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发现了旼花和站在她身后的宫女们,故而俯下身子背对她们站在那里——因为按照礼法,臣子是不能直视公主容颜的。但旼花可不管这些,径直朝背对自己站立的炎走去,然后她开始在炎的周围慢慢走动着。旼花的思绪如麻,真的看到炎的脸时,又觉得羞怯无比;要是转过身去不看的话,那种想要去注视他的心思又似调皮的小猫般动个不停。跟在旼花身后的宫女们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跟着公主的脚步走动着。公主在炎的身后、侧面围绕了好几圈,一直抬起眼睛盯着他看,走到他的正前方时,又实在不好意思直视他,只是娇羞地望着地面,慢慢地移动着身躯。就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炎终于开口了:
“会觉得头晕的。”
呀!这是多么悦耳的声音!就像他的外貌一样惹人垂爱。旼花被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停下了转动的脚步,她勉勉强强拿出了一些勇气,抬头看了看炎的脸。哎呀!真是羞死了!旼花平生第一次产生这种感情。望着炎的脸庞,她的双颊竟然变得通红起来,旼花被自己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的心脏着实吓了一大跳,转身扑到了身后闵尚宫的怀里,爽朗的笑着,似乎想要遮住心脏跳动的声音。虽然旼花的脸深埋在闵尚宫的怀里,但她还是一个劲地向炎的脸上偷偷观望着。
自此以后,旼花便时不时地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或是举起汤匙突然之间便发起了呆,或是毫无头绪的张开双唇痴痴地微笑着。眼睛闭合之处,所思所想全部都是炎的俊朗身影。旼花开始思考到底要怎样才能再见到炎。转念一想,她就放下心来,想到自己贵为公主,这个愿望应该不难实现。
旼花把宫女们都支开,孤身一人逃出自己居住的寝殿水镜斋。同时,她还威胁在半路上遇到的可怜宫女,强迫小宫女与自己对换了衣服。
旼花激动地躲到了丕显阁去,把耳朵贴在丕显阁的墙壁上,静静地偷听炎的声音,虽然听不懂那些拗口的话语,但对旼花来说,炎的声音就像最精湛的艺人演奏的美妙曲调一样的优美。
“我想跟你在一起,为什么晚上你不能留在我的身边呢?”
暄依依不舍地拽着炎的衣角,对侍讲院的官员来说,他们是要交替值守的,因为夜里也会有教导世子的任务吩咐下来,但是炎却排除在这一任务之外。炎抱歉的说道:
“小人还有自己应尽的本分。再者,小人年纪尚小,所以很难长时间的呆在宫中,况且还因为……”
“还因为?还有其他的理由吗?”
“小人有个妹妹,因为那个孩子……”
“令尊令堂都还健在,为何令妹非得你来照顾?”
“不是这样的,小人想和那个孩子呆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久一些。”
在外面静静倾听着这一切的旼花,清晰地看到了炎那紧蹙着的眉头。想和妹妹呆在一起,这是多么古怪的理由啊!炎不知是否也想起了自己的妹妹,脸上竟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小人喜欢和妹妹一起读书。”
“对,是的,虽然是小人教的……”
“你不是说你从没教过别人,我是你第一个学生吗?”
炎露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慌乱,支支吾吾的说道:
“那个孩子不同,她也是小人教的,这是没错,但另一方面,我自己反而也在向她学习。”
“令妹芳龄几何?”
“比小人小四岁,今年十三岁。”
“那么,不是比我还小两岁吗?像你这样朝鲜最好的天才,竟要向自己的妹妹学习,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
“对于那个孩子来说,通常我只要教她一个问题,她就会明白十个,但那个孩子又会提出十个疑问,为了回答那孩子的提问,我得迫使自己不断的去学习。而这,也是我感到愉悦的地方。对小人来说,妹妹是最可贵的老师。”
无论怎样发挥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暄都无法在自己的脑海中描绘出炎所说的画面——对暄来说,学习学问的女子,就如同鬼神般神奇。
“我也有个妹妹,叫旼花公主。虽然你没有见过,但……”
“啊!不久前,小人曾在丕显阁前面见过公主。虽然没看到公主的面容,但……”
“是吗?我所说的旼花公主也比我小两岁,可是她却像个赖皮鬼一样任性淘气。她认识的字,除了‘天’以外,就再没有其他的,照理说是差不多年岁的人,本以为秉性差不多……”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女孩子的哭声,接着,丕显阁的门呼的一声就被推开了。门外的旼花公主并没有穿着唐衣,而是一副宫女的打扮,边哭泣边怒气冲冲地瞪着暄。内官们全都惊慌失措的走了过来。吓了一跳的暄也大声呵斥道:
“你这是什么样子嘛!不知道这是哪里吗?竟敢贸然闯入!”
“哥哥,讨厌!讨厌!”
旼花呜呜的哭着,走到了暄跟前,开始没缘由的用小拳头捶打着暄的前胸。
“为什么这样啊?你在做什么,哎呀!”
“呜呜!你说我坏话嘛!为什么你偏偏要在这个人的面前说我的坏话?讨厌!讨厌!讨厌!”
“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样做?”
即使暄的怒气再大,旼花也只是梨花带雨的一刻不停的捶打着自己的哥哥。就在这时,很快便发现公主不见的闵尚宫,失魂落魄的跑了过来,旼花赶紧走到炎的身边,炎保持着礼节,赶忙低下了头,但旼花用双手托着他的脸颊,强制他把脸面向自己的双眼。
“不是的!世子哥哥说的都是假的。我不是赖皮鬼,我是贤淑的女子,我还学了《千字文》,所以……”
闵尚宫把旼花公主强行拽了出去,旼花最终也没把要对炎说的话说完,就这样被尚宫们带了出去,虽然人被带走了,可是那痛彻心扉的哭泣声,反而好像走得越远听得越真切似的。炎和暄惊讶得目瞪口呆,出神地望着远方。好不容易打起精神的暄对身旁的车内官询问道: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那套宫女的衣服,她是从哪里偷来的呢?为什么要来这里呢?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车内官什么也没说,只是瞟了一眼炎,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刚才旼花的突然闯入,打断了暄与炎之间的对话,那时他们正谈到炎的妹妹。好在没过几天,两人又开始讨论起了她。
照常理,授课前大家会给世子摆放上点心等食物。当世子还是元子的时候,授课前一定要吃两勺糖稀,随着年龄的增长,暄开始转变成食用含糖分多一点的点心。这次摆着的是从中国运来的黑饴糖。为了能和炎一起吃,暄一直耐心的等着炎,自己一口都没吃。但是,炎却只是愣愣地望着眼前的饴糖。
“为什么不吃呢?不喜欢吃吗?”
“不是……只是,想起了妹妹……”
“啊,以前提起过的那个妹妹?女孩子总是又烦人又喜欢乱发脾气,难道令妹不同吗?”
炎不知是尴尬还是怎的,只是始终把微笑挂在脸上。看到他那动人的笑容后,暄突然对炎的妹妹好奇起来。
“或许他长得像你?那么,令妹一定非常漂亮了。”
炎一声不吭,只是傻傻的微笑着,那可爱的微笑越发彰显出他的妹妹的可爱,不知怎的,暄好像看到那个女孩的面容似的,心里竟开始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这是青春年少的暄,平生第一次萌发出的感情。
“令妹叫什么名字?”
“嗯?这个小人实在无法回禀,那个孩子还没有堂号……”
虽然还是年幼的女孩子,但也不能把士大夫家的女儿的名字随便地挂在嘴上。如果一定要叫名字的话,要称呼她的堂号,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更何况在世子面前说出未婚姑娘的名字,这在炎的礼法中显然是不和规矩的。
炎紧闭着嘴巴,一句话都不肯说,不知怎的,暄越看到炎的这副表情就越想知道。
“哼!即使你不说,只要我想打探出令妹的名字,怎么我都可以打听到的。如此一来,事情不是反而会闹得更大吗?”
这分明就是在威胁。暄出乎意料的固执让炎始料未及,不得已,他开口说道:
“叫烟……烟雨。”
“烟雨……怎么写?”
“烟气的烟,下雨的雨。”
“或许是毛毛雨的意思?”
“是,是这样的。”
“烟雨……”
暄在心里反复说了几遍这个名字。真是奇怪,当知道了名字之后,暄竟又好奇起她的外貌来。在暄的意识里,她不仅有着美丽的名字,容貌一定也是无比俊秀美丽的。单是看着眼前炎的这份令人窒息的俊朗,妹妹烟雨的容貌,自然也会美丽非凡了。
炎刚要开始上课,暄马上跟身旁的内官耳语了几句,课程就这样结束了,刚才出去的内官拿回一个竹筒来,躬身交给了炎。炎一头雾水,疑惑的望着竹筒。
“另外准备了些你没动过的黑饴糖,带回去跟妹妹一起吃吧。”
这次,无论是送出饴糖的暄还是带走饴糖的炎,两人谁都没有想太多,所以炎也没有推脱,爽快的带走了竹筒。
等暄把饴糖送出去后,晚上一个人仔细想来,便觉得奇妙无比,在暄的内心中,自己并不是以这个国家世子的身份给一个陌生的女子送礼物。可是怎么说他们二人都到了适婚的年龄,暄非常好奇,好奇那位素未谋面的女子,她在收到自己送出的礼物时,会有怎样的反应呢?想到这些,暄便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青春正好的暄,果真因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而彻夜失眠了。
“她说什么了?”
还没等坐下身来,炎就一下子愣住了,他对双眼熠熠闪光的暄那急促的盘问颇感意外,暄焦急的催促着答案。
“我是说昨天的黑饴糖。她吃得香吗?”
“啊!是,吃得很香。”
虽然还是期待能有下文,但炎并没有说出什么特别的话,只是照例打开了书本。他的回答还省略了主语,意思含糊模糊,是只有炎自己品尝了呢?还是烟雨姑娘也品尝过了呢?暄不得而知。
“烟……不,令妹也觉得好吃吗?”
“是,非常喜欢吃。”
暄的嘴角不由的向上翘了起来,但他并未因此而满足。其实,他真正想知道的并不是烟雨认为黑饴糖香甜这件事情,而是想知道通过黑饴糖传达给她的,一个素未谋面的世子在她的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形象。暄好奇炎如何向烟雨诉说一切,同时也好奇烟雨到底怎么看待自己。但暄唐突的提问,等反应过来时,又担心自己是否会在炎的心中留下轻浮的印象。暄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第一次见到炎时,为什么不能表现得更加稳重些。
“哼!你,没说我坏话吧?”
“嗯?哪的话……”
“我是说,你对烟雨姑娘没说我什么坏话吧。”
炎自信满满的说道:
“是的,关于世子邸下,小人什么也没说,所以不用担心。”
“什么?”
看着发着无名火的暄,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暄马上镇定了一下自己的声音,保持着最大的耐心说:
“啊!我是说……昨天带回去的饴糖,你跟妹妹说是谁送的了吗?”
“我只是说从宫里拿回去的,或许,小人做错了什么?”
暄一下子泄了气。炎的做法虽然没错,但自己送的礼物不过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好长一段时间里,暄都皱着眉头,委屈的坐在那里。他喃喃地说道:
“这么说是可以,可是如果说送出饴糖的人,是国家的什么也可以啊……”
全然不知暄为何伤心的炎,依旧像往常一样开始上课。暄真讨厌他们之间的闲谈就这么结束了。等到下课时,暄马上又让内官拿来一个竹筒——里面装的是今天的点心豆糕和核桃糕。核桃虽然是世子经常吃的点心,但对一般名宅来说,却也是稀贵的食物,所以送这个的话,并不会显得寒酸吧。
“哼!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拿走吧。还有……嗯,可以告诉她说是我送的吧,既然这样的话,不如再为这个国家的世子多说些好话吧!那样的话,百姓才能安心。嗯,还有……我对你,不,对您没有遵守礼节,这并不是我的品性不好,只是我在考验你是否有作为老师的资格,所以,请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炎什么也没说,只是带着灿烂的微笑。可是这微笑,并不代表他体会出暄话语中的寓意,他并没有琢磨透世子的心思。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对了!虽然我正在跟你,不,正在跟您学《千字文》,但这并不代表我不识字,而是你太独特了。我在小时候就已经很熟悉《千字文》了,请一定要明确这一点。”
“是,小人铭记在心。”
看到炎的微笑,暄虽然放下了一直七上八下的心,但他还是觉得不够,还想多展现出一些更好的形象。
“我现在正在跟其他老师学习《大学衍义》,这个,一定要传达。”
“嗯?邸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迟钝的炎!暄看到炎那茫然的反应,内心显得无比焦急,真恨不得把这些让他转达的话亲口说给烟雨听。
“就是一些让你记住的话,还有,我是热爱学问的世子。而且,儒生们熟知的六艺,我也正在毫无遗漏的学习。啊!还有,别忘记说我今天射了十支箭,命中了五支,不,是六支……”
炎虽然脸上仍挂着微笑,但他却有些糊涂了,丝毫抓不住头绪,真不知世子为何突然这么严肃的罗列这些事情。暄越是自我褒奖自我肯定,便越觉得浑身不自在,越发觉得炎会认为自己轻浮。所以他把视线射向了一旁的车内官。车内官马上领会暄的意思,连忙附和道:
“是的,真是非常出色的技艺,是连世祖大王也会佩服的名射手。”
没有人不知道世祖是名射手中的名射手。听到车内官拿自己和厉害的先辈作比较,暄得意洋洋的耸了耸肩膀。
“哪里,哪里,我还没打到那种境界。哈哈,啊!还有那个,那个……”
暄使劲挤着眼睛努着嘴向车内官递眼色。但车内官并没有领会世子的意思,只是睁着圆圆的眼睛。憋闷不已的暄悄悄地把手伸到书桌下面,缓缓地挪动着自己的手指。车内官这才灿烂的说道:
“世子邸下弹琴的技艺可是最值得称赞的,连掌乐院的乐工都经常赞叹呢。”
“这个小人早有耳闻。”
“是吗?早就知道了吗?没想到只是随意弹弄一下,竟然这样传开了,哈哈!啊!我最近还特别喜欢作诗。嗯!‘曙色明楼角,春风着柳梢;鸡人初报晓,已向寝门朝。’你听过这首诗吗?”
“是的,这不是金富轼的《东宫春帖子》吗?”
“啊,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啊……”
本来想炫耀一下的暄一下子泄了气,但是世子可没有那么容易便气馁,停顿了一会儿,暄反而更夸张地说道:
“这首诗中的世子,所有人都还在睡觉的清晨,比王的任何一个孩子起的都早,前去给王问安的画面真实太美了,不是吗?大概古人金富轼是在给我树立榜样呢!”
“真是了不起,但坚持下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暄的脸上火辣辣的。
“嗯,也不是每天都如此……父王原本忙于公务,所以我不能经常去,但从现在开始,我每天早晨起来都回去问安的。这不正是孝吗?”
从车内官到周围凡是长了耳朵的人,大家为了忍住笑声,几乎都浑身出了汗。不管怎么说,想要说出自己优秀的世子,那副认真的样子的确可爱,连他的意图都没有揣测出来,只顾认真听着的炎的样子也同样很是有趣。暄很想再听到一些关于烟雨的故事,于是委婉的说道:
“你知道这首诗的话,或许令妹也知道?不是说你们在一起读书的吗?”
“是,那个孩子很喜欢诗,她比小人了解的诗还要多。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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