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是生还是死?方大娘亲切诚挚的面容浮升脑海,武同春欲哭无泪,悲、愤、疚、恨交集,仰首向天,心里道:“这种恩德,地高天厚,根本无法报答,当时自己为什么不离开?”
真的,仰首问天天无语!
他从怀中掏出那块代表死亡的“天地符”,凝视着,眼里迸出了血光,开口喃喃道:
“有生之年,我必灭此朝食!”
收起符令,转出瓦砾场,混入人群中,他想听些消息。
蓦在此刻,啼声得得,人群裂开,五骑怒马,奔临现场,停住。
马上,是五个蒙面人。
武同春的怨毒冲胸而起,他判断来的定是“天地会”的人。
五个蒙面人下了马背,其中之一脚步踉跄地踏人瓦砾场中,立定,拔出佩剑,倒转剑尖从自己心窝刺入,晃了晃,倒了下去。
场外人群爆起了一阵惊呼。武同春的头皮发了炸。
这蒙面人为何到此地来自决?另一个蒙面人走上前去,抓起自决者的尸体,回身搭上马背,用绳索系牢,然后四人上马,疾奔而去。
惊心触目的一幕,引来了更多的人,喧嚷成一片。
这是个令人忘不掉恐怖的谜。
武同春忽然感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不由暗吃一惊,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衣衫槛搂的老叫化站在身后,正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心头一动,沉声道:“阁下是什么意思?”
老叫化一甩头道:“跟我来?”
说着,斜提打狗棒,转身便走。
武同春心里疑云顿起,暗忖:“自己从来没跟穷家帮打过交道,这老叫化素昧生个,莫非只是“天地会”的爪牙?”心念中,挪步跟了上去。
老叫化头山不回地迳直走出镇外。
武同春在三丈后紧紧相随。
地点愈来愈荒僻,老叫化没停步,反而加快。
武同春暗忖:“如果这要饭的真是“天地会”的爪牙,自己不是睁着眼走入陷阱么?”
心意动处,身形一起,想超前截对方。
可煞作怪,老叫化似乎背后长了眼睛,他的身法也随之加速速,晃呀晃的,像踏空飘行,武同春展尽身法,就是差那么一点无法超前,这使他下意识地紧张起来,这老叫化的功力深不可测,后果着实难料。
但是,已经跟下来了,他不能再回头,照对方身法,想走恐怕也走不掉,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跟下去,身法一弛,老叫化像通灵似的也慢下来。
气氛显得十分诡谲。
眼前,来到一片疏林中,老叫化终于停止了。
武同春一个弹身,站到对方正面丈许之处。
老叫化仔细端详武同春,天黑,老叫化的目芒更亮,亮得像冷电寒星,看上去很吓人。
武同春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开口道:“阁下有何见教?”
老叫化咳了一声,咯地吐出一口浓痰,抚抚胸,这才道:“年轻人,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点!”
武同春错愕地道:“此话怎讲?”
“刚才镇上那一幕你看到了?”
“是的,怎样?”
“你知道对方来路么?”
“在下判断是“天地会”的人!”
“不错。”
“那是怎么回事?”
“那名武士因为未能完成使命,所以到现场自决,这是“天地会”的会律。”
武同春打了一个冷噤道:“什么使命?”
老叫化冷冷地道:“杀你!”
武同春登时星目大张,领悟过来,那自决的蒙面人,就是方家老店传“天地符”的人,“天地会”的作风够残忍,对自己人如此,对外人可想而知,只是这老叫化如何知道这内幕呢?除了方大娘,没有第三者知道这件事,当下栗声道:“阁下怎么知道的?”
“老要饭的要饭张口,要钱伸手,现铁现食不须愁,吃饱睡足,不找些闲事管,准得生病,告诉你,是偷听来的。”
话说的很风趣,但武同春却笑不起来,他知道这老叫化是个非凡的风尘异人,当下改了称呼道:“前辈怎认得晚辈?”
老叫化打了个哈哈道:“知道老子,当然认得儿子。”
武同春不由肃然,拱手道:“谅来是父执之辈,请问前辈如何称呼?”
老叫化摇头道:“要饭的称呼不外叫化、乞丐、讨口,另外还会有什么称呼?”
武同春为之气结,对方不肯说,他当然没理追问,转了话题道:“请问那把火是怎么起的?”
老叫化“嗨”了声说:“十年来老要饭的是方家老店大门的常客,方寡妇非常够江湖,舍了饭菜还带酒,她不知发的那股子疯,烧了店,也断了老要饭的路。”
武同春激动地道:“店是她自己烧的?”
老叫化道:“谁说不是!”
武同春窒住了,方大娘为了自己而纵火焚店,这牺牲太大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躲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天地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焚了店并不能解决问题,这实在是天下之策,但这笔深恩,却是无可比拟的,心念中,道:“这么说,店里的人无恙?”
“嗯!大概是。”
“不知去了哪里?”
“这要饭的便不知道了。年轻人,你实在是胆大包天,周近百里之内,均是“天地会”
的天下,爪牙遍地,你竟毫不顾忌地现身……”
“是!晚辈太大意了。”
“大意?此后将寸步难行。”
武同春哑口无言,造成这种情况,该怪谁?蓝衣书生,丑女,“魁星娘娘”,“天地会”的爪牙?都不是,怪自己不能坚持原则,伸手管这档闲事,现在说什么都嫌迟了,既成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老叫化接着又道:“要想自保,你有两条路可走……”
武同春道:“那两条路?”
老叫化道:“第一条,你从现在起,隐姓埋名,永绝江湖。”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晚辈早有此意,但有个心愿未了,所以暂时还办不到,请问第二条路呢?”
老叫化目芒一闪道:“第二条路,充实功力,成为无敌高手。”
武同春怔了怔道:“武学深如瀚海,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哪有所谓无敌高手?”
老叫化道:“你说的不错,不过,所谓无敌高手,乃是指某个时期中,功力达到某一种极限而言,也就是说能冠盖某一时期的一般高手。”
这番道理,似是而非,武同春淡淡地道:“武功的高低深浅,一半取决于高明指点,一半是时间与辛勤的累积,并非一赋可就,前辈以为如何?”
老叫化沉凝着道:“完全正确,但就一个根基深厚的武士而言,情况略不同,只要得一个‘缘’字,更上一层楼并不难。”
武同春心中一动,这语调与“无我大师”如出一辙,这当中难道有什么文章?江湖险恶不可不防,这老叫化本就现身得突兀,而自己除了那桩八年前的公案必然了断之外,根本没有理由立足江湖,更用不着争强斗胜,当下冷漠地道:“晚辈不敏,敬谢了。”
“咦!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晚辈无意武林事业!”
“你不想自保?”
“那是另一回事,晚辈自有打算,告辞!”
“年轻人,你该多想想。”
“晚辈想过了!”说完,拱手一揖,疾步离去。
老叫化望着武同春的背影,喃喃地道:“此子相当孤傲,必须随缘待机,另外图谋。”
武同春不敢再折回镇上,顺路茫无目的的奔行,方大娘为他殷家的事,一直盘旋在心头,这是难以报偿的殊恩,使他感到非常痛苦,他怎么也想不透方大娘何以甘付如此大的代价来救他,而事实上危机并未解除,那只不过暂时脱过一次灾厄而已。
突地,他想起了方大娘说过的一句话:“……你死了命一条,但你的家人……”他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不错,“天地会”的人极可能向自己的家人下手,这倒是不得不防,心念中,辨明方向,改道向“无双堡”回奔。
他祈望着家人无恙,能来得及隐藏避凶。
正行之间,眼前人影一晃,两名黑衣人拦在前头,武同春吃了一惊,收住势。
虽在黑夜,但黑衣人襟上的白色符志十分醒目。
其中之一冷森森地道:“你就是武同春?”
“是又怎样?”
“没有人在‘天地符”之下逃生过。”
“哼!”
“不必鬼哼,你最好自决,可以得个全尸。”
怨毒冲胸而起,武同春手按剑柄,冰声道:“迫在下杀人么?”
另一个黑衣人狂笑数声,不屑地道:“杀人?你是站着说梦话。”
原先汗口的道:“别跟他废话了,做了他好早回去覆命领功。”
“呛呛!”两支剑出了鞘。
换在两天前,武同春可能一走了之,但现在不同了,方大娘自毁家业,肇因于“天地符”,他不能逃避现实。
“呀!”暴吼声中,两支剑挟风雷之势,同时罩到。
白光腾起,传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两名黑衣人双双弹开。
乍分倏合,凌厉的剑势又告袭到,武同春杀念陡生,展出了家传绝技。
“哇”地一声惨叫,黑衣人之一连连倒撞,仰天栽了下去。
另一名厉叫一声,亡命狂扑。
“铮”地一声,黑衣人手中只剩下尺长一段剑柄,登时惊魂出窍,掉转头急遁而去。
就在此刻,一个使人毛骨悚然的阴冷声音倏告响起:“站住!”
武同春心头一震,目光扫处,一颗心剧跳起来,身前丈许之处,站着一个瘦长的黑衫老者,既高碧光,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到的。
那名刚刚开溜的黑衣人,又溜了回来,朝黑衫老者港施一礼道:“弟子童六参见巡监!”
黑衣老者哼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武同春身上。
武同春心中有些不安,这黑衫老者被称为巡监,谅来必是个可怕的人物,单看那份长相就够使人胆寒。
童六躬着着,声音有些期期艾艾地又道:“禀巡监,这……这点子的身手,出乎弟子意料之外。”
黑衫老者“唔”了声,冷冷地道:“所以……你就逃走了?”
童六单膝一曲,颤声道:“弟子……是想求援!”
“求援?”
“是的。”
“童六,你还要花言巧辩?”
“弟子不敢。”
“怯敌图逃,是犯了会规第几条?”
单六的另一条腿也弯了下去,伏地叩头道:“巡监明察,弟子说的是实话!”
黑衫老者冷森森地道:“说呀?第几条!”
‘巡监……”
“说!”
“第……第三条。”
“怯敌……而逃者……者死。”
黑衫老者冷酷地说:“很好,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童六连连以头叩地,哀叫道:“巡监恩典……饶恕弟子一次!”
黑衫老者道:“童六,本座不能改掉会律,立即行动,否则……你知道后果。”
童六突然站起身来,狂叫道:“我童六前生作孽,今世才投入豺狼群中……哇!”
在黑衫老者挥堂之间,童六飞栽三丈之外,再不动了。
武同春看得双目尽赤,“天地会”实在够邪恶,方家老店烬场中,蒙面汉自绝的一幕又呈现眼帘……黑衫老老转向武同春笑笑道:“姓武的,你手里有剑,不劳本座动手吧?”
武同春剑尖斜向下撤,咬牙道:“阁下说说杀人的理由!”
黑衫老者阴测恻地道:“顺我者生,逆我者死,这就是理由。”
武同春咬牙道:“‘天地会’一手遮天?”
黑衫老者阴残地一笑道:“这是你最后说话的机会!”
说着,撩衣掣出一支竹节钢鞭,比平时略细,抖了抖,徐徐扬起,凹入的双眸,碧光大盛,从神情看,他十分凝重,并不敢托大,小觑了对手。
武同春心头一凛,把功力运足十二成,准备背水借一,他有自知之明,如果不能制敌,便为敌所制,后果不言可喻。
对峙、凝注,气氛在刹那间紧张到了极限。
两声厉喝,同时传出,几乎小差先后,分不出是谁先出的手。
鞭剑交集,爆出刺耳的裂空声。
双方一触即分,武同春自觉虎口酸麻,透气上窜,而黑衫老者的左胸,裂了一道口,不见血,显然仅划裂外衫。
武同春骇然,这全力一击,仅仅划破了对方一些衣衫。
黑衫老者狞笑一声道:“小子真是有一手,可惜功候不够,如果换了你老子‘无敌剑’武进,这一个回合本座非见红不可。”
这句话半点不虚,武同春家学渊源,但修为还嫌不足,再奇奥的招式也得打了些折扣,但由于提到了他父亲的名号,无形中激发了他万丈雄风,为人子者,贵在下坠先人之志,于是他大跨步,到了出手的距离。
黑衫老者冷哼一声,钢鞭出手,挟嘶风之声。
武同春立即腾剑迎击,用的是进手绝招,以攻还攻,气势、劲道,都到了他本身所能的极限,大有破斧沉舟之概。
鞭剑碰击、扭绞、嘶鸣,剑气与鞭风裂空有声。
人影再次分开。
武同春有些气促。
黑衫老者暴笑一声,鞭幻成幕,朝武同春头罩落。
武同春咬牙出剑,如潜龙升天,想突破鞭幕,震耳欲裂的金铁交鸣夹以一声闷哼,武同春连打了两个踉跄,长剑几乎脱手。
黑衫老者得理不让,暴喝一声:“躺下!”
如幻鞭影,再次罩出,比前一式更具威力。
武同春横闪八尺,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击,鞭风砭肤生痛。
黑衫老吉一招落空,闪性骤发,弹步出鞭,用上了全力,疾如骇电奔雷。
武同春竭力封挡,长剑被直荡了开去,人倒撞四五步,一口逆血溢了出来,眼前金星乱冒。
黑衫老者狞声道:“小子,本座要把你砸扁!”
武同春脑海骤呈空白,他知道再难承受对方一击……蓦在此刻,一样黑忽忽的东西,冉冉飘来,挂在一根树架上。
武同春脱计惊叫道:“黑纱!”
黑衫老者连退数步,跟着栗呼道:“黑纱女!”
附近只稀疏几株树木,“黑纱女”不知藏有何处,但一片不能着力的黑纱能破风飘传,单只这一手,就相当惊人。
黑衫老者干咳的声,色厉内荏的道:“黑纱女,你是存心与本会作对?”
‘黑纱女”的声音道:“人皆曰可杀,然后我杀之,不管被杀音是什么来路。”声音像来自虚无的空中,根本无法判断方位。
黑衫老者又道:“黑纱女,你亮出标致,意欲何为?”
“黑纱女”道:“我不想杀你,你最好立刻上路。”
黑衫老者“嘿”地一声冷笑道:“你准备庇护这小子?”
“就算是吧。”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你废话太多。”
“黑纱女,咱们各行各道,希望你别干涉本会的行动。”
“但我已经干涉了。”
“本会从来没放过任何一个敌人。”
“哈哈!司马一夫,大话唬不了人,识相的快滚!”
武同春心中一动,原来这位身任“天地会”巡监的黑衫老者叫司马一夫。
司马一夫眸中凶光闪动,扫向武同春,他想毁了他之后再走。
武同春立即察觉到了,作势准备,他不明白“黑纱女”不知隐身在何处,以及插手的原因。
但似乎洞察场中动静,传来冷森森的声音道:“司马一夫,你敢妄动,此地便是你横尸之处。”
司马一夫怔了片刻道:“黑纱女,何不现身出来?”
“你想死?”
“你滚是不滚?”
“黑纱女,你说个理由,本座好覆命!”
“黑纱女”的话声转厉,道:“司马一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