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束素裹在被褥里,长长的黑发海藻一样散在脸侧,显得格外乖巧可爱。然而她挑了挑眉,狭长凤目狡黠一眨,伸出手来,却十分恶趣味地将风清嘉刚系上的扣子解开。
“什么美梦能惊得你一身的汗?想来只可能是因为我了。”
“你、你做什么!”
风清嘉已退到死角,困兽一般,压低了声音恼她道。
之前偶尔的亲吻拥抱,她能躲则躲,这厮怎么越发下流无耻起来。她可从不曾教过明束素耍流氓的伎俩。
“累了。”
明束素进到风清嘉身前,埋入她的胸口,十二分刻意地蹭着。
风清嘉涨红了脸,一时闷在那里,想不出解决方法。
若是喝止,她恐怕伤了明束素的颜面;若是推搡,她又恐怕伤了明束素的身体;可由着她这么做,更是不妥。
“够、够了吧。”
风清嘉憋了许久道,言语里几分无可奈何。
“不够。”
明束素稍稍抬起头,肆意地笑着,凑近了风清嘉的脸,鼻尖对着鼻尖。
“皎儿,你定然是忘了昨日说过的话了。”
风清嘉僵在那里,她昨日酒醉时说了什么?仔细看明束素的神色,极其有把握,指不定让她签了什么字据承认自己说过的话,一味推脱想来是不行了。
她正苦思出路之际,明束素便真的从枕下摸出一张叠好的纸来,朝着她晃了晃。
小狐狸!
风清嘉叹了口气,敛了神色,做她最为擅长的事情。
“若是我说过什么,许下什么,皆是出自真心不假。只是你亦要知晓,那张纸上的话永远不可能实现。”
明束素盯着她瞧,神色镇静,眸色暗沉若海。
“你是风家清嘉,钱权不入眼,凡人生老病死你亦不需经历。我竟不知,这世间,还有你做不到的事。”
“你说过,我已经三十余岁了,却仍是双十年华相貌。到一百岁时,你怕是已经不在了;到两百岁时,你的骨灰都化没了,可我还会这般年轻地活着。”
风清嘉慢慢摘下了面具,底下面容左右对比,并无不同,只是年轻得过分。
她要将最深的恐惧告诉这胆大包天的人知道,她和她一样,身不由己。
明束素将自己的唇覆上去,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她岂会不知道风清嘉的心思?
只是,明束素再也浪费不起和这人在一起的时光了。
“你弃了我十年,就偿我十年,待还清了这笔债,明束素再不纠缠。”
风清嘉被明束素咬得很疼。
她隐隐闻见了血腥气。
过了这个春典,自她在明束素及笄礼上离开,已经十年了啊。
明束素的青丝更长,眸色更暗,制住自己的力气也和个成年人一样了。
她而今应她,是不是就不算罪过?
风清嘉这么想着,仿佛是解脱,又分明是跌入了更深的圈套。
只是她终究太过贪心,舍不得放开诱饵。
于是风清嘉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十年前般地跳着,一样在主动地亲吻着自己的学生。
明束素将空白的纸塞回枕下,这场博弈终是她赢了。
她将风清嘉推/倒在床上,一点一点亲吻着,细致而温柔,此刻太不真实。她的闷先生难道不该再多为难她一会儿吗?
她看向风清嘉,如同十年前一样,停在那里,不敢动作。
明束素的心头泛起一阵恐惧,手亦冰凉僵硬,得到的瞬间,是不是梦就彻底破碎了?风清嘉若是再一次离开,她该怎么办?
风清嘉别过头去,露出一截藕白色的脖颈。
“。。。。。。”
明束素笨拙地亲吻着那儿,手无意间碰到了风清嘉的衣扣。
原先结着三个如意扣,她解开了一个,而此刻,是全部解开的。
最难消受美人恩。
明束素偷抿了唇,一时春光旖旎。
。。。。。。
“简儿,我不曾带你走,你可恨我?”
风清嘉勉力问道,声音有些沙哑,屋内太热了,莫不是绛雪这里换了天气?
“见到你的时候,就不气了。”
明束素吻了下她的脸颊,眼睛里盛满了星星,极是欢喜。
风清嘉见她模样,羞涩难言,从旁扯了被子,拉着明束素一道埋了进去。
方才她全未注意,居然、居然还点着灯呢。
“少白羽先生,霁姐姐她怎么样了?”
晋采乐关切地问道,晋采雅心知黄半夏正在诊治,不好打扰,便拉着妹妹的衣袖,比划几下,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黑袍女子。
王霁被诊着脉,并不担心的模样,笑嘻嘻地随着晋采雅指的方向看去。
那浑身罩着一件黑袍的女子,她也很好奇呢。
南烛被两道目光看得极为不爽,但介于黄半夏正在医治,她不得不按捺下脾气,只在心里想着等该死的黄半夏治好那小美人之后,把她们都毒死算了!
还有那个青梅竹马的什么重山女王也是,看着就讨厌!
“霁儿姑娘,你这是胎中之毒,而在下惭愧,于毒术上的研究要落于师妹一层。不若让南烛为你也诊一遍,如此更为稳妥。”
黄半夏笑眯眯地道,两句话便将南烛拉下了水。
“少白羽先生,你是少白羽,怎么可能诊不出来呢?”
晋采乐本能地厌恶南烛身上的气息,一想到霁姐姐要被那样的人诊治,她心头极为不舒服,于是小声嘟哝道。
晋采雅朝着南烛那儿歉意地点了点头,刚要说话,黄半夏却道。
“小姑娘你不知道,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一个攻医,一个攻毒,造诣不相上下。若说我是少白羽,那我师妹自然也是少白羽。这位霁儿姑娘,既然是师父未曾根治的病人,按理便是该我俩负责。”
南烛本要发火离开,但听见黄半夏这么一说,想起了救她回谷的师父,心头不由得软了一软,便别别扭扭地走上前,出手点住王霁周身穴道。
她这一动作,晋采乐十分不解,晋采雅也忍不住朝黄半夏担心地望去。
“这是我师妹救人的法子,先让她精心豢养的五花蛇取一些患者的血液,她便能分析出具体的病症,百试百灵。采雅,你尽管放心便是。”
黄半夏从怀中掏出一颗丸药,轻柔地塞入王霁口中。
“这是蛇毒的解药,你莫要害怕。”
南烛哼了一声,袖中钻出五条颜色不同的蛇来,摇头晃脑地爬上了王霁的身体,各自凶狠无比地咬了她一口。
黄半夏心知原本只需一条蛇便可,五条蛇齐出,这分明是师妹在发泄私怨了。只是在外人面前,她并不好直言,便歉意地望了王霁一眼。
王霁心思玲珑,晋氏姐妹或许看不出来,她又岂能不知,这是因为先前晋采乐关心则乱,惹出的事儿。
她无奈地嘟了嘟嘴。
“胎毒。到她及笄那天,若是还不能换去全身毒血,她就会死。”
南烛在黑袍后,看了一眼黄半夏道。
“如此说来,我原来还有好几年可活呢。”
王霁语气不免有些低落,她原来才是最拖累师姐的那个人么?也难怪父亲丢弃了自己,更是枉费了采雅。。。姐姐带她去泡重山上的温泉。
“。。。。。。她是说在采雅救你之前。现今,情况已经好得多了。况且,采雅你也说过,霁姑娘的父亲也在极力寻找古方上的药材。依在下看,虽需要极长时间的调养,性命却是多半能保下来的。”
黄半夏连忙道,生怕晋采乐说出更多刺激南烛的话来,惹得南烛气急不医了。
“嗯。黄半夏说的不错,现今,你不需全身换血那么麻烦。但要治好。。。。。。”
南烛方要说话,黄半夏打断她道:
“要去环岁一趟。许多要用的特殊药材,需在药谷里现取现用。有几味药材,多放一个时辰,都会失去药效,变成废物。”
南烛皱了皱眉头,黄半夏为什么要说谎?
第40章 战事()
寻鹿县的风雪终于停了,天空渐渐揭去厚重,蔚蓝的色彩轻轻荡在空中,或深或浅,或浓或淡,云朵悠哉游哉地飘着,偶尔停下,偶尔变换形状。
明束素随意披了件风清嘉的外衫,坐在她身后,拥着她的腰。本来说是要替风清嘉梳头发,她却又忍不住抱着那人细细地亲吻。
“莫要闹,已经起迟了。”
风清嘉由着她抱一会儿,觉着明束素动作慢了,便轻推她一下。
为了省时,她仍是自己简单挽了个髻,回首见那人托着腮盯着她笑,难得痴态十分好玩,也不知不觉也跟着笑了。
“皎儿真好看。”
明束素抿了抿唇,赧着道。
风清嘉笑着睨她一眼,从手腕上取下蜜蜡手串,轻声道:
“前几日收到消息,剜族的探子被楚夫人抓住了。剜族的人不会等很久,楚羽也是。短则数日,长则半月,你便要领兵上战场了。这是我离开苍平时,祖母送我之物。她一生信佛,每日用着佛珠念经,自我戴上之后,心绪十分安宁,想来这珠子上沾了不少佛力。而今送与你,望你平安,且为绛雪百姓打一场好仗!”
明束素星眸含笑,略眨一眨,冲着她撒娇道:
“这可算是皎儿送我的定情信物?”
风清嘉缠佛珠的动作一顿,伸手将她抱在怀中,以指温柔地揉了揉那散乱的长发,又忍不住主动啄吻了她一口,继续缠着那手串,一面轻轻点了点头。
“好生保管,若是丢了,也千万记得要回来挨先生的骂。”
明束素心里知道她担心自己,一时温暖不已。她小心翼翼地给风清嘉戴上面具,从衣裳里摸出一朱色锦囊,递于风清嘉道:
“我随身并无贵重之物,但有一旧物,或许还能入皎儿的眼。”
那是一绺头发。
似是被保养得极好,然而还是看得出已经有些年头了。
风清嘉眼神先是惊讶,她细一想,登时明白过来,心里又是喜欢又是愧疚。
“及笄之时剪下的,想着,若是不能送与你,我便索性将其他的头发也绞了,遁入空门,做尼姑去。那时,还未来得及送,你便逃了。简儿气得很,越发地六根不净,日日夜夜都念着该怎么再抓住你,终究是不能清心寡欲,皈依我佛。”
明束素注意到风清嘉眼中愧疚,便抚着手上的佛珠,换了语气调笑道:
“可若是这天晚上,菩萨入梦来,向我道:‘善女束素,而今你得了佛缘,又偿了情念,正是皈依的好机缘。’要渡我入佛门,我定然不肯,要回菩萨道:‘大士在上,您来晚啦。善女一早就改了信仰。这新教的祖师实在太了不得,比起您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貌高褒姒妲己,德行更胜于西施昭君,真是样样皆能,实在令弟子不得不拜倒在她裙下。’”
她这么说着,向着风清嘉拜了一拜,趁势又偷了枚香。
风清嘉被她古怪言词逗得一笑,冷不防被那厮亲了一口,又羞得转过脸去,咳嗽两声,朝着明束素做了个听话的手势。
她立起推开窗户,平声静气道:
“青彦,盈王爷醒了,楚羽夫人的请柬可到了吗?”
楚羽这一日起得很早,她睡得很差,连着喝了两壶热羊奶茶才缓了过来。
侍女见她神色,硬是多花了平日一倍的时间替她打扮,直到镜中的人同往日一般艳比桃李才作罢。楚羽心底并不在意见到那明家小公主时候,自己是否精神焕发,但想了想,风家的大女儿也在,那人不好应付,才任着侍女去了。
昨夜她梦见自己上了战场,那些鲜血和厮杀已经不会让她觉得恐惧或是兴奋。长久以来,她带兵上战场,保护绛雪,应付苍平的压力,渐渐麻木了。
这个梦并不寻常,楚羽心里确实是忐忑了。昨日捉住的剜族探子告诉她,此回战场,要比以往更凶险更难以应对。
家里那些没用的家伙,不知道能在名满苍平的风先生手里走几个回合,保下多少势力范围;战场上,明束素又是个大拖累,而今,她的名声在绛雪正盛,风清嘉更是争取到了重山女王的支持,盈王殿下要是平白死了,那风先生定然是要抓住这个大闹特闹一番,她楚家名望会下跌许多;而让明束素立功更是不行,楚羽自己就第一个不愿意。
还有寻鹿县水源被污一案,犯案的道士已经死了,无从追究主使人。她几经追查,却连片鳞只羽也找不到。向剜族告密的人倒是抓到了,可也不过是个听话办事的。而今本方士兵体弱了不少,刚过春典,不免懈怠,可剜族精兵却是虎视眈眈。。。。。。
楚羽越想越觉头大,只觉一股暗潮在向自己涌来,且水下满是食人之鱼。她自嘲地笑了笑,挥退旁人,咬着笔杆子开始写送给盈王的请柬。
若是风家能出些额外的钱粮,让明束素立些小功也不是不能。
还有苍平皇室那里,既然想要回绛雪,那就该多出点血。
“夫人,收到了小姐的回信。”
一旁的侍女道。
“按人话念。”
楚羽写好了请柬,重重地敲上楚家族印,递给侍女,呼出一口气。
她揉着太阳穴,露出了难得的疲态。
“小姐说,她不想继承家业,夫人精力充沛,大可多担几年。”
侍女一面说着,一面觑着楚羽的脸色,果然越来越黑。
“待我死在战场上了,她才肯回来是不是!”
楚羽拍着桌子,震得红木桌子又裂开了一道口子,上好的墨砚啪嗒摔在地上,撒了一地乌黑,染得铺的平平整整地波斯毡子失了风情。
“小姐还说,她听说即将爆发战事,希望夫人珍重身体,信里夹着她得来的清心降火的几个药方子。”
侍女见楚羽又要发火,连忙“哎哟”一声,道:
“小姐的字写得越发漂亮了!”
“字写得漂亮有什么用,刀枪剑棍,有哪一样她会拿的?祖上没有一个人不会习武,纵使她。。。。。。也不能例外。三个月内,她若是还不到我面前来,亲身参与战事,我便带着三千精兵杀到她面前去!”
楚羽咬牙切齿道,她就该将这个孩子养在自己身边的。
“夫人,该用膳了。”
外头传来了稳重的男声,他对夫人发火这件事情已经司空见惯了。每次小姐写信回来,夫人都这么说,到底也舍不得真这么做。
“传吧。叫无用和我一起吃。”
楚羽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想起自己的表弟要和风清嘉博弈,不免担忧。她的表弟,楚无用,生得一表人才,人倒也不像名字一般无用,平常看着还有两分精明,可性格上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太过自傲。
“风姑娘可习惯绛雪这儿的气候?”
楚无用一身衮服,客气地倒上两杯热羊奶。他看上去三十几岁,生得有几分俊俏风流,但眼神很正,并没有胡乱瞥看,反倒是举止中露出几分小心来。同她听说的性格有些出入,想来他是被楚羽仔细吩咐过了。
“不甚习惯。但绛雪很美,尤其是在落雪之时,远观重山。”
风清嘉随意应答着,羊奶她喝不习惯,更怕里面加了酒,便索性不碰。
楚无用见她做派,心下暗嘲,这位苍平贵女比自己可傲气多了。
他勉强忍下不平之气,笑道:
“之前托使者说过,春典之后,转移的文书就能备好,此时它们都放在书房内。风姑娘可要先行检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