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饮下去,否则这热度如何散得了。”
他尽量耐着性子哄她喝药。
见画末阴沉着一张脸俨然就要发怒,病中的姜怜心一时满心委屈,便眼中含泪的反驳道:“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饮给我看看,我就把这碗药都饮下去。”
这本是句激将之话,却不想那画末竟十分认真的看着她道:“这可是你说的。”
姜怜心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惊得她圆睁了双目。
但见画末舀起一匙汤药,当着她的面饮了下去,显然身为妖物的他也对这汤药甚不适应,半晌那双眉还蹙着,偏还将白瓷碗往她近前挪了挪道:“眼下你该信守诺言了吧。”
姜怜心没想到他竟来真的,却又不愿饮那汤药,索性蛮不讲理的侧过脸去,做出一副打死也不从的贞烈表情。
画末显然被她气得不轻,正顿在原地对她默然而视。
姜怜心觉察到空气里隐现的阴戾之气,畏惧的以余光偷觑画末表情,却见他正扬起白瓷碗饮了一大口汤药。
就在她以为他已被自己气糊涂的时候,姜怜心忽觉后劲一痛,却是被他忽然伸来的手擒住,逼迫向前倾身之际又觉唇上一凉,接着苦涩的药汁便自他口中渡了过来。
姜怜心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骇得不轻,不可思议的睁大了双目,毫无防备的双唇轻易就被他打开了防线。
随着药汁鱼贯而入,唇齿间亦附着上淡淡墨香,那是独属于画末的气悉。
两瓣薄唇压迫着她的唇瓣辗转许久,终将那些药一滴不剩的迫她饮了下去。
待到画末撤离开来,姜怜心还陷入在呆滞之中。
她下意识的抬手抚上被他触碰过的唇瓣,不可思议的忘向那双宛若无波的墨瞳,脑袋里一片空白。
“剩下的这些,你是要自己饮,还是要我帮你?”
画末举起白瓷碗不容推拒的落下这句,显然不曾察觉姜怜心此刻全身僵硬的缘由。
那般难以形容的怪异感,姜怜心自然不愿再经历一次,慌忙扑过去自他手上夺过汤药一饮而尽,而后抬袖边抹着唇边溢出的药汁,边看着他面上浮现出的得意之色。
饮罢药后,姜怜心一脸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喃喃道:“药我都饮了,给些蜜饯总行吧?”
话语里竟带了些哀求之意,怎料那画末愈发得寸进尺,不假思索的断然拒绝:“不给。也好叫你记得今日之苦,日后莫要肆意饮酒,胡作非为。”
姜怜心十分确定他眸中含有幸灾乐祸的意思,且并不认为今日病症与饮酒有任何干系,顿时怨念丛生,正欲同他好生理论一番,却听到有脚步声在屋内想起,继而方才送药的那个丫鬟禀报道:“禀报家主,白管家,府门外有个道士求见,说是名唤矶元的。”
第七章 :人作怪还是鬼作怪(五)
听闻矶元来了姜府,姜怜心第一反应是他怎么来了,随即将目光投向画末,果然见他因听闻道士二字而皱起眉宇。
不等画末开口,姜怜心便猛地从床榻上跳起来,着急与那丫鬟吩咐:“你且让他在外面候着,我马上就过去。”
她那一双脚才刚沾了地,却又觉手臂上一紧,欲冲出屋外的身子也被拉了回来。
画末不容置疑的将她塞回床榻上,重新盖好被褥,继而面色清冷道:“你热症还未褪,不得出去见风,且在此修养,你养在卜算铺子里的那位,我自会替你应付。”
说罢,他已衣袖一挥出得屋外,留下姜怜心满脸欲哭的伸直了一只臂,心下满满的都是不祥预感。
他竟知道她在外面开了卜算铺子,想来连她与矶元合谋之事也不曾逃过他的眼睛,如今冤家相见,可如何是好。
姜怜心忐忑的在床榻上候了片刻,而后果然不出所料的听到了一片混乱之声。
那声音似乎自正厅的前院里传来,其剧烈程度俨然有把姜府夷为平地的趋势。
随着又一阵瓦砾碎裂的巨响传进耳朵里,姜怜心终于坐不住了,掀了锦被往事发地赶去。
她才刚行至屋门口,便见前院当值的小厮一脸着急的前来禀报:“家主,不好了,白管家和那道士打起来了!”
“我知道!”姜怜心只迅速的应了他一句,便加紧脚步急忙往前院的方向跑去。
跨入前院时,伴着房屋毁坏的打斗声正毫无阻隔的传入耳中。
姜怜心略略将那方庭院环视了一遭,但见其亭台损毁,花木凋零,便连她老远托人带回来的珍贵铃兰也被连根拔起,奄奄一息的躺在泥地里。
通往后院的回廊早已没了模样,一半的廊柱已经断裂,也不知还能将那雕满精致纹饰的廊顶撑到几时,这可是他祖爷爷辈修筑的。
还有那间整个姜府最为华丽,素来用于会见贵客的正厅,眼下竟是瓦砾碎了一地,半个屋顶都被掀开来的残破模样。
除此之外,其他细小的损毁更是不计其数,俨然这正厅与前院刚遭受了一番恐怖的洗劫,且有着向整个姜府蔓延的趋势。
此时此刻,姜府遭劫的两个罪魁则还在那摊废墟前对峙。
经过方才的一番打斗,显然那灰袍的年轻道士已然占了下风,清秀的脸上几处擦伤,嘴角也挂着血迹,然而他的胸口却还剧烈的起伏,挥动拂尘,警惕的摆出阵势,正为下一轮的攻击做好准备。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立在他对面的画末,虽与他同样置身于瓦砾残破之间,然而一身白衣翩跹的画末却宛若自九天降临的仙谪。
画末负手而立,眼中难掩不屑的神色,如此眸光清冷与他对视,身上的雪衣竟连一丝褶皱也没有。
这一场景实在令人错觉,方才在前院里缠斗的只有矶元道长一人,而画末与姜怜心一样,都是刚刚才置身于此的。
矶元显然不肯服气,扯过衣袖狠狠拭了嘴角的血迹,执起拂尘就满脸杀意的往画末扑去,画末则脚尖一点,纵身而起,轻而易举的就躲闪开来。
拼尽全力的一击落了空,矶元却仍不放弃,又一再的向画末发出狠招,却都一一被他化解,顺便又加重了庭院的损毁程度。
整个过程中,画末都是只躲不攻,偶尔挥动衣袖却已令矶元又添新伤,然而见矶元仿佛永远耗不尽力气一般,不停的向他发起新的进攻,画末终于失去了耐性,暗自于掌下凝成一股水墨之气。
这一幕恰巧被姜怜心纳入眼底。
从方才的对战来看,矶元与画末的实力悬殊已经昭然。
若是画末真的以妖力袭击矶元,以矶元的修为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姜怜心心道不好,竟想也不想的冲了过去。
当她挡在矶元身前时,画末也正将那股水墨之气脱手,瞳眸中宛若千年积雪的冰寒,却在触上她眼眸的一瞬出现裂缝。
对战中,画末第一次现出慌乱之色,急忙收住手上的力度,突然回滞的妖力震得他连连后退,而那已然脱手的妖力则仍向着姜怜心扑去,觉到来势汹涌的阴寒之气,姜怜心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目。
好在画末这一击本就不重,方才又撤去大半妖力,那阴寒之气总算在堪堪触上她衣角之时消散而尽。
危机解除,姜怜心抚着胸口,后怕的长舒了一口气。
身后的矶元道长三、两步飞奔至她身前,一脸紧张的关切道:“没事吧?”
姜怜心摇着头示意他自己没事儿,同时抬起头来看向仍立在远处的画末,却见他周身散发的幽怨又浓重了许多。
画末的目光先是落在矶元慌乱间触上她衣袖的手上,停留片刻又移到她的双脚之上。
她这才意识到,方才一心急着出来阻止两人打斗,竟连鞋也忘了穿,眼下光着脚站在地上,倒真有几分寒意沁骨。
姜怜心已然有些心虚,却又壮着胆子拿出家主的威仪,朝着那两人斥责道:“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要合谋将我府上拆了不成?”
见姜怜心一脸的横眉冷对,矶元顿时现出冤枉神色,一脸委屈的指着画末道:“是那妖……”“够了!有什么话回屋说去,难不成还想把阵仗闹大些,引得方圆十里的相邻都来看姜家的笑话?”
不等矶元说完,姜怜心便将他打断,又一脸怒容的训斥了几句,方才强撑着威严往后院行去。
她才行出一步,却不巧踩在了碎裂的瓦砾上。
顿时,一阵钻心的刺痛自脚上传来,姜怜心没能忍住,身子一歪,虽勉强维持住身形没有倒下,一双秀眉却因疼痛紧紧蹙起。
她正担忧接下来的那段路该如何装作若无其事的走下去,却觉身子一轻,接着双脚便离了地,更有淡淡墨香围绕上她的身际。
姜怜心下意识的伸手攀附住面前的脖颈,忽觉那雪白的衣襟触感甚好,叫人忍不住想将脑袋也依上去。
她抬起头来看向画末的双眸,却读不出任何的情绪。
画末不发一语,只是抱着她往后院的书房里行去,将她置于榻上之后,又将搁置一旁的锦被摊开来盖在她的身上。
由着他照顾的姜怜心心下觉得怪极了,总觉得这样的照顾与丫鬟们的很是不同。
她自小被养在偏院,又不曾得父母的关怀,也只有兰馨嬷嬷曾给予她类似的关照,可是细思来,和兰馨嬷嬷相处时的感觉,又与眼下不同。
姜怜心正僵硬着身子,尴尬的不知如何面对画末,却好在于此时瞥见了跟在画末身后进来的矶元道长。
他此刻正立在门边,似乎还忌惮着画末的妖力而不敢靠近,面上则焦急的看着姜怜心,似乎在为她的处境担忧。
“快进来吧,莫要立在门口了。”
姜怜心趁机朝着矶元招了招,却见那灰袍的道长露出一脸紧张神色,甚是防备的将目光投向画末。
她侧头看了看坐在床榻边的画末,见他此刻情绪还好,便又冲着矶元道:“白管家不是外人,不会伤害你的,快进来吧。”
得了她的话,矶元总算是踱着步子进来,却只在离床榻仗许的地方停住脚步,还不忘一脸倔强道:“我可不是惧他,是怕他伤害了家主。”
姜怜心只不答矶元的话,抬了抬手示意矶元坐下,同时暗自于袖下握了画末的手,示意他莫要同矶元计较。
“矶元道长今日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经过好一番折腾,终于缓过神来的姜怜心才想起问矶元的来意。
矶元又看了看画末,颇有些义愤填膺的答道:“我今日卜卦,算出家主近日有劫难,故而特来叮嘱家主小心,今日来府上一瞧才明白过来这劫难的来处。”
矶元的话明显意有所至,姜怜心亦觉到画末的隐忍的怒意,唯恐一时爆发出来不得收拾,便慌忙打发矶元道:“道长所言之事我已知晓,自会多加小心,眼下我正得热症,也省得传染于你,就不留你了。”
“家主病了?”矶元却全然未曾觉察到姜怜心话里逐客之意,反而凑上前来欲搭上她的腕脉:“且容矶元为家主瞧瞧。”
怎奈画末却挡了姜怜心在身后,一副不肯相让的表情与矶元对峙。
眼见着两人又要动手,姜怜心忙出来打圆场,扯了画末的衣袖道:“不过是瞧瞧而已。”
得了她这番类似请求的语调,画末才终于让开,由矶元搭上她的脉。
矶元号脉号了许久,面上的神色也越来越凝重,看得姜怜心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病,慌忙问道:“怎么了?”
“家主这病可来得突然?”矶元也不答她的话,却又问得古怪。
“甚是突然。”姜怜心点了点头,又见矶元陷入沉思。
许久过后,他才重新看向姜怜心道:“家主脉相平和,并无染病之状,倒像是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姜怜心大骇,却听得画末冷哼了一声,不屑道:“不可能,她身上并未沾染死气,更何况绝不可能有鬼魅胆敢靠近姜府。”
“如何不可能?若是有人以养鬼之术驱动鬼灵,要敛住死气又有何难?”矶元毫不畏惧的争辩回去。
坐在一旁的姜怜心实在听不懂他们讨论的内容,然而画末脸上忽然滞住的表情却已足够证明事情的严重性。
第七章 :人作怪还是鬼作怪(六)
“等等,你们刚才说……养鬼术?”
姜怜心忽然岔到两人中间,努力回忆着方才捕捉到的关键词。
矶元点了点头,与她解释开来:“简而言之,养鬼术即选取八字极阴之人,取其生魂豢养,形成鬼灵,再辅以一定的阵法,与鬼灵结成饲养关系,并以饲主之血饲喂,鬼灵便会帮助饲主完成心愿。”
“其实,如若饲主本着良善之心,令鬼灵助其行善德之举,则可助鬼灵修行,消除业障,重入轮回,饲主本身也是功德一件。只是世人多孽相,往往养鬼的动机也是为一己私欲,甚至教唆鬼灵去做伤天害理之事,如此,鬼灵的怨气越来越重,其力量也日渐增加,到最后连饲主也无法驾驭,遭其反噬而亡。没有了饲主的鬼灵更加无法无天,最终成魔乃至祸乱三界都有可能。所以,我茅山派已将养鬼术列为禁术,任何人任何时候不得使用。”
矶元一口气说了许多,听得姜怜心聚精会神。
她因自小对鬼怪敏感,故而也对这些神鬼之术颇有兴趣,那些上古传说,伏魔传奇一类的书便是陪着她渡过整个寂寞童年的玩伴。
她总是央着兰馨嬷嬷许久,好不容易才得来一本,还是嬷嬷偷偷自府外带进来的,她也十分珍惜,来来回回的翻过几十遍也不忍放下。
想不到这听起来就十分奇幻的秘术竟然真的存在,得知这一点的姜怜心好奇远远胜过恐惧,又向矶元问道:“这么说,真的有人养鬼?”
矶元低头沉吟了片刻,似乎正捋清某些繁复的线索,方才应答:“近日金陵城中发生了几桩命案,死的都是八字属阴之人,不得不令人怀疑是有人扑捉生魂,炼制鬼灵。”
“可是……”他虽这样说来,却又对自己的想法产生疑虑:“可是养鬼术是茅山秘术,除了我师父辈的几名道法高深的前辈,其他弟子都不曾有机会接触此术,更枉论习得此术,又怎会有人在这里施展养鬼术?”
“这么说,你并不会养鬼术?”
姜怜心接过矶元的话来问道,语调中有不经意的失落。
虽然这术法凶险非常,然而她还是十分想见识一番,不过这个想法也只是停留在现下,多年后的姜怜心回想起此刻,只觉得这时的自己颇有些无知而勇的莽撞。
矶元默然点了点,又继续说道:“虽说不会施用此术,然而对于养鬼的诸般情状却还是自典籍中有所知悉,就眼下这般情形来看,实在有些相像,只是不知那养鬼之人目的何在。”
“难道不能知晓是谁在养鬼?”姜怜心隐隐于心下生出担忧。
“如若养鬼之人将鬼灵宿于其肉身之中,则可以人的阳气掩盖鬼灵的气悉,就好比鬼魅借尸还魂一般,不同的是借尸还魂需先驱逐凡人部分或全部的生魂,凡人无魂而亡,产生滋长了鬼魅的死气,故可追死气寻之,鬼灵则与饲主生魂共存,以生气掩盖死气,除非养鬼者主动暴露,否则无迹可寻,我说的可对?”
此番竟是画末替代了矶元答了她的话,同为修道者的画末虽不懂茅山秘术,对于鬼魅借由凡人肉身流连人世的情形却是屡见不鲜,故而依之推断出结论。
矶元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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