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知道三世可能关键时候顶不上来,是以朱珏特别加了小心。不但伪装后偷偷出发,绕了不少道路,更在临行之前,遮蔽面容,藏身在紫云阁的普通拍卖场之内,花了六万灵石,拍卖到了一张新的面具。
这张面具,在对方不特意留心之下,甚至能瞒过金丹境修士的神识。
贾铭这个身份已经不安全了。
自己或明或暗的敌人不少,易寰天,赵真,极地妖魔的那个狱脱,虽然现在他可能还不方便出来,但万事小心不是错……
眼见巨大天池之上,碧岛山门已是在望,朱珏放缓了飞剑的速度,同时收起了罩在身外的伪装,露出了丹华派淡金色的内门弟子法袍,如果叩门问山,还罩着面具伪装,是极不礼貌的,此行少年握有外交大任,岂能不小心翼翼。
缓缓降下飞剑,朱珏落到了地面,随手一收,紫光闪烁的紫龙出云剑便已不见,这才抬首望向眼前盈眶欲出的象鼻山般的天然大门,凝气朗声唱到:
“丹华派内门弟子朱珏,前来拜山,还望神剑宗准我一入。”
声音回荡在岛上山间,竟似也有一丝云雷之音。
不消片刻,岛中疾速飞出三人,看那服饰,竟是个长老,身后还跟着两个内门弟子。
三人降落在朱珏面前,两个青衫弟子明显错后了半步,当中的银袍长老面目仅四十余岁,听声音年纪却已不轻。
“我神剑宗和丹华派一向甚少往来,不知阁下所来,却为何事?”
冷冷的长老说话间,犹带着一丝脾气,毕竟,以他金丹长老之尊,上面派他出面接待,看到对方只是个还未筑基的普通弟子,他已觉得辱没了自己的身份,何况两派之间,本就不睦。
他只等少年说完,给点面子,就想要关门送客,毕竟,少年方才唱名之时,可是加了丹华派的前缀的,不睦是不睦,该有的礼数却不能少,不然岂不失了大派风度。
虽然神剑宗排名在丹华派之后,却也一向是以三大派自居的,从不认为自己比前面的几个门派,少了点什么。
少年却没介意长老话中的冷意,依旧面色庄重,不卑不亢道:
“弟子此来,只有一事。”
说着,已是掏出一口锐气冰冷的银色飞剑,呈给长老观看。
“这把飞剑的主人,数月之前,曾与弟子在五海融天山下并力御敌,奈何天妒英才,惊才绝艳者常如昙花,鲁钝如弟子者却全身而返,想来老天,也不愿英才如彼者身销道陨于黑暗魔窟,是以弟子此来,特为……将人归垅,令剑还丘!”
“这是,这是……离水剑!是左心、左心的剑!”
冰冷如雪的长老一俟看清,忽然竟手舞足蹈、老泪纵横起来。
因为左心,正是他的弟子,他那引以为傲,他那冠绝一代的弟子!
天资悟性,甚至还在他这师傅之上,年纪轻轻,便已被宗主和诸位太上长老瞩目,数年后的九大派排位之争,对左心更怀有无上期许。
即便神剑宗收到了消息,说诸大门派的菁英弟子,几乎都全军覆没,他们尽管心痛,不过上至宗主,下至杂役,却没一人相信,左心会死!左心怎么可能会死!即使过了几个月,他们依然还怀着希望,相信在某一天的某一个早晨,那个神俊如仙的青年,会再次扣响山门,回到他们中间……
不知过了多久,许乐青渐渐冷静下来。
落寞的声音,又恢复了清醒:
“他终归是死了么,凝气境就领悟了无上剑意的人,不该是天选之人吗,怎么就真的死了呢……”
长老忽然回头,“你去,速去禀报宗主,就说左心已死,我欲大敞山门,三震九响,请这位丹华派的朋友入岛,还请宗主示下。”
“是!”
那噙着泪的青衫弟子唱诺一声,转身御剑飞去。
“还请阁下稍待。”
长老扭过头来,目露歉意道:
“不敢当,长老言重了。”
朱珏也慌忙恭谨答道。
不过一两炷香的时间,百里方圆的岛中深处,忽然隆隆响起了鸣炮之声——
“轰隆,轰隆,轰隆隆……”
一响,两响,三响……
少年在心中暗暗数着数字,没几声,已是数到九次。
恰在这时,远方半空之中,忽然黑压压飞迎出数十人来。
当中一人,恍如真仙,双目如电,遥遥望向此间,朱珏忽然觉得浑身冷厉,似身处无数剑气纵横之中。
仅仅一眼,便有被斩成无数段的感觉!
这是……神剑宗的宗主?
竟是宗主亲迎!
朱珏知道,自己绝没这待遇……人家迎接的是自家天才的遗体归宗。
慌忙从空间戒中,横出那左心的遗体,抱在胸前。
说来奇怪,这左心身处空间戒中数月,竟丝毫未露腐烂之态,此刻面目,依旧栩栩如生,周身冷气环绕。
少年忽然明白,这必是自己贴身放在他身边的离水剑,散出剑体本身冷意,护住主人遗容……如此剑灵,如此心意,自己竟连嫉妒的心,都没有了。
此剑只能此人有,也唯此人能尽利此剑!
正想间,大地隆隆震动传来,横抱着左心遗体的朱珏自己竟也跟着起伏。
一次,两次……正好三次。
隆隆声止歇,大地复归平缓,那数十人也飞至朱珏身前,宗主盯了一眼左心的如生面庞,目中闪过一丝惋惜,这才抬起头,望向少年。
“你就是朱珏吧……”
第二百零八章 传说中的婴神境()
次日,神剑宗阖派数千人齐集剑神谷。
剑神谷是岛中一处巨大的谷地,纵横一线,几乎将百余里的湖心碧岛一劈两半。是以神剑宗便以此为名,神剑宗在外面,通常又被称为剑神谷。
数千人全部一身缟素,包括宗主。
朱珏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敢表露出来,不料却被安排接待他的长老许乐青看了出来。
“宗主他们,并非只为我徒儿左心戴孝,而是为我剑神谷的剑碑慧命戴孝。”
见少年更加不解,许乐青只好继续说道。
“我徒儿虽境界低微,却是我神剑宗千年来唯一悟出一丝无上剑意的人,如今他一夭亡,便说明剑碑的慧命已断,是以包括宗主在内,都要披麻戴孝,以希求剑碑恤悯,再赐剑意于我宗。”
“剑碑?就是此刻宗主面前的那一块巨石吗?”
“不错。”
“原来如此,长老您既然说,左心师兄是神剑宗千年来唯一悟透一丝无上剑意的人,那么说,就连宗主自己,也没有……”
“不,宗主自然也是悟出的了,不然也当不上宗主。”
“那岂不是说……”
“不错……宗主之寿,已过千年。”
果然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暗暗点了点头,朱珏心怀震惊。
金丹三元之寿,听说寿命突破到丹化境,寿命便又暴增数百年。既然这宗主之寿,已过千年。便说明,他起码已突破了丹化境,到了传说中的“婴神境”。
一直以来,即便是身边的三世,都甚少和自己提及丹化境以上的境界,似乎那是一个极难突破的境界,朱珏也只好暗暗猜测。如今以这剑神谷宗主千年之寿比之,那丹华派的宗主连海潮,也绝差不到哪儿去,可能也是历了千余年的老妖精了。
怪不得自己的境界身份,连海潮能一点就破,似乎已无从遁隐,到了他们这个层次,毋须占星起课,心中自有所感,只要是境界低于他们的,花纹形色,已如蝼蚁。
此时左心的尸身,已被敛入冰棺之中,而他那把离水剑,就枕在冰棺内他的右手边,一人一剑,已合一棺。
神剑宗宗主长身立于高台,剑碑之下,身后台下,是四位长老昂首抬棺,以示隆遇。
对着剑碑拱了拱手,宗主音涩沧桑。
“剑碑有灵,当感吾言:我派弟子,天才左心,无上剑意,已窥堂奥,同侪之中,无出其右,千年以上,不愧先英,奈何夺造化者天妒其才,中道早夭,不亦悲乎……吾欲葬其身于剑神谷中,同我派先代宗主们并列,特以此子之才告之,绝非僭越亵渎,望剑碑知之。”
话音甫落,剑碑之中,忽然一声悲鸣。
接着轰隆一声,地面一震。正是从剑碑之下传来。
所有人身体齐齐一震。
“回应了!剑碑回应了!”
包括宗主在内,所有人都慌忙跪了下去,就连朱珏身旁的许长老也长袍一撩,俯身而下。
一时蔽日剑谷之下,数千人中,唯有一人站立。
——正是朱珏。
这可怎么办,太突兀了吧。
剑碑是神剑宗的剑碑,而朱珏此来,却不止代表了自己。不是他想跟着跪,就能跪下的,何况不知不明便跪,也不是少年的作风。
怎么才能既不失丹华派的威仪,又不差了礼数呢。
朱珏眼珠一转,忽然就地矮身……如意坐,金刚印,向着剑碑的方向,闭目打起坐来。
身子一矮,终于也不那么突兀了。
而对面齐平而坐,总也不算是无礼。
当少年身形坐下的一刻,剑碑厚重石体之内,竟发出一声轻吟,朗朗晴空,忽然竟天降大雪。
无数雪花还未降至地面,随即剑谷之内,草长莺飞之象,迅速萧瑟,以剑碑为心,左右七里之内,草木悉枯。
此天之感,剑碑之悲也。
朱珏身旁的许乐青,一时竟老泪纵横,嚎啕失声。
他这一哭,带动周边,左心本来就人缘极好,是无数弟子心中的唯一榜样,剑神谷的人,人虽少,却万众一心,有人带头一哭,顿时有野火燎原之势,哭声渐渐沸扬,声达于天。
唯有高台上的宗主,却不失理智,趁此时机,忽然恭声道:
“剑碑之灵,我派足感,奈何慧命不能断,无上剑意,必须传承……还望剑碑,数月之内,再赐剑意,我必尽令阖派菁英,围坐于碑下参悟,若真有天选之人,还望剑碑,不吝赐之,我派必铭感五内。”
然而话一说完,剑碑却寂寂无声。
过了片刻,宗主又复说了一遍,剑碑还是没有反应。
神剑宗宗主一咬牙,将头顶黑色纶巾一解,脑门已是重重扣了下去。
一磕。
两磕。
三磕。
……
当磕到第九下,剑碑终于光芒一闪,发出一声厚重之音。
“它答应了!”
宗主一时竟狂喜不已。
慌忙连番拱手,再次将时日人数说定,以为确认。
说完,才拱手倒退着,下了高台。
一番祭告已毕,葬礼终于可以继续举行了……
当晚,被许长老引着,朱珏来到了神剑宗的议事大殿。
数十位长老,都已位列其中,当中主坐之上,宗主已撤去缟素,恢复了之前的一身黑袍黑巾。
见到朱珏进来,宗主轻轻颔首。轻声道:
“坐。”
一番施礼已毕,朱珏坐在主宾位上,并不露怯畏,对答也是不卑不亢,谦谦有礼。
诸位长老,包括宗主自己,都是暗暗点头。
他们哪里知道,少年早栉风沐雨,见惯场面。
法场刀下,炼心路前,第七峰下,丹华大殿……
无数次万众瞩目,无数次浴血拼杀,早已炼就一颗不磨不破之心。
“还请阁下,将当日情形,再说一遍,我虽已知晓,但此处还有很多刚刚闭关出来的长老们,未听过详情。”
宗主话音清清,如剑般泾渭分明。
“是。”
朱珏唱诺一声,便将数月前五海融天山之下的一些辛秘,再次娓娓道来。
当然,所说的这一切,都是经过丹华派宗主连海潮亲自把关过的。
总之,是各大派菁英几乎尽丧魔口,极地妖魔和虚空天魔已经联手,形式无比严峻。
“各位,你们怎么看?”
宗主环目一扫,双瞳如电,冷冷说道。
第二百零九章 碑下参悟()
经过一夜的讨论,神剑宗大体的方针便已定下,便是值此风雨飘摇之际紧守门户,若丹华派被围,再视情况保留救援的可能。
朱珏知道,那所谓的“救援”也就是说给自己听听的。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一趟也没有白来,至少两派间的关系已是缓和了不少,皆生出了唇亡齿寒之意。
本来丹华派宗主连海潮也对他此行没抱什么太大期望,能有神剑宗这种口头上的承诺,已算是一种突破了。
基调定下,剩下的便都是些接待参观的琐碎之事了。
三日之后,神剑宗宗主再次召见,不过这次不是大殿议事,却是私下寒暄了,比起上一次见面,双方都是随意了不少。
“不知你究竟想要什么赏赐呢?”
一见面,宗主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见朱珏面露踯躅,南先云解释道:
“非是我神剑宗杀鸡问客。实在是我在剑宗,你出丹门,我们这些剑修的东西,未必便能令你满意……你虽是小辈,却代表丹华而来,更还冢归剑,有大恩于我派,若是礼轻了,你介不介意先不说,那连海潮必骂我小气。”
“这……”
朱珏心思电转,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启禀宗主,我什么赏赐都不要,只想获得一个参悟剑碑的机会。”
“哦?”
南先云颇为意外,剑眉一颤,“没想到,你的心思倒不小。”
少年却赧然一笑。
“宗主若是为难,就当我没有说过,这几日多谢贵宗盛情款待,明日我便要告辞,就不劳宗主相送了。”
“哼,”南先云轻轻一哼。
“你也不必挤兑我,非是我小气,也并非小看你……那剑碑,就是我剑宗之中无数天才,数百年来都难有所得,何况是你一个丹门后进。即便剑碑已给出机会,但仅仅三个月时间,若惊才绝艳之辈,剑意或可领略一二,但离那无上剑意,却仍如海空日月,机会也甚是渺茫。我看你不像个剑修,耽误时日却很可能一无所得,你,真的愿意吗?”
“我愿意!”
少年这三个字,说的目光灼灼,说的斩钉截铁。
因为他心中隐隐觉得,那《太乙戮仙剑阵》的缺陷,很可能便要着落在这无上剑意之中!要想将《太乙金剑术》发扬光大,要想日后发挥出《太乙戮仙剑阵》的全部威力,此刻绝不能犹豫!也不敢犹豫!
其实很多时候,很多机会,都是稍纵即逝的。
至于南宗主所说的困难……
悟性,他并不缺,而无上剑意,他甚至亲眼见过。
左心临死前用生命谱出的绝唱,那人剑合一的惊天一剑,常常在他梦中重现。
那剑意是如此深刻,又是如此灿烂!每梦到一回,他便感到,灵魂深处的烙印,便又深了一分。是以一听到无上剑意四个字,他的灵魂便已渴求,他的心意已在呐喊!
答应!答应!快答应!
见朱珏回答得如此果决,南先云也不禁微微讶异。
都云天才皆心狠志坚之辈,如今观这少年,亦非平常。看来丹华派的连海潮派这叫做朱珏的少年出来,并非无人可派的随意之举,也是大有深意。
想通此点,看向朱珏的目中,益加重了几分。
“好,我答应你。”
南先云一锤定音。
“若我神剑宗的无上剑意真被一个其他派的年轻弟子学了去,也是天意如此,怨不了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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