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怜心隐约听到外面有人询问这可是姜府的马车,便掀起车帘去看,却见车下立着的正是三日前方见过的陆子洵。
“陆老爷怎的在此?”姜怜心弓着身子朝车外讯问。
陆子洵收了折扇,朝她略行过一礼,面露笑意道:“怜心怎的忘了,我府上就在此处。”
姜怜心将目光越过车缘,往外一看,果见一间颇具规模的府宅,匾额上书有“陆府”二字。
“只因不曾走动,故而不熟识,日后定要寻机登门拜访的。”
姜怜心又与那陆子洵寒暄了片刻,却忽然想起什么,对他央到:“我有一事想请陆老爷帮忙,不知可否……”
她虽说得吞吐,陆子洵却答得干脆:“但说无妨,只要能帮得上,定不推辞。”
“我今日要去探望一位长者,可因先前有些误会,总觉得只我一人去有些尴尬,可否邀陆老爷同行?”说罢她又邀陆子洵上车,将事情始末说了七分。
陆子洵却也猜度中了那背后剩下的三分因缘,倒是不曾犹豫,满口应了姜怜心的请求。
待到递名帖时,陆子洵只道他新归江南,意欲结交生意上的同道,故而借着姜家家主的秋风拜会一应德高望重者。
寻了这个由头,姜怜心去秦宣府上探病一事则显得理所应当了许多。
秦宣也知晓陆家与姜家的前尘往事,虽对姜怜心百般的不待见,可碍于陆子洵在场却也不好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自顾自的躺在床榻上装病,任由姜怜心旁敲侧击的言语了许多,也不肯说一句话。
坐了那许久,姜怜心已是疲惫非常,她好说歹说,无论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是激将法,通通用了个遍,秦宣就是不答话,俨然一副不把那几间街面上的店铺还给他就不罢休的气势。
姜怜心无法,只得坐下来抿了几口茶水润喉,而后叹了口气,终于决定使出最后一招。
“哎呀,我的镯子呢?”她忽然伸手摸了摸右腕,金芙蓉雕花的手镯竟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她于是故作惊慌的四处找寻:“方才在马车上还在的,怎就没了。”
“方才进府时,我就没见你腕上有镯子,莫不是根本没戴?”陆子洵亦配合的与她说道。
“不可能,临下车前我还摸过的,就那么一会子的事,怎的就没了。”姜怜心十分笃定的否认了陆子洵的猜想,却忽然将目光落在一旁侍立的小厮身上:“刚才下车你扶了我一把,莫不是趁着那个时候把镯子摸了去?”
说来那秦宣却也沉得住气,对于在他府上丢了镯子这件事他竟也不闻不问,只是不吱声的观望着姜怜心继续演下去。
第三章 :天上掉下个未婚夫(三)
“小的冤枉啊!小的并未曾偷镯子啊!”小厮立马跪倒在姜怜心面前喊冤。
姜怜心却瞥了瞥嘴,甚是笃定的说道:“再没有旁的人靠近,定是你偷的,若是现在交出来,可免你罪责,若是搜出来,就别怪我狠辣!”
小厮仍旧自顾自的喊冤,姜怜心指了另一个侍从道:“你,去搜他的身!”
一听这话,那小厮愈发哭喊得厉害,又将自小在姜府服侍的勤勉一一数来,只望唤得主子垂怜,姜怜心却不为所动,眼睁睁看着那侍从自小厮身上搜出镯子方才作罢。
她接过镯子,俯下/身对跪在地上呜咽的小厮道:“而今人赃并获,你还作何狡辩?越是姜府的老人,就越该知道姜府的规矩,这件事断不能这样了了,来人,给我拖出去杖责三十!”
随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哀号自院落里传来,姜怜心和陆子洵忽而默契的都禁了声,两人也不说话,只是默然饮茶。
在屋内安静的衬托下,院子里杖刑的声音则显得格外突兀与狰狞,连躺在床榻上的秦宣也有些坐不住了,来回辗转了两遭。
这三十仗的责打甚是漫长,待到那名小厮披头散发的被拖进屋内时,姜怜心很明显的感觉到帘幔后卧着的那人动了动,似乎正够着脖子往那小厮身上望着。
她于是故意提高了声音对小厮道:“现在可知错?”
“小的知错,只求主子莫要撵了小的出去……”小厮伏在地上不断求饶,模样甚是可怜。
姜怜心便只是侧了身子不做声,陆子洵却自怀里掏出几定纹银递到小厮手里,而后与他道:“你家主子也不是那不计恩情的人,毕竟你自小在姜家服侍,也都勤勉。因为家里老母亲生病,一时糊涂也是有的。家主知晓你的困难,实则早就为你备了银钱,你又何苦做这不入流的勾当?今日只当是让你长个记性,日后只要你对主子忠心,好处也是少不了的。”
陆子洵说罢,小厮已接过银钱,连连磕头谢恩。
姜怜心见戏已演足便起身对那秦宣辞道:“今日叨扰了,秦爷且好生休养,若是好了就快些回来,商号里的生意可还指望着秦爷。”
说完她也不指望秦宣应声,便系上披肩,往屋门口去,却听得屋内榻上传来一阵窸窣响动,接着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干涩的飘了过来。
“不送。”
这倒是今日秦宣对他俩说的第一句话,姜怜心顿住脚步,回眸间唇上已不自禁的挂上笑意。
她亦不再多言,只与陆子洵一道出了秦府。
出得秦府外,姜怜心抚着胸口似长舒了一口气,转而对陆子洵微微欠身道:“今日多亏了陆老爷。”
陆子洵却谦逊道:“我不过是配合着说了两句,何须这般客气?”
“还有,日后莫唤我陆老爷了,听着生分,还是叫洵哥哥吧。”陆子洵说话间又展开那折扇,一双眸子锁住姜怜心的眼瞳,直看得她心下鼓噪,羞赧的低下头去。
陆子洵却也不强求,只摇着折扇往前行去。
姜怜心为自己方才的扭捏作态甚感懊恼,忙追了上去,转以别的话题消除尴尬:“方才赏以纹银之事,我原没想过这一出,那银子我一会儿叫他们还与你。”
“赏与下人的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再说你我之间,何须算得这样清楚,还是说你只把我当个生意场上的应酬之人?”陆子洵停下脚步,认真与她说道,眸中似真有两份怨恼。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怜心忙急着解释,却听陆子洵道:“我知你原本只是想给秦宣一个教训,可终归你所想要的结果还是他能服这个软,接受你更换名下商号的安排,也好在其他人面前为你立威。”
“如果秦宣误以为在你手下犯了错就只有受罚的结果,他自然宁可一错到底,但如果他知道你其实意欲收他做心腹,本就是棵墙头草的他便也要思忖下接下来该投靠哪一方。”
经由陆子洵一番解释,姜怜心更觉恍然大悟,拱手佩服道:“陆老爷当真说到了我心里,不,原是比我还要了解我心下真实的想法,实在让怜心佩服。”
面对她的夸赞,陆子洵去只是淡然一笑,继而折扇缓收,又锁住姜怜心的瞳眸道:“能够为怜心略施薄力,才是子洵之幸。”
觉察到陆子洵目光中透出的热度,姜怜心再次烧红双颊,只低了头再不敢与他对视。
两人便不再言语,一道上了马车,一直行到陆府前停下。
陆子洵下车前却又对姜怜心道:“下月初九我约了几名同好游湖泛舟,不知是否有幸邀怜心通同往?”
想不到他忽然邀自己出游,姜怜心心下又禁不住鼓噪起来。
她也明白,若要维护女子的矜持,则应毫不犹豫的拒绝,可看到他恳切的目光,却又于心不忍,心下踟蹰了许久,终于还是绞着衣摆略点了点头。
自那一日与陆子洵偶遇后,姜怜心的生活似乎发生了转折。
所有的事情都变得顺利起来,秦宣终于养好了病,回到新拨给他的商号里用心当家;那几家亏损的商号在新管事的打理下也扭转过来;还有其他各商号的管事,在秦宣之事后明显改变了对姜怜心的态度,而对于她所下达的命令也不似过去那般推三阻四。
姜怜心顿时心情大好,只觉得在那白衣妖孽面前连头都抬得高些。
她便是要让他瞧瞧,即使不依靠他的妖法,也可以凭着她自己的本事把这个姜家家主的位置坐稳当。
与此同时,与陆子洵约定的初九之日也很快到来。
未免旁生枝节,这件事她始终瞒着那白衣妖孽。
当日,姜怜心起了个大早,令婢女们送来她新裁的那几件衣裳,翻来覆去的挑了几遭,方才选定一件水色的襦裙。
那件襦裙是最时兴的样式,采用轻薄的花绡,裁剪出贴合身形的弧度,更显出如柳细腰,不盈一握,行动间却又飘摇跌宕,营造出步步生花的感触。
面上的妆容自也是精心描绘的,正可谓淡扫娥眉生花钿,一点朱唇粉如宣,又半绾了个少艾发髻,簪以白玉海棠的发簪,再没有旁的冗余坠饰。
如此眉目宛然,韵致天成,自有一番清水芙蓉的风流姿态。
装点完毕后出得府外,陆子洵已着人驱了马车来迎,他自己则在街口处骑马相候。
因今日只是相邀出游,不似那些正式场合,陆子洵只着了一件飘逸的宽袍浅衫,乌发也仅以绢带系了,松散的垂至腰间。
他一手摇着折扇,一手牵着马绳,骑在马上的姿态何等俊雅风流。
姜怜心才将他姿态看了一眼,又见他朝自己浅笑颔首,顿时羞赧万分,垂了那锦帘,躲进马车里。
纵使如此,一路上那颗心却始终跳个不停。
好不容易挨到目的地,陆子洵偏又亲身来扶她下车。
看着他伸到自己面前,那只握了折扇的手,正是骨节纤纤,温润如玉的光景,直叫她愈发的乱了心绪。
她虽不知所措,却又知若是再扭捏反而失了礼,只得就着指尖略扶了扶,假装若无其事的下得车来。
好在他约下的那些同好不少已先一步到达,正立在不远处的湖边同他们招呼,却也化解了这一瞬的尴尬。
姜怜心跟随陆子洵的脚步,与那些公子小姐们一一见过礼,便同他登上了湖边停好的小舟。
这秋日赏景,若但是游湖泛舟却也无趣,纨绔子弟们遂想出了一起子寻乐的方法。
规则倒也简单,每两人乘一条小舟,游至湖中央,合围城一个圆。
由伊始之人执了一枝花,仍到水中央去,那花头指向哪条船,则由那船上的人赋诗两句,需得应当下一景。
若有赋不上来者,或是诗句不应景者,抑或不能让众人满意者,则都算输,需由同舟的另一人罚酒一杯。
“一会儿你来作诗,我来饮酒。”陆子洵显然是顾念着姜怜心的女儿身份,方在舟上坐稳就对她道。
奈何姜怜心经商看账本的天赋不缺,却独独缺了这吟诗作赋的本事,纵使书也看过一些,可在格律韵脚上总摸不准,若在这些人面前班门弄斧,岂不落得难堪。
她便忙推辞道:“诗词歌赋这些实在不是我的营生,毕竟姜家开了百年的酒铺子,酒倒还略饮得,赋诗之事怕还得劳烦陆老爷。
见她甚是坚持,陆子洵便也不曾再推辞。
其实姜怜心会选择饮酒也是听闻过陆子洵的才气,知晓他在江南一带的文人墨客中也颇负盛名,若是今日由他作诗必不再话下,多半也让她饮不了几杯。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游戏规则里有一条,众人不满意者也算输,故而陆子洵的诗句虽赋得好,可同行的人却好似故意要看他出糗,偏一再的将他驳回。
姜怜心甚是不满,可也不得不接连饮下数杯,直在心下暗叹打错了如意算盘。
待到那花头再次偏向他们二人所乘的扁舟时,姜怜心已有些不胜酒力。
她便撑着船舷看向陆子洵,颇为费力的抬起一只玉臂,摇晃着朝他指了指道:“你可莫要再输了,再饮我便要醉倒了。”
第三章 :天上掉下个未婚夫(四)
她只顾着说话,哪里知晓自己此刻的情态,只见她眸中布满迷雾,那双颊因酒意而染上潮红,衣襟也在她觉得燥热时扯开了些许,隐约泄出春光,衬托在云鬓青丝之下,正如雨后海棠,妩媚丛生。
陆子洵唇角微弯,俯下/身来替她拢了拢衣衫,却忽然贴着她耳畔轻言一句:“你放心,这一遭我定输不了。”
说完他已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朵粉瓣的莲花来捻在手上,继而于众目睽睽之下,将那朵花插在了她的鬓发间。
不等她反应过来,其他舟上已有人开始起哄,陆子洵却也不睬他们,只顾旁若无人的锁住她的瞳眸,仍旧唇间带笑的念了两句诗。
“碧波寰寰素腰纤,红裳靡靡朱颜绮。”
在那柔如春波的目光中,姜怜心不禁生出些如坠云雾的感觉,飘飘然的便将他的眉眼看痴了去,倒不知该做何反应。
“好句!”也不知是谁起了头高呼一声,姜怜心总算寻回心神,慌乱的避开他的目光。
“陆兄看似赞扬莲花风情,实则赞叹美人娇媚,可谓一语双关,当真妙哉!”
“莲似美人,美人如莲,美景配上佳句,怎不叫人陶醉!”
“今日头筹当属陆兄!”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便也跟着附和起来,总算是解了姜怜心的窘境。
吟罢诗,饮过酒,众人也算玩的尽兴,却还倒这湖光未赏够,便各自划了舟往四周游赏。
吹着拂面而来的清风,姜怜心已略清醒些,只安静的端坐船尾,也不看在船头撑舟的陆子洵。
方才人多也就罢了,眼下只剩他二人共乘一舟,身后众人的嬉闹声也渐渐远去,真叫人好不尴尬。
姜怜心如坐针毡了半晌,那陆子洵才总算将舟停了下来,却偏生泊在了湖中央。
他转头对姜怜心道:“这里风光不错,先歇息片刻如何?”
“也好。”姜怜心佯装不经意的应了,理了理衣衫欲站起身来。
怎奈她还是低估了身子上盘桓的酒意,那双脚才沾了地,脑子里便一阵眩晕,又加之湖波摇曳,她便愈发失了平衡,眼见着要落入湖中,却被人一下子捞进了怀里。
慌乱间抬头,正对上那双满含柔情的眼眸,连男子特有的暖意也自他身上渡到她了肌肤里。
再没有比这更羞人的事情了。
姜怜心手忙脚乱的欲从他怀里挣脱,可越是用力,脚下的扁舟就越是摇晃。
如此便又往他怀里跌了两遭,她已羞得满面通红。
试了几次终不得解,姜怜心便索性装死,任由他将自己拥住。
好不容易等那扁舟摇晃得小了些,陆子洵才终于搀着她立稳。
“你方才说得不对,我今日穿的并非红裳。”
姜怜心本想寻个话题打破现下的尴尬,却不想这话沾了酒意,竟更像是撒娇的意味。
她便忙噤了声,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不敢抬头。
忽然,却觉发间一热,竟是陆子洵替她绾了绾散落在耳际的发丝,又顺势抚上那朵粉瓣莲花。
不用看也知道他此刻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是何等炙热。
明明已是秋日,姜怜心却觉得连湖上吹来的风也是燥热的。
陆子洵则缓缓开口,柔声道:“我只望它是红裳。”
“陆老爷……”姜怜心听出他话中有话,正欲推辞,却被他阻住下半句道:“我且说过,莫要唤得这样生分,仍如小时候那般,唤洵哥哥就好。”
“唤一声来听听,恩。”见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