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这……”
“不要多说,照我的话做。”
“是的,夫人……马上就要动身?”
“唔!”
日影照窗纱,武同春坐在窗边椅上发愣,不久前,那近乎荒唐的一幕,不断在他的脑海里冲击,献身解禁,简直无法思议。
女人的贞操是第二生命,而“黑纱女”是代凝碧讨债的,她为什么甘愿付出这大的牺牲来救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想不透,便不愿再去深想,试行运功,真气似已消散殆尽,根本提不起来,换来的,是心腑间一阵剧痛。
他绝望地站起来,暗忖:“功力既已毁在‘玄灵子’之手,此生算是提前结束,赖在此地,再接受‘黑纱女’的好处,然后又承受她的折磨,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难道半点骨气都没有。不,我得先作了断,诺言得向凝碧兑现,不能任‘黑纱女’逞快……武同春,现在是你下决心行动的时候了!”
最后,他叫出了声。
荷花送来了早点,放置好,笑笑道:“武大侠,请用点心。夫人交代,她在这两三天之内必定回来!”
武同春勉强笑应道:“难为贵主人如此关注,在下实在过意不去……”
荷花面上掠过一抹异色,道:“其实……”开了口,似乎觉得不安,以下的话又咽回去了。
武同春知道荷花有话要说,但他不想追问,因为他的主意已经打定了,他要去做他该做的事。
除此之外,任何事对地都已不再重要,略一沉吟,道:”“荷花,我自己会用,现止还不饿,人很累,我想再睡一觉,有事我会叫你,你有事去做吧,不必陪我。”
荷花点头笑着道:“那武大侠就好好歇着吧!”
荷花出房,武同春拴上房门,然后走到后窗,审视后院的形势,后面门是上了锁的,围墙高约一丈左右,丧失功力的情况下,攀越不易,但侧方靠墙有棵槐树,倒是极好的凭借物,墙外便是荒野,连接山区,只要越过旷野,进人山区,便不愁被追及了。
他不能再犹豫,必须争取更多时间,如被荷花发觉,便走不了。
于是,他结束一番,带上霜刃,越窗而出,四顾无人,迅快地接近槐树,攀援上去,藉横枝跨上墙头。然后跃了下去,疾步越过旷野,进入山林,这才算松了一口气,回身遥望“黑纱女”所住的小屋,突然想起了爱女遗珠。
遗珠,是凝碧遗留在世上的一颗珠,父女已两年不见面,“黑纱女”硬生生把父女分开,算是报复手段之一。
骨肉天性,武同春不由潸然泪下,爱女可能就住在目力所及的小屋中,然而咫尺天涯,不能相见,甚而,从今以后,会是人间天上。
他想在了愿之前见爱女最后一面,仅止于想,他挪不动脚步,他知道一回去便难再脱身。
想见爱女的意念,像毒蛇在噬咬他的心,他又一次经历内心滴血之苦。
“遗珠,爹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爹是个罪人,孩子,别了,你……会好好活下去的,会长大,知道了前情之后,也会恨你爹……”
他喃喃自语,最后变成了吗咽。
木立了不知多久,他还是含着泪离开,他非走不可。
虽然他失去了功力,但健硕仍异于常人,并不以山行为苦,只是在心理上负荷极重,以一个高手而骤然失功,那份感受,非局外人所能想象。
一路凄凄惶惶,黄昏时分,他已奔行了数十里。
正行之间,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的岭脊线上兀立着两条身影,他立即止住脚步,在目前情况下,他不能牵连或招惹任何事情。
身影十分眼熟,颇不陌生,这又勾起了他好奇之念,好奇之念一兴,便无法遏止,这是武林人的通病。
于是,他悄然向前移去。
距离拉近,定睛细望之下,不由大为讶异,两条相对的人影,赫然是方桐与“萍踪剑客”宋天培。
方桐化名童方,加人“流宗门”,目的就是要伺机向宋天培索讨不共戴天的血仇,现在双方在荒山里单独相对,方桐会采取行动么?话声传了过来,只听宋天培况声道:“童香主,成败在此一举,你必须在十日之内要安排妥当。”
武同春心中一动,方桐已经当了香主,宋天培命令他安排什么?方桐答非所问地道:
“宋掌令,这是个好地方,也是好时辰。”
宋天培错愕地道:“童香主,你在说什么?”
“我说好地方,好时辰!”
“什么意思?”
“我要告诉你一个你想象不到的秘密……”
“秘密?”
“是的!”
“什么秘密?”
“我俩之间,有一个要横尸此地。”
宋天培向后一退身,采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稍安毋躁,我一说出来你就明白。”
暗中的武同春不由狂激起来,他知道方桐要开始向宋天培索血,而他目前没有功力,无法援手方桐。
宋天培阴险狡诈,功力惊人,万一方桐不是他对手,他丝毫也帮不上忙。
宋天培阴阴地道:“说说看?”
方桐一字一句地道:“此时,此地,有人要向来掌令讨一笔帐。”
宋大培目芒大张,大声道:“谁?”
方桐寒声道:“就是在下!”
宋天培连退三步,手按剑柄,厉声道:“你?……要向本人讨债?”
“不错!”
“什么债?”
“人命债!”
“你到底是谁?”
“现在告诉你,本人方桐,‘铁心太医’的嫡孙,先父含恨地下已经十几年,别的,大概不必重提了。”
“你……你是姓方的……”
“呛”地一声,方桐长剑出鞘,咬牙道:“宋天培,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哈哈哈……”宋天培狂笑起来。”
久久,宋天培敛住笑声,狞声道:“想不到你小子怀此目的而投入本门,很好,你自己揭了开来,既然你已经等不及,宋某人该成全你!”
话声中,跨步向前迫近。
方桐厉声道:“拨剑!”
宋天培意带不屑地道:“要杀你不必动剑,倒是你有什么遗言要交代么?”
“宋天培,你最好是亮剑,凭真世实力,一决生死。”
“本人说过不必!”
“你倚恃飞芒暗器!”
“不管倚恃什么,只要能成全你的志愿就成。”
“那你会失望!”
“失望……什么意思?”
“你会在施展暗器之前倒下。”
“那我们就试试看……”
武同春深知宋天培暗器霸,方桐很可能无法如愿,情急智生,冒走险招,脚步一挪,冷声发话道:“且慢动手!”
方桐怀宋天培大感意外,估不到近旁竟然还有人。
武同春故作从容,缓步迫近方桐一看是武同春,大喜过望,张口欧呼,想了想,又闭上嘴没吭声,他不想暴露双方之间的关系。
宋天培却脱口叫出声:“无情剑客!”
武同春横提霜刃,隔丈许立定,冷沉地道:看来两位是想用生死之搏?”
宋天培目芒一闪,道:“武老弟是路过?”
武同春淡淡地道:“不错,是路过!”
宋天培略一沉吟,道:“武老弟,这是本门中的家务事,你……不会插手吧?”
微一芜尔,武同春道:“在下没说要插手,不过……”
宋天培道:“不过什么?”
武同春神色一正,道:“阁下方才说是家务事,但据在下刚才无意听到的。却不是这回事,在下一向最不喜是非不明,虚言诡语……”
方桐乘机道:“武大侠,在下索讨的是不共戴的血债。”
“噢”了一声,武同春道:“这就是了,在下既适逢其会,正好作个见证人,不过问谁是谁非,只愿见两位照江湖规矩,作公平的决斗。”
宋天培寒声道:“武老弟能不过问么?”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在下说过,既然适逢其会,站在武士的立场,不得不见证公道二字。”
宋天培道:“公道二字何解?”
武同春道:“各凭艺业,作公平的决斗,分胜败或见生死,是两位的事。”
方桐挫了挫牙,道:“很好,就请武大侠作个见证人。”
武同春沉声道:“既然接受在下作见证人,有句话说在头里,决不许任何一方使用暗器或其他阴手!”
宋天培暗暗切齿,但他对武同春的身手,知之甚稔,不无顾忌,当下勉强笑了笑,道:
“武老弟,寻仇报复,志存生死,作见证人怎能限制当事人武功范围?”
武同春凝声道:“志切父仇,而又能公开挑战,这是光明之举,表示这位老弟尊崇武道,在下岂能不维护这正道之风。”
宋天培道:“如果有一方使用其他手法呢?”
武同春煞有介事地道:“那将在本人无情霜刃之下亡鬼!”
他这是虚张声执,如果宋天培真的施用独门暗器,他是无能为力加以阻止,他希望在公平决斗之下,方桐凭他祖父苦心孤诣造就之余,能完成报仇夙愿,现在他最担心的是万一被宋天培看出他失去功力,后果便不堪设想。
宋天培有他的想法,由于方桐平时不敢暴露真正的功力,在他看来,凭手中剑也定可取方桐的性命,所以并未坚持。
方桐一扬手中剑,道:“宋天培,亮剑!”
宋天培缓缓拔出剑来,片言不发,随即摆出架势。
双方略作对峙,便告出手,双方都志在取对方性命,是以一出手便是惊人的杀着,令人动魄惊心。
几个照面之后,宋天培又觉察情况不对,方桐的剑术大大出乎他想象之外,这证明方桐平时是蓄意藏私,事态严重,他不得不全力以赴了。
又由于武同春的不速现身,强作见证人,更使他疑惧不安,如果武同春是方恫一路的,他今天将凶多吉少。
激烈的搏击在持续着,暂时看不出高下。
武同春一直是心怀忐忑,如果方桐不能诛仇,便只有睁着眼看他被杀,他毫无办法。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生死之搏进人疯狂状态。
强烈的复仇意志支持着方桐,如果错过了今天,一切将会改观,所以他半丝不懈,百招之后,宋天培渐落下风。
武同春心中窃喜。
任何武人,在不能克敌之下,本能上便求自保,此刻,宋天培的观念,便是退而求保命,但他并未完全失去主动。
又过了五十招,方桐的攻击失去了先前的锐厉,而宋天培却已呈不济,险象环生,生死之数,已露出端倪。
一声厉喝,挟以一声凄哼,宋天培挨了一剑,在生死交关的情况下,他已不再顾忌武同春了。
情急就会拼命,他不甘心死在方桐的剑下,就在扶创,一轮猛攻之,他突地弹退数尺,探手入怀……方桐电朴而进。
宋天培抽手上扬……武同春忘形地暴喝一声,手中剑疾刺而出,由于宋天培这一退正好到他身前,所以这一剑刺出是顺势,还快过方桐的扑击。
本能的反应,宋天培不能不顾武同春一发而至的霜刃,迫得扭身格架,暗器便无法出手了。
“锵”地一声。
武同春霜刃脱手掉地。
这是意外之中的意外,武同春被誉为第一剑手,竟然承受不了这一击,宋天培也为之一窒。
“哇!”半声惨号,破空而起。
但只有半声,尾音像突然切断了。
就在宋天培一窒的瞬间,方桐的剑已直穿他的心窝,透到后背。
武同春也呆住了,瞬间的变化,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
宋天培双目暴睁,脸孔扭成怪形,口唇连张,想说话,但口里涌出的是血沫,一点声音都没有。
武同春回过神来,吐了口大气,竭力装作没事的样子,捡起剑,归入鞘中,沉凝地道:
“兄弟,恭喜你手刃亲仇!”
方相振臂拔剑,血泉迸射中,宋天培倒了下去。
武同春又道:“兄弟,大事已了,大娘和令祖恐怕早望眼欲穿,你该回山了!”
方桐流下了悲喜难分之泪,点点头,抹去泪痕,靠近武同春道:“武大哥……小弟……
说不出感激的话……”
武同春强颜笑了笑说道:“说不出来就不要说好了,其实,你独力诛仇,对我又感激什么?”
方桐道:“如果不是你正巧现身,小弟势无法阻止对方施用暗器的,结果是什么还很难说。”
略一摇头,武同春道:“算了,这是令先尊在天有灵,活该仇人授首。”
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方桐才缓缓说道:“武大哥,刚才……你的剑不该脱手的,为什么……”
心念一转,武同春道:“我没用半分力,那只是虚刺,因为宋天培该死在你剑下,你说过不假手他人,我不能伤他。”
这谎圆的很好,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天色昏黑,以方桐精习歧黄的经验,早已看出武同春失去了功力,根本不必多此一问。
方桐目中流露出极度感激之色。
武同春立即转变了话题道:“兄弟,你怎会跟宋天培单独来到此地?”
“办事。”
“办什么事?”
“‘天地会’与‘流宗门’双方决定,一天之后,由双方掌门人在此决斗,以此方式决定霸主谁属,败的一方,解散弟子,退出江湖。”
武同春骇异不已地道:“这倒是武林中前所未有的事,‘天地会’与‘流宗门’都是一代枭雄,志在君临天下,双方互斗,不择手段,奇怪双方会同意如此做法?”
方桐挑眉道:“武大哥,小弟出江湖时日短暂,但已深深感到风波险恶,诡橘万端,此次双果决斗,以武林霸主之位作赌注。
“表面上的理由是避免无休止的互相杀戮,毁了元气,坐令第三者得利,实际上是各怀鬼胎,各尽其谋……”
武同春点头道:“兄弟说的不错,你对江湖,算是真的有了认识。”
方桐接下去又道:“‘流宗门’方面,另有布置,以此观彼,‘天地会’必不例外。”
武同奏道:“这是必然的,天地会主华容行事为人,堪称枭中之枭,只求目的,不择手段,愚兄我曾数受其害,这一点比谁都清楚。”
方桐忽然想起件事来,向远处一张望,道:“对,武大哥,‘流宗门’不久还会有人来到此地……”
武同春略作思索,道:“既是如此,你不能在此久留,快带宋天培的尸体,寻个人迹不到的地方予以处理,然后你就回家去。”
方桐有些依依地道:“武大哥你呢?”
武同春道:“我事实上是真的有事在此路过,我还得去办事。”
方桐诚挚地道:“武大哥什么时候能到山里来聚聚?”
武同春苦在心头,当然,他不能说再无相聚之日了,平了平情绪,道:“时间难定,但我会去的,请代向大娘与令祖问好。”
方桐点点头道:“如此,后会有期,武大哥珍重!”
说完,作了一揖,抓起宋天培的尸体,疾奔而去,转眼消失在黑暗中。
武同春长长吁了口气,正待举步离开,风声飒然中,两条人影直逼身前,赫然是两名锦衣武土。
武同春大吃一惊,如果对方胡乱动手,他非栽不可。
从衣着,一眼便可判定是“流宗门”的一级武士。
其中之一喝问道:“朋友是谁?”
“山行之人!”
“来路?”
“没交代的必要!”
另一个凶巴巴地道:“朋友最好把来路交代明白,否则恐有不便。”
虽说失去动力,但个性却没失去,武同春一如平昔地道:“此地并非‘流宗门’禁区,少张牙舞爪!”
“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