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语中大家纷纷下马,逐一检视尸体,查看有无漏网之有人便想从毕老三的身上取走那一百两银子。
吴总管立刻喝止,道:“不许拿,那是他应得的咱们不能因为人已死了就昧良心。”
古家兄弟没有下马,领着两名挎刀壮汉迳自来到囚车旁。
那囚犯好像被蹄声和人语声惊扰了好梦,半睁跟皮,用不耐烦的目光冷冷扫了古家兄弟一眼,又瞳睡如故。
古家兄弟挥挥手,两名壮汉合力推着囚车,由古家兄弟四骑护送,离开了双槐驿。
他们专为劫夺囚车而来,却显然跟车中囚犯并不认识,彼此没有交谈过一句话。
其余挎刀壮汉们,分头清理现场,掩埋尸体·临到要埋葬毕老三的尸体时,吴总管忽然道等!”
只见他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折叠整齐,轻轻塞在毕老三的手心内,却顺手将那一百两现银揣进自己的怀中,然后洋洋自得道:“听说鬼魂都是随风飘移的,人已死了,何不让他在幽冥路上轻便些。”
名震西北的麒麟庄总管,当然绝不会看上区区的百把两银子,他这样做,完全是替死者着想的。
他只是疏忽了一点——那家出票的银号,未必在阴间地府设有分站,毕老三要想持票兑现,只怕有点麻烦。
※※麒麟山并不太高,但怪石嶙峋真像一只蹲伏着的麒麟。
麒麟有角,金三太爷的庄院,正如麒鳞头上那只角,耸立在山顶;庄以山名,武林中无人不识金三太爷,也无人不知麒麟山庄。
金三太爷是武林中赫赫名人,麒麟山庄更被江湖道上视为禁地,自问身分差些的朋友,连麒麟山脚也不敢靠近,凡是有幸踏进过庄门的,莫不引为平生最大荣耀。
今天,麒麟山庄更与平时不同。
由庄门通山脚的马道两旁,一对对挎刀壮丁严密布哨,周围十里内不准闲人驻足,甚至本庄的妇蔷也要全部躲在屋内,门宙紧闭,严禁偷窥。
正厅上,摆着一席丰富的酒菜,但大厅所有窗户,都垂着极厚的窗帘,厅内都亮着灯。
那盏灯悬挂在大厅中央,上覆铜罩,灯光恰好照亮酒席桌面,其余地方仍然一片黝黑,为了使大厅不致因窗帘垂而燠热,酒席旁放着四只大木桶,桶中盛着冬季窖藏的冰块,阵阵凉意,充溢全室。
桌面上放置两副杯筷,这表示只有一位客人。
金三太爷早巳坐在桌边等候,客人竟迟迟未到。
能使麒麟山庄如此隆重相迎,那位客人当然绝非等闲之辈。
普天之下不出五位。
他是谁?
能使金三太爷亲自肃坐恭候的客人,绝对数庄丁们都忍不住好奇,个个引颈企盼,渴望着早些见见这位贵宾。
日影偏西,客犹未至。
庄丁们都等得不耐烦了,金三太爷却仍然很有耐心的坐在大厅内,不时从衣袖取出一份纸页来低头审视。
那是一张羊皮纸,上面绘画着山川地形,并且用密密麻麻的小字,标志出重要的地名称谓。
但那些字,形状却非常奇怪,有的像符篆蚓,难辨识。
图是完整的,纸却是四份拼凑而成——显然,这是一份十分珍贵而秘密的地图。
金三太爷全神凝注这张图,脸上竟流露出悲愤之色,眼中泪光闪烁,双手也不停地颤抖,就好像对这张地图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当他看过全图,却又谨慎的折好,小心翼翼放回袖内,然后仰面长吁一口气,绽现出欣慰和得意的微笑,又好像对这张地图有无限亲切和珍惜。
这种奇特的神情变化,仿佛他收藏的井非一副纸绘的地图,而是一件有生命,有感觉的活物。
突然,他浓眉一扬,站起身来马蹄和车轮声,由山脚婉蜒而上,直驶大厅。
庄丁们都愣住了——迎候将近两个时辰的贵宾,难道就是这辆囚车?
除了车中那位囚犯,再无一个外人,不是他还有谁?
那囚犯乱发披面,难辨五官,一颗头斜在车外,随着车身的左右晃动,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热昏了?
车到厅前,金三太爷适时出现在大厅门口,一见这情景,登时拉下脸来,喝道:“你们这四个该死的东西,叫你们去迎接铁大侠,谁让你们就这样连车椎来?”
古家四兄弟急忙潦鞍落马,垂首答道:“铁大侠’睡未醒,咱们不敢惊动….“胡说!”
金三太爷一面叱斥,劈开了囚车,扯断了镣铐进厅去。”
面已快步跨下石阶,手起掌落,大声道:“还不快来搀扶铁大侠古家四兄弟应声奔上前来,那姓铁的囚犯却自己从破车中站起,摇摇手道,“不敢劳驾,这几步路我还走得动。”
金三大爷抱拳当胸,道:“铁老弟,请恕愚兄失礼,未能亲迎……”
姓铁的囚犯露齿笑道:“彼此,彼此,我也很失礼想到会来贵庄作客,连件衣服也来不及换。”
说着,伸个懒腰,打个呵欠,迳自向大厅走去。
金三大爷回头对古家兄弟呶呶嘴,低声道:“小心戒备任何人不准人厅……”
等他跟进去,姓铁的已经坐在上首客位上筷问道:“就只你我两个,没别的陪客了么?”
金三太爷笑道:“铁老弟是高人,何用俗夫作陪姓铁的道:“高倒未必,口渴肚子饿却是真的,存心作东,我就不客气了。”
金三太爷道:“铁老弟尽管请便。”
正想亲手执壶,姓铁的已枪过酒壶,大口往喉咙里灌,抓起肉块鸡腿,大把向嘴里塞,真是狼吞虎咽,旁若无人。
金三太爷没有动手,只含笑看着他吃喝,一双手却摆在袖中,轻轻抚摸着那幅羊皮纸地图。
灯光照在姓铁的脸上,使他的面部轮廓看来已较清晰那漆黑的浓眉,炯炯的眼神,挺直的鼻梁,以及额上那条浅浅的疤痕……
一点也没有变,可不还是名闻大江南北的铁羽。
这些都不算重要,重要的是那份不羁,那份傲慢,还有那份常人难及的机智和沉着,除了“神手”铁羽,绝没有第二人。
神手!
不错。
就是那双曾经在一夜之间,连败正邪各派敷十名高人的手,使江湖为之轰动,武林为之震撼。
这双手,算是世界上最敏捷,最坚定的手,也是武林中人人钦羡,人人畏惧的手。
现在,这双手就在金三太爷眼前,腕上还留着扯断的铐链,手中握着的已不是刀柄,而是牙箸和酒杯。
金三太爷怜惜地注视着这双手,直等到他放下牙箸帙羽用袖子抹抹嘴唇,笑道:“我本就要进关来,杨玉田怕我路上太热,特别用车子来接我,又不收车钱,有什么委屈?”
金三太爷点点头道:“当然,杨玉田跟你老弟比,那是蝗臂挡车,不自量力,只不过,愚兄听到风声,也算替你担了好几天心。”
铁羽插眉道:“你担心什么?怕杨玉田会生吃了我?”
金三太爷道:“老弟,话可不是这么说,你的仇家不少,难保没有人想落井下石,中途加害,而且,杨玉田为了防范出事,也很可能下毒手,毁了你的武功。”
铁羽哈哈大笑道:“他们或许有那种打算,可惜没有那份胆量。”
金三太爷道:“现在总算安全了,老弟,你大约还不知道,为你的事,愚兄这次担了多大风险,毁了多少条人命?”
“那是你的事。”
铁羽耸耸肩,又拿起酒壶:“你大可不必费心,我并没有求你,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情。”
这话够傲够绝情,金三太爷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着道:“铁老弟,你可千万别误会,路见不平,尚且要拔刀相助,何况愚兄一向对你很器重……”
铁羽举手拦住他的话,冷冷道:“器重是一回事,交情又是一回事,咱们之间似乎没有这份交情。”
金三太爷真是好性子,笑笑又道:“从前咱们是很少交往,难道今后你也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帙羽道:“我愿意跟天下人做朋友,却不愿欠朋友的人情债。”
金三太爷道:“愚兄并没有说你亏欠了什么,你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铁羽微笑道:“可是,你金庄主的为人,绝不会平白无故帮助朋友,也从未像今天这般折节下交,你这样做,当然不会毫无目的,对吧?”
金三太爷默然不答。
不答复也就是等于默认,所以铁羽又笑着接道:“我这个人平生从未受人恩惠,更不知道什么叫报恩,金庄主,你若后悔,现在还来得及将我加上镣铐,押解到兰州府去,如果想借此恩跟我谈什么条件只怕你会大失所望。”
金三太爷也笑了起来,道:“人人都说神手铁羽是一毛不拔铁公鸡,果然名不虚传。”
铁羽居然并不否认:“这么说金三太爷道:“猜对了一半。”
“哦?”
“我救你,的确是有目的,但并不能称为条件,因为你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咱们只是彼此合作去做一件事,做成了,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好了广铁羽截口道:“不必再说下下去了,我拒绝合“难道你不想知道是什么事?”
金三太爷仍不气馁道。
“任何事都拒绝。俗语说:生意好做合伙难。
命于人,受人指挥。”
“如果由你全权行事,根本不必听命于人,受人指挥呢?”
“那就不叫合作了。事情不成,你白费一番心血,事成了,我一定愿意分润给你。你当然绝不会干这种为人作嫁的傻事。”
铁羽冷冷地说:“我干!”
金三太爷的答复竟出人意外坚定: “只要你答应去做,我愿意无条件供给你各种协助,事成之后,一切利益全归你独得,我绝不分润丝毫。”
“那你为的是什么?”
“为出一口气。”
“一口气?”
“是的,一口怨气。”
金三太爷真的长吁了一口气,脸上又布满悲愤之色,缓道:“为了出这口怨气,我已经耗尽了毕生心血,如果事情不能办成,我非但死不瞑目,死后更无颜去见金家的列祖列宗。
而这件事,除了你铁老弟,再没有别人能办得成,这就是我不惜代价教你的原因。”
现在轮到铁羽默然了。
从金三太爷的神情和语气,他忽然感觉到这件事内情太不单纯,也必然十分棘手,同时,又激起了无限好奇。
越是棘手的事,也越能引人人胜。
铁羽默默注视着金三太爷,内心已被难以抑制的好奇所充斥。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故作平静的笑了笑,说道:“你是··有很厉害的仇家,要我去替你报仇吗?”
“不!麒麟山庄在武林中还富有名声我还用不着求人。”
“那么是为了跟谁争强斗胜,“金某一向自足,与人无争会为意气如此煞费苦心?”
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哦!我明白了。”铁羽用调佩的口气道:·想必是你看上了哪家漂亮闺女,不能到手,要我替你拿个主意?”
金三太爷苦笑道: “愚兄年逾知命,还能被女色所惑?
老弟这是存心取笑了。”
铁羽耸耸肩头,道: “武林中人,整天争的不过是名、利、仇,色四个字,既然你不为争名,不为寻仇,也不是为了女色,那一定是为财啦?”
金三太爷凝重地点点头一笔巨大的财富。”
“有多大?”
·足够你招兵买马,组成十万雄师,建立一个国家。”
“啊!那可真不是小数目呀。”铁羽伸了伸舌头,忽然压低声音,暖昧地说道:“是谁的钱?”
金三太爷肃容道: “那本来是属于我金家祖先的财富,后来被夺了去,事隔多年,那当年夺财的人早已死了,如今变成无主宝藏,人人可据为已有。”
铁羽笑道:·听起来的确令人心动吗?”
金三太爷道:“我只能告诉你这些情,除非你先答应合作的事。”
铁羽仰头干了一杯酒,用袖子抹抹嘴唇道: “金三爷.你可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兜了个大圈子,仍然还是这句老“因为这笔财富实在太大,更何况事关金家祖先荣辱,我不能愧对祖先。”
“如果我答应了你,事成后,这笔巨额财富归我所有,你难道就不愧对金家祖先?”
金三太爷摇摇头道:“我已经说过,取这笔财富只是为了替祖先出一口怨气,至于得回财物之后,我愿意送给谁,那是我的权利,跟金家祖先无关。”
铁羽不敢相信,这是真心话,却又无辞反驳。
一个人煞费苦心取回祖先遗物,然后又将祖先遗物拱手送人,天下哪有这种怪事!
但是,树为一张皮,人为一口气,或许金三太爷自感无力取回祖先遗物,又不甘遗物久落外人手中,与其抱憾终身徒呼负负,不如佯许重酬,先设法取得财物再作安排,倒也并非绝无可能的。
铁羽更想不通,那笔财富究竟落在什么人手里?凭金三太爷的势力,竟然无法取回,非求助于外人不可……
唉!
管他呢,那是姓金的事,跟姓铁的何干?
铁羽耸耸肩站起身子,道:“金三爷,抱歉得很,我这人是天生穷命,无福享受横财,承蒙款待,改日再还席,这件事恕我没法帮忙,告辞了!”
他可是说走就走,毫无留恋之意门口。
··金三太爷突然沉声道:“请留步!”
铁羽回过头来,笑道:“怎么?三爷还有什么指教?”
金三太爷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铁老弟,我再说一遍,这可是一笔敌国的财富,难道老弟毫不考虑?”
铁羽笑道:“我也再说一遭,横财不发命穷人,我没有那份福气,也没有那份兴趣。”
说着,他又想走。
金三太爷道:“就算你帮我一次忙,也不行?”
铁羽摇摇头,道:“帮忙是情份,不帮忙是本份之间,好像还没有那种交情。”
金三太爷冷然一笑,道:“好吧,咱们不谈交情,只论利害,你帮我一次忙,我也同样帮你一次忙……”
以指沾酒,在桌上写了一个字,接道:“如果我用这个人的行踪跟你交换,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兴趣?”
那个字,只有五划,是个黑色的白字。
铁羽眼里立刻射出精光,脸色和嘴唇同时泛·白”
影疾闪,五指已牢牢扣住了金三太爷的肩头。
“神手”的雅号确非虚名,不但出手快,身法也快得惊人。
金三太爷既没有闪躲,更没有惊骇,好像胸有成竹,早料到对方会有这种举动。
铁羽一直是傲慢的,对金三太爷的利诱和恳求,始终未曾在意,现在却露出难以抑制的激动。
那个字,就像一柄铁锤,重重击在他的心头,粉碎了他的傲慢,震撼了他的身心……
铁羽的五根手指,几乎要陷进了金三太爷的肩肉之中,··声音却软弱得好像病重的呻吟,轻声道: ·她在什么地方?
告诉我,她在什么地方?”
金三太爷摇头道:“抱歉得很说出来。”
“三爷,算我求你帮忙……”
“不!帮忙是情份,不帮忙是本份。咱们之间没有那种交情。”
铁羽五指一紧,咬牙切齿道:“说!不然我就捏碎你的骨头!”
“杀了我也可以,如果你不想知道答案,尽管下手。”
“你……你要怎样才肯说?”铁羽恨恨的一哼道。
“先坐下来,咱们谈谈。”
铁羽松了手,颓然坐下,却抓起酒壶仰头猛灌….金三太爷冷冷的注视着他,嘴角噙着得意的微笑,他抛下了空酒壶,才伸手轻拍他的肩头,道:“老弟,多年,你还忘不了她?”
铁羽恨恨地道:“我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她的皮,抽她的筋!”
金三太爷无限同情地道:“难怪你如此痛恨,只要是男人,谁也忍不了这种侮辱,当年,她也的确太绝情了……”
“不要提当年!”铁羽突然怒目大喝道:“咱们只谈现在,只要你说出她的下落,让我报了仇,任何交换条件,我都同意!”
金三太爷却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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