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先父并不是王室的人啊,我宁愿相信神母!”
“呵呵呵,深谙孔孟之道的小姐,竟然要相信我这巫女,真是荒谬至极。”
张氏干笑了几声,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二人之间陷入了沉默。烟雨的眼前突然现出了暄的样子,他伤心的眼神,毫无血色的嘴唇,瘫软的身体,都要让她心痛至死。
“如果我不知道什么孔孟之道就好了……”
“到现在,还是不知道殿下的安危吗?”
烟雨故作平静的表情破碎了,大颖大颗的眼泪落在了凤簪上。
“是啊……神母,为什么我连一个挡煞的巫女都做不好?如果我是真的挡煞巫女,殿下就不会受这么大的罪……”
其实,能给暄做一个挡煞巫女也没什么不好。虽然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与暄相见,但这样,她和暄就能建立起微弱的联系,只要这样就可以心满意足了,就算暄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也没关系。但现在,连挡煞巫女的身份都是假的,而且因为自己的冒充,让暄面临险境,她怎么能忍受这一切!烟雨泪流满面,倒在了张氏的膝盖前。
“上次是怎么做到的?如果我不是真正的挡煞巫女,那么殿下的龙体怎么会好转?”
“那是因为你们二人的八字相生,又有你身上的符咒,所以有了奇效。就因为这样,我一直在把婵实当作我的接班人,叫她学符咒。不过我的寿命会因此而缩短。”
“那么,就直接把我变成真的挡煞巫女吧!为了殿下,让我做任何事情都可以。不是说最强力的巫术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吗?是我的心还不够诚恳吗?”
“巫女并不是你不想做就可以不做,同样,也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就算用尽我的神力,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暄倒在自己眼前的场景又一次闪现在烟雨的眼前,她更加迫切地恳求着:
“那么,到底怎样才能救出殿下?怎样才能让他不痛苦?如果需要我的血,就抽出来用,我会毫无怨言地交出最后一滴。如果需要我的肉,我也乐意割舍。哪怕会把我的骨头打碎,磨成粉也没关系……求您帮帮我吧,我只求不要再让殿下受苦……”
张氏深深地叹息着,把烟雨抱在了怀里。这又是自己犯下的罪孽,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可怜的孩子。张氏喃喃自语道:
“太奇怪了。这次真的……和之前又大不一样,真离奇啊……”
尹大亨的手在颤抖。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虽然这也是迟早的,但是不该在这样没有准备的状况下发生,计划要被全盘打乱了。
“殿下没有驾崩吧?”
“据我所知,还没有。但是能否度过今晚也很难说。”
慌张的尹大亨猛地站起,深吸一口气之后又坐了回去。越是这样的时候,越需要冷静。
“我们的目标并不是殿下,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难道是权知都巫女失手了吗?难道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
没有人回答。聚在房内的勋旧派的每个人都紧紧地闭着嘴巴,但心里又都飞快地算计着。尹大亨环顾四周的人,安慰道:
“大家一定要特别小心,不要让别人乘虚而入。”
这次有人回答了。
“已经出问题了。现在阳明君府邸已经挤满了人。”
一听到阳明君,先前还在试图安慰别人的尹大亨首先慌乱起来。
“浑蛋!那愚蠢的权知都巫女把事情搞成这样,跑到哪里去了?”
“四渎祭还没结束,她仍然在那里。”
“观象监那边怎么样了?地理学教授之后再没有联络吗?”
前两天地理学教授刚拿来了情报,说命课学教授正在逆算挡煞巫女的八字。今天事态突变,他刚好十分需要那生辰八字。只要能把挡煞巫女的八字掌握在自己手中,给王施巫蛊之术,也不是难事。
“据说快要完成了。但是今天的事情会让观象监忙得一团糟……”
“一刻也不能放松对命课学教授的关注。或许算出来只需要一会儿的工夫。”
外面有下人拿着书信进门,呈送给尹大亨。是地理学教授的密信,他已经等待很久了。信的内容非常短,殿下在晕倒之前碰了挡煞巫女,而巫女的手臂上有着不知内容的符咒。看来事情的关键在于这里。那就不需要再关注其他,只要盯紧张氏就好了。
“都巫女张氏……她的神力至今还能守住都巫女宝座吗?”
暄正在看书。突然有个小女孩儿跑了进来,趴在他的身旁。他隐约觉得之前见过这样的场景。女孩用白嫩的小手翻开了书本,现出上面清晰的字迹。暄知道了,旁边趴着一起读书的女孩子是小时候的烟雨。烟雨又翻开了另外一本书,书本里的墨字同样也很清晰。他把头转过去,用力地辨认着,虽然书本里的字迹十分清晰,但或许是光线的关系,年幼烟雨的侧脸十分模糊不清。他感受到了似曾相识的憋闷感,这让他觉得有些暴躁。烟雨的脸慢慢地向这边转了过来,光线也逐渐弱了下来。随着周围一点点地暗下去,烟雨的脸逐渐正对着他,脸部轮廓也逐渐清晰了。他渐渐看清了花瓣一样,带着甜蜜微笑的嘴唇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当她的五官完全清晰起来以后,他看得真真切切,这,难道是月?是月!
出现在梦中的这张脸,给暄带来很大的冲击,他猛地睁开了眼睛。自他在康宁殿失去意识后,已经昏睡了好长一段时间了。旁边的韩氏大妃一直以泪洗面地陪护着他。一发现王清醒了过来,房间内的所有人一起凑了上来。
“殿下,求您打起精神吧。只当是为了母后吧,殿下!”
暄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发出了细微又不容抗拒的声音。
“义……禁府判……事,把他给我叫来。现在……马上!”
他一醒过来,就说这样的话,焦急又疑惑的韩氏抓住儿子的肩膀,再次问道:
“殿下,您刚才说什么?现在能看得见母后吗?”
“母后……”
“是!没错!我就是母后啊!您总算醒过来了!”
“母后,义禁府判……事……”
韩氏已经哭成一个泪人,马上向内官命令道:
“你们在干什么?立刻召唤义禁府判事!
“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没有手诏是无法行动的……”
暄的眼睛又无力地闭上了。韩氏害怕儿子再次失去意识,用浸湿的毛巾细细地擦拭着暄满脸的冷汗,努力不断说着话不让他再睡过去。
“殿下,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不能再睡过去了!您听着我的声音啊,一定要醒着!
越来越遥远的意识,被带着哭腔的韩氏的声音再次呼唤回来。暄艰难地动了动嘴辱。
“书案……快……”
韩氏开始有些担心儿子是不是在说胡话。他这样的举动,根本看不出是刚失去意识的人,不是突然找义禁府判事,就是找书案,实在太奇怪了。韩氏更加忧心忡忡,怕他是中了邪,又不敢说出口,泪流得更汹涌了。
“殿下有命,快拿书案来!”
内官迅速拿进书案。暄在韩氏的帮助下艰难起身,用颤抖的手拿起了墨。车内官抓住了暄拿墨的手,说道:
“殿下,让微臣帮您磨墨吧。”
暄艰难地甩开了他的手。他强令所有人都退下,亲手把砚滴里的水倒入砚台,开始磨墨。韩氏暗暗咬紧牙关,吞下眼泪。明明已经精疲力竭,却还固执地亲手磨墨的儿子,看起来太怪异了。暄用不断颤抖的手磨着墨,眼睛里流下了泪。他想起了纤瘦憔悴的烟雨,当她自认命不久矣,写下绝笔的时候,肯定也是在濒死的苦痛中艰难地磨墨,如今他身临其境,越发地怜悯烟雨,她一定比现在的自己更痛苦,想到这里,他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个不停。
这次磨墨花了他更多的时间,他蘸好了笔,想要开始书写,笔上的水却浸染了纸张。本以为墨已经研好,想不到还是不行。暄自责地咬住了嘴唇,当时的烟雨肯定也是这样的心情,想到她用了生命最后的热度,辛苦写出的书信,自己却没有读完,这让他开始自我厌恶起来。暄极力提起笔,给义禁府判事写信。
其一,现在尚有很多疑点需要追查,即刻把挡煞巫女监禁在圣上的寝殿。其二,怕病气会影响到大王大妃,把大王大妃移驾至温阳行宫。
第一条,是为了烟雨的安全着想。圣上的寝殿是在宫内算得上最安全的地方。星宿厅地处偏远,里面住的只有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几乎称得上是最危险的地方。第二条其实也是为了烟雨的安全。如果被妄图刺杀王的人知道烟雨和月是同一人,他们肯定会想尽办法再次杀害烟雨,她的境地就会更加凶险。大王大妃不仅是最大的嫌疑人,而且知道烟雨的长相。将他们的大王大妃移到别处,服侍他们的副提调尚宫的宫女们也要一起离开,这样烟雨就可以安全一些。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一般宫女们在觐见贵人的时候会一直低着头,不敢失礼地盯着脸看,所以宫女们问题倒是不大,但是大王大妃却不一样,一定不能让他们接触到月。
虽然他写的字,跟烟雨当时书信中的文字比起来少之又少,但是捏笔的指尖都快要断掉了,勉强支撑着坐着像要断气一般的痛苦。意识再次变得模糊起来,连思维都变得异常艰辛,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是否写对了。暄呼出一口气,在几乎没有意识的状态下签下署名,还印下了玉玺。将信纸放入信封内封合,他叫来了使令。
“把这个传给义禁府判事……务必亲自交到他手中……”
使令拿着封书退下,韩氏靠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暄。
“殿下,您到底有多重要的事情,身体都这样子了,还要……”
“母后.您别担心。”
暄把声音尽可能地压低,只让韩氏一个人听到。
“母后,您还记得烟雨姑娘吗?”
“谁?”
暄痛苦地粗喘了几次,再次说道:
“世,世子妃择选的时候……母后不是见过吗?她长得很漂亮吧?有长长的睫毛……雪白的皮肤,头发乌黑,语气和阳川都尉一模一样,如书生一般……”
韩氏惊讶得张大了嘴,赶快用手捂住。儿子明明一次都没有见过烟雨,说出的话却好像见过面似的,这让她感觉非常惊异。儿子被病痛折磨得苍白的脸,竟然在这时候露出了徽笑。难道是烟雨的冤魂作祟,让儿子陷入了迷乱痛苦之中?韩氏满心都是恐惧,她紧紧地抱住了暄,她怕别人会说她可怜的儿子疯了,所以完全没办法跟别人商量这件事。
暄支撑着想确认烟雨安全进入寝殿,但是他没有等到,就再次失去了意识。
在地理学教授的眼里,命课学教授近来非常忙碌。在挡煞巫女的手臂上发现符咒之后,他没有继续守在病危的王身边,而是待在观象监闭门不出,可见他是在专心对巫女的八字进行逆算。
命课学教授在得到了结果的那一瞬间,脸色突然变成恐怖的铁青,地理学教授跟他一起工作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命课学教授一脸的不可置信,只愣了一会儿,就飞快地把写着结果的纸张揉成一团,吞了下去!
晚了一步!八字虽然完成了,但还不等地理学教授反应,就已经进入到了命课学教授嘴里。在他看到命谋学教授完成八字后的奇怪表情时,就知道他会迅速销毁已经算好的结果,但没想到他会用这么彻底又干脆利落的方法。命课学教授一副无法忍受的样子,忍着呕吐冲出了门。
一直在隔壁房间偷偷观察的地理学教授立刻跑进来。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一边搜寻着命课学教授桌上的东西。许多纸张混乱地堆在一起,上面满是黑糊糊的涂鸦。他根据墨水的干湿程度,找出最近书写的纸张。地理学教授现在虽然主要负贵地理学,但是在受训时期,和其他人一样,也要学习最基本的天文学和命课学。即便不会做逆算,但也能在混乱的文字中选择出重要的内容。边绷紧神经注意着外面,边挑选字纸的地理学教授在极度的紧张感下,发挥出从未有过的能力。在这么冷的天里,他的额头上居然布满了汗珠。终于赶在别人进来之前,地理学教授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因为观象监教授负责实务,所以地理学没法向上晋升。不仅如此,身处观象监之中,他只能依靠自己的俸禄生活,还受诸多制约,虽然说不上一贫如洗,但也绝对说不上宽裕。反而很多实力差的人,无法进入观象监获得教授职位,在外游走,倒是收获颇丰。如果这次大事能成,他不仅可以得到丰厚的报酬,说不定还能获得现在做梦都不敢想的官职,判官或者佥正之类。
但是纸上的涂鸦非常奇怪。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人的。两个人的生辰八字逐渐靠拢,变成同一个生年月日时。地理学教授的脸色逐渐也像命课学教授一样,发青起来。
平时人迹罕至的钦观斋,现在却聚满了人。他们并非来自同一派别,但却不约而同地赶来,坐在厢房,察言观色,交头接耳,阳明君冷着一张脸,不说一句话。不知这样待了多久,大家的脚都有些麻了,人群开始躁动,这时,主人家突然开口说话了。
“这么冷的天气.大家所为何来?莫非有什么要事?”
阳明君嘴角微微翘起,笑着和他们说话:
“那可真要谢谢你们了。殿下晕倒,你们倒先跑来这里,我真是非常感动。看你们这次来的人数,我就知道殿下的状况现在有多严重了。”
“小人怎么敢妄测殿下的安康!但是若有万一……”
阳明君保持着笑容,夸张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有备无患,很好很好。没有后嗣的王危在旦夕,哪个做臣子的不会担心呢。下一个王位归属,更是比殿下的圣体更加重要啊。不是吗?”
聚在这里的人对这么直白的问话始料未及,都一脸的慌乱。阳明君这个人,实在是难以捉摸。他年幼时候就顽劣不堪,经常丢失书籍而被先王责罚,声名远播。有人说他是最重情义的大丈夫,但他同样又因为不愿受束缚而不肯成婚,活脱脱一个游戏人间的浪子,时常成为笑谈。
大家都察觉到了阳明君的心思,所以都心生退意,大家心里都在想,只要有人站起来,自己也顺势跟着起身。但是大家都在等待别人做出头鸟,没有人肯先站起来。他们是觉得王要驾崩,想快点找一个靠山,深知他们想法的阳明君抹掉笑容,脸色一沉,拿起了旁边的佩刀。
“现在殿下明明还活着,你们就敢议论王位……”
虽然是沉稳的口气,但是已经让人毛骨悚然。在人们惊讶之际,阳明君从鞘中取出佩刀,用眼睛扫了一眼雪亮刀刃,直接把刀拍到了书案上。人们还根本来不及思考他想做什么,阳明君已经用指尖推着刀刃慢慢地划来划去,说道:
“你们想让我先砍下谁的头呢?我会拿着它进宫面圣。要是我说这是圣上患病期间筹划谋逆的人的头颅,圣上会不会赏赐我些财物呢?一个头颅换取一匹丝绸,算是便宜吗?”
“谋,谋逆?您怎么可以说出这么荒诞的话来?大家都赶快回去吧!真是的!”
一个人终究按捺不住,率先起身,其他人马上跟着鱼贯而出。最后,厢房只剩下了阳明君一个人。
“殿下,可不要给微臣产生贪念的机会啊。”
阳明君低下头,把滚烫的额头贴在冰冷的书案上,良久才起身,策马驰向景福宫。
阳明君显然是白跑一趟。王到现在还没有恢复意识,通往康宁殿的路口还没有解禁,宫中依然不能随意通行。他磨了半天嘴皮,软硬兼施,好歹到了通往寝殿的向五门,但也仅止于此,即便是王子,也不能再向前走一步,反而因为他是王子,更需要在此时回避。不管他再怎么说,向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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