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的死亡让暄遇见了题云。两个人再会时,那是在后来内三厅在训练时,暄突然去巡视的时候。暄穿过数百名士兵,在红色旗帜下站着的题云面前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就那样,题云从此成为暄的云剑。暄的面前又重新浮现出当时的场景,无数士兵投来不可思议的、羡慕的目光。
“云……白云……”
暄低声吟诵着,像看着被关着的窗户那一方飘过的云朵,又像看着云朵一侧那更遥远的地方,暄的视线飘向了窗户那边的尽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选为王的贴身侍卫云剑吗?”
“不知道。”
“是因为桓雄……”
暄笑了笑又望着题云,题云面无表情地望着王。
“桓雄自天上来到朝鲜大地时,带领风伯、雨师、云师等而来。但风伯和雨师先返回了天上,到最后,留在朝鲜大地上守护桓雄的臣下就是云师。所以辅弼殿下的,世世代代都是云,而朕的云就只有你。”
题云发自内心认同暄的说法。就如同对暄来说,唯一的云是题云一样,对题云来说,唯一的太阳也只有暄一个,而且,这个太阳日后也不会改变。这种信念治愈了他那因爱而产生的伤口。
下人小心翼翼地轻声向阳明君回禀着“尹大亨来了”,生怕这声音传过墙去让其他人的耳朵听见一般。阳明君听到这些,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不停地喝着手中的酒。退下的下人转达阳明君拒绝见面的意思,就这样送走了尹大亨。第二天,第三天,连续好多天,阳明君都拒绝与尹大亨见面。吃了几次闭门羹以后,尹大亨终于进入了鑫管斋。阳明君这段时间一直在醉饮,他衣着凌乱地斜躺在那里,几个空酒瓶乱七八糟地摆在自己的面前。
“为什么是我?”
阳明君用充满醉意的话语向正在行礼的尹大亨叱问道。尹大亨并没有理睬,行完礼后坐下来才开口说:
“为何是大人?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要找的人为什么是我?”
“您是问小人找阳明君大人的理由?小人是担心殿下的身体安危,想来和您商讨一下……”
“我什么时候问你来找我的理由了?我在问你,为什么不找其他王子,偏偏选中我?”
阳明君愤怒的声音震慑着整个厢房。但尹大亨仍像笼络整个王宫一样,静静地笼络着阳明君。
“此事事关殿下的圣体安危,除了殿下的哥哥阳明君大人外,还有谁适合呢?当然,小人若是去找殿下的叔父的话,的确会受到款待……”
阳明君使劲咬着上下唇齿。尹大亨来此的原因分明不是为了这个。阳明君毫不掩饰自己轻蔑的表情,直接说道:
“但又为何拒绝那热诚的款待而选择来我这里呢?”
尹大亨打量着眼前阳明君那散漫的姿势。他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因为酒醉而变得衣着散乱,阳明君绝对是风度翩翩的王子,同任何时候都不露出心腹的当今殿下简直像极了。想要利用他的话,的确是要冒很大的风险。但也正因为这一点,如若拥戴他为王的话,以他为中心的许多人就会团结起来。想到那些只有贪欲而愚蠢的王子们,尹大亨就深信没有比阳明君更合适的人选了。
“我认为比款待更重要的,就是动机和资质。”
“我有什么动机,又有什么资质呢?”
“您有成为殿下的动机,拥有作为殿下的资质!”
“你说的好像比我自己还了解我!但我讨厌沉闷地坐在龙椅上,而且觉得拥戴我的人也很惹人烦。你还是不要再强行拽着只懂得当大少爷的乐趣的我向谋反之路走吧!”
“难道您不记得先王殿下是如何对待阳明君大人了吗?”
阳明君使劲地闭上了嘴,像是想要遮挡住悲伤的眼眸似的,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但那复杂的感情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于是他的声音中包含怨恨,径自说道:
“作为殿下的话……只能那样做……世子是其有正统的嫡子,如果把爱和力量分给哥哥庶长子的话,对年纪轻轻就和王位连在一起的世子来说,这将是莫大的威胁。即便是为了江山社稷,先王也应当那样做。”
好像是为了安抚自己一直受伤的内心一样,阳明君这样大声地讲给尹大亨听,同时也说给自己听。虽然阳明君英明的头脑能够理解先王为何那样做,但他的内心依然是无比伤痛的,这样的伤痛无法治愈,因此阳明君感到非常烦恼。尹大亨内心刚刚燃起的希望的火苗,一下子又晃动了起来。又饮下一杯酒的阳明君配合着周围寂寞沉寂的空气说道:
“如果担心自己女婿病情的话,不妨直接去内医院吧!”
“这次御患并不简单。如果当今殿下驾崩的那天,就算阳明君没有抢夺王位的想法,其他王子也会去抢的。那样的话,我们谁都不能保证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坡平府院君!别再装了不起的忠臣了,现在就直接露出你那漆黑的心来,怎么样?”
尹大亨努力地吞咽下自己还想说的话,只是盯着阳明君流到口中的酒,眼珠子不停转动着,猜测着眼前这位一直自斟自饮的阳明君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也很疑惑,直到目前为止,阳明君都没有取出他那把放在书桌上的环刀。如果在平时的话,听到这些话,这把刀早就被阳明君从刀鞘里拔出来了。阳明君到底有何居心?是对于王位的贪欲现在才显露出来,还是只是由于喝醉了而胆大妄言?尹大亨完全分辨不出来。
尹大亨的视线在阳明君的手上停了下来。他看到阳明君虽然极力维持着斜坐的姿势,但斟酒的酒瓶口却稍微避开了酒杯。阳明君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嘟囔道:
“实在无法容忍杀害殿下!但我也想拥有他所拥有的一切,原封不动地……”
“小人能帮您实现这一切。”
“为了守护意识不明的殿下,我……要比叔父们先掌管王权,妈的!”
“真是了不起的想法!”
尹大亨说不出更好的话。但对于这段时间阳明君表现得如此过分,现在态度又突然转变,而且是借着酒劲,尹大亨感到有些奇怪。之前,哪怕是稍稍有一点点暗示,尹大亨也不会觉得如此意外。所以这次,尹大亨不由得开始警戒起来。
“事情解决得太容易我反而非常担心。我无法相信坡平府院君!”
阳明君这句话说出了尹大亨的心里话。尹大亨大吃一惊。对面的阳明君像丝毫没有察觉到他那惊讶的表情似的,继续舌头打结地说道:
“我拿出我的少爷位置,这并不是一件难事,但你拿出国丈的位置,这可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你失去的东西要比我多得多。”
尹大亨的犹疑之心更重了,这已经不是自己相不相信阳明君这个问题了。更大的问题是:阳明君没被自己掌控,自己反而有可能被阳明君掌控.一种本来是想利用阳明君、但稍有不慎就会被他利用、到最后遭到抛弃的想法,飞快地掠过了尹大亨的脑海。
尹大亨明白了:为什么大臣们在提到下一届王位继承人时,会第一个想到阳明君,他也明白了为何连先王都那么排斥自己的儿子阳明君。因为:即使在醉眼惺松的状况中,阳明君依然具有最终拿握主导权的威力。此时突然响起的阳明君那漫天的笑声,让尹大亨的精神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哈哈哈!轻视我的那双脚这么轻易地走了进来,现在害怕了吧?本想利用我,但是反而好像被我利用了一般,是这样吧?现在要怎么做呢?已经吐出的话不能再收回去了,对吗?”
自打进入这间房间开始,阳明君就始终没看过尹大亨一眼。正因如此,能确凿地说出对方心里想法的他,真是太可怕了!但是,如果尹大亨就此表现出异常惊慌的话,也许自己的主导权就会永远被夺走了,于是他强打着精神说道:
“小人绝对没有拿出国丈位置的想法。”
“你的女儿也就十二岁?你是打算抛弃现在的中殿,再重新扶植一个中殿.再次当国丈?可怜的女人们呀,没有遇到一个好父亲啊!啧啧。”
尹大亨咽了下唾液,没有从这位仍盯着酒杯看的阳明君身上转移视线。阳明君说的每句话都在极大地刺激着自己的身体和大脑。
“您是在考验小人,还是……”
尹大亨的提问,阳明君这次仍没有做出回答。阳明君只是面带微笑,不停地痛快地饮酒.最终,尹大亨实在无法忍受这种不安,大声地说道:
“您一定是在考验小人!”
“瞧,提高声音了!”
阳明君高声地说道,终于眼睛径直地盯向了尹大亨。尹大亨从阳明君喷发着悚然寒意的眼神中丝毫感觉不到他的醉意。这一点也不像尹大亨在这段时间内看到的阳明君。虽然距离很远地坐着,但他的眼神就像是掐住了尹大亨的气管一样犀利。
“是你先考验我,所以我也来考验你,因为你不相信我,所以我也并不相信你。这是事关生死存亡的大事,让我如何相信一直机关算尽的你呢?”
“不相信小人的理由是……”
“因为至今为止,我一直用剑威胁和驱赶鼠辈。”
“但你的态度为何会突然发生转变?”
“突然转变?这不是突然转变,只是我在见到一把剑就吓得魂飞魄散的那些微不足道的人面前,没有必要表露自己的心意而已。我像是那么不慎重的人吗?”
“您刚开始也把小人遣返了。”
“那是……我怀疑殿下和你一起让威胁王宫的我陷入陷阱之中。如果想支撑我这条命的话,我需要不停地猜疑.谁都不能轻易地相信。”
尹大亨想先问阳明君喝到现在的酒都喝到了哪里。明明亲眼看到阳明君把酒都喝进肚子里,他怎么就不醉呢?即便这样也不能轻易相信。尹大亨好不容易振作起精神,使上全身的力气说道:
“您贪心的是什么?”
“我对王权没有兴趣,对你年幼的女儿更没有兴趣。”
好像又有哪里不对劲了。尹大亨不知道阳明君的酒量有多大,也不知道他的城府到底有多深。但尹大亨想到如果阳明君露骨地表露出对王权的贪恋的话,那就更值得怀疑了。所以他默默地等待下文。
“我贪心的是宗庙祭礼上的祭主之位和许炎的妹妹……”
尹大亨手背的筋猛地凸起来。虎口抓住阳明君。想起很久之前在宫内的女人之间谣传的阳明君的爱情故事。他爱慕的对象就是那个被择选为世子妃的许氏姑娘,她也成为宫女之间津津乐道的话题。还有阳明君请求先王许配烟雨为妻,但遭到拒绝的悲伤情由在宫内也像秘密、像故事一样传开过。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事实。尹大亨看到阳明君痛苦的表情也是事实。
“她还活着……您知道吗?”
“所以我才露出贪心,不是吗?不久前去问候殿下的圣体时偶然在康宁殿前面见到。她还活着……现在我们不会再错过了。先王再也不能从我这儿夺走她了。”
不久之前的话,应该是接到报告说阳明君变得异常的那段时间。虽然阳明君本来就是很放荡不羁的人,但他最近的仿徨颇被人们说来说去。原因显露出来了,原来是因为那个女人,一定是那个女人让他发生了突变。
“只要小人的女儿坐在中殿的位置不变的话,如何处理许炎的妹妹都没有关系。只有一点,不能让死的女人重新复活。对于这点您一定要守约。”
不能把烟雨纳入后宫。是让她继续像现在这样当一个死人活着的意思,阳明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犹豫的神色,他比任何时候都思考得认真,片刻之后,阳明君艰难地张开嘴:
“如果只有这一个方法的话……”
“那么我就相信我们的心意相同了。接下来该商讨最大的绊脚石了吧?”
主导权又转到了尹大亨那边。现在他的声音装载着比阳明君更大的力量。他看着没有继续再喝酒只是握着酒杯的阳明君慢慢说道:
“要铲除王的贴身护卫云剑和许炎。您能理解吧?”
阳明君上下牙愤愤地咬着发出啧啧的声音。与此同时握酒杯的手忍受不住自己虎口的力量,微微抖动着。阳明君好像想遮掩颤抖的心情似的,伸出手去倒酒,但酒瓶己经空了,于是他抖动的手喝了杯空酒。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但他们绝不是成为阳明君大人的臣的人。”
尹大亨说得没错。如果阳明君称王,那么他们将是第一个拿剑指着阳明君的脑袋的正直的朋友。
“我的贪心已经让我离他们越来越远了,他们不会成为我们的障碍。”
“那么今天小人就先告退了。对了!作为约定的礼物献给您三位下人。他们都是价格非常昂贵的壮丁。”
三个壮丁是经过训练的武士,这是监视阳明君的意思。尹大亨一得意扬扬地走出去,阳明君就双手抱住头趴在了酒桌上。
“今天坡平府院君那里还没有任何消息吗?”
“是的,中殿娘娘……”
宝镜害怕宫女看见自己眼中的动摇,所以赶紧低下了头。由于低下了头,所以头上沉重的加髢让她觉得很累,但是与这相比让她更累的却是不再来找自己,就像是已经抛弃了自己一样的父亲尹大亨。宝镜虽然得到了中殿的身份,但是根本就去不了交泰殿,好不容易在含元殿稳定了下来。对这样的她来说,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自己的父亲。但是,现在好像连自己的父亲也要抛弃她了,宝镜这样想着陷入了极度的不安中。
这段时间,宝镜有时候还会出现幻听,她总是听到“竟然敢杀死真正的中殿,自己坐上中殿的位子”这样指责自己的声音。虽然宝镜很清楚这是自己想出来的,但是在内心深处却总是能够听到这个声音,怎么都摆脱不掉。
宝镜很想减轻一下压在自己内心的重量,哪怕是一点点也好。但是,她没有找到其他的方法,于是只能自己动手摘头上的加髢。
她一边观察宫女们的眼色,一边从梳妆台上拿起镜子。但是镜子中照出来的并不是宝镜的脸,而是在她的身后孤傲地升起的月亮。宝镜像是丢了魂一样,呆呆地看着镜子中的月亮,就那样呆呆地坐着。宫女们迅速走过来帮她把加髢摘了下来。但是,宝镜仍然茫然若失地凝视着月亮,呆呆地望着月亮所代表的真正的中殿,她仿佛看见了埋藏在自己记忆深处的许家小姐——烟雨。
虽然她们都是同龄人,但是许烟雨在众多少女中是那样地耀眼。她比任何一个人都像世子妃,当时的她连烟雨的脸都不敢看。而且,在第二次选妃仪式结束之后,自己被确定为内定人选乘坐六人轿被内官护卫着离开,而当看到乘坐简单的轿子离开的烟雨时,她感到了极大的惶恐。
完美的外貌、优雅的举止行动、无邪的微笑、思路清晰的答辩以及动听的声音……宝镜羡慕烟雨所拥有的这一切。直到有一天,有人出现在宝镜面前,告诉宝镜,说她可以拥有这一切,并对她说许烟雨的一切都可以成为她的。这个不速之客正是大妃尹氏派来的人。之后,宝镜根据大妃尹氏的指示,偷偷地躲进烟雨住的别宫,用巫蛊术害死烟雨之后,把她的沾染了鲜血的大礼服拿了过来。她就这样夺走了烟雨的性命。现在穿在自己身上的王妃的唐衣本应该是属于烟雨的。就在宝镜这样想着陷入惶恐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尚宫低沉的声音。
“中殿娘娘,今天天气很冷,小心着凉,还是把窗户关上吧!”
窗户被关上了。直到这时宝镜才把目光转向了化妆台上的镜子里。
“你们都先退下吧!”
声音还是跟平时一样有气无力。尚宫与宫女们一起慢慢地退下了。房门被关上,屋子里只剩下宝镜一个人的时候,她的眼中一下子含满了泪水。
“父亲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