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培一挥手,道:“准备!”
十二名锦衣武士齐齐轰应了一声,将那些被制者三人作一组,拉靠到阶沿边,头对头交叉着,然后亮出长剑,架上颈项,只要一声令下,一支剑切三颗现成的人头,是毫不费事的。
来天培、贺宇与方桐并排站在院地中,若有所待。
一声胡哨,遥遥破空传至。
宋天培开口道:“对方有人来了,不知来的是谁?”
贺宇道:“当然是能代表天地会说话的角色。”
一个窈窕的身影,珊珊来到,极匀称的身材,只是脸孔却不堪承教来的,竟然是会主千金“魔音女”华素珍。
宋天培等大感意外,想不到天地会派他的宝贝女儿出面办事。
打了个哈哈,宋天培道:“华姑娘是代表令尊出面么?”
“魔音女”银铃似的声音道:“不错!”
“这么说,你可以全权作主?”
“当然!”
“姑娘只身而来,勇气可佩。”
冷哼了一声,“魔音女”转动目光,逐一扫过那批状类死亡的被制高手,丑脸变了变,道:“宋掌令,这些人死活如何?”
宋天培阴声道:“还没死,不过……死活之间相去不远!”
“魔音女”眉毛一挑,道:“以诡计骗本会弟子入壳,这种手段有失光明吧?”
哈哈一笑,宋天培道:“贵会又几曾作过光明的事?现在不谈虚文,就事论事,以贵会三十六条人命,换本门鲁长老一命,这价钱是否相当?”
“魔音女”冷沉地道:“本会此地负责人骆正行被杀悬尸,这笔帐又如何算法?”
贺宇插口道:“骆正行毁了本门三名弟子,那是他本人应付的代价。”
宋天培接着又道:“华姑娘,时间不多,如果要想这些人还魂,就赶快办正事,本门鲁殿主人呢?”
灼灼目芒,直照在“魔音女”面上。
就在此刻,一乘由四名壮汉扛抬的大轿,冉冉而入。
宋天培等为之脸色一变。
轿子放落,抬轿的退到轿后去。
“魔音女”站到轿侧。
宋天培目注垂落的轿帘,冷冷地道:“是会主夫人亲自光临么?”
轿内没声音。
“魔音女”代答道:“宋掌令说过时间不许,现在就办正事吧,请解除本会这些被制者的禁制,贵门就可以领回一个活生生的殿主。”
宋天培目珠一转,道:“人呢?”
“魔音女”道:“在轿子里!”
“如此请先放出鲁殿主!”
“请先解禁!”
“本人要先证明鲁殿主无恙。”
“当然不会是尸体,这点大可放心。”
“华姑娘,眼见才是真!”
“魔音女”侧身用连鞘剑挑起一角轿帘,姓鲁的殿主果然端坐轿中,轿帘随即放落,“魔音女”冷冷地道:“阁下看清楚了?”
宋天培城府极深,他直觉地感到事情不会如此单纯,刚刚那一瞥,他看出鲁殿主似乎神情有异。
当下沉声道:“本人要先与鲁殿主讲几句话。”
“魔音女”道:“宋掌令故意拖延,是别有用心么?”
宋天培皮笑肉不笑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本人不得不小心从事。”
“魔音女”针锋相对地道:“彼此,彼此,请命贵门手下退开,然后解除禁制,活人换活人,这公平么?”
宋天培道:“很公平,不过……本人坚持原则,请先放鲁殿主出轿。”
“我也坚持原则,请先解除本会弟子禁制。”
“华姑娘,三十几条命换一条,如果事出意外,本门并不吃亏。”
“这是威胁么?”
“实话实说而已!”
“本会也不吃亏。”
“什么意思?”
“鲁殿主一条命,值不得贵门费这么大的周章,最主要的是他身上怀有贵门远道求来的秘密东西,这点是最主要的,对不对?”
宋天培脸色一变,道:“华姑娘,那东西仍在鲁殿主身上?”
“魔音女”不假思索地道:“当然,那东西对别人没用,对贵门……可能关系重大。”
贺宇目注宋天培道:“先证明一下那东西是否真的仍在鲁殿主身上?”
点点头,宋天培道:“华姑娘,本人要先看到那东西。”
“办不到!”
“非办到不可!”
“否则呢?”
“本人将下令杀人!”
“哈哈,宋掌令,你敢么?”
“为什么不敢?”
“别以为姑娘我人单势孤,一句话,没十分把握,便不会来,既然来了,可就不会如阁下想象的简单。”
宋天培脸色又是一变。
一直不曾开口的方桐,突然插口道:“姑娘既是有所准备而来,定然也有预定的行事方针,就请说出来吧,反正事情必须解决。”
“魔音女”以断然的口吻道:“先解禁,活人换活人,再没旁的路。”
宋天培的脸色沉了下来,以目示意“天绝星”贺宇与方桐,准备出手破轿救人,然后冷森森地道:“华姑娘,那我们就走着瞧了!”
“魔音女”似乎胸有成竹,毫不为意地道:“可以,不过……宋掌令在下决心之前,该多多考虑,以免后悔。”
这句话纵莫测高深,凡是城府深的人,疑心必重,宋天培此刻正是这种心情,表面上,“流宗门”占绝对优势,但他担心“天地会”方面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安排,一着失误,便将招致失败。
而此次任务绝对不能失败,天地名只派“魔音女”一人出面料理此事,便是最大疑点之一的,如果没有所恃,不可能如此,而“魔音女”的沉着,也是令他不安的,显示这当中必大有文章的。
暗中观看的武同春与“鬼叫化”,倒是觉得有些不耐了。
场面在紧张中透着诡谲。
就在这双方僵持不下之际,轿帘一飘,鲁殿主出轿兀立,脸色铁青,那神情十分骇人.一望而知,内有蹊跷。
贺宇脱口叫道:“鲁殿主,你没事么?”
鲁殿主不言不动。
宋天培挪动脚步,迫向鲁殿主。
突地,轿中传出一个苍劲的声音道:“不许动!”
宋天培止住前欺之势,脸色又是大变。
想不到轿子里居然还藏得有人。
贺宇栗声道:“轿中何人?”
轿中人嘿嘿一声冷笑,道:“这些人,受制于‘假追魂’,这是‘人外人’的嫡传绝活,想来是你们门主鲍龙飞亲自下的手,你们想解也解不了,事实上你们是想得到姓鲁的,然后杀害人质,可惜,这心思白费了。”
宋天培与贺宇面色惨变。
方桐却是另有心思的,事实上,他根本不必关心事情的成败,他入“流宗门”是别有怀抱。
宋天培城府再深,一旦真相被揭开,可沉不住气了,栗声道:“阁下到底是谁,请现身出来?”
轿中人又是一阵令人股栗冷笑,阴沉地道:“宋天培,现在命令你手下收剑退开。”
宋天培咬咬牙,道:“办不到!”
轿中人道:“那你就下令动手杀人吧!”
宋天培下意识地退了两步,目光朝鲁殿主面上一连几眼,道:“是心神受制的样子!”
轿中人道:“宋天培,快下决断,反正鲍龙飞不会现身,他在急等姓鲁的身上所带的药物,以援救他运功走岔的命运,这点老夫十分明白,现在老夫不迫你解禁,因为你不能,带你的人离开吧!”
宋天培此刻的脸色,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踌躇了半晌之后,才期期地道:“阁下到底是谁?”
轿中人道:“你不必知道。”
宋天培吐了口大气,道:“区区怎知药物仍在鲁殿主身上?”
“魔音女”走近鲁殿主,从他身上掏出一个形式怪异的小木盒,亮了亮,抛了过去,冷冷地道:“东西原封不动,这东西对别人没用,你总可放心了?”宋天培接在手中,检视了一番又犹豫了一阵,才勉强抬手,向空挥了挥,十二名锦衣武士收剑退开。宋天培偏偏头,贺宇举步走向鲁殿主,用手拉了拉他的衣袖,道:“鲁殿主,走!”
鲁殿主形同行尸走肉,木然挪动脚步。
宋天培心有未甘,但也无可如何,挥手下令,命手下离去。
“魔音女”面对轿门道:“老前辈,这些受制的怎么办?”
轿中人道:“老夫已有安排……”说完,突地扬高了声音道:“‘黑纱女’,你可以现身了!”
“黑纱女”三字传出,“魔音女”为之色变。
暗中的武同春登时激动起来,“黑纱女”与“天地会”是互相敌对的,何以会牵进这件事情之中呢?轿中人又系何等人物?“鬼叫化”用手按了按武同春,要他沉住气。
人影闪晃中,“黑纱女”如飘絮般落入院地,开口道:“前辈有何指教?”
“请你解开这些人的禁制!”
“为什么?”
“你不能眼看他们几十人就此丧命。”
“晚辈没理由救治‘天地会’的人。”
“‘黑纱女’,这是两回事……”
“什么两回事?”
“你与‘天地会’敌对是一回事,老夫与令师交情不浅,请你解禁又是一回事,两件事不必混为一谈。”
“这个……”
“‘假追魂’的手法,只有令师‘接引婆婆’的独门指法能解,这点你定可办得到,算是对老夫个人的人情。”
“黑纱女”略作思索,道:“这点……晚辈不敢毛主席命,不过有件事晚辈不甚明白。”
轿中人道:“什么事?”
“黑纱女”道:“前辈早已不问江湖事,如今却出面为天地会效力,为什么?”
“为了一段公案!”
“什么公案?”
“这等会再说,你先救人,再迟便回天乏术了。”
“黑纱女”想了想,上过去飞指逐一连点,然后又回到轿前,道:“一刻之后,气血复苏,便可醒转。”
轿中人道:“老夫以个人身份向你致谢!”
“黑纱女”道:“不敢当前辈的谢字!”
“魔音女”期期地开口道:“华素珍向劳驾致谢!”
“黑纱女”冷漠地道:“不必,本人与‘天地会’之间的关系不会因此而改变。”
“魔音女”神情十分尴尬,想再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黑纱女”不理“魔音女”的反应,又朝轿门道:“前辈可以见示出山的原因了?”
轿中人冷森森地道:“老夫要找杀人的凶手讨债!”
“黑纱女”栗声道:“前辈要找无双堡少堡主武同春?”
轿中人道:“一点不错,就是他!”
暗中的武同春,霍地直起身形,内心一片狂激。
轿中人寒着声音又道:“听口气……莫非你跟姓武的有什么关系不成?”
“黑纱女”道:“不错,是有点关系。”
“什么关系?”
“这点前辈不必知道。”
“老夫非知道不可……”
“这是晚辈个人秘密,除家师之外,不入第三者之耳。”
“但老夫要找地……”
“取他的性命?”
“势在必然。”
“那晚辈就套用前辈刚才说过的一句话,分为两方面,前辈与家师有交情是一回事,而晚辈将全力阻止前辈向武同春索仇又是一回事。”
“什么,你……要阻止?”
“这也是势在必然。”
“你别使老夫为难!”
“这是无可奈何之事。”
“令师知道了,会怎么说?”
“她老人家会认为晚辈做得对。”
武同春已经按捺不住,现身而出。
“鬼叫化”随之现身。
“魔音女”脱口惊呼道:“武同春!”
轿中人似乎极度意外,栗声道:“武同春……他就是武同春?”
武同春步近轿前,沉声道:“不错,在下正是武同春,阁下何方高人?”
一阵慑人的笑声,自轿内传了出来,轿中人久久才敛住笑声道:“太巧了,你会不请自到,老夫正愁找不到你小子……”
“在下请问阁下是何等人物?”
“特来要你命的!”
“要命也无妨,只要阁下有此能耐,但仍请交代来历?”
“老夫已经数十年不向人提名道姓。”
“那就请现身?”
“老夫一现身,你就死定了,在老夫没现身之前,问你几句话……”
“问吧!”
“牟英山是你杀的?”
武同春一怔神,随即坦然道:“不错,他助纣为恶,死有余辜,阁下要讨的,便是这笔帐?”
轿中人道:“不错!”
“鬼叫化”嘿嘿一笑,道:“老要饭的以为是谁,原来是‘玄灵子’。怎么,老了,行动不便,所以坐起轿子来了?”
武同春恍悟过来,当初灰衣人牟英山杀人无痕,就曾判断他是“玄灵子”门下,果然不错,他的来路正是如此。想不到的是这隐姓埋名了数十年的人物,竟然还在人间,而且出了山。
轿帘飘起,一个白发皤皤的高瘦老人现身出来,手中持一支鸠头杖,布衣芒履,看上去有些仙风道骨,双目半睁,露出两缕极细的如银丝似的目芒,这显示他的内力修为,已到了惊人的地步。
武同春了无怯意,正眼直视对方。
“玄灵子”的目芒在“鬼叫化”面上一扫,道:“如老夫没记错,你是‘无影丐’的道徒?”
“鬼叫化”嘻嘻一笑道:“阁下是没记错,数十年前,先师与要饭的曾与阁下有过一面之缘呢。”
“你现在当已是丐门长老?”
“岁月无情,不长也得老。”
“你跟姓武的一路?”
“是的,彼此投缘,只好走一条路了。”
那批天地会的高手,先后醒了过来,错愕地朝这边围近。“玄灵子”朝“魔音女”摆摆手,道:“你带他们离开!”
“魔音女”恭应了一声,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然后与众高手相偕离去。
“黑纱女”此时,远远站在一边。
“玄灵子”挪了挪步,沉声向武同春道:“武同春,你是后生晚辈,但这笔血债,老夫不能不讨。你准备作什么打算,是自了还是……”
武同春正色道:“如果阁下讲理,我们便评理,如果阁下已经有了定见,那就什么也不必说,请划出道来就是。”
嘿嘿一笑,“玄灵子”道:“对你,还用老夫划道?”
“鬼叫化”搔了搔头,道:“要饭的插句嘴,阁下已这大把年纪了,且又数十年不问江湖事,对于当今武林的情势,可能不甚了了,牟英山滥杀无辜,圣僧‘无我大师’,齿德俱尊,便是他手下亡魂之-……”
武同春突地想起件事来,脱口道:“不对!”
“鬼叫化”道:“什么不对?”
武同春道:“牟英山是‘财神’的传人,曾以古钱作信物……”
“鬼叫化”眉毛一轩,道:“不错,牟英山的确是‘财神’的传人,但他是这位阁下的义蟆蛉子,所以才会有那一手杀人无痕的绝着,这一点老哥我最近才知道,忘了告诉你。”
“玄灵子”冷冷地道:“你这臭要饭的,竟然也知道这些?”
“鬼叫化”淡淡地道:“这并非什么了不起的秘密,知道的岂止要饭的一个。”
“玄灵子”在喉咙里哈了一声,细如银丝的目芒,又迫射到武同春面上,沉声道:“你打好主意没有?”
武同春把心一横,道:“在下已经打好主意了。”
“什么主意?”
“在下不会束手待毙。”
“你的意思是要反抗?”
“不错,竭尽所能。”
“老夫劝你自了。”
“在下绝不考虑此点。”
“你要迫老夫开杀戒?”
“悉听尊便!”
“玄灵子”大睁双目,冷电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