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
“大胆!你说过绝对不说谎,但讲出来的都是谎言。那么快就销声匿迹,何必又要说是”碇泊灵”呢?”
由于突然动怒,暄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努力地平息呼吸,然后以焦躁的心情再次确认道:
“真的不见了吗?”
“是的。”
“我们所见的屋舍,也都不见了吗?”
“是的。”
“那附近的房子还在吗?”
“是的。”
“那有没有查过附近的官府属下的巫籍?”
“查过,但是像月的女子并不在巫籍之上。”
暄虽然很生气,但也不能大声的发泄出来,只能尽可能的压低声音发着牢骚。
“这些地方官是做什么吃的,连一个巫籍都不会管理!朝廷要规定,没入巫籍的巫女是不能行巫术的!”
“那女子从没有施过巫术。”
暄的眼中充满了疑惑,催促题云继续说下去:
“附近村庄的百姓中根本没有人认识那所房子和那个巫女。连在那个地方有房子这件事,大家也都不知道。”
暄气急败坏,无法相信这一事实,只得仰天长笑:
“啊?那我看到的又是什么?难道我真是活见鬼了吗?那么,既然是鬼,晚上总会现身的吧。”
“我在那里盯守,熬了几天几夜,但是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题云吞回去了下面的话。留有淡淡兰香的事情、渗透在身体中的月光虽然让他有些隐隐作痛,但同时又有了无可名状的安心。这些事情,他是说不出口的,希望她即使变成鬼,也要出现在眼前的心情,彻夜翘首以盼……题云不知道这种等待的心情究竟是为了谁。但是,暄却因此变得非常焦躁。
“真是奇怪,只是短短的一夜偶遇,怎么会给我留下这么深的印记,使我无法忘怀呢?在那里割舍下来的,并不是我的回忆,原来竟是我的心啊!”
暄举起酒杯,喝下一口郁金酒,他心里明白:再好的御酒也难有那夜的馨香。
“月儿,如果你是鬼,当时就应该给我展示出怨恨的表情,可是,为什么你却没有告诉我你的冤情呢?”
就像是在安抚此时此刻暄的心情,远处报漏阁处的入磐声和都城四大门敲响的钟声一起,传到了整个汉阳的夜空。
温阳附近。于罗山山脚下的一座草房。
院子里正站着一位身着破旧衣裳、干干巴巴的瘦女人。满脸皱巴巴的皮肤和看不到一丝黑发的满头白发,让人觉得她行将就木,而她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奇怪气息,又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她用骷髅般的手做出遮阳状,观望着耀眼的天空,大声喊道:
“婵实!呀,你这丫头!让你铺在院子里的草席怎么现在还没有拿出来?”
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女孩撅着嘴说道:
“神母,今天您的脾气可是大到极致了,好像要一口把我吃掉似的,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你这丫头!”
张氏想好好教训婵实一顿,于是她颤巍巍地在院子里四处寻找着棍子。比起东张西望寻找棍子的张氏,铺草席的婵实动作显然要更加迅速。在铺草席的间隙,她的嘴巴还在一刻不停的嘟囔着:
“为什么让我铺草席啊,您是不是老糊涂了?”
“赶紧把你的臭嘴巴缝上,马上备桌酒席,你这死丫头!”
“酒席?您又要喝酒啊?少喝点吧,少喝点儿!”
“你这丫头的嘴巴为什么老是犯贫呢?在我拔掉你的舌根之前,赶紧给我准备三个酒杯。这可是给客人准备的。”
婵实睁大眼睛问道:
“成天说自己的神力已尽,怎么还知道有客人要来呢?你是不是自己想喝酒了,所以用这些话来骗我?”
张氏终于在院子的角落处找到了一根棍子,她转身扑向了婵实。
“今天见到客人之前,我先给你办个葬礼!过来,你这死丫头!”
张氏一把抓住了婵实,当木棍正要往下落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文雅的男人的声音:
“呀!张氏都巫女!你的泼辣性格还是依旧不改啊!”
话音刚落,留着长长的白发和白色胡须的慧觉道士拄着拐杖缓缓地步入院子。他的身边紧跟着观象监的官吏佥正。婵实撅起圆圆的嘴巴,惊讶道:
“天哪,真的来客人了,我得赶紧准备酒席。”
婵实急匆匆的跑进厨房,张氏才神经质的把木棍扔到了院子的远处,然后拍拍身上的破旧衣服说道:
“来了就过来坐吧。虽然是一张这辈子都不想看到的脸,可是既然来了,那就勉为其难的再看一次吧!”
佥正被张氏那可怕的眼神吓到了,缩头缩脑的躲到了慧觉道士的白色长袍后面。张氏都巫女可谓是具有最高神力的巫女头领,尤其她能出神入化的使用巫蛊术,因此一般知情的人是不敢对她直视的。这么厉害的人,肯定事先已经知道了他们今天来此地的目的,想到此,佥正不由得两腿发软。
慧觉道士先坐了下来。
“慧觉道士,你这次出奇的来访,是给他带路的,还是在做朝廷的走狗?”
“佥正说他不认识路,贫道也没有办法,只好拉下脸来陪着来了。”
佥正弯着腰坐在慧觉道士的旁边。等到酒桌摆上草席之后,张氏才坐了下来,看到因恐惧而左顾右盼的佥正,张氏嘲笑地说道:
“这位大人,就你这个德行,还能办什么事情啊?即使是那些教授们都来了,也很难有什么结果的。”
“你明明知道观象监的教授是严禁出入四大门的,还来故意找茬吗?我的官阶可是在教授们之上的,我亲自上门来还不是为了礼待都巫女……”
“嚯!也就是你们这些闲人才会把官阶挂在嘴上。我不想和鹦鹉说话,你让教授们亲自过来向我说清楚吧!”
观象监教授的官阶从六品,包括天文学、地理学和命学教授,五一不在天数、风水、易学等方面,在全朝鲜都数一数二的厉害人物。虽然如此,他们的官阶却比正四品的佥正低,不仅不能擅自出宫,也不能随意见他人。其中原因,是因为他们了解王的生辰八字和星运。不仅如此,他们还掌握了大王以外的王族其他人的八字信息。由于这些重要的信息,不得不严密监视他们。因为历朝历代的叛逆事件,几乎无一例外的又观象监、昭格蜀和星宿厅参与。张氏明明知道这些原因,但还故意刁难佥正。见此状况,慧觉道士不得不悄声对张氏说:
“张氏都巫女,你离开星宿厅太长时间了。现在不是教授们要出宫,而是到了都巫女你入宫的时候了。”
“笑话,你说谁是都巫女?我辞去这份差事已经很久了。我的神力也已尽失,连这条烂命都很难维持了。”
“即使你真的神力尽失,法力依然也还是全国第一啊。放着拥有最高神力的都巫女不用,朝廷是不可能把其他人任命为国巫的。现在的临时都巫女很难胜任目前的职位,你还是跟着贫道重新返回星宿厅吧。”
张氏仍然冷嘲热讽着,把话题引向了其他方面。
“那些儒生们为了驱逐星宿厅和昭格蜀,只知道天天上书闹腾,我只是称了他们的心意而已。那里已经没有了我们站稳脚跟的地方,在儒教面前,道教和巫教只不过都是些邪恶的迷信而已。慧觉道士你也赶紧撤销昭格蜀,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吧。”
“我虽然不喜欢朝廷,但绝对不能扔下昭格蜀不管。”
慧觉道士虽然也从朝鲜当前的实际利益出发,遵从明教的礼法,但是他依然认为,天子之国并不是明朝而是朝鲜。作为上天之子,给自己的父亲祭祀是应尽的道理,因此,他强烈的反对撤离昭格蜀。
此时,心急如焚的佥正忍不住插嘴道:
“啊呀,啊呀!我们可不是为了说这些儿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啊。”
“哼!你们来此的目的恐怕不是我,而是我的神之女吧。”
张氏气势汹汹的把目光射向了佥正,气愤异常的她忍不住开口骂道:
“你们这些该遭雷劈的败类!之前把我的神之女当做“碇泊灵”在休(风水学上代替他人接受杀和厄,以此来救出对方的地形)地区都不够,现在还要把她交出去吗?如果那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谁会在我祭日时给我烧香祷告呢?你们难道就没有儿女吗?”
“只是暂时借用而已,一个月就行了。”
“当时你们也是这么说,暂时待在休结界里面的,结果却待了三年之久!在找到另外一个休之前,她难得有一些休息的时间。而你们又要把她拉进宫,你们还……”
听到这些,慧觉道士打断了她的话,安慰着这位气急败坏的张氏:
“这些话你在这儿即使说上一百天也没有用。观象监的地理学教授定下的事情,你只能到景福宫亲自对他们说去,现在也只有这个方法,张氏都巫女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才对啊!”
“嚯!我能知道什么!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儒生们解决吧。不过也真是的,儒生们现在就想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以前弘文馆的那个老东西归西后,这帮儒生们也是树倒猢狲散。唉!那位大提学的命运也真够倒霉的。为了灭我们星宿厅,真是用尽了一切办法。而我却了了他的心愿,那老东西就这么走了。呵呵,真是世事无常啊!”
张氏用粗糙的手指搓了搓她那凹陷的眼窝,干枯的眼窝顷刻发出了涩涩的声音。
“张氏都巫女,殿下的健康状况正急剧的恶化,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现在真的只剩这个方法了。”
张氏再次涌上了一阵窃喜。油然而生的恐惧感又一次刺激了躲在一旁的佥正。
“呵呵,偏偏在天狼星(占卜朝鲜国运的星座)被黑暗覆盖的这会儿,让我交出我的神之女……”
天狼星被黑暗所覆盖,这是朝鲜的国运将衰败的征兆。国运和大王的命运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为了拯救国运让神之女进宫,还是神之女进宫使得国运衰败,张氏此刻也毫无头绪,因此一丝丝的忧虑正在朝她袭来。张氏都没有给这两位客人敬酒,给自己的酒杯倒满酒,边喝边说道:
“都巫女竟然会看星座,天文学教授要是听到了你这句话会愤愤不平的,星座的事情就交给天文学教授吧,我们还是先担心一下,为什么休结界被破坏吧。不知你是否了解其中缘由?”
“他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在这朝鲜土地上,居然会有人打破张氏都巫女守护的结界……所以现在非常恐慌,还看不出什么眉目。”
“就像我干枯的身体一样,我的神力也正在逐渐地消退。”
一直口无遮拦的破口大骂的张氏,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声音显得非常伤心。慧觉道士凝视着正自斟自饮的张氏说道:
“或许该见到的姻缘总会遇见。”
张氏尖锐的目光射到慧觉道士的脸上,而他并不在意张氏的犀利眼神,慢慢地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后说道:
“即使能拉下月亮藏在山谷之中,可是你能遮住月光吗?”
佥正用很茫然的表情望着慧觉道士,张氏努力的隐藏着她那微微颤抖的手,装出一副泰然处之的神情,拿起酒杯把酒倒入了口中,一直坐在旁边的佥正强调道:
“虽然是张氏都巫女的神之女,但神之女也以星宿厅随从巫女的身份入了巫籍。所以,国家需要的时候,她出来效力也是应该的!”
张氏回头冲他投去嘲笑的神情,但是很快又扭头仰望天空,无力的回答道:
“给我四天的时间考虑吧。”
听到张氏的语气软了一些,佥正的口气马上就硬了起来:
“没什么可想的,你的神之女就是为了殿下收厄运的巫女!这就是她的命运!”
张氏不耐烦的挥手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慧觉道士和佥正站起身来,淡淡的冲她打过招呼之后就打道回府了。而张氏仍然坐在草席上,用叹息作为下酒菜来不停地喝着闷酒,断断续续传来的笑声就像鬼混的哭泣一样,令人头皮发麻。
“是啊,没错!收厄运的巫女……是收厄运的巫女,呵呵呵!”
婵实跑过来抢走酒瓶,藏在了身后。
“拿出来,死丫头!今天我要喝到死为止。”
“死的方法有很多种啊,为什么非要选择喝酒喝到死呢?这是最难的寻死方法,你应该找找其他方法。”
“你这巫奴婢,竟敢嘲笑主人。”
“我也是神之女,您为什么每次叫我巫奴婢?”
“奴婢的生活总比巫女强。你这死丫头!你都不知道我是在担心你才所以才这么做的,啧啧……”
张氏艰难的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呆呆的仰望着天空,好长一段时间,她才吐出了长长的叹息,随后扭头向阴暗的房间说道:
“听到了吗?不管怎样,小姐你要进宫了。”
阴暗的房间里传来了月的声音:
“不是说只要在殿下身边呆一个月而已嘛。”
“正确来说,是给殿下侍寝而已。但是殿下连你去过都不会知道的。不是,只能让他不知道。虽然和殿下非常亲近,但是无法相认,绝对不能相认就是收厄巫女的命运……”
坐在地板上好一会儿的张氏用手掌擦拭了一下脸,再次仰望着天空说道:
“哎呦,真是一个好天气啊。红彤彤的枫叶是多么凄凉而美丽啊。可再美丽的枫叶,怎么能比得过殿下眼中的小姐呢?”
身在漆黑房中的月也看到了凋零满地的枫叶,但是这些枫叶只会映入双眸中,却无法进入到她的内心。张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脚下的土地仿佛都要陷下去似的。不管怎样调节呼吸,内心的憋闷还是久久无法散去。
“小姐,你知道入宫意味着什么吗?”
“是的,我知道。”
月至今守在温阳行宫的休地区,可以压住伤害圣上龙体的杀和厄。但是,要留在大王的身边,就意味着月需要用自己的身体承受所有的杀和厄。
“殿下龙体中散乱的气一旦稳住……只要那样……”
“我知道。”
大王至今没有后嗣。在这种情况下,为恢复大王体内的正常之气,最急迫的就是圆房,这就是收厄运的巫女存在的最大理由。
“赶紧要个元子才行啊,这样才能稳住宗庙社稷。”
月好像在听别人的事情一样,用平稳的口气说着上面的话,惹得张氏呵呵笑出了声。
“那有多好啊,呵呵!他要和中殿娘娘圆房,你还能笑出来吗?”
“小女子已经把下雨那天晚上的相见当作是最后一面了。”
张氏不愿意看到仍然面带微笑的月,扭头把充满怨恨的眼神投向了天空。
“没有完全断绝缘分的最后一面,并不能成为真正的分别。尽管小姐亲口说出是最后的相见,但是殿下却说是第一次……为什么在那么多的名字当中取名为月?这该死的司命之神!”
“辱骂神的只有神母您了。”
月扑哧一声笑了。张氏却用心酸不已的声音继续说道:
“会很辛苦的。不能哭,不能说出来……即使被思念和伤心所煎熬也不能死去……反正是生不如死。这样的话,你还想去吗?”
月一时间没有作答,她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少顷,她仿佛控制住了所有伤心,淡淡地说道:
“现在不得不去了。”
张氏的叹息声变得更加沉重了。
“好吧,看够了龙颜,你就再回来吧。装满在眼中、心中,死而无怨的装满后再回来吧。”
“神母,对不起。或许是小女子的贪婪,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月的声音传达出温暖的体贴与安慰。听到这些,张氏越发伤心了。
“就怕你被姻缘绊住,所以才没有给你取名,结果月这一称呼就成了你的名字……这些都是我的罪过啊。”
“只需在宫中待一个月就可以,其实非常简单啊!”
张氏转过身来,把手伸进屋内一把抓住月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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