吗?农民意识,并没有彻底从他意识的深处消失啊!即使她真的不是处女,又能怎样?他要的不是处女,要的是城市妻子。
他想:我还是要抓牢她。
邓一群再也没有提那件事,继续穷追猛打,努力讨肖如玉的喜欢。
肖如玉可能真的相信了他的真诚,就像一块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雪糕,在他的热情里迅速融化。肖如玉本想再作一些矜持,她还想考验考验他,如果不合适,她会再重新作选择,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她过去一直想:到三十岁时再考虑找一个男人。她的父母和哥哥姐姐很为她着急。他们不理解她。现在,正好遂了他们的心愿。
[37]
邓一群决定尽早地结束自己的单身生活,对过去作一个简单的小结。
这个小结就让他自己来主动完成。
而要完成这样的小结就要让他采取一系列的措施。
在城市里生活,让邓一群有一种踏实感。这真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邓一群自己怎么也没法解释这样的感觉。他生长在农村那么长的时间,而城市对他才是陌生的。但城市的陌生感和他回到家乡的陌生感是如此地对比鲜明。
葛素芹那天晚上来找邓一群的时候,肖如玉刚走。那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葛素芹刚下晚班。肖如玉问了他家里的一些情况,他大概说了一下。她对农村没有什么印象,准确地说,她根本就不了解农村,她没有在乡下生活过一天。而这样的人,注定会用有色眼镜看农村。农村在她的印象里是与贫穷、愚昧、落后联系在一起的。事实上她用这样的眼光看也并不为过,邓一群想。十年前的农村就是这个样子,现在稍稍好了点,但变化也并不是特别地明显。像他这样,从小就生活在农村的人都不热爱农村,还能指望别人对农村有什么好感,那是不可能的。有一次,她也异想天开地对他说,她很喜爱农村,她幻想有一天能在农村盖一个房子,然后种点菜、种点花。邓一群听了就笑。她以为农村是什么?是一个世外桃源?
说到底,肖如玉对农村的想法和田小悦是基本一致的。他想。她们是一类人,尽管她们的经历并不完全相同,但她们同样不了解农村。
邓一群那天晚上对她说了很多动听的话,不断地说自己怎么怎么爱她。但她好像对他的话并不相信,问他爱她什么,他说是爱她的一切,他甚至说她是漂亮的。但她自己是清楚的,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漂亮的姑娘。美妙的言语让人动情,他们那天还双双说了自己的过去。“我过去连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邓一群为了取悦她,这样说。肖如玉说:“不会吧。在学校也没有谈过?”邓一群想到了王芳芳。现在邓一群看出来了,王芳芳是个性格有点与众不同的姑娘。她过去爱过他吗?他想她爱他的时候应该是真心的,但她一旦离去的时候,就把什么都抛开了。尽管现在的邓一群自己对自己有一种满足感,但对她而言,她可能并不后悔,或者,她现在已经把自己的后悔转化成了对他的恨。
爱一旦失去,沉默就成了她最大的权利。
她对他不作任何应答,这就让他的成功感消失了不少。
邓一群当然矢口否认他在大学里的恋情。
“你过去谈过吗?”他这样问肖如玉。
肖如玉看着他,笑一笑,说:“没有。”但她可能又不想把自己说得太清白。清白的人是可疑的。就又补充说:“这要看怎么说。没有正经谈过。过去都是别人介绍,就像这次一样。没有深入地谈过。”
骗子!骗子!邓一群在心里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她过去一定谈过,而且肯定还非常深入,深入到让男友的性具插到她的体内。她一定早就不是纯洁的了。但他却必须接受她。他当然也可以不接受她。但她却可能是他不多的一次机会。失去她就不会让他再有同样的选择。但他也是骗子。他们是一对骗子。彼此彼此。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第86节:第六章(16)
婚姻和爱情是两回事,他想。他现在面对的是婚姻,而不是爱情!
那个晚上,肖如玉早早地走了,她怕回去太晚,父母会责怪她。临走的时候,肖如玉说:她本人没有什么意见,是愿意和他相处的,但他还没有过她父母那一关,而她父母哥姐们才是真正能决定她婚姻的人,自然他们的要求相应也就严格得多。
邓一群这次倒没有紧张,相反他心里慢慢地觉得笃定起来。只要她愿意,他自然不必在乎她的父母和哥哥姐姐。他相信自己能过关。
肖如玉一走,让邓一群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下了班的葛素芹会来找他。葛素芹还不知道他在谈朋友,然而他现在要不要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她呢?
这是一个问题。
一个面临着的不可回避的问题。
到了必须摊牌的时候了,否则将来会有麻烦的。他这样想。葛素芹听了这个消息会怎么样?也许会哭一场,闹一场?哭一场并不可怕,如果她闹起来呢?那他就会更严肃地对待她。他想。
她来了之后,邓一群装作很平静的样子,对他说了自己最近的事。他想:早点告诉她也许更好。她应该能够承受这一切。她听了没有吱声,好久,才问:“你们发展得怎么样了?”邓一群吞吞吐吐地说:“刚开始,人很一般。我自己也没有拿定主意。看上去人还不错。她父亲是个干部。我们也才见过两次面。将来怎么样,现在还不知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轻松,就像是真的一样。欺骗一个女人就是这样简单,他想。他怎么能不欺骗呢?他并不想欺骗,但事实上他又不得不如此。“骗她对她没有伤害。”他在心里说。道德上的价值评判,就在他这样自言自语的状况里消解了。
葛素芹是聪明的,她在心里肯定已经不相信了,但她却不想说出来。有什么意义呢?他总要找到他合适的爱人,而她永远也不可能是那个人,她永远也没法成为那个人。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她在这场爱情里,只是投入了——她得到了她所能得到的,她也失去了她所能失去的。得到的仅仅是她内心的一种体验,在今后的岁月里她还有可能再得到,而失去的将永远也不会回来。
邓一群看得出她很伤心,但她却同意再次和他做爱。葛素芹紧紧抱住他,就像他会突然离去一样。如果说她平时与他做爱时还含着一种少女的羞涩,而现在她则是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仿佛不这样抓紧轰轰烈烈地爱一回,明天一早天就会塌下来。她咬他,抓他,掐他。他看到她的眼里突然涌出了泪水。“你怎么啦?”他问。她就放开声哭起来。他赶紧捂住她的嘴,说:“你可不能哭,被隔壁邻居听到了影响不好。你说你是怎么啦?”她努力压抑控制着自己的情感,后来终于不哭了,笑了一笑,不好意思地说:“没有什么,我只是想哭嘛。”邓一群心里涌出一股爱怜来,他能够理解她的心情,这样的事情放在谁身上也会受不了的。但是她得接受这样的事实,他想。他抚摸着她,亲吻着。她说:“我就知道我不配你。”邓一群说:“你不要这样说。”她说:“真的。一开始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邓一群说:“我和她还没有定下呢。”说这话的时候,邓一群发现自己真是虚伪极了。“那又能怎么样呢?”她问。他无言以对。
他只能用肢体运动来消解他的尴尬与虚伪。葛素芹也不管不顾,默默地承受着他的“爱情”。她很投入。除了邓一群,她的生活里没有别的男人。在与邓一群之前,她甚至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她是缺乏经验的,但她只要一旦理解(?)了爱,体会到了爱,她身上的爱泉就会喷涌。她简直是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爱。她爱起来有点发疯。她年轻,身上充满了一种活力,她对爱有一种强烈的渴求和需要。她紧紧地抱住他不放,就像他好像要随时离开她一样。事实就是这样,他早晚都要离开她。邓一群在她的搂抱中这样想。这是他没法选择的事。他也很无奈啊!他想。
那晚上他们几乎整夜没睡,一直拥抱着,在这过程中,邓一群对葛素芹也动了一些真情,但他却更清楚地意识到,“情”对他实在是个奢侈的东西。当窗帘泛白的时候,她起身穿衣服,说:“我要走了。”邓一群说:“这么早你要去哪里呢?”她说:“我不想让你单位里的邻居们看见,那样对你不好。”他说:“可离你上班时候还早呢。”她说:“你睡吧,我可以赶回宿舍去。”他抱住她的腰,说:“你还会再来么?”他意识到他将失去她。她不说话,默默地穿着衣服。他想起了那次在学校的宿舍里抱住林湄湄的情形。林湄湄和她不一样。他突然发现自己在内心里是这样地真心爱她—— 一个普通的打工女子。她是好的,也是他所需要的,但他却只能放弃。而肖如玉并不是他内心所钟情的女子,但却是他所要努力追求的。这就是他作为一个男性在这个社会里的悲哀。
第87节:第六章(17)
她是个善良而又软弱的女子,而他却是另有心思。他的心思她永远也不知道。他想。这就是他们两个人的差异。他们从一开始想的就完全不同,怎么能够指望结果一致呢?分手是必然的。他不能给她什么承诺,他只能看着她离开。这也许是命里注定的。
她是他生命过程中的一个点缀。
邓一群想:我是自私的,自私而且卑鄙。但在这个社会这个城市里,自私而卑鄙的人到处都是,而且一个个看上去都是那么地令人尊敬。一个人的内心和外表是如此地不同,只要你不剖开自己的内心,你看上去就是一个让人尊敬的人。
[38]
葛素芹走后,邓一群也没有了睡意,他走到阳台上,看到了屋外城市黎明的曙光。那种曙光与农村清晨的曙光迥然不同,灰暗里透着一些亮色,或者说亮色里透着一种灰蒙蒙的暧昧。这个清晨并不清新,在这个城市里,一夜过后,给黎明带来的是夜间还没有来得及消解掉的肮脏和污秽。
他这样一个农村出身的青年,在这之前,他也制造了暧昧与龌龊。这像是一个没有秩序也缺乏道德的沉沦社会,大家都像是处在一个醉生梦死的境况里。不!这个社会并不缺乏秩序,也并不缺乏道德,缺乏秩序和道德的只是作为个体的人,这个体的一个个就组成了一条河流,宽大而泛滥,滚滚东流,不可阻挡。
葛素芹无疑是他生活里的一个受害者。但她现在也并没有这样感觉。她感觉不到她就不是。他感觉到了,而他却并不是要刻意地加害她。他想:这段恋情就这样结束了?她对他一点要求都没有?
他内心还是沉重的,有一份挥之不去的深深内疚。
邓一群吃了早饭,骑着车子上班去。
城市秋天的早晨有了些凉意,在浅浅的灰雾里,那些建筑物看不真切,也是灰蒙蒙的,看起来像一幅年代已久、蒙上了灰垢的油画。他一边骑在车上,一边想:我要明确地和肖如玉建立关系,和葛素芹至此结束——他们一个晚上做了多少次爱啊!那简直是发疯。一遍又一遍。他感觉像是把他一辈子的做爱任务都做完了,做够了。他可以结束了,没有任何遗憾。
他要打电话给邓阿姨,向她表示感谢,并告诉她,他现在和肖如玉关系发展得非常好。看起来,他们的这桩婚姻不错(如果最后他能和肖如玉结婚的话),作为邓一群,算是他在这个城市找到了一个归宿。他们之间有爱情吗?邓一群想:在别人眼里,他们应该有。但他知道,事实上在骨子里,他们只是一种男女关系。
一种鲜明的具有时代特色的泛物质的男女关系!
他听到了远处钟楼发出的钟声,在钟声里,他在心里兀自笑了,心想:我怎么成了一个哲学家?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啊。
在当今的生活里,当一个哲学家不仅是可笑的,简直就是可耻的。哲学家本身事实上并不可耻,可耻的是芸芸众生只有你一个,所以,这时的你才是可耻的。你必须和大家一样。一样了,就平等了,就可爱了,你做得再出格,别人也不会指责你,因为你不过是至多比别人向前多跨了一步。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就格外好起来。一切旧道德,在他心里就不复存在了。
第四部分
第88节:第七章(1)
第 七 章
[39]
已经过了新年,陵州下了一场几十年不遇的大雪。
城里城外一片洁白。
机械厅在南太平洋的一个岛国——贝劳共和国的一项投资赔了七百多万。周润南厅长出了点小小的事故,去海南时摔了一跤,把腿摔伤了。中央明令不准国家机关办实体,机械工业厅就把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公司撤了,那些曾经是小公司的头头们在经历了商海的波澜后又回到了机关当起了处长或副处长。一切太平无事。商场转为个人承包,宾馆则变为省机械行业干部培训中心。宾馆的经理被检察院抓了,据说有经济问题。机关里的人都猜测这一下很可能就要牵扯到厅长周润南,但半个月后,经理又出来了,说是并没有什么经济问题,而是因为和外省的一家单位有经济纠纷,被对方的公安局给抓了。厅长周润南找了各种关系,一直通过那个省的公安厅的一位厅长签字,才把人放回来。到处是三角债,我欠你,你欠他,他欠我,就这样丝丝缕缕地纠缠,理也理不清,扯也扯不完,公安、检察忙着抓人,你抓我,我抓你。好在人放回来了,放回来就好,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或者说心里的悬念得到了解脱。
周振生倒是真的被抓了,什么原因,众说不一,被判了十一年。邓一群和处里的人都感叹不已,觉得这样很不值。回头看看周振生,都觉得像他这样一个好人真不应该下海。处里的头头说到这件事的时候都用一种教训的口气,劝年轻人好好地安心工作,不要轻举妄动。
邓一群迫切需要马上和肖如玉确立关系。
虽然他们恋爱得很正常,而且关系越来越紧密,但邓一群更需要马上就能解决婚姻。有了婚姻,他就不一样了。在和肖如玉相处的那些日子里,他又去过邓阿姨家几次。他没有主动,邓阿姨也就摆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这样的关系真是奇怪极了。但邓一群心里知道:邓阿姨已经知道不再有什么作用了。
谈琴谈了男朋友。
她的男朋友是中国人民大学的一位研究生,小伙子个子有一米八○,白白的脸,戴一副眼镜,看起来很文静,有书卷气。
田小悦突然被宣布提拔为财务处副处长,也是机关里最最年轻的女处长。
为了庆祝田小悦的高升,处里还举行了一个小小的欢送仪式。仪式当然就是吃饭。那天晚上,邓一群的情绪特别压抑。在机关里,田小悦、他、机关党委的小赵、劳资处的小倪等等都算是一茬的,但这帮人都提了,偏偏只有他还在原地没动。是他不能干吗?他的表现是机关里面公认的,不仅熟悉业务,平时文章也写得好,有时候处长的讲话都是他来写。一句话,他没有后台,他还需要耐心等待。他不能耐心,他感到巨大的不公。在计划处,就是他事情干得最多,而提拔却没有他的份。难道是他命该如此吗?
在机关里,他处处能够感觉到不公正。他想起周振生对他说过的话:一定要当官。如果不去当官,那么就不如下海经商。而邓一群是不可能走像周振生一样的路的。半年前,机关里再次调整房子,很多人都分到了房子。本来小赵和他是住在一起的,后来小赵也分到了房子,一个三居室的房子。当时自己心里想:小赵搬走后,它就属于我的了。可是办公室却通知他,空出的房间改作后勤科的仓库,连宣传处的一只淘汰的旧档案橱都搬到了他宿舍的客厅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