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收起眼泪,穿过烟雨的肩膀看见了殿下的背影。那是充满悲伤的男人的背影,那是苦恼的君王的背影。
“殿下,臣……”
“现在肯见朕了?”
炎对着仍然背对着自己的暄深深地弯下了腰。
“小人一直都以为自己的悲伤是最深的,却没有看见殿下您的伤痛。”
“朕的伤痛又怎么能够跟烟雨姑娘的伤痛相比较呢?看看月亮帮朕留下的朕的影子吧!是不是充满了罪孽?”
炎慢慢地抬起头仔细地观察着烟雨。在月光的照耀下,烟雨安静地坐在那里,她已收起了所有的悲伤,甚至把寒冷都驱除殆尽了,她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很明显这是一个活生生的烟雨。
“谢谢你,还活着……谢谢你长得这样美丽……我现在觉得唯一惋惜的,就是没能看着你成长。”
“我也很感谢你,哥哥,我还活着……”
炎从位子上站起来,走下了台阶,走到了暄的身边,他在能够很好地看清自己影子的地方停了下来。暄为了不再看见炎那充满悲伤的影子而抬起了头,把目光放到了梅树的枝头。
“马上……就要迎来桃花浪了。让我们回到以前进行世子妃择选时的春天吧。”
“时间是回不去的,只能迎接新的春天而已,满是伤痕的……”
“但是己经发生桃花浪了,这是无法阻挡的!”
“如果桃花浪来了的话,那么,引导冬天的严寒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呢?”
炎看了看自己的影子,然后带着淡淡的微笑对暄说:
“殿下,也请看一看我的影子吧。这样卑微的我,以前的时候是仪宾,现在是拥有如此深的罪孽的人,我没有资格张开嘴说些什么。”
曾经十分害怕听到的话从炎的嘴里说出来之后,烟雨一下子就用自己的手捧起了哥哥的脸。暄代替烟雨,用悲伤的声音说:
“有罪的人不是你!你受到的是最大的伤痛。”
炎慢慢地摇头。然后,他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影子,用坚定的语调说:
“在历史中,有多少罪人是因为自己的罪而死去的呢?如果严寒不退去的话,是不会出现桃花浪的。对试图谋害世子妃的人进行惩罚的时候,是不能有例外的。”
“不能惩罚你!如果要惩罚你的话,那么,我也应该受到同样的惩罚!”
“殿下!看一看我犯下的罪吧!我是谋害世子妃的女人的……夫君。”
“我是谋害世子妃的女人的哥哥!如果讨论罪孽轻重的话,那么我的罪孽比你的还要重!”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向殿下您问罪,但是,这个世界上能够向小人问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暄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他很清楚这是外戚们最后的阴谋。他也无话可说了。在自己的面前,仪宾的脸封住了自己的嘴,转过身去,白己的身后则是罪人的脸封住自己的嘴。这样的阴谋不可以用在其他的放纵不羁的人身上,只有用在许炎的身上才会实现。
除了烟雨一直滴落的眼泪、随风飘舞的衣摆与发丝之外,任何东西都安静极了,一动也不动。暄咽下一口气之后,把目光转向了梅树上,他对这棵比任何人家的树都长得优雅梅树说道:
“古人把梅花誉为君子,是因为它具有不畏严寒风霜、能够忍受大雪纷飞的精神。但是古人所说的梅花却不仅是你,更是让你拥有像玉一样高洁的品格,还有怀着像冰一样冷淡的信念的主人。你这样的美丽是因为看着主人的行动,受着主人的精神熏陶才逐渐变成这样的。朕真羡慕身边有这样好的一个老师的你啊。”
说完这些之后,暄又轻声唤了云的名字。低沉而蔓延开来的声音随着风飘到了屋顶上,飘到了笔直地站在那里的题云身边。听到暄王的呼唤之后,题云飞快地从屋檐边上飞下来,轻盈地落到了地上。
“回去吧。许炎让朕向他问罪,那不正意味着他仍然是朕的臣子吗?今天的秘密出行获得的结果,已经远远超出我的期待了!”
躲在墙壁下的轿夫们看见题云的手势之后迅速走了出来。看见轿夫之后,暄转过身跟炎面对面地站着。暄不再看着他的影子,而是盯着他的眼睛,用君王的威严对他说:
“朕是一国之君!朕一定会用朕的手救出烟雨,救出老师你。但是,朕绝对做不到的就是改变你的血统。你所拥有的仪宾的身份是朕无论如何也改不了的。那是朕的悲哀。同样也是我们整个朝鲜国的悲哀。”
暄看见烟雨站起来之后,走过去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暄看到烟雨那多情的模样已触化了炎心中一半的冰冷。暄一边抚摸着烟雨的脸,那张脸还没来得及擦干眼泪,一边露出微笑,责怪道:
“你的哥哥怎么眼你一样不懂变通呢?也是,惩罚你的哥哥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他啊,现在已经过着跟谪居差不多的生活了。”
烟雨着急地抓住了喧的手,然后用满含泪水的眼睛哀怨地望着他。烟雨正在用眼睛说不如干脆惩罚她,然后把自己的哥哥放了。就像炎自己责怪自己一样,烟雨的眼中也全是对自己的责怪。暄转过头,对烟雨说:
“求你了……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朕。像朕这样的人,即使失去其他所有的东西,也不想失去你,朕也只不过是这样的一个普通人而已。”
暄害怕失去烟雨,所以快速地将烟雨拉到了轿子里。轿夫们为了隐藏起殿下和烟雨,快速地抬起轿子。慌张的炎向着轿子走了过去,但是在他靠近轿子之前,轿夫们非常灵巧、极为快速地躲过了他,瞬间就消失了。到现在还没有好好地看着烟雨的脸,也没能好好地感受烟雨还活着的气息,炎非常不满,不满轿子就这样消失不见了,也埋怨自己因为流泪而浪费了不少时间。
“竟然走得这样着急。我还没能好好看看你现在长成什么样子呢……早知道就先送你一些东西作纪念,哪怕是很小的东西也好啊。”
可能站在墙上注视着炎的题云听见了他一边呜咽一边说的这些话,他轻巧地飞上了梅树枝头,然后折了一枝梅枝,上面满是含苞待放的花蕾,然后消失在了茫茫的黑暗之中。
妹妹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这一切就像是一场大梦一般,炎只能睁着虚妄的眼睛,呆呆地望向黑暗之中。
烟雨就像是罪人一样.偷偷地回了一次家,连生下自己的母亲都没来得及去看一眼。自己这个做哥哥的,连妹妹的眼泪都没有来得及擦干。
炎在寒冷中移动着脚步。缓慢的脚步向着厢房与里压中间、带有单扇门的地方走去。不知不觉地,炎走向这个地方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有人斜靠在门上,即使不仔细看,炎也知道是雪。
“你是跟着主人来的吗?”
“不是的。我是来找主人您的。”
雪看见炎满脸郁是不能理解的表情,所以接着说:
“人的心怎么会被区区一张文书制约得住呢?在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公子您。从最开始被卖到这一家的时候开始,我就这样想的。虽然写满字的那张文书把我卖了,但是并没有把我的心一起卖掉。”
炎抬起头向着天空露出淡淡的微笑,就像没有从雪的话语和她内心中感受到任何的意义,就像世界上的一切都让他觉得不再有意义一样。
“所以又如何呢?你说你心中唯一的主人就是我,但是我从来就没有把你的心意放在心里过……”
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雪不知道是自己爱得很痛,还是因为他爱得很痛,所以才让自己的内心也如此疼痛。炎向里屋的方向看去。
“原来我的存在就是罪啊!我的内心是更大的罪孽啊!”
“所以您就自己请求处罚吗?”
“不是自己请求惩罚,而是我应该受到惩罚,为了让殿下的内心舒坦,所以我才自己请求的。”
“您这样做,反而有可能是最残忍的报仇。对公主来说,还有比公子您亲自接受惩罚更严重的惩罚吗?”
“我自己接受惩罚是最残忍的报仇?”
“公子……”
雪移动脚步想要过去安慰一下悲伤的炎,但是因为炎露出的冰冷的目光而停住了脚步。
“不要再靠近我了,走吧!不要再把我当作男人来看,以后也不要再来这里了。”
雪的心在这一瞬间沉到了谷底。虽然炎的眼神冰冷,但雪明白,他是想通过拒绝雪的心意来照顾她,这反而让雪觉得更加悲伤。雪不忍心再看着他,于是悲伤地转过了身去,眼睛里含满了泪水。雪强忍住泪水,真诚地对炎说:
“公子,请您不要让自己伤心了。您这样做的话也会让烟雨小姐伤心。虽然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旁边看着而已,但是,我一直看着小姐这段时间是怎样度过的。从坟墓中死而复生,历经各种恐怖的事情,但是小姐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小姐的口中出现得最多的话就是‘哥哥’这两个字。最先去寻找的、呼喊最多的也是‘哥哥’。请您好好想一想,为什么小姐没有回到这里,她这样做到底是为了谁。如果您能够理解烟雨小姐的这一片苦心的话,那么,您就应该生活得比任何人都幸福才行。只有这样,才是对经历了死亡的小姐的报答。”
炎慢慢地低下了头。听明白了这些话之后,他的内心更加痛苦。烟雨曾经那样哀婉地呼喊着自己,自己却没有抓住妹妹的手,瘦弱的妹妹为了白己不能回到父母的身边……踌躇了一会儿的雪,慢慢地消失在了胡同的深处,只留下了一个悲伤的背影。
炎独自站立在那里,悲伤地看向那一扇门。看了好一会儿之后,嘴角露出了一抹自嘲的微笑,然后走动了起来。
“现在我实在无法知道我该怎样做才能够变得幸福起来了。”
炎朝着里屋高喊了一声:
“有人吗?还有人醒着吗?”
被炎的声音惊醒的管家,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快速地跑了出来,那样子好像还没有从梦中清醒过来。
“主人!这么晚了,您为什么要在寒冷的屋外站着呢?”
“我把你吵醒了啊。”
“不、不是的。睡梦中,小人好像总是听到院子里有喧闹的声音,所以这才醒了。小人还以为是风声呢!”
“既然你已经醒了,就给我把钉子拿来,再找一根又长又结实的木头来,把大锤也拿来。”
虽然管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站在他眼前的炎是那样的悲伤,所以他什么话也没有问,直接去仓库把炎需要的工具拿了过来。
炎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管家手中拿来的东西,然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艰难地开口说:
“把这扇门封上。”
“什么?”
管家非常惊慌,一边看着炎,一边又看了看那扇门。这扇门跟一般的门不一样,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由于管家对这一点也很清楚,所以他一时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只能着急地跺脚。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儿!”
“不是,我……主人啊……”
“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如果你不做的话,那么我自己来做。”
炎的声音非常激动,所以管家不能再犹豫了。他艰难地抬起木头把那扇门横着挡了起来。然后开始用大铁锤钉钉子。大锤敲击钉子的声音划破了夜空,悲伤地在这个院落里飘荡着。敲击的声音幻化成几倍的痛苦敲击在炎的心上,管家钉在门上的钉子也钉进了炎的心里。这些声音,当然也会传入旼花公主的房间里。哭得昏厥过去的旼花公主被这声音惊醒了,哭得眼睛肿肿的闵尚宫轻声唤着公主:
“公主慈驾,现在清醒点了吗?”
“这是什么声音?外面是什么声音?”
一个奴婢快速起身向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不一会儿,她带着一脸难看的脸色快步回来了。
通过她的表情,旼花很快就明白了发生的事情。
“不会,不会是……”
“怎么办啊?现在正在封那扇门!”
“谁?是谁?是夫……夫……夫君?”
旼花猛地站了起来,想要向外面跑去。但是身旁的闵尚官一边哭一边挡住了她的去路。
“公主慈驾,请您镇定。您这样的话,肚子里的孩子是会出事的。”
“放手!夫君现在正在我的心上钉钉子,你让我怎么镇定?夫君这是想要抛弃我啊!”
旼花公主推开闵尚宫向屋外跑去。她光着脚在冰冷的地上跑着,闵尚宫和奴婢们着急地跟在她的后面。跑到那扇门眼前的旼花公主用力地推着已经钉住的门——门已经被封得死死的了,无论旼花公主怎样用力都打不开。那双钉钉子的手感觉到了旼花公主的力量,于是停了下来。旼花公主透过木头的空隙着急地向对面看去,她看到了对面背对着这边站着的炎。
“夫……夫君……”
比钉钉子的声音还要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炎的声音传进了旼花公主的耳朵里。
“不要停,继续钉!”
慌张的旼花公主不忍心纠缠炎,于是对无辜的管家下令:
“是管家吧?赶紧停下!反正是要钉钉子,那你干脆直接往我的心上钉吧!”
“哎呀,小人要疯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钉也不是,不钉也不是,管家在两个人中间不知所措、左右为难。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了闵尚宫在旼花公主的背后一边哭一边恳求的声音:
“小人将自行了断来请求您的原谅,求您不要再钉了。”
旼花公主的哭声不断地敲击着炎的心,她的哭声比钉钉子的声音更让他痛苦,不要再发生痛苦的事情了!想到这些,炎的嘴中吐出了非常刻薄的最后一句话:
“钉子……一定要钉得结结实实的。”
旼花公主听到炎的这句话之后,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以前的时候,在这里亲吻枫叶的炎是徽笑的,第一次亲吻炎的她,那时也是徽笑的。那曾经鲜红的枫叶正在消失。与此周时,木头缝隙中炎的背影也渐渐地远去了。
黑色的轿子悄无声息地到达了康宁殿。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的暄和烟雨从轿子里走了下来。暄看见了站在月光下凄婉的烟雨的模样之后,深情地呼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烟雨!”
烟雨动了动美丽的嘴唇,然后说:
“我觉得遵从殿下您的意思是作为百姓应该做的,所以我从来就没有埋怨过殿下您——可是,今天晚上殿下不得不对哥哥那样做,是吗?”
“这是你对朕说的话中最让朕感激的话。朕希望你能够埋怨朕。从今往后,我不会原谅你只埋怨你自己!”
“那么,哥哥……”
暄避开烟雨的问题,走进了康宁殿。这样慢慢地走进康宁殿的暄的背影,在烟雨看来是如此的忧伤。暄离开之后,只剩下像细雨一样倾洒而下的月光,以及随着黑暗流动的云朵。
题云摘下面纱,把插在自己身后的梅枝伸到了烟雨的面前。哪怕是用这微小的东西,题云也想安慰一下那忧伤的目光。接过梅枝的烟雨的手触碰到了题云的手。这一点点接触到烟雨的手的小小面积,让题云感到就像是占据了她的整个身体一样。为了将自己这样的内心隐藏起来,题云握紧了拳头。烟雨就像是在擦拭着哥哥的眼泪一样,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梅花,眼中满含着泪水。看见这幅场景之后,题云说:
“折断的梅枝上也是会开出梅花的。而且,梅枝折断的地方,第二年会开出更加美丽的梅花。折掉的树枝越多,策二年开出的美丽的花也就会越多,香气也将会传播到更广阔的地方。”
虽然题云的声音无比的冰冷,但是对烟雨来说却是温暖的安慰。烟雨眼中蓄满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为了不让题云看见自己的眼泪,烟雨慢慢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转过身的烟雨的腰上垂下了还是月时的发带,这让题云的眼睛变得麻酥酥的。不知不觉,自己的手向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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