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算记得了!小哑巴,你既然也姓晋,可认得,或是知道那位晋采雅晋女王么?”
王霁兴奋地叫喊出来,脸上浮现惊喜之色,难得露出这幅小女儿娇态来。她朝着那穿着白色兽皮的小姑娘招了招手,示意要那人上前来。
“恩人,你认得我的姐姐?”
晋小姑娘乖乖往前走了几步。
近了看,她的脸尚有两分婴儿肥,还生着一对梨涡,分外天真可爱。
“我师姐认得,我不认得。我四岁那年,那位晋采雅女王,偶然和清嘉姐姐遇见,一见如故,成了至交好友,携着她和我上山玩了几天。我只依稀记得她被一群披着狼皮的族人叫做女王殿下,身上一股特别的冷气冷味,像高山上的雪水似的,正和你一模一样。”
王霁一边回忆,一边感慨自己这么久都没有想起来。那女孩儿冷若冰霜的感觉,和记忆中她的姐姐很类似,差别只在她双眼透着天真单纯,显然经历尚浅。
“你那时虽小,却不怕采雅的冷漠。其他重山孩子都不敢亲近她,大人敬她若神明,更是不敢有任何杂念。而你偏不,总是黏着她,连睡觉也要硬赖着一起,哪里算不认得她?我还记得,你闹着采雅说,等你长大了,就要把你接到山上去住。采雅为人十分守信,定然是派妹妹来接你了。”
风清嘉戏谑道。
王霁不记得那么许多,此时风清嘉一一数来,情景似在眼前,又看不清楚。
她知道风清嘉不会骗她,却仍是无法和现在的自己完全联系起来,不由得微红了脸,鼓着嘴,将头转到一边去了。
那晋姑娘见她脸红了,似是十分喜欢看那模样,且不懂掩饰,直直地盯着王霁看。
“这位晋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又怎么会从远处的绛雪州跑到这儿来?”
明束素瞧那模样,不禁笑了。
她亲自下了车,将女孩儿领到车上,一面轻声问道。
王霁想到自己刚才只顾着和风清嘉说话,冷落了她,觉得不好意思,吐了吐舌,但没有发觉那女孩盯着她瞧。
“我叫晋采乐。姐姐要结亲了。我不开心,就偷偷从重山上跑下来了。下山之后的那天晚上,我睡在一辆马车上,然后就到了这儿。”
晋采乐很简练地回答道。
她的口音很重,幸而用词都很简单,在场的人也都是极有阅历之人,是以都能听懂。
晋采乐接着看向王霁。
后者托着腮,正在串联她的故事。
“有一天早上我在东街买了东西吃。有一对男女非说我是他们女儿,要带我回去,是她救了我。姐姐说过,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就跟着她,等到哪天她要被人拐走,我来救她,还了她的恩情。”
“噗,说什么胡话。你这人一板一眼的,又傻又呆,实在有趣。”
王霁捻了块山楂糕,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
她也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引来人围观,吓吓那对骗人的男女罢了。
“采雅她要成亲了?可身为女王,不是必须守贞终身的么?还有,从绛雪到廪余,坐马车起码要半个月,采乐,你是怎么过的?”
风清嘉也拿了块山楂糕,只是没有吃,而是递给了晋采乐,又抚了抚她的头。
“不知道。姐姐只说那个道士救了她的性命,所以要嫁给他。她成亲之后,由我来当狼族的女王之类。一路上,马车行得很慢,每天都会休息半天。我早上去集市买吃的,晚上偷溜回马车,没有人发现。”
晋采乐学着王霁捻着山楂糕的一角,然后却一口吃完。
“你们姐妹俩还真是死板。。。。。。如此说来,你岂不是要嫁给我了?”
王霁砸吧了下嘴,凑近了看晋采乐,油滑道。
“长得还不错。”
“说的也对。那我们就去重山,和姐姐说清前因后果,等成年后就成亲。”
晋采乐信以为真,呆呆地点了点头。
“恩人你长得也很好看,只是比我姐姐还差不少。”
“不不,我开玩笑的,我们不会成亲的。”
王霁只觉好玩,并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被唬了一大跳,连忙解释道,连后面的话也没听进去。
她一面偷偷看着风清嘉和明束素听见这话的反应:
风清嘉眸中带笑,似是被这场景逗乐了,并没有注意到她;而明束素却是反看回来,那对墨眸闪着狡诈的微光,似是已经发觉了她的试探意图。
“所以,恩人不要我嫁给你?”
晋采乐的认真模样登时逗笑了所有人,明束素随即转移了视线,王霁趁机透了口气。
“自然不用。她只是闹着你玩,不要当真才是。采乐,你出外这么久了,想回去了吗?我们这一行人,之后也要去绛雪州。若是你也回去,便呆在马车里,和我们一起走罢。”
风清嘉温柔地看着晋采乐。
“绛雪?”
王霁看向明束素,她也点了点头,心里认为两人早已说好了,于是怏怏道。
“那便去吧。”
“既然恩人她跟你们去,我也跟着去。”
晋采乐很是干脆道。
只有明束素瞧见她眸色动摇,心里知道这个小姑娘想家了,不由暗笑。
正当这时,孔彦携着饭菜回来了。
他看见晋采乐,先是一惊,下意识就要抽剑。明束素咳嗽一声,孔彦不敢动作,他数数人数,默默地把自己的一份也放下,随即隐遁,和其他侍卫分食去了。
王霁噗嗤一笑。
那俊俏哥哥方才凶她的劲儿呢?
听见那笑,明束素也笑了,她瞧着王霁,又瞧瞧晋采乐,最后看了一眼风清嘉。
王霁知道她这是有事要和风清嘉说,又以晋采乐来威胁她,便识趣地找了个借口下了车,到了另一辆马车上去,晋采乐乖巧地跟在她后面,一步不离。
“束素,你有话同我说?”
风清嘉先起了话头。
她一面为明束素布筷,又每样都先拣了一点,放在自己碗里,以银针试探。
这番收拾行李,旁的东西带的不多,药箱却有整整两个。
“先生,我只是有些后怕。”
明束素止住了她的动作,轻轻抚着风清嘉受伤的肩。
她秀眉轻蹙,深沉目光难得软化如秋水。
“此去。。。。。。”
风清嘉有些诧异。
先前一路而来,明束素自己也落得受伤,不见她丝毫动摇,难道是因为碰上了巫蛊之事,心里才有了顾忌么?
“束素,你已经下了决定,便不可后悔,我也是一样。”
风清嘉笑道,琥珀眸色不由得微微暗下。
“此去千难万险,清嘉惟愿你平安无忧,坐稳这大好江山。至于其他,束素无须挂怀,也不该挂怀。”
明束素半是恼怒放开了手。
风清嘉不以为意,继续为她布菜,动作十分细致认真。
“父亲那里,我已经修书传去,表明自己的立场。风氏一族,将来会站在束素的背后。只求当束素得坐高位之时,容风氏一族休养生息。”
明束素表情有异,这人智谋极深,阅历也广,怎么偏生对人情方面如此迟钝。
风清嘉微微皱眉,她说得哪里不对么?
“先生,我问你,你疼不疼?”
明束素此刻不想知道那些势力分据,尔虞我诈的政事。
“很疼。”
风清嘉点了点头,又笑了。
“怎么了?束素莫不是因为我才动摇了?”
“先生以为不是么?”
明束素跪坐在垫子上,微微前探,吻着风清嘉受伤的地方。
后者动了动,被她按住了。
“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风清嘉索性放弃抵抗,撩起明束素的一缕发丝,如儿戏般,绕在手指上。
“臣为君忧,臣为君死,又有何求?”
“君、臣。。。。。。”
明束素略抬起头,唇瓣沾染上了风清嘉的血,鲜红得很。
“难道九年前,不过是绮梦一场么?”
“。。。。。。”
风清嘉扭过了头,耳根粉透。
“清嘉,我心里并不把你当臣子,更不把你当先生看待。。。。。。”
明束素说的时候,嗓音发哑,很是艰难,心里突突地跳,气血翻腾不止。
“你明家两个梦想,一是坐帝位,二是求长生,都与我相关,这话还是不要随意说了,我不似你,能看清人心。你我现是君臣,便是君臣。”
风清嘉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事,我本不想说清,不过说清也好,省得日后不能分明。”
明束素又是委屈,又是忿恨,只能抿唇讥笑。
“好,好。风清嘉,你好哇!”
“九年前,我欠你的,你若是想要,尽管拿去便是。只是,旁的心思,再不能有。”
风清嘉叹了口气。
陡然很难过。
若是明束素真的欢喜她就好了。
“。。。。。。”
明束素看她的神情,心里登时明白了风清嘉在想些什么,顾虑些什么。
这人明白自己不懂人情,便都简化处理,一旦认定了人,却极是一心一意;同样,一旦被认定了师徒君臣,也是难以回转乾坤,再言□□,她那被拒婚的大哥子冉,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此番她求得风清嘉辅佐她登上帝位,更牵扯到风氏家族,风清嘉心中,已然是将她当做君王来待,于是回避了感情。
自己要是说了什么,她心里也会存上几分疑虑的。
不过,这事并不急于一时。
明束素压下心绪,笑道。
“先生说的是。你我之间,君臣师徒,无可逾越。只是。。。。。。”
“只是什么?”
风清嘉咬着她的话问道。
“你欠我的,可要好好留着,不许交给旁人才是。”
明束素偷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这便当是今日的利息。”
第15章 玉伞()
张玉哥那一日被送回家中时,尚有些迷迷糊糊,不知是惊惧的后遗症还是冬日暖光照的他太过舒坦了。
抱着他的那位侍卫大哥除了开头问过他几个问题外,一路都是沉默,但他周身的气场仍是叫人胆颤,张玉哥内心暗自比较,侍卫大哥和他暴怒时候的父亲若是遇上了,父亲怕是要先自低头的。
这样的人是那位客人的寻常侍卫,也是被清嘉先生呼喝差遣的下人。
与她们一道走了,王霁将来会是怎样的呢?
是像那娇客一般尊贵无双,还是像清嘉先生那样能文能武?
他心里渐渐有些害怕,明明将来二字还那么远,张玉哥却已然看见一层无形的隔膜在他们之中横梗生成。
王霁和他一起玩耍的每个细节在此刻回忆起来,都彰显了两人的不同。而他的所思所想,除了那一点情念外,王霁总能轻轻点破。
书房烧着暖炭,与屋外真实的冷清一点儿不同,浑似一场庄周梦境。
张玉哥似乎听见王霁在他耳边戏谑地唤:
“小玉子。”
他今年十二,再过三年,就可以考秀才;再过三年,就可以考举人;再三年,可以博取进士。再进一步,便是出入朝堂,为百姓家长,为天地立命。
如此这般,能不能,将来站在她身侧,成为她也要竖起拇指,夸赞的人?能不能,让她不再嬉笑,而是端正神情,认认真真地叫他的姓名?
但他们再见,也不知是何年何日了。
张玉哥啪的一下,合上书匣,不再看里面的鲜绿蚂蚱。
这天晚上,王霁一行人便到了临近广元县的阳培县。
由广元到阳培,最近也最危险的一条路是翻过兴山,跨过小林海,全力赶路的话,一个时辰便能到了。
考虑到现状,她们走的是大道,慢些,也安全些,更不容易被暗算。
阳培县是廪余州最重要的县城,所管辖的小林海出产的各种木材十分丰富,更拥有附近的大部分肥沃田地,商旅常来常往,经济十分繁华。
它又有个别名,提起来更为人所熟知,是为新郑县,这正是得名于当今太后的母家新郑一族常年居住在此。
两辆马车停在了县内一角。
周围停着不少商旅的拉货马车,她们的车并不打眼。
“先生是打算说服新郑一族出人出力,护送我到绛雪去?”
明束素挑了帘子一角,向外看去。天已经黑了,朦朦胧胧地下着小雨,冰冷的空气见缝插针地钻了进来,化成她鼻尖的一抹微红。
“风家一直和新郑族不睦,知晓了你的身份,他们定然是没有好脸色的。而束素从小教养在太后手下,与他们更亲近些,让束素去会更好些。”
“不。我这举动,部分是你说的目的,部分却是要借新郑一族放出消息来,送到苍平去,平息了你已经死了的谣言。”
风清嘉分析道,一面按下帘子,将温热的汤婆子塞进明束素怀里。
“太后与皇上不和,心里更欢喜她亲生的四皇子来坐江山,也就是现在云游各地,不知具体在何处的永安王爷明子元。如此说来,她是暗自希望皇上坐实了弑妹的名声,招致百姓不满,你若是贸然出现,怕是会有危险。”
“那你又该如何说服他们?”
明束素叹了口气,她晓得现今状况是群狼环伺,一点也不可大意。
“他们又如何会信你?”
“太后是这么打算的,新郑一族却未必和她齐心。我与新郑越是同窗,尚有几分交情,偶有书信往来。他是现今族长新郑完的小儿子,虽不是最受宠的,却也说得上话。以他作为突破口,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至于信不信我,是他们的事,由他们自己打算盘就是。”
风清嘉微微一笑,说罢,从车座底下拿出青皮油布伞来。
她轻轻转动伞柄,喀拉一声,那寻常的木色把柄竟是被卸了下来,露出里面的碧玉来。
色似盛夏鲜叶,形如老竹遒劲。
难得的珍品。
“光这伞柄,便抵得上一户中等家庭三十年的收入了。”
明束素早知这伞有异,并不惊讶,只是感叹道。
“风家掌握漕运,又在盐的贩卖上插了一脚,真可谓富可敌国。除你之外,用得起这把伞的人,恐怕寥寥无几。”
“这是新郑越送我的礼物,并不是我风家之物。”
风清嘉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我家里,不管你信不信,很是简朴,从来没有这样的东西。”
“原来如此。说起来,太后也爱玉,新郑越这点倒是随了他姑母。”
明束素抚着那伞,瞧见上面镌刻着一行小字,写着:敬贺清嘉贵女芳辰,不由醋道。
“想来先生和他的‘几分交情’定然十分深重,这般贵礼也肯相赠。难怪你要先寻他去说情,即便不成,左右他是不会为难你的了。”
“礼物贵重与否,和情分深浅无关。新郑越当年捅了个大篓子,险些要被开除出国学,丢了他家的脸面,失了他父亲的欢心,是我帮了手他才幸免。有这样的把柄落在我手里,新政越才巴巴地拉上他的发小,被称为“细鲁圣”的孔燃,特意做了这伞来送我。”
风清嘉不接她话茬,正经回道。
“伞柄有两层,里面那层是玉石所做,比寻常的伞重多了。我平日用着一直不太顺手,只是终究是礼物,不好扔掉,这才留了下来。”
“也罢。说回正题,先生,你心里算着,到底有几分把握?”
明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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