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她即辱我,不管是谁都必须付出代价。”
话音即落,遥遥而立如游移之外的韦若好像灵魂出窍般,陌生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杨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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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落地,便万籁俱寂,斜阳窗帷影,好像有什么随着那虚幻的影子又重新落到了我的身上。落花逐流水,已分不清是流水寡意,还是落花无情。我确定,身边这个男人是爱我得,与之过往更甚,这份爱逼得他在步步困囿、寻不到出路的恋之迷途里孑然而决绝地断去了自己的后路,亦断了我最后一份自欺欺人的绮念遐思。纵然他也曾烟萦柳浓左拥右抱,我便配得上他这样待我了吗?
李神通晦暗凝肃的脸上闪过无奈,颇为叹惋地看了看李世民。我以为他想对李世民说些规劝之词,没想却将视线移向了我,正襟垂立,恳切道:“杨妃娘娘,我代小女向你赔不是,她年幼无知,请你网开一面恕她这一次吧。”胸腔里的莫名情绪被牵引,让我有了凄怆的感慨,默然望着张扬俏丽的李安馨,仍倔强地让她父亲不必求饶。有父亲真好,即便闯了祸事仍然有人护着,断不会受了半点委屈。
微微欠身退了半步,躲他的大礼,偏头看李世民,轻声道:“算了。”
他欲言,我执拗地摇头,便只好依我之意,他却并未作罢而吩咐自今日起李安馨不得踏进他寝宫半步,宫女悉数没入□十年,遇赦不赦。
面前一黯,已有宫娥伏面而入清理那一地狼藉。韦若俯身去扶李安馨,目光不明所以地瞥向我,像隔山涉水的茫然回顾,蕴着如夜雾的寒凉迷离,辨不明看不清。
众人散去,他拥着我如珠似宝地摸着那一头‘劫后余生’的青丝,不满地点点我的下颚,嬉笑道:“总愁眉苦脸得干什么,好像天要塌下来似得。”
我闲凉地抱怨道:“现下所有人都会以为我是祸水,迷惑了他们英明睿智的秦王不顾前途地一贯胡为。”他一笑,臂弯间的力道紧了紧,轻轻呵气道:“可我就喜欢你这个祸水,我心甘情愿地被你迷惑。”望着窗外飞云冉冉,似有意若无意地低声道:“我不想当祸水……”倒吸了口凉气,竟被他在脖颈上咬了一口,温言含煦,宽慰道:“不必怕,我已经想好了完全之策,一定可以让父皇接纳你。”
怀疑地看他,瞳眸蓝莹莹得像一块碧玉,放着光彩,澄净而明澈。
他将我按到妆台前,凝着铜镜里模糊的倩影,叹道:“今日我出了寝殿便觉得不安,老是想着临走时你那副白衣飘袂的样子,好像随时都会化作一缕雾散去,让人再也找不到。”
体味着他言语所透露的那种患得患失的情怀,心里有种怅然的暖,那种温暖是山峦,是穹顶,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掰过我的身体正视他,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阿念如何了,你一点都不关心他么?”我眼角跳了跳,像有根细绵的针从心瓣处一点点戳下去,他蹲下来与我平视,神色黯淡:“还是怕问了自己会舍不得,你还是铁了心不愿留下来,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改变主意?”
我叹气,有些无可奈何,“阿念怎么样了?”
“他眉眼像我,聪明伶俐还是像我”,他拍了拍我紧皱的脸颊,戏谑道:“是不是觉得很不公平啊,不若我们将来再生一个女儿,蕙质兰心如你。”
我垂眸,他继续道:“我知道,你方才被人欺负了,又闷在殿里难免心情不好。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洛阳城里正值春意融融,群芳竞艳,美不胜收。你虽自小便经常往来于此,应不常见坊间之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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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换上了他为预备的那身清水蓝衣,坐上了马车自离宫出去,一路风光明媚山水绰约。宫道两旁杨柳迎风摇曳婀娜如女子腰身,萌芽新绿枝条如丝绦款款垂下。人道树木亦受风催,却没曾想比江山国祚更为寿长,父皇当年曾曰杨柳为隋堤,而今日杨柳拂花风姿依旧,大隋却早已化作风烟湮没尘世间。连洛阳都归入了大唐版图,足可见世事已别,昔日之景只待在梦里重现。
他抿了抿我的额发,随意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莫不是见旧景忆故人?”我愣了愣,险些没被他的醋意惹得笑出来,撑着额头道:“我在想,今日你虽替我出了气,但却也让我把人都得罪尽了,这往后可如何是好?”他鄙夷道:“这有什么不好,你以为想日后安宁只得好心就够了么,想要安然无事就得让人怕你,让他们见你如见母老虎避之唯恐不及,这样才能有好日子过。”
被他说得头皮发麻,我别扭地嘟囔:“你才是母老虎……”话音尚未落尽,马车突然而遽烈地向前一倾,我身体不稳眼见就要摔出去,却在那电光石火的猛烈摇晃里没什么害怕的感觉,下一刻已稳稳地落到了李世民的怀里,他微挑秀眉,“看来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
脸颊莫名地红了,他抱我下马车,街巷上人烟川流,店铺酒肆鳞次栉比,喧声如嚣。马倌无奈地摊了摊手:“拉扯的缰绳突然断了,小的这就去买,恐怕要花费些功夫。”
李世民道:“你且去吧,我和夫人就在这附近逛逛。”
举目而视,马车正停靠在一家装饰精雅的店铺前,未曾像其他铺面那般在街头吆喝揽客,却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我一时好奇,指着匾额,雷火图样里嵌了‘碧芙楼’三字,问李世民:“这是做什么得?”他左右观察了一番,含糊道:“应该是赌场之类得吧……,走,进去看看。”
我本以为这种地方应该鲜有女子出没,但出乎意料,与满室琳琅耀目的金银财宝相映衬,是乱花浓柳婀娜嫣红。我甚是新奇地去赌桌前研究那精致的盅骰,左右人很热情地向我介绍它的来历、玩法,并撺掇着我来上一局。
兴致正高时,有人却不高兴了,李世民伸手把我从人群里扯出来,阴沉着脸用纱巾裹住了我半面脸,道:“跟在我身后,别自己到处乱跑。”
我嘟嘴,方才与我交谈的几个人见到李世民不善的脸色,纷纷无趣地散了。
赌桌上吆三喝四,人人兴奋异常,我看得心痒难耐殷切地看向李世民,他一摊手:“没带钱。”我不满地转身埋怨:“说是要陪我出来走走,却又不带钱,一点诚意都没有。”他无奈,拆下腰间的佩剑去柜上典当,典倌用极为苛刻的眼神端量了一会儿,道:“最多十个金株。”
我猛地拍了拍桌子,喝道:“胡说!但就这上面的宝石少说也得百铢,这柄剑削铁如泥是以钨铁所铸,价值与宝石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会才区区十铢。”他玩味儿地打量了下我却不与我交话,而是冲李世民道:“阁下看上去也是有身份的人,该明白赌场里的规矩。在下倒不否认这柄剑确然价值连城,但到了这里只能按这个数目成交。”大约进出这里的人都是嗜赌如命,若非穷途末路断不会典当,所以才纵容了他们胡乱诌价,我有点心疼李世民了,他那柄从不离身的佩剑被我逼着以十个金铢贱卖不说,还得听那人半是讥嘲地啰嗦,正犹豫着干脆把剑拿回来算了。谁知典倌含笑着道:“若是阁下嫌少,在下倒有个好主意。不若将身后这位小夫人压上,起码能换三百铢。”
一声巨响,我觑了眼桌上李世民青筋暴露的拳头,以为他接下来就要掀桌子了,谁知只是冷着脸道:“洛里啰嗦得,还当不当了,十个金铢,赶紧拿过来。”
我抱着放金铢的包裹偷偷看他,他霸道地一把搂住我,隐忍不满地说:“要不是怕扫了你的兴,我非得把那人拖出来揍一顿,揍得连他娘都不认得。”我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道:“我们先玩,待玩得尽兴了,你再亮出身份去要回宝剑,白要一分钱不给,气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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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顾四周,玩得多数是蛊筛,也有骨牌,只见荷官一双白腻修长的手灵敏地发牌或是摇晃筛盅,其间吆喝声四起,待那一声筛盅落地顿时便鸦雀无声,却是比统帅手里指挥的剑还有号召力。
我从人群挤进去,从包裹里掏出一枚金铢,欲放还休,遂抬头问李世民:“压哪个?”他抱着胳膊,温煦地微笑:“大。”我将金铢顺着桌子滑过去,筛盅一开果真是大。我激动地跳起来抓着他的胳膊,叫道:“大,真得是大,夫君你好厉害。”
他双眼蕴含宠溺笑意,垂眸低望,抚了抚我的头发。身后荷官已将彩筹拨到了我跟前,筛盅声戛然而止,周围只含低声细语,我雀跃地拉低他的身子同我一起伏在赌桌上,偏头:“这次呢?”他将胳膊随意地搭在我肩上,“还是大。”筛盅一开又被他给说中了。
只消两场,面前已堆了一座小金山,我伸出两根胳膊抱在怀里几乎笑出了口水,“夫君,我们发财了。”他含蓄地凑到我跟前道:“你……可以低调些。”我坚决地摇头:“崇拜是盲目得。”
他甚有感慨:“我真没有想到第一次被你崇拜是因为这个。”
一路平顺,我压低了声音问他诀窍,他不以为然,道这个有什么诀窍,玩多了就能听出来。我瞪眼,“你什么时候玩多了?”他压了压微有褶皱的锦袖,“在太原的时候经常玩。”我抚弄着他的耳朵,一本正经道:“这种东西只宜消遣,不可上瘾,更不能经常玩,所谓十赌九输不是妄言。”他目光陡然深切了几许,遂如千年冰湖将人影全然吸纳其中,“以后你看着我,我就再也不玩这个了。”
不知该如何回应,那厢已出了问题,一路驰骋百战百胜的我们竟然栽了,我慌乱不甘地看着荷官将眼前金铢拨走了一部分,转眸去看他,却见唇角微弯,“开始动手脚了。”
我不解,身旁响起一声怒喝,一个油光红面的大汉像提溜小羊似的上去拽住瘦小的荷官,嚷道:“老子局局都输,说!是不是动了手脚?”竟他一波弄周围人亦蠢蠢欲动起来,叫嚷咒骂着往前涌,斜倚在赌桌上的我猝不及防在纷乱中被人推了一把,中间顷刻便如流沙渗于水间涌进来许多人,推搡间我已看不到李世民的人影。心中忐忑不安,随人流渐趋渐远,恍惚间腕上一紧被人挟制住往偏僻的角落里拖,我大喊‘世民’,喊声很快便湮没在喧沸的人烟中。
第72章 七十三
耳侧消音绝声;如从繁华之境跌入了静水湖潭中,脚下织锦铺就石路;踏在上面没有任何声响。身体一侧被人推入一个房间;门在身后‘咚’的一声被关上。抬眼望去;心中惧怕忐忑之之感散去,却萌生了些更为复杂的情绪。
轩窗侧开;春风清融和煦,洒金泥帘幕随风舒卷。桌上一双酒鼎,皆斟满了琼浆。
我走过去在卧榻上坐下;面前韦曦舒缓一笑:“事出从权,多有得罪之处望合晚见谅。”我眉心突突地跳;因着旧日的称呼;倒让我更加无言以对。
室内为染熏香,唯有清酒淡淡的醇香,我僵硬地笑了笑,盯着他身旁遗落的空酒壶,不自觉地劝道:“酒多伤身,曦曦你还是……”我倏然停住,而他握着酒壶的手亦僵在半空里,旧日出乎自然的称呼在我们牵引出了那些淡泊恬然的回忆。
他面露苦涩嘲讽:“酒能消愁,只是你已不在需要了”,仰头一饮而尽,笑意更为深长:“瞧着他对你还很上心,连随身的佩剑都当了。”
原来方才之景尽入他目,看来车马缰绳断于碧芙楼前亦不是偶然。我心里对他有愧,瞧着那张落拓憔悴的脸更是难受,拿过那杯他一直未曾碰过的酒如他一饮而尽,辛辣的浆液堆砌的喉咙间,撩起了一把火。他将酒盏搁在桌上,突然问道:“这便是你想要得吗?”我不知如何回答,却听他怅然笑曰:“‘京洛多艳妆,辗转觅王侯’,合晚,原来你也不能免俗。他以王侯之尊新胜疆场,意气飞扬,自是胜我许多。可他风流之名远播坊间,寻音纳乐不逊于疆场决胜,便是这样的一个人值得你与阿若对他皆心向往之?”
渐渐听出些端倪,他之所以依旧称我为‘合晚’,不是因怀念旧日,而是韦若未来得及将离宫的事告知于他吗?
既然他未曾从别人口中得知,我也不想自己告诉他。
“如此说来,他自是有他的过人之处。‘古来皆凉薄,君意岂独浓’,世上不乏朝三暮四之人,却只有一个雍华风姿俱绝的秦王。你说得对,我也不能免俗。”我不想将自己与李世民的牵连摊开于人前,只得往慕于权势上靠。
他的眼中陡然掠过凉意:“那么那个你念念不忘的旧情人呢,还有被你花了大力气保下的萧笙……”提及萧笙他的语气渐渐变得刻薄:“我曾被你皎美出尘的外表所迷惑,焉知秦王近日不是如此,若将来有一日被他看透你的真面目,还能有今日这等惹人倾羡的绝胜之景?”
我自斟了一杯酒,微笑着向他款款举杯:“若真有那一日,也算是为你和阿若出了一口气。”
渐渐遽烈的情绪被我恬淡清疏的表现缓了缓,他面上的神情淡了些许,紧绷的身体已松弛了下来,恢复了一往清逸浅默的神态:“要出这口气不必等那么久,我今日将你掳来就是李世民亲自出马想找到你至少也得十天。洛阳城里权贵之间派系林立,他以为收缴了文书,收编了军队便可高枕无忧,那是痴人说梦。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十天?到时候恐怕连你的灰渣都找不到了。”
我道:“无妨,你若真有此意我愿奉陪到底,想清楚要如何杀我了吗?”
案桌上猛地一震,几滴酒汁自杯盏中溢出,他拳头紧握:“你料定我不敢?”我摇摇头:“只是觉得不值”,前倾了身体凝注着他的眼睛,道:“韦曦,你看清楚了,我就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不过比寻常女子多了些心机而已,实在不值得你去费力记住。今日便是你我旧日终结,从此山高水阔再无交集,合晚……就让她随着霞光寺里的雾气一同散去吧。”
起身往外走,他叫住我,道:“受听雨夫人之托,告诉你一句话——让他带你去找姐姐。”所幸他未曾质询我何来姐姐,只像从一开始便只是为了给我送这句话,说完了事便了了,没有半丝多余的感情。我道了声‘多谢’,推门而出。
依旧是那些人带我绕过迷宫般的回廊,人声渐渐入耳,好像从天边无人之境回到人间。赌坊里多了些陌生面孔,见李世民正坐在台阶上拿着断了的半截缰绳看,我感慨良多上去从背后抱住他,磨蹭着柔软细腻的面料,莫名的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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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而行,我慵懒地躺在他腿上,跟他大眼瞪小眼。
“该说得都说完了?”冷冷得,没什么温度。
我弓身去搂他的脖子,俏皮笑道:“你怎么知道是韦曦,莫非你真能未卜先知不成?”他打掉我的手,将我捞到他的怀里,鼻翼在发间嗅了嗅,疾言厉色道:“你好大的胆子,私会旧情人不说竟然还喝酒”,手威胁性地放在我的脖子上,“说,你们都说什么了?”
我佯装着思索了一番,道:“他怨我横刀夺爱抢了自己妹妹的心上人,还说若非我出现你与阿若早就情投意合相知相许了,唔……”脖子上的力道紧了紧,我幽怨可怜地瞅他,他凑过来咬我的耳垂,温而缓地道:“你一点都不怕吗?不怕我真得就这么扭下去,扭断你的脖子?”
力道果然更甚,勒得我气息绵弱几乎窒息,半倚着他的胳膊在他手心里挣扎,摇晃间斜插在发髻上的一根碧玉簪子掉了下来在车上咕咚咕咚得滚,一直滚下了马车。
第73章 七十四
浪翻滚不定像要蒙昧珠光漾于眼前;碧玉坠于地上那一声极清脆的声响传入马车中,他手劲渐松;怔愣地来;大量新鲜的空气打破阻止破蛹而入;我抚着胸口遽烈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