,已有数日未到该部署理政务。
“爷,奴臣已知会东厂,邹义尚未回报。”
东厂奉敕缉访有‘听记’及‘坐记’之分,遇三法司会审大狱,北镇抚司考讯重犯,遣番役侦听细节,称为听记;到各官府、城门缉访,称为坐记。王承恩所说即为东厂派往在京各衙门坐记。
番役侦缉到事件后便先秉承厂署,交给厂公心腹,然后就会直接上奏皇帝。这点比锦衣卫需要通过奏折交通政司或者会极门更便捷、更保密。
朱由校皱皱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对王承恩吩咐道,“让王伴伴再草诏慰留,让太医院遣医官前往探视。”
“奴臣遵旨。”
……
待王承恩去后,朱由校起身走到正对门的御座边坐下后才对跪在地上的人说道,“察臣,平身吧。”
“谢皇上,罪臣跪着就好。”
朱由校笑了,“你有罪吗?为何朕不知道?”
“臣自问在任上恪尽职守,也不知所犯何事被革职召唤至京,还望皇上明示。”
下跪正是永平道(北京的永平府,在顺天府东,靠山海关)按察使袁应泰,他知道此前内阁推自己为辽东巡抚,可不知何故,却被天子否决,而让江西巡按御史张铨(即前文上书乞表彰南城县吴焕八世同堂之人)前往。
朱由校知道他有情绪,按下不满,耐着性子解释道,“并非因犯事才革原职,朕查得你在临漳任上为防漳水泛滥曾筑长堤四十余里,后历任工部主事、兵部武选郎中、淮徐兵备参议、河南右参议,到此前的永平道按察使节颇建树……”
袁应泰听天子对自己履历如数家珍,越听越震惊,将头抬起,转身大胆的盯着少年天子,欲语已忘言。
朱由校见其抬头,停下背了多遍的履历,打量起这位搞小团体的东林官员来。袁应泰年纪在五旬开外,长脸上两弯眉浑如刷漆,额头多肉,皱成一个‘儿’字,须髯短而有序。因为只是革职,品级尚在,所以他正身穿着深绿风宪官獬豸圆领常服跪在面前。
“朕说的可对?”
袁应泰回过神,嘴唇喏喏半天才吐出一个字,“臣……”
朱由校摆摆手,也不跟其绕圈子,“朕裁撤辽东弱兵之事,你想必所有耳闻。”
“臣阅邸报,略知一二。”
“那就好,据熊廷弼奏,此次裁撤弱兵有近五万,既有辽东主兵,也有援辽客兵。朕让老将陈策统领,最晚除夕前可全数抵达大沽。”朱由校见他神色如常,继续道,“你既能修长提,想必擅统筹、知水利,故而朕欲任你为该部监军,专责营建港口,你可愿往?”
袁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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