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流宗门’与‘天地会’业已短兵相接,姓宋的不会呆在山中,好在你是初出江湖,没人知道你来路,慢慢查访罢。”
方桐聪慧过人,一点便想通了,作揖道:“多谢大哥指点,小弟会冷静从事的。”
武同春道:“这就好,兄弟,小不忍则乱大谋,弄砸了将使令堂与令祖失望!”
深深一想,方桐闪动着眸光道:“大哥,小弟会见机行事。现在我们分手,彼此装着不认识,以免节外生枝,大哥,意下如何?”
点点头,武同春道:“这样很好,行事更方便,此地耳目众多,你就走吧,我会暗中协助你。”
方桐感激地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拱拱手,疾奔而去。
武同春吐口气,暗忖:“现在该去见识一下活神仙了!”心念之中,也相继举步,朝活神仙所在的地点行去。
山道上人来人往,各人表情不同,有的求到了符药,欣然出山,有的为了自己或家人活命,惶然入山。
武同春杂在人群中,心想:“这当中可能大部份是‘天地会’的人,‘流宗门’既已派了人在‘天地会’中卧底,暗中下毒是太容易了。”
随着人群缓缓移动,顿饭工夫,来到一座古老的道观之前,只见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有如庙会。
观门口,左右分立着两名中年道土,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武道高手。求符药的雇集门外,挤作一团。
三人出、三人进,由两名道士控制,武同春眼尖,一眼便看到方桐也挤在门边,他仗着功高力大;硬挤到方桐身边。
一个商贾打扮的老者,手里拿着一张黄纸符,哭丧着脸走了出来,他身后是一男一女跟出。
三人出门之后,门外的争先恐后往前挤。
两名道士用双手撑开拦住,目光一阵打量之后,其中之一用手点着道:“你进去,你,还有你!”
头一个被点到的是方桐,第二个是个衣著不俗的半百老者,第三个是武同春,三个鱼贯进人。
方桐回头看到武同春,投以会心的一瞥。
经过院落,便是大殿,殿门口依然有两名道士守着。
三人上了殿廊,停住。
殿内神龛前设了一张长条供桌,桌上点了炉香,烟气氤氲,供桌后是黄布帐幔,紧合着,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大概活神仙就在幔子后面。
桌边,放了把椅子,一个鹰鼻鹞眼的老道端然正坐。
殿门口的道土打量了方桐几眼,道:“你先进去,注意,要虔诚!”
方桐应声跨入门槛,走到桌前。
桌边的老道端详了方桐几眼,冷漠得不带半丝人味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童方!”他把名姓颠倒过来,用桐字的谐音作姓。
“练过武?”
“略微会几手。”
“所求何事?”
“为家父求药。”
“何时得的病?”
“昨晚。”
“可带了敬神财物?”
“有,不多,二两黄金。”
“好,拿出来放在桌上。”
方桐果真从身边摸出金锭放在桌上。
老道收了金子,又道:“现在把右手伸入帐幔,闭上眼,不许看。”
方桐略为迟疑了一下,上前紧靠桌子,把右手从帐缝中伸入。
气氛相当诡秘。
片刻之后,帐幔里传出一个苍劲的声音道:“此人情形特殊,带他到后面去。”
老道用手朝侧后的中门一指,道:“从那门进去,有人会接待你!”
方桐回头瞟了武同春一眼,向老道期期地道:“道长,这……”
老道大刺刺地道:“活神仙的指示准有道理,去吧!”
方桐犹豫了一下,举步朝中门走去……武同春想阻止,心念一转,忍住了。
老道朝老者一招手,道:“轮到你了!”
老者进去,朝帐幔恭敬地作了个揖。
老道上下打量了老者一番,道:“求什么?”
“求仙丹治儿子的病!”
“哪里人氏?”
“襄阳!”
“什么行业?”
“做……做了个小买卖。”
“不许虚假,否则神符不灵!”
“小老儿说的是实话。”
帐幔后传出那苍劲的声音道:“人可骗,神不可欺,你在襄阳城分明开的是钱庄,怎么说是小买卖,你心既不诚,行将绝后。”
那老者打了一个哆嗦,扑地跪了下去,连连叩头道:“活神仙,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务求活神仙垂怜,救小儿一命。”
桌边的老道冷哼了一声,道:“活神仙并非贪财,为的是慈悲济贫,所以才酌收财物,你带了多少?”
老者嗫嚅地道:“小老儿……身上带有……带有纹银十两。”
“纹银十两?”
“是的!”
“你该献上一千两。”
“一千两?”
“你儿子的命值不值一千两,你看着办吧!”
“这……这……能不能……”
“这不是生意买卖,可以讨价还价!”
老者连连抹拭额头上的汗,颤声应道:“是……是,小老儿遵命。不过……身上只有十两……”
老道冷冷地道:“先拿一包仙丹回去,差人送银子来,再踢你一包,起来吧!”
老者站了起来,全身在发着抖,一千两纹银,着实使他心疼。
老道取了包药,递与老者,摇摆手;道:“去吧,别耽误了旁人!”抬起头,又道:
“下一个!”
老者哭丧着脸,踉跄出殿。
下一个便是武同春,心里暗愤“流宗门”竟然这种江湖下三滥的手法敛财,当下昂首入殿,直趋桌前,器宇轩昂,不同凡响。
老道一看武同春,脸上微微变色,久久才道:“你是武林人?”
“不错!”
“有名号么?”
“无名小卒,不值一提。”
“所求为何?”
武同春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沉缓地道:“既是活神仙,当能起死回生。区区在前面山边,见一对年轻男女,惨遭毒毙,求的是起死回生之药。”
他说这话的目的,是要对方确信那年轻书生江崇文与伍香菱确已毙命。
老道神色大变,眸子里射出凶光,狞声道:“救生不救死,死了是命数!”
武同春冷冷地道:“怎不说是遭劫?”
突地,幔子里响起话声:“本真人算出你叫‘无情剑客’,三日之内有大难临头,必须解除,可到后面去,听候本真人作法。”
老道一听“无情剑客”四个字,脸上的肌肉起了抽动,但声音却变得和缓地道:“到后面去!”
武同春先是一愕,但随即就想通了,对方密探四布,对于一些稍有来头的必然事先打听清楚,所以才道得出来历。
方桐入内,不见出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故,正好藉此一探。心念之中,迳向中门走去。
刚踏入中门,便有一个黑衣汉子迎了上前,道:“随我来!”
穿过庭院,折向边门,是个小院,一明一暗两间房,明间门外,又站了个黑衣汉子,带路的比了个手势,转身退了出去。
那站门的招招手,道:“这里来。”
武同春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但既来之,则安之,大步走了过去,到了门边一看,不由心头一震。
一个锦袍老者居中正坐,方桐站立在他身侧。
这老者不是别人,赫然是上次见“流宗门”主时,见过一面的左右护法之一,倒是记不清楚是左还是右,他认得对方,对方却不认得他,因为上次他是易容老穷酸贾仁。
方桐脸色微微一变,没开口。
武同春心中十分纳闷,想不透方桐何以侍立。
锦袍老者目光如炬,闪动了数下,道:“进来”
武同春从容而入。
锦袍老者开门见山地道:“朋友是近日蜚声江湖的‘无情剑客’?”
武同春略一拱手,道:“区区正是,阁下如何称呼?”
锦袍老者道:“老夫诸葛钧,流宗门左护法,我们见过面,只是面目一真一假,是吗?”
武同春心头又是一震,立时悟到毛病出在“无情剑客”这外号上,自己在未显露真面目之前,就用这外号,是天地会临时胡诌的,一定是童光武提供,当下泰然道:“不错,阁下的消息实在灵通。”
诸葛钧笑笑,道:“套言不叙。当初朋友以贾仁的身份,自称是‘冷面客’之师,如今呢?”
武同春随口道:“师字之下加一见兄字,算他的师兄吧!”
诸葛钧神色一正,道:“可还记得当初对本门常令所作的诺言?”
武同春略一沉吟,道:“当时区区答应考虑,并没定规,不能算是诺言!”
“嗯……考虑好了没有?”
“还没找到敝师弟‘冷面客’,不能决定。”
“敝门主希望贵师兄弟能双双协力本门,如何?”
“这得与敝师弟商量才能决定。”
“听说贵师兄弟是‘天地会’的死敌,有这事么?”
“区区不否认!”说完,目注方桐又道:“这位好像是刚才在外面求药的童方朋友,怎么……”
方桐立即应声道:“在下已答应为‘流宗门’效力!”
一点即透,武同春立刻领悟到方桐的用心,乘机挤身“流宗门”,好伺机向宋天培索仇,这不失是个好办法,当下“唔”了一声,不表示意见。
诸葛钧又道:“朋友的意思是……现在不能作决定?’”
点点头,武同春道:“是的,待见到敝师弟相商之后,必予回报。”
诸葛钧默然了片刻之后,道:“很好,朋友可以离开,老夫静候佳音就是。”
这样平和的结局,倒是大出武同春意料之外,拱拱手,道:“如此区区告辞了!”
说完,目光转向方桐道:“这位童朋友人才一表,手底下定然也不凡,‘流宗门’行将领袖武林,愿朋友好自为之。”
这好自为之,是有所指的。
方桐当然能体会,笑笑道:“在下会的,希望不久能与兄台共事!”
武同春微微一笑,转身出门。
身后传来诸葛钧的声音道:“此间事请朋友守口!”
武同春回头道:“这不消说!”
到了观外,只见日头业已歇山,但聚集的人还相当不少。
武同春游目四顾,正准备离开,忽然发现“鬼叫化”正远远地向自己招手,当下忙走了过去。
“鬼叫化”拔步疾走,他只好跟着,仍保持一段距离。
不久,来到一处极为隐僻的地方,“鬼叫化”止步,俟武同春走近开口道:“你那朋友不见出来,怎么了?”
武同春深深一想,方桐将来还须助力,“鬼叫化”古道热肠,而且又与他母亲方大娘相识,不如把话说明,相信“鬼叫化”会守口的,瞒下去弊多于利,于是,把方桐的一切,原本他说了出来。
“鬼叫化”聪慧道:好哇!想不到你一再地欺骗我老叫化……”
武同春赶紧作揖道:“老哥,情非得已,请海涵!”
咧嘴一笑,“鬼叫化”道:“跟你说着玩的,人难免有不能为外为道的苦衷,老哥我也一样,所谓披肝沥胆,仍然有其限度!”
武同春深然其说,自己对老叫化可以说百分之百的信赖,但华锦芳父女这档子事,自己就不曾吐露过,不是存心欺骗,而是难言之隐。
“鬼叫化”又道:“照你刚才的说法,‘流宗门’有意笼络你?”
“是的!”
“你打算怎么办?”
“小弟不愿受制于人,要保持自在身。”
“嗯!这样也好!”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幽然欺近,是个衣衫褴楼的乡下老人,武同春大之一震,老人走近时,“鬼叫化”迫不及待地道:“有消息么?”
老人点头道:“有,这下子可热闹了。”
武同春立刻省悟来的是丐帮长老之一的“千面丐”,忙见了礼。
这老化子见一次面,改一次容,真不愧千面之称。
“鬼叫化”笑向武同春道:“小兄弟,老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以后见到陌生人,先看看腰带,不管是什么形式的腰带,带子上有五个小结,这便是尤长老。”
武同春转目细望,果见“千面丐”尤五常的腰带子上有五个小结,不说破是看不出来,当下颔首道:“小弟记下了!”
“鬼叫化”这才向“千面丐”道:“什么消息?”
“千面丐沉声道:“此次瘟疫,‘天地会’有近两百人病倒,死的约五六十,求回去的仙丹服下之后,武功全废,对该会是一个相当大的打击武同春脱口道:“‘流宗门’这一着够狠。”
“鬼叫化”道:“‘天地会’方面有何对策?”
“千面丐”道:“已经准备报复!”
“鬼叫化”道:“如何报复?”
“千面丐”道:“不知道,消息只这么说,但时间只在这早晚。”
武同春脱口道:“报复不会成功!”
“鬼叫化”道:“你怎么知道?”
话已出口,无法更改,武同春只好照实道:“‘流宗门’派有卧底的在‘天地会’。”
两个老化子同时睁大了眼,“鬼叫化”惊声道:“有这等事?你那里得来的消息。”
“这……是小弟无意中听到的。”
“知道是谁么?”
“巡监童光武!”
“是他?位份不低,可以发生作用……”顿了顿,又道:“照这样看来‘流宗门’处心积虑已久!”
“千面丐”突地惊声道:“有人窃听!”
武同春与“鬼叫化”大吃一惊,武同春闪动着目芒道:“在哪里?”
“千面丐”手指不远处的一株巨树,道:“就在那树后,行动如风,一闪即逝。”
武同春弹身追去,追了一程,到了山路边,求符药的仍断续来往,不见有扎眼的人物,只好又折回原处。心里在想:“这下可糟了,如果窃听者是‘天地会’的人,自己泄了他的秘密,不知将遭到什么惨酷的下场。”
回到原处,一看,不由愕然,“鬼叫化”与“千面丐”业已失了踪影。
心里想:“照‘千面丐’的说法,‘天地会’这早晚要对‘流宗门’施以报复,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段?目的指向此地,抑或‘流宗门’的新设总坛?自己有没有呆下去的必要?”
突地,他想到了企图毒死自己的妻子华锦芳,就像一根毒刺插在心上,如果不拔除,将永无安宁的时刻,太痛苦了。
于是,他毅然决定去找华锦芳。
这是一个相当痛苦的决定,但事实不容改变,这场家庭大悲剧,是华锦芳父女一手造成的。
恨又抬头,像烈火在心内燃烧,他有迫不及待之感,立即离林上路,一阵喧噪之声震耳传来。
武同春大为惊异,到了山道旁一看。只见那些求符药的男女,粉粉夺路仓惶奔窜。
武同春心念疾转:“看来是发生了不寻常的事,莫非‘天地会’已经采取了行动?”一念好奇,他反奔向道内。
因为方桐已被“流宗门”罗致,如果发生意外变故,方桐也是一份。
到了观前,只见场面一片冷清,人已走得罄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目光转处,不由心头剧震,头皮发了炸。
观门外的广场边,整整齐齐地排列了一十六具尸体。
武同春迫近前去,辨视之下,发现其中有两具是“天地会”的堂主级高手,他明白过来了,“天地会”的报复行动,业已彻底失败,其原因当然是由于卧底的内好童光武洞悉这次行动,死者是执行行动的人,被“流宗门”悉数解决。
至于行动的内容,就不得而知了。
怔立了片刻,进入观中,只见人去观空,连活神仙遮身的帐幔都撤去了。夜幕已垂,死寂的空观显得无比的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