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太阳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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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太阳的月亮-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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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的罪责感,让他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精神经历了下地狱一样的痛苦,很快就这么离世了。”

“我让你不要再说了!”

雪激愤的声音还是被张氏的话语压了下去。

“所以,杀死小姐父亲的人,也是我。”

月被这样轻描淡写却又鲜血淋漓的话语激昏了头,失控地向张氏扑去。张氏轻轻松松地制住了她纤细的手臂,挥到一边,月的胳膊无力地垂了下来。她的眼泪也在那一瞬间夺眶而出。

张氏依旧一脸淡漠的样子,她的复仇,在现在看来已经成功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满足。

“一天都这么折腾多少次了,还是歇歇吧。小姐你对我而言,有时是世子妃,有时又是大提学的女儿。我救你也不是,杀你也不是。因此我杀过你,也救过你。这种矛盾的心情,到现在依旧是这样的……”

她拿起了行李,径直向房门走去,但走了没几步,她挺直的脊背突然垮了下来,人也无力地滑倒在了地板上。她心情复杂地长叹一声,靠着墙壁望向了遥远的天际,耀眼的阳光让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小姐,即使你除去身上的灵气,摆脱巫女的身份,也还是不能回到家啊。以小姐的性情,是绝对不会再让自己回到许烟雨这个身份的。”

“您的意思是,还另有隐情是我们不知道的吗?”

“你就当作你错生在了这个混账的世界上吧!”

张氏拖着膝盖慢吞吞地起身,拿那样小小的包袱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根本无法相信,一个人可以在八年时间里如此快速地衰老下去。张氏迈出一步,想了想回头又说道:

“啊,还有一件事。那个符咒在一段时间内最好不要擦掉。”

月仔细看了看画在自己手臂上的小小的符咒。以模糊的圆形为中心,周围有看不懂什么意思的八个字样。因为没有特别的说明,她也无从得知其用途。但这个符咒包裹着她的疑问,仿佛深深地刻进了她的心里。

他们在山里兜兜转转,浪费了不少时间,终于在肃靖门外的邻近野山中,找到了骑马宅邸所属的山,找到山之后的事情就比较简单了。因为山坡小,上面也没有几处坟冢,还都处于比较显眼的地方。在这些坟墓中,有一座比较特殊的坟墓分外扎眼,其上没有石碑,只有床石。而且和管家说的一样,坟墓被繁茂的栾树围绕着。

烟雨的坟墓,让暄想起了与月初次相见时的温阳的住所。那房子所在的山和这坟墓所在的山非常相似。没有石碑,只有床石的坟茔,让他联想起拥有砖瓦屋檐的高高的大门,却又仅仅围着一圈低矮的泥墙的古怪宅第。栾树的样子,也跟当时挂满红布和白布的竹子莫名地有些相像。

暄靠着坟墓,慢慢地坐了下来。他抚摸着爱人的埋骨之处,却只能感觉到冰冷的泥土和冻僵的雪块,乱糟糟的枯草刺得他的掌心微痛。烟雨还在这里沉睡着吗?他的动作越发地轻微温柔,但是他依旧无可抑制地摩挲着这里的每一寸,他用情人私话一样的轻声细语,低低地倾诉道:

“烟雨姑娘,我现在才来看你,真是对不起。我今天来到这里,怕是要惊扰你了,但是我有我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如果你现在还在这里,希望你能原谅我。”

暄开始翻找带过来的工具,这时车内官一瘸一拐地走来,先拿过了镐头。

“这种事情万万不可!让小人来吧……”

“不,这次我一定要亲手做这件事。”

在暄的坚持下,镐头最终还是到了他的手上。镐头高高举起在空中,随后沉沉地落在坟头的封土之上。冻僵的泥土抗拒了镐头的进入。镐头起起落落,将泥土一块块地拔除掉。漆黑的夜慢慢地流淌着,而在此地,暄、题云和车内官面对着冰冷的坟墓,仿佛正在进行一场决斗。

周围好热,有种连心脏都快要烧焦的感觉。烟雨在自己渐渐越来越远的意识中依稀看到了一脸胡须的陌生人在查看自己病情之后摇头的样子。还有父亲怅然若失的表情也看到了,烟雨还看到了满脸伤痛欲绝,以泪洗面的母亲。她想安慰她一下,但是她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完全无法张嘴说出一句话。她也看不到哥哥,她挣扎着想让人去把他叫来,可是她始终张不开口。

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病了多久,朦朦胧胧里她时而昏厥时而清醒,反反复复中在失去意识之后暂时醒来,她只能在父母日渐憔悴的脸上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她心里十分内疚,竭尽全力想要起身,但是每次都身不由己。又有一个人过来给她看病,和平时来的御医相比,这次的人有所不同,因为他穿着官服。

只有意识还能活动的烟雨,听到了许闵奎和洪润国在旁边的对话。

“观象监为什么要查看我们家女儿的病情?”

“因为御医说她得了不明之症,所以我们过来看看。”

“御医都不知原因的病症,观象监又怎么知道呢?”

“明说了吧,大提学……这个看来好像是巫蛊之症。”

“什么!巫蛊?怎么会发生这么恐怖的事情!”

“大提学……”

“你说的巫蛊之症……难道有什么东西已经附在这孩子身上了吗?”

“不好意思,这仅仅是我个人的看法而已。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我一定会保守秘密的。”

之后就是一片死寂。烟雨想叫叫父亲,问问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眼睛和嘴却是怎么也张不开。尽管如此,她依然感受到了父亲更深的绝望。年幼的烟雨并不知道,把患有巫蛊之症的女子提交到世子妃择选单上的罪行有多严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所患的并不是平凡的病症,而几乎是不治之症。

过了几天,又有个女人找上了门。那是张氏都巫女。

“大提学大人,好久不见。”

“都巫女每日都为王室奔忙,这次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是我的灵气把我引向这里来的。我已经偷偷躲开他人的耳目,这你不用担心。”

“什么灵气之类的,统统胡言乱语!不要在我眼前用你那套妖言惑众的伎俩,给我滚出去!”

张氏并没有理会闵奎的怒斥,直接开门进入烟雨的房间。烟雨出于对陌生人的礼仪,向对方吃力地露出一个笑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张氏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慌乱,甚至弯腰跪拜在了地板上。紧跟着进来的许闵奎大声斥责着:

“你给我马上出去!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进到这里来!”

两个人在烟雨面前激烈地争吵起来。

“这和命课学教授所说的一样,是邪祟导致的病症!”

“你是受到何人的唆使,竟敢在此妄言!是尹氏一党吗?”

“洪润国你知道吧,那位命课学教授可是跟你们士林派这边沆瀣一气的人!他也说这是巫蛊之症不是吗?”

“根本没有那种事情!我拜托命课学教授的只是……只是让他把小女从待选单子中淘汰掉而已。我只是希望我的女儿不要被择选……”

感受到闵奎的焦急和无奈,烟雨发不出声音,眼泪成串地落了下来。张氏沉默了一会儿,口中的言辞越发地锐利了:

“那您打算怎么办?如果不接受附神,她就会这样受折磨,直到凄惨死去,如果接受附神的话,她就要成为巫女。

“如果放任她这样下去,不仅是大提学您老人家,令郎也会很痛苦的。”

“这孩子只是个普通的孩子!而且我们家中从来没人患过巫蛊之症。”

“附神注重的并不是身份地位,而是本身的体质。令爱本身就是极好的受体,大神是想要降临她身的。我看不管我怎么说,你现在都不会相信我,那我今天先退下了。改天我会再过来的。”

张氏退下之后,闵奎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他无法相信张氏的话,也不愿相信,他另外请了许多其他的大夫给烟雨看病,他们也说这是无名怪病,纷纷告罪离开了。闵奎渐渐变得绝望了,为了家人、家族、世子、圣上甚至宗庙社稷,烟雨已经不能再活下去了。

其间张氏又来过几次,但是烟雨一直没有意识,所以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闵奎好像站在家族的立场上,已经下定了决心,烟雨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那决定,而且也隐约预想到了自己的死亡。张氏在最后一次到访的时候说道:

“把这药煎了之后服下即可。没有任何痛苦,她会像睡着一样死去的。作为这剂药的代价,令爱的丫鬟要送给我,我现在就要把她带走。”

连睁眼的力气都丧失了的烟雨像睡着了似的,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我接受你的东西,并不是因为我相信什么有灵气之类的胡说八道。只是因为世人多愚昧,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能看到的东西,反而根据自己的倾向。与其让我们烟雨被你们的妖言所伤害,成为众人口中的话柄,变为这世上再低贱不过的巫女,委屈地活着,倒不如我亲手杀了她……”

两人之间突然陷入了沉默,但也只是非常短暂的片刻,打破这沉默的是张氏。

“葬礼你们就提前准备好吧。还有,你们必须记住的是,从断气到收殓的时间,绝对不能超过半天。万一夜长梦多,被别人发现尸体有异常,下毒这件事被发现是迟早的。”

之后便再无话。

今天和平时不一样。之前一直是母亲在煎药。而为了煎药,待在房外蜷缩着几个时辰的母亲的位置,那天却被父亲的身影占据了。烟雨突然清醒了,她明白一切都已经要结束了。她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很多人都无法再见面,包括世子邸下。心里尖锐的刺痛,逼得她清醒了。

她艰难地靠在书案前。之前连意识都没有的身体,奇迹一样地坐起来了。她把水倒入砚台中,想要磨墨,但是手没有一点力气。她四处张望着想找原来随侍她身边的雪,但她不知道雪已经被迫离开了。因此她只能勉强用无力的手磨着墨。

墨块艰难地移动着,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下来。虽然这段时间从没有见过世子,但是脑海中浮现的记忆依然那么鲜活。许许多多的故事,和着墨化开,盘旋在砚台上。

与世子在一起的记忆非常幸福。以为这样的幸福会永远地持续下去,但现在看来,却要消失成虚无缥缈的泡沫了。她一直与他书札来往,吝于对他说更多的话,她本以为他们之间还有很长的时间,那些藏起来的话,总可以再慢慢地跟他讲,那梦想中的未来曾经那么近,几乎已经到了眼前。但是现在,一切都要消失了。

烟雨艰难地写下最后一个字。她看来还是没法看他最后一眼,再跟他说句话了,只能留下这样一封书信。她尽量不在那里面写伤心的内容,想尽可能地写些平淡的话,仿佛这只是一封再平常不过的书信。这封绝笔被她放入抽屉里面。如果炎找到的话,就一定能传到世子手里吧,她心里抱着这样一丝渺茫的希望。抽屉里面有世子作为信物送来的凤簪,烟雨偷偷取出来,藏在上衣里面。

闵奎端着汤药进门的时候,烟雨早已准备好迎接死亡,像往常一样的躺在那里。闵奎把汤药放在书案上面的时候,虽然眼睛扫过明显被人动过的砚台,但是已经被伤心占据了心神的他并没有在意。他多么希望女儿能从睡眠中醒来,但他还是怜悯地叫醒了女儿。烟雨装作没事一样,睡眼惺松地看着父亲。闵奎好像己经流了很多眼泪,他的眼睛和脸已经肿胀了。

尽管如此,当他和女儿四目相对的时候,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了。烟雨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看到了父亲的眼泪,也第一次明白,即使是父亲,也是会流泪的。闵奎躲避着女儿的眼神,把视线转向了汤药,并说道:

“药还是很烫。我给你弄凉了喝……”

颤抖的手抓住勺子,慢慢地搅起了汤药。烟雨躺着,仰望着和哥哥一模一样的父亲的脸。她凝望了好久好久,只为了到了阴间也不会忘记他们的样子,她想尽办法把他们的脸刻在自己的脑海里。闵奎硬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烟雨,父亲真是对不起你。我现在对你只有内疚……早知如此,我当时绝对不会打你小腿……早知道有今天,你想读多少书我都不会阻拦,我一定让你做你所有想做的事情……我以为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我真是太愚蠢……”

汤药凉了,热气已经全部消散,闵奎仍然机械地搅着汤药。他愣愣地着着已经凉透了的汤药,最终还是扶起了烟雨。让她靠着自己的身体,拿起了勺子。这个可怜的父亲颤抖着手,无法把汤匙喂到女儿的嘴边,只停在那里一动不动。烟雨喘息着说道:

“父亲,赶快把药给我吧.我的病……我想赶快好起来。”

闵奎的眼泪像雨点般地落到烟雨的额头和脸颊上。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一勺一勺地把汤药喂给女儿,自己的心脏快被愧疚和罪恶感腐蚀到烂掉。烟雨为了不让父亲伤心,尽量地微笑着。但她不知道,这让闵奎心里更加难受。

“药很苦吗?”

“嗯,好苦呀……”

父亲的心非常苦,父亲的眼泪非常咸。所以除了苦味和咸味以外,什么味道都感觉不到了。闵奎紧紧抱住了喝完药的烟雨。

“我的烟雨啊,让父亲抱着吧。直到你睡着为止……”

“嗯……父亲身上……有和哥哥一样的香味,很好闻……”

闵奎感觉到烟雨的衣服里有一个硬物。赶紧摸了摸,拿出来一看,是一支非常陌生的凤簪,就想收起来。被父亲发现了这个,烟雨感到非常不安,用尽力气抓住了簪子的一头。

“我想拿着这个睡觉……就答应我这件事吧……”

“烟,烟雨……”

女儿明知道喝下的药是毒药,却还面带微笑地喝光!闵奎突然明白了这个残酷的事实,随后整个房间都充满了他撕心裂肺的哭喊。

“烟雨!烟雨,烟雨,烟雨……”

烟雨的意识逐渐模糊了,陷入沉沉深渊的过程中,她清楚地听到父亲不断痛哭着叫唤自己的名字。或许他要把一生的呼唤,都在这一天用完。闵奎的呼唤声一直伴随着她进入彻底的黑暗之中,因为是在父亲的怀里,所以黑暗一点都不可怕。当烟雨的心跳停止的瞬间,闵奎的灵魂,也彻底地死去了。

有人不断地摇晃她的身体。遥远的地方,好像传来了吵吵闹闹的声音。

“不是说就这一次吗?就一次!就一次!”

好像是在叫她。她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幽闭的空间之中,喘气声显得格外明晰。

“这是罪人许烟雨的棺材!请不要这样!”

烟雨明白了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这里并不是父亲宽大温暖的怀抱,而是阴暗的棺材。比死亡更大的恐惧侵袭过来,她咬紧了嘴唇,关住了几乎脱口而出的尖叫。自己是该死的人,如果在这里做出不对的事情,会连累家人,害他们走向死路。她强逼着自己不要出声,不要动弹。

外面的杂音逐渐减弱。不知道摇晃棺材的人是谁,大声喊叫的人又是谁。她只听出另外一个声音是父亲,但是听不到具体的对话内容。

棺材摇摇晃晃,不断地抖动着。她很害怕,越是害怕,她就更咬紧了嘴唇。身体掩盖不住对恐惧的直接反应,牙齿开始咯咯作响。烟雨尽量地让自己去想流眼泪的父亲,伤心难过的母亲,还有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的哥哥。她努力地在心里描绘所有心爱的人们的脸,用心为他们祈祷。

“给我克服恐惧感的力量吧。直到没有气息的最后一瞬间,让我不要发出,给我勇气吧。不要白费父亲的伤心……”

混乱好像已经结束了,棺材又抖动了几下,最终平稳了下来。又传来了喧哗的声音,那声音逐渐变得钝重,然后逐渐变得遥远,最后消失。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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