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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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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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实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九重天上,她仍将这镜子带在身边,大概因为这是夜华送她的唯一一件东西。

她将镜子取出来。很久没有叫他的名字,已经有些生涩。她说:“夜华。”

顿了很久,耳边传来他的声音:“素素?”

她沉默片刻,再次开口:“我要回俊疾山了,不用到处找我。我一个人会过得很好。帮我照顾好阿离。我以前一直梦想有一天能牵着他的手陪他一边看星星、月亮、云海、阳光,一边给他讲我们在俊疾山上的故事,现下怕是不能了。”想了想又补充道:“别告诉他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凡人,天上的神仙不太看得起凡人。”

明明是很普通的诀别话,一瞬间却突然想要落泪,她连忙抬起头看天,却又想起,早就没了眼睛,泪水又从何而来?

夜华的声音有些压抑:“你在哪里?”

“诛仙台,”她静静道,“素锦天妃告诉我,跳下诛仙台,我就可以回到俊疾山了。我现在已经习惯看不到东西,俊疾山是我的家乡,周围都很熟悉,我一个人生活也不会不方便。你不用担心。”停了停,又道:“其实我当年,不应该救你,若是时光能够重来,我不会救你的,夜华。”

就听到他急促地打断她的话:“素素,你站在那里不要动,我马上过来。”

她终究还是没有再一次向他辩解,那时素锦并不是她推下的。终归是此生不会再见,有些事,是不是、对不对已经不再那么重要。

她轻声道:“夜华,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我们从此,两不相欠吧。”

铜镜自她手中跌落,哐当一声,隐没了夜华近似狂暴的怒吼:“你给我站在那里,不许跳……”

她翻身跃下诛仙台。风声猎猎中一声长叹,夜华,我对你再没什么要求了,这样很好。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诛仙台诛仙,只是诛神仙的修行。而凡人跳下诛仙台,却是灰飞烟灭。

那时候,她也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个凡人。

诛仙台下的戾气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却也正是因为那可敌千千万万绝世神兵的戾气,劈开了她额间的封印。她从未料到额间那颗朱砂痣竟是两百年前,鬼君擎苍破出东皇钟时,她为将他重锁回去与他大战一场被他种下的封印。它敛了她的容貌记忆和周身仙气,将她化作一个凡人。

前尘往事接踵而至,她的脑子在一片混沌中清明,忍着千万戾气灼伤仙身的苦楚,她暗暗告诉自己:“白浅,你生来仙胎,不用修行便是神女。可四海八荒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不历这一番天劫,你又怎么飞升得了上神。这须臾几十年的爱恨恩怨,不过是一场天劫。”

她昏倒在东海之东折颜上神的十里桃花林里,折颜将她救醒后大是感叹:“你阿爹阿娘并几个哥哥发了疯似的寻你,我也是急得这两百多年来没有睡个安稳觉,你这眼睛,你这满身的伤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诛仙台上绝杀之气太甚,毁了她些微记忆,她的脑中略有模糊,但至伤的那些还印得十分深刻。怎么一回事?一场劫数罢了。

她笑着对折颜道:“我记得你这里有一种药,吃了就可以把想忘记的事情全忘干净?”

折颜挑起眉头来:“看来你这些年,过得很伤情。”

伤情是句实话,幸得只有几年。

眼前热气滚滚的汤药极是氤氲。

她一饮而尽,这世间再没俊疾山上的素素了,那不过是青丘之国白止帝君的幺女白浅上神做的一场梦,带着无尽苦楚和微微桃花色。

梦醒之后,梦中如何,便忘干净。

楔子 青丘白浅

【三百年后】

东海水君新得麟儿,为准备儿子的满月宴,凌霄殿上的朝会已是连着几日告假,天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由着他去。

多宝元君心下好奇,不过一个酒宴而已,何需如此大费周章。

于是乎,这日退朝后,特特追上了素来与东海水君交好的南斗真君,意欲打探个究竟。

九重天上本就无聊至极,众仙对东海水君告假之事的关注可不是一日两日,见多宝元君开了个头,便纷纷朝殿前的南斗真君围了过去。

南斗真君大是疑惑:“各位仙友难道不知,半月后东海夜宴,青丘的那位姑姑也要前去吗?”

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是为青丘。

说到这里,特特揖起双手向正东方向的青丘拜了拜,才续道:“那位姑姑有眼疾,见不得强光,东海龙宫的珊瑚墙琉璃瓦却过于璀璨刺眼,是以东海水君正满天满地寻找青荇草,要编成毡子挡了这些太亮堂的东西。”

此言一出,凌霄殿前一片哗然。

南斗真君口中的姑姑,乃是白止帝君膝下小女,姓白,单名一个浅字,因是上辈的远古神祇,为表礼数,众仙便都唤她一声姑姑。

盘古一把巨斧开天辟地以来,各族间征战不休,天地几易其主,远古神祇大多应劫,消失的消失,沉睡的沉睡。

还活在这世上的,左右数来,不过九重天上的天君一家、隐在东海之东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及青丘之国的白止帝君一家而已。

说到这白浅,还牵扯到天家一桩不算秘辛的秘辛。

据说五万年前,白浅曾和天君膝下的二皇子桑籍订亲,本也是门当户对的一桩好姻缘,可桑籍不知怎么的就看上了白浅的婢女,死活要与白浅退婚。

白止帝君不堪受辱,偕了折颜上神一同到九重天上来找天君讨说法。

天君震怒,流放了二皇子,让他去北地,封了个北海水君。又颁下天旨,以天族名义,为继任天帝聘下了白浅为后。

三百多年前,天君召告四海八荒封长孙夜华为继任天帝。

九天神仙满以为不日便将喝到夜华君同白浅的喜酒。可这三百年来,却从未有他二人将共结连理的传闻。

只听说夜华君虽有个儿子,正妃之位却一直虚空以待。而白浅上神则一直待在青丘之国,谁的帖子也没办法将她请出来。

男未婚女未嫁,两家却并不着急,这也是个奇事。

众仙矜持地感叹一回,转而都赞东海水君好福气。姑姑几万年不曾出过青丘,如今却让他请动了,实在有面子。

南斗真君点头道:“本也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然东海水君近日却十分烦忧,因未曾料到姑姑会接下帖子赴宴,是以此前也请了北海那位水君。前日听说夜华君近来带着小天孙游东荒,也打算顺道来东海贺一贺喜。三位免不了须在宴席上碰面,东海水君如今胆战心惊,就怕到时候酿出什么祸事。”

这九重天上大多是有些资历的老神仙,对北海水君、青丘白浅上神和继任天帝的事皆有耳闻。可也有刚飞升不久的小仙傻乎乎地问:“青丘的那位姑姑是谁,她和夜华君、北海水君曾结下了大梁子吗?”

众仙便少不了七嘴八舌解释一番,此番解释中又少不了勾出来那许多的奇闻逸事。

傻乎乎的小仙抓不住重点,满脸神往地摇未画扇面的白纸扇:“北海水君宁愿得罪白止帝君也要同那位姑姑的婢女成亲,倒不知那婢女是何等风姿。”

多宝元君掩着嘴角咳嗽一声:“本君倒是见过那女子,当初二皇子挽了她跪到天君跟前,要给她一个名分,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不过比起白止帝君家的那位娘娘,却还差得远。本君虽未曾见过姑姑,但听闻姑姑神似其母,比其母倒还要美上三分。”

各路神仙中仙龄最长的南极仙君捋着垂地的白胡须沉吟道:“小老儿倒是见过一次姑姑的,那时小老儿还是天君座下的童子,随天后娘娘去折颜上神处看桃花。姑姑就站在桃树枝上跳舞,因隔得远,只能看到灼灼桃花间大片红衣,那舞姿却曼妙得很,曼妙得很。”

众仙皆是一阵唏嘘,叹道如此倾城佳人也会被退婚,天意实在难测,扼腕一番后,心满意足地散去。

此后,东海水君发出的满月宴请帖在四海八荒贵极一时,都是后话。

第一章 前尘往事

若水神君嫁去东海的大姑娘不满三年就给东海水君添了个男丁,若水、东海两家皆大欢喜。

东海水君本人更是得意非凡,为儿子做满月酒的请柬撒遍了天上地下,连阿爹阿娘住的狐狸洞也送来了一份。

阿爹阿娘已游方在外数百年。大哥、二哥、三哥相继安家立室分了封地,四哥则去了西山寻找走失的坐骑毕方鸟。是以狐狸洞如今只剩我一人当家。

我拿了帖子逆光对着洞外的水帘子照了半晌,因想起阿娘生我时难产,似乎正是请这东海水君他曾祖父家的稳婆帮忙才少吃了许多苦头,于是抱了只南瓜大小的夜明珠,准备去东海走一遭。

我识路的本事不大好,临行前便去隔壁的迷谷老儿处要了枝迷谷树的树枝丫。

迷谷树天生黑色木理,孕出的迷谷花五色芳华。不过那花除了夜里用来照明,没有半点旁的用处。

深得我心的倒是迷谷的树枝丫,只要佩一枝在身,就万万不会迷路。

迷谷老儿本体是一株迷谷树,鸿蒙之初就长在南荒的招摇山上。

阿娘怀着四哥时,有一回同阿爹闹别扭离家出走,迷路迷到招摇山。阿爹寻到阿娘的时候,担忧阿娘下次独自离家再迷路,于是干脆把招摇山唯一的那棵迷谷树扛回了青丘,栽到了家门口。

青丘是仙乡福地,这棵迷谷树沐日月精华、顺四时之气,三千年之后竟修成了人形。又过三千年,坐化成了个不大不小的地仙。

阿爹送了他几捆竹子做贺礼,他便用这几捆竹子并些茅草,在狐狸洞旁盖了三间棚,同我们做了邻居。

因做的是青丘之国的仙,便随了其他的小仙,唤阿爹一声君上。

迷谷老儿其实并不老,我出生两千多年后他才修成人形,唇红齿白的,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

青丘的女仙大半都请阿娘做媒向他提过亲,可一次都没成。

迷谷老儿看起来虽一副风流形状,却很重礼数。每次一见我,都要两手一揖,恭敬唤一声“姑姑”。这个礼数,我很受用。

今次迷谷老儿将树枝丫递给我时,神色间颇郁郁,不知被何人招惹,若是问他免不得听他一顿唠叨。我琢磨着还是慎言,得了东西便立刻捏了个诀招来祥云,按上云头直奔东海。

东海之东有十里桃林。

三哥听说我要去东海赴宴,曾专程捎信过来,让我回程时去折颜府上找他讨两壶桃花醉。

折颜正是十里桃林的主人,一只老得连他自己都记不得自己确切年龄的老凤凰。

阿娘说,折颜是开天辟地以来大洪荒时代孕出的第一只凤凰。父神亲自将他养大,地位比起如今的天君还要高上几分。

我出生时,这世间已寻不到父神的神迹。

阿爹阿娘带我去看折颜,他斜挑了眉角抿着嘴朝阿爹笑:“这就是你家娘子新近给你添的姑娘?这小模样长得倒真是不错。”

折颜和青丘之国的渊源主要是从阿娘开始。

据说万万年前,折颜曾向阿娘求过亲,连聘礼都送上了门。

但阿娘瞧上的却是我那榆木脑袋阿爹,直了脖子硬是不点头。

为此折颜还和阿爹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打完后两人却结拜了兄弟。

过了年,阿爹八抬大轿将阿娘迎来了青丘,还是请的折颜主婚。

按辈分算,我和上面的几个哥哥都得尊折颜一声“伯父”。

但他从来“为老不尊”,坚决认为自己其实很是年轻,谁敢在称呼上把他叫老了他就能把谁记恨个千千万万年。

于是,我们只得胆战心惊地跟着阿爹阿娘直唤他的名字。

折颜虽然酿得一手好酒,本人却并不喜欢宴席上的觥筹交错。

“退隐三界、不问红尘、情趣优雅、品位比情趣更优雅的神秘上神”是他对自己的定位。

是以仙家们邀折颜饮酒作乐的帖子,他素来一笑置之。

众仙家邀他同乐,本也是对这没供着什么实职却地位崇高的上神表示亲近之意。这厢里他置之得久了,那厢里仙家们大概也就摸出个名目,道是这位闲散上神只可尊敬不可亲近,于是,再邀他的心思也就淡了。

折颜乐得清净,一心一意地在桃花林里务起农来。

到得东海边上,我掐指算了算时辰,离正式开宴还有一天半。

想起三哥的嘱托,便打算先转道去折颜府上走一趟,向他讨一坛子桃花醉。灌两壶给三哥捎带回去,再灌一壶并着夜明珠给东海水君送去当作贺礼,剩下的埋在狐狸洞跟前慢慢喝。

这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十里桃林十里桃花,漫山遍野的灼灼芳华。

我熟门熟路地朝桃林深处走,一眼看到折颜正盘腿坐在空地上啃桃子,偌大一个桃子,转眼就只剩一个核了。

折颜笑盈盈地朝我招手:“这不是白家小丫头嘛,真是越长越俊了,过来,”他拍拍身边的空地,“坐这里来,让我仔细瞧瞧。”

天上地下的神仙里头,也没几个辈分高得可以叫我小丫头了。

这声小丫头令我油然生出一种自己其实还很嫩的错觉,感慨无比,受用无比。

我“从善如流”地坐过去,折颜就着我的袖子擦了擦手。

我思索着要怎么开口才能顺利讨到那坛酒,就听折颜扑哧笑道:“你待在青丘几万年,这一趟出来得倒是甚好。”

我愣了半晌,没太弄清楚他这句话是个什么缘由,只得赔笑道:“这里的桃花也开得甚好,甚好。”

他笑得更深:“前些天,北海水君带着他娘子来我这里闲赏了几日桃花。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那小娘子,真是天真可爱得紧。”

这下我倒笑不出来了。

北海水君那小娘子唤作少辛,这名字还是我给起的。

也记不清是多少年前,我和四哥去洞庭湖游玩,在半人高的芦苇荡里,发现了条被欺负得气息奄奄的小巴蛇。

我看着可怜,便央四哥将它带回了青丘。

那时小巴蛇已修成了精,虽软趴趴的,但也勉强能化出个人形,这便是少辛。少辛在青丘养了两年伤,伤好后,说要报答我,就留了下来。

那时阿爹阿娘已常不在青丘,狐狸洞由四哥当家,四哥安排她做了个洒扫婢女。此前狐狸洞一个婢女也没有,洒扫这活计全是我在做。

我乐得清闲,便成天地不着家,在大哥、二哥、三哥、折颜处换着厮混。

日子就这么安安生生地过了两百年,一日阿爹阿娘回来青丘,说为我订了门亲事。未婚夫便是北海水君桑籍。

当时的桑籍还是天君座下盛宠的二小子,住在九重天上,并未被封到北海去。

天君将桑籍和我订亲的事广布八荒四海,各路神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知了晓了就要上门来闲嗑闲嗑顺便道句恭贺。

四哥与我不胜其烦,干脆收拾了包袱双双躲去了折颜的桃花林。

这一躲就躲出了问题。

等吃饱了桃子再回到青丘,少辛不见了,灰不溜秋的狐狸洞里只压了封桑籍的退婚书。说是他对少辛日久生情,此生非少辛不娶,对不起我云云。

我自以为这算不上什么大事。一来桑籍我从未见过,谈不上有感情。二来少辛和我相处的时日不长,即便有感情也难说多么深厚。三来连林子里的牲畜都有资格选择模样好的配偶,众生平等,没道理桑籍就该被剥夺这个权利。说句客气话,他们配成一对,于我倒真是没有什么。

然而这事终于还是闹到了天君跟前。

倒不是我去闹的。

据说是桑籍亲自挽着少辛的手跪到了天君的朝堂上,说要给少辛一个名分。

这事不到半天,就传遍了海内八荒。

有善心的道:“青丘白家的幺女真可怜,从前还道是桩好姻缘,订亲不过三年就被夫家抛弃,以后可还怎么嫁人。”

也有碎嘴的嚼舌根:“也不知那条巴蛇长得是怎样的倾国倾城,竟然比得过九尾白狐的天生媚态?”

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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