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也没提赏罚,他相信五十多人的田尔耕若这点都拎不清,也就不配自己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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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阳乃辽东都司司治所在,经过洪武、永乐年间历次扩建,现城周长二十四里。城墙砖包夯土砌筑,底宽三丈,顶宽两丈三尺,高三丈五尺。
辽阳分南北二城,共有九座城门,站在辽阳南城朝南望去,南门有二,左安定、右太和;东门亦有二,左曰平夷、右曰广顺;西门曰肃靖;北门曰镇远。在北城有三门,东永智、西武靖、北无敌。
现在,辽阳城中屋顶、街道皆白雪皑皑,这已经是入冬的第三场雪了,南方从未见过雪的兵丁也没有了新鲜劲,甲胄鲜明的兵丁两人成列、三人成行的游走在街头巷尾,相互招呼时,南北方言相互交织,全没有临战的肃穆。
和城中严寒刺骨不同,都司衙门大堂数个炭盆置于堂中,暖意融融,熊廷弼端坐帅案之后,不像往常爆粗口,而是面上挂满笑容对在场的十多位将领说道,“今上远见卓越,令军中老弱及辽东妇孺皆入关,则粮草、军饷已不足虑也,诸将须勤加操演、整军备战。”
熊廷弼此前上书乞各地方多买豆料,称辽东西宁锦义一带,自春徂夏踰时不雨,千里赤地;独辽阳海盖初春稍沾雨泽,不意六七两月旱魃为虐,蒭谷尽槁。辽沈大军已踰十万,计岁该二百万石,方足军马粮料之费;各营战马现在约七万匹,计一年该豆七十五万六千石。
如今,经过将辽东百姓及其部分存粮转移进城、撤老弱妇孺回关内等一系列措施,在此消彼长的情况下,辽东粮草已足以支撑到明年春税。而光庙下发的饷银、今上下发的冬衣、火器等项也将陆续到齐,辽东已是准精锐之师。
熊廷弼知道天子密旨中称‘不求歼敌,但求自保’,但其出关已一年有余,建奴屡次进犯,陷城失地已是罪不可恕。如今虽称不上兵足将广,但也算精兵足响,他心底一雪前耻的念头悄悄萌芽。
在场的除御马监李实之外,还有从沈阳赶来的贺世贤,川兵老将陈策、童仲揆,毛兵统领刘光祚,土官秦良玉及其弟秦邦屏、秦民屏,酉阳土官冉跃龙等人。除了老而弥坚的陈策,众人闻言皆面带笑意躬身称‘得令’。
罪将张名世无缘这样高级别会议,在自己营中带领上百家将在教场对着草人操演刺刀,他深知,自己能否翻身,全取决于明年能斩杀建奴多少头颅。
第64章 谁肯沙场万里行()
熊廷弼知道陈策心里的怨言,也不点破,环顾诸将后问道,“神机营朱国良为何迟迟不到?”
李实见众人听后先是一愣,接着各自眼观鼻鼻观心,不做回应,便心下苦笑。他知道众人皆以为朱国良对熊廷弼是‘听调不听宣’,其实不然。
朱国良身为蓟镇总兵、南京后都督佥书提督神机营务,且临行前,天子一再叮嘱到辽东后全凭熊廷弼差遣,他并非没有大局观,而实为有苦难言。
援辽的神机营,有一小半都是从五军营、神枢营里抽调的精壮,本来是想让其应付完出征礼后归营,不想天子却直接让神机营开拔增援辽东。这些充数的精壮及神机营原本的大多数官兵都是老爷兵,根本不擅火器,遑论阵法、退敌了。自被熊廷弼派守蒲河后,朱国良只好将错就错,日夜操演所部。
蒲河在沈阳东北,距辽阳最远,加上雪天路滑,朱国良有所羁迟也就不怪了。
李实正想代为解释,却被从门外匆匆跨入两人打乱思绪。两人二十五六岁,皆头冒热气,单膝跪在左侧之人头戴金凤翅盔,盔顶饰红缨并插翎羽,穿银色通袖对襟圆领长身铠甲;右侧之人头戴玉簪瓣明铁盔,盔顶为红色盔旗,双肩戴银色金属臂缚,身穿红色对襟长身罩甲,衣缀银色金属钉。
单膝跪地的红罩甲抱双手对熊廷弼禀道,“禀相公,有传谕使者,将到衙门外。”
“大人,使者称今上亦有旨意,命一并听宣。”白铠甲接着才对在场唯一的女性秦良玉禀报道。
熊廷弼听后将朱国良之事抛到一边,立即起身对红罩甲命令道,“设香案,开中门,迎中使。”然后转向秦良玉笑着说道,“马夫人,那就一同前往吧。”
娥眉淡扫的秦良玉身长八尺(后世推测身高约186),身穿神庙御赐三品官服,头戴乌纱做男子打扮,久在军旅的她虽已46岁,面色姣好,英武逼人。她闻言自然领命,跟在熊廷弼身后出了都司衙门大堂。
白铠甲在女扮男装的侍卫手中接过裘皮大毡,赶紧给正欲出门的秦良玉披上,秦良玉任其施为,穿戴好后,眼中满是慈爱的看着他,见其脸上汗渍,斥道,“瑞征吾儿,休要与人胡闹。”
白铠甲名马祥麟,字瑞征,正是秦良玉与石柱宣抚使马千乘之子,他听到叱责本有些心虚,但见母亲虽口中严厉,却面色祥和,便小声道,“娘,孩儿知道分寸的,刚在城外和曹文诏比试,只是切磋,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把总,孩儿竟然没沾半点便宜。”
秦良玉闻言先是一愣,他知道曹文诏便是先前的红罩甲,乃熊廷弼新近简拔的亲军,没想到其战力竟和自己自幼调教的儿子难分伯仲,便用手拍了拍还高过自己半个头的儿子背,笑道,“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看你以后还敢自夸‘赵子龙’否?”
“娘,孩儿可从未自认有赵子龙勇猛,那都是军中兄弟取的诨名。”马祥麟弱弱的辩解道。
英俊潇洒的马祥麟因常骑白马、穿银甲、使长枪,所以军中常称呼其为‘赵子龙’、‘小马超’,他也凭高超武艺以单骑冲锋取敌首级。自听闻在抚安堡一役中斩首十余骑的曹文诏便有较量念头,恰好熊廷弼命各营指挥议事,他便逮着机会到处找曹文诏比试,经过这几天多次比试,皆各有胜负,不顾身份悬殊,与其倒惺惺相惜起来。
在秦良玉悉心调教下,马祥麟允文允武,自不用担心其桀骜不驯,她倒反为儿子能找到好友而感到高兴。
李实随着一众人来到衙门外,发现骑在高头大马上中使不是别人,正是司礼监高时明,他和高时明也算老熟人,其有私宅在西直门街,目前掌兵仗局的刘若愚就曾是其私臣。
高时明年纪在五旬开外,颇擅养生,正撰写《一化元宗》,外貌看上去不过刚过四旬。见到众人后下马,便从各自穿着和站位中知道谁是熊廷弼,他和李实遥遥颔首后对熊廷弼问道,“香案可备好?”
“已备妥,公公有请。”
因辽东战事,圣谕频传,迎接的制谕香案是常备之物,并不需要多做准备。高时明点点头,双手从随从接过锦布诏书,自中门而入,熊廷弼等人待圣旨过后才跟着依次进入。
香案设在正堂门外台阶上,居北向南,高时明将诏书授予随从的礼部宣读官,说道,“皇帝诏,众将跪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辽东战守机宜听经略,各官审势相机,便宜从事,朝廷原不中制,经略此前所请增设大将事,朕皆准之……朕闻有援辽石柱女将秦良玉,万里援辽,奋勇讨贼,忠义可嘉,可为天下豪杰榜眼,特去汉法赐二品袍服,破格授四川总兵衔,着用心征剿……抚安堡一役,曹文诏勇猛过人,破贼有劳,首功宜录,特授千总衔,于经略帐前听命……钦此。”
辽东在此之前有四位总兵,分别是沈阳贺世贤、奉集堡李秉诚、辽阳陈策及蒲河所朱国良,熊廷弼请增设三员统领分守各地。所请为升副总兵童仲揆、尤世功、刘光祚为总兵,分驻清河、虎皮驿、宽叆(叆阳堡及宽奠堡,后世宽甸)。
宣读完毕,宣读官将圣旨递还高时明,高时明将之置于香案。熊廷弼等人听毕伏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之后平身,再向香案行四拜礼。
熊廷弼与立于案东的高时明相互行两拜礼,至此,受诏仪毕。之后自有属将收储圣旨,不提。高时明被引入大堂,于东首座饮茶,熊廷弼于西首相向叙座。
留下秦良玉,屏退其余,再一番寒暄过后,高时明放下茶杯,说道,“熊相公,万岁爷的意思是陈策调离后,就由秦良玉驻守辽阳,不知是否合适?”
两月前建奴进犯懿蒲二所时,秦良玉所部正驻守上榆林堡,建奴见其难攻才转而攻十三山寨及奉集堡。熊廷弼知其部将悍不畏死,本就有重用之意,要不是顾及她是妇人,定会向朝廷推荐的。如今天子大胆摒弃历来恪守的汉法,破格授衔,让他喜出望外。
熊廷弼看了一眼小自己十余岁的秦良玉,抱拳向上虚拱后笑道,“吾皇圣明,臣亦有此意,不敢请耳。”
秦良玉虽行事堪比男子,但到底是妇人,时下礼法森严,闻旨后一直在震惊中,尚未回神,听经略一说,才回神,谦虚道,“愚妇……末将惶恐。”
高时明听闻过秦良玉之事,对这位代夫援辽的奇女子甚为钦佩,起身也向上虚拱手后说道,“万岁爷力排众议,破例授衔,秦将军可不要辜负圣恩啊。”
秦良玉也起身道,“末将及标下官兵定实心用命……”
高时明痴长秦良玉十多岁,打断她表忠心的话,“临行前,万岁爷曾在正字官马邢慈静的教导下御笔赋诗一首,命咱家亲手交付。”
说完,高时明中怀中掏出一封信,上前一步递给秦良玉。秦良玉小心翼翼的从中取出宣纸,见上用朱笔楷书写着几行字:“赐援辽女官秦良玉:蜀锦征袍手制成,桃花马上请长缨,世间多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
第65章 制东夷款西虏()
诗本为朱由检在多年后为表功而赠与秦良玉,朱由校穿越而来,只记得后面两句,还是在邢慈静的提点下才写出。
纸上字迹如同稚童所书,要不是钤印‘钦文之宝’,秦良玉断不敢信此乃天子御笔。
“吾皇谬赞,末将愧不敢受。”
“若秦将军不当此殊荣,天下何人敢受?万岁爷写完叹过‘大明子民万万,援辽却多孱弱,各卫疏于操练不堪用,空让建奴耻笑我大明无人,若诸将皆如秦良玉,勇赴国难,何愁辽边不平。’”
“……末将谢主隆恩。”
一番谦让后,三人再次落座,高时明对熊廷弼问道,“熊经略,咱家在城外见鞑靼不下千余,却是为何?”
熊廷弼知道高时明是指在太子河东岸扎营的蒙古难民,便将个中原由一一述说。
……
鞑靼即蒙古,经过大明两百余年的打压,所部遍布长城以北。主要分为三大部分,漠北(蒙古国境内)喀尔喀、漠南(内蒙古东,长城以北)蒙古、漠西(内蒙古西、宁夏等地)卫拉特,三部各自针对、独立且内部诸部互不统属。
漠南蒙古包含在辽东之西北辽河套地区的察哈尔及科尔沁、内喀尔喀、土默特、鄂尔多斯。诸部名义上的共主为呼图克图汗,其名为孛儿只斤氏·林丹巴图尔,即林丹汗。林丹汗在巴林境内的阿巴嘎哈喇山建立察汉浩特(今内蒙古赤峰市阿鲁科尔沁旗)作为汗帐。
林丹汗现年二十八岁,为蒙古帝国第三十五任大汗,漠北不承认其地位,漠西依旧与之为敌。他能支配仅为漠南蒙古的察哈尔诸部,其内又分为浩齐特、奈曼、克什克腾、乌珠穆沁、苏尼特、敖汉、阿喇克卓特和主锡惕等八部。
林丹汗在1604年即位后,分别在1612亲率三万、1615联同内喀尔喀五部率数万多次抄掠明边,试图获得贸易权。
到1617年,当时建奴努尔哈赤已建立后金正式反明,朝中认为不能陷于两线作战,便同意与之互市。
1618年,朝廷还邀分布于叶赫河(吉林省梨树县一带)的叶赫部(在建奴东北,属海西四部之一)助明攻打建奴,叶赫部兵败。次年(1619)建奴进行了疯狂的报复。朝廷见建奴日益势大,太过猖狂,才催促杨镐攻打建奴,这便是著名的萨尔浒之战,此战叶赫部也有参加。
战后朝廷丧师失地,为换回辽东战局,才派熊廷弼经略辽东。熊廷弼的固守策略给了建奴喘息之机,努尔哈赤便调转兵锋,集中力量进攻叶赫部,叶赫部寡不敌众,最终被灭,所部牧民被编入建奴旗籍。
在建奴歼灭叶赫部后,迫于形势,兵部黄嘉善等大臣建议‘以夷攻夷’,这和此前杨镐的“制东夷在先款西虏”如出一辙,被神庙采纳。
于是,去年(1619)七月,在建奴携萨尔浒大战余威攻铁岭卫时,便邀内喀尔喀部落中最强的宰赛援助。宰赛率万余蒙兵抵达之日,铁岭已失守,与建奴交战后几乎全军覆没,宰赛及其两个儿子皆被俘,质押于建奴。
建奴知道内喀尔喀五盟听命于林丹汗,努尔哈赤以宰赛为要挟,欲与内喀尔喀结盟,求共同对付明朝。
与此同时,朝廷也在去年是九月派监军王猷'you'出使察哈尔,许岁币四千两,并准每年三千人入贡,让林丹汗助守广宁城(北镇)。林丹汗为岁币,也为壮大自己的实力,同意与明结盟,并将岁币提高到四万。
林丹汗与朝廷结盟之后,便派‘康喀尔拜虎’携国书出使建奴。该国书“词意骄悖”,林丹汗以“四十万蒙古国之主巴图鲁成吉思汗”自居,蔑称努尔哈赤为“水滨三万女真之主”,警告努尔哈赤‘勿征广宁,若征之,我将牵制于尔’。
今年(1620)2月29日,努尔哈赤以宰赛为要挟与内喀尔喀五部正是结盟结盟。早在正月十七,努尔哈赤才复林丹汗国书,其中先数落元朝被灭的窘境,接着称‘明国、朝鲜二过语言虽异,然其服发雷同,故二国相交如同一国,我二国语言相异,然服发异相同…汗兄征明…多克其城…岂不善哉。’以怂恿林丹汗攻伐大明。
林丹汗收信后,为利益不为所动,在今年努尔哈赤却从内喀尔喀得到谣言,以为使者已被林丹汗所杀。便派人出使察哈尔,约定‘限于七月二十日前送至消息,逾期不至,我将以为我使被杀。’
后来不知何因,使者并未如期返回,在八月十八,努尔哈赤便斩杀了林丹汗先前派往的使者‘康喀尔拜虎’,以示报复,并在三天之后(即八月二十一日),出兵进犯懿路、蒲河二城。
至此,建奴与林丹汗陷入敌对关系。
综上,如今辽东可分为三股势力,其一为朝廷,其二为林丹汗的察哈尔,其三为建奴、科尔沁(与建奴维持姻亲)、内喀尔喀。
……
此刻,在城外的蒙古难民属于察哈尔诸部。
今年春夏东北大旱,入冬又接连降雪冻死牛羊无数,各部衣食无着之人便入关乞食,沈阳、辽阳两地因属重镇,所以聚集难民最多,已近万人,而且还在陆续增加中。
高时明并非短视之徒,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满道,“为何不上书朝廷。”
秦良玉听出高时明要求朝廷拨粮的言外之意,帮腔道,“经略已将此事禀陈兵部,但如今入冬,从内地运粮多有不便。故而难民都于城外安置,且每日只供两餐,一干一稀,仅维持其口粮。待到开春,便可遣返。”
熊廷弼为不破坏和林丹汗的蜜月关系,不得不收留入关难民,见秦良玉为自己辩解,递过感激的眼神,接着解释道,“为防奸细,本官已斩杀数十***寻衅滋事之徒。且辽阳、沈阳城皆新筑成,城外情形正如同公公所见,我军只要坚守,不仅难民,就连建奴也奈何不得。”
高时明进城时见到城墙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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