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李旦……”张铮的声音低落下来,“他原本没有跟着前往蔡州,我回到汝南后邀请他跟我去龙虎山,他说他会在北地等着你,不论多久。他说你是他唯一的师尊。”
“这小子真会煽情。”岑青揉了揉鼻子,笑的有些勉强,“哦,不对,应该是这丫头。”
“丫头么?”
张铮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岑青,笑的很是隐晦,不过他很快转过话题:“我猜你最想知道的是追星。”
“如果她不存在了,你就不用再告诉我。”岑青仰起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我只需要杀人就可以了。”
“她还在,不过应该已经不再认识你。”张铮道,“时间过去的太久,追星剑灵气渐渐消失,她失去了很多记忆。”
岑青从灵镯中取出装着寒玉髓的铅盒,在手中抛掷了两下:“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呃……不得不说,你的爱好挺别致。”
张铮被她的话噎了一下,岑青由始至终最在意的两个,一个是枪灵,一个是剑灵,让他颇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对了,张钰那丫头呢?”岑青问道。
“她是我的堂妹,住在另外一个张府,荐桥附近的。”张铮仿佛刚刚意识到一个问题,突然间瞪大了眼睛,又急又怒地问道,“你找错门了?”
“呵呵……呵呵……”岑青干笑了两声,“好兄弟嘛,讲究这个干嘛?”
“我就知道!”张铮气急败坏地道,“鬼才跟你是好兄弟,你除了让我背黑锅还能干嘛?”
“呃……清韵仙子?”
岑青仔细想了想,貌似确实没有让张铮占过什么便宜,刚刚试探着说出这四个字,就见张铮额上陡然间迸出几道青筋,连忙摆了摆手道:“这个……当然不算……要不然我欠债肉偿,让你爽一?”
“妈的!”
张铮听了她这番话,直接爆了一句粗口,抬双手捂起脸,仿佛羞于同此人共处一室,甚至同活于一个世上。
真特么是妖啊,不知矜持廉耻为何物,白亏了这么一张脸了。
“连这种玩笑都开不起?”岑青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道,“不知到底是我尺度太大,还是你小子太纯情?”(。)
第六章 五鬼()
也亏得张铮本身就是惊世骇俗的性格,才能容忍岑青的大放厥词;同样的缘故,岑青在其他人面前,倒也不会这样的放浪形骸。
知己的感觉很是奇怪,就像是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做鬼脸,抠脚丫,这样**恶俗的事情在人前自然不能去做,但在镜子前面偶尔做做还是无妨的。
当然,由于岑青的身躯是个女相,知己这两个字说起来总有种怪怪的感觉。他调笑了张铮片刻,便重新肃容站起来道:“我们去找你妹吧。”
“是找我的堂妹张钰。”张铮被岑青坑了许多次,对岑青某些用词已经有了警惕之心,知道“你妹”并不是简单的你妹妹,瞪着眼睛纠正道。
“天地良心,我这次绝对是无意的。”岑青举手道歉道。
然而张铮根本不去理会他,一边找出其它衣服一边道:“五鬼因为经常在宅子里闹腾,被张钰放到了清波门附近的仇王府,你是先去接五鬼还是先去找张钰?”
“仇王府?”岑青怔了怔,耳畔忽然响起一音韵悠扬的歌儿来,“仇王府本是荒凉地,借幻术腐朽变神奇。断垣残壁都修好,荒草废丘要迁移……”
片刻之后,他现张铮正在用古怪的眼光望着他,忍不住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你的俚歌儿唱的很好听。”张铮点头称赞,“舞跳得也很好。”
“我……唱了吗?”岑青一脸蒙逼,迅地收回有些别扭的手脚姿势,自己果然被神曲洗脑得太厉害了么?
不过,五鬼、仇王府、小青,这种剧情上的巧合,怎么都觉得似乎被什么安排好的样子,岑青抬手指揉了揉额头,心中甚是古怪,莫非日后自己还真的会跑到钱塘县衙偷官银去——自己脑壳有恙啊灵镯里黄金五千两还要去偷官银?
“我先去接五鬼。”岑青道,无论如何,这五个家伙对自己倒是忠心耿耿,不能随意把他们丢在那里不管吧。
“那你再给我唱歌?”张铮换上一身惨绿的锦袍,看起来像只蚂蚱一般,脚下不动,嘴里央求道。
岑青挑了挑眉毛:“接着唱隔壁老王好么?我后面还有两段。”
“我们走吧。”
出门的时候已近午时,天上的雪片渐渐地小了起来,地面上只有两三寸深的积雪,踏上去咯吱咯吱地响。从崇新门内走到清波门,恰好穿南城而过,约有四五里的路程。两人也未动用灵力道法,一边欣赏着渐渐露出真容的雪后临安,一边沿着大街小巷走了过去。
“仇王府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你不是唱了么,仇王府本是荒凉地……”张铮侧过脸瞥了岑青一眼,解释道,“这位仇王,算起来应该是赵松的爷叔,是太祖一系的封王,前朝时候因为谋反被下狱,他的宅邸就此荒凉下来。封给朝中大臣和其它王爷不合适,卖给商贾更不合适,小家小户的平民又买不起,就一直这么扔着,一扔将近百年了。”
“嘁……我还以为是因为闹鬼而卖不出呢。”岑青嘘了一声,然后现张铮又在用怪怪的眼光看着他,顿时明白过来,“呵呵……被张钰这么一扔,还真是闹鬼了。”
……
仇王府里自从十几天前突然多了五只野鬼,还是五只野赌鬼。
宋二郎的手下被仇王府中的厉鬼殴打的事情终究没有掩盖下去,没过两日便在柴市上传扬开来,有那胆大好奇的人趁夜前往,便听到黑暗的宅邸里有人呼卢喝雉的声音,但如果推门进去,便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到。往往转悠了半晌,现自己还在双茶巷的街道中间。
若是白日里叫了许多人结众前往,却又翻遍宅邸什么都找不到,然而若是有人落单,便会听到某处传来骰子响动,偶尔有人还会颈上凉,仿佛被人恶作剧地吹了口气。三番五次之后,大家便渐渐地心生怯意,虽然嘴里说着不信,却是没人敢再往仇王府走近一步了,就连远远地看到风吹那两扇破破烂烂的大门,也觉得有厉鬼藏身其后。
生这样的事情,最为忿恨的便是宋二郎,仇王府闹鬼的事情传开,最受牵连的便是对门的财神庙。那财神庙原本因为他的事迹在前,多多少少还能维持些香火,如今却是除了他一人烧香之外,再无半点香火了。
手下们的遭遇他亲眼所见,不过并不怎么害怕,原想着找到那位道法高深的茅山道士前来捉鬼,顺便还能提升一番财神庙的人气,结果寻了十来天,那原本一直摆摊的茅山道士人影杳然,不知究竟去了哪里,甚至连个口信也没有给他留下半句。
“臭道士,乃个熊。”他站在巷口,已是不想再往双茶巷内走进半步。
起初落魄的时候,他偶然间遇到这位茅山道士,指点他去玄坛财神庙里求机遇。机遇正如他所说的,自从做了那一梦之后,事事顺畅无比,连遇贵人相助,可以说达到了人在家中坐,财从天上来的地步。
但是他并没有向外说出另外一半事实,那位玄坛财神帮助他的代价,便是让黑虎吞噬了他一半的身躯,并让他以众生香火为代价来换取自己被吃掉的血肉,在旁人眼中,他行止举动一如常人,然而在他自己的眼中,胸口往下早已是白骨森森。每一次关上庙门上香,都是黑虎一口口噬咬他血肉的时候。
——这世上,原本便没有什么天降的横财,如果有,那么底下一定是让人堕入地狱的陷阱。
失去了半身的血肉,连肠胃都被那黑虎吞噬,宋二郎即便坐拥花不尽的钱财,可美食在口不能饱腹,美人在怀无法享受,上好的马车坐上去也只感觉剧烈的疼痛,因而性格变得愈阴沉狠戾起来。
“香火……”
他咬着牙一步一步地走上仇王府的台阶,推开摇摇晃晃的破烂大门,举起手中缭绕着凶煞黑气的尖刀:“你们夺取了我的香火,我要杀了你们。”
半个时辰之后,岑青与张铮结伴走入了双茶巷。
“我嗅到了让人厌恶的神灵的味道。”
岑青皱起眉头道。(。)
第七章 伥()
仇王府对门的财神庙,在岑青的神魂探知中,宛如一具沐浴熏香过的尸体,芬芳和腐臭杂糅混合,散着令人恶心的气息。Δ
与数月前在淮水畔遇到的那河神一样,这也是一只吃过血食享受香火的神灵。
“这气息不是邪神,只是一尊妖神的虚灵。妖仙飞升随神尊并受天箓的,便是妖神。”张铮听到岑青的话,起意探视了一下,随后回过头去向岑青解释道,“你先去收五鬼,我进财神庙去看看,妖神虚灵吞噬血肉,此事有些古怪。”
“你行不行?”岑青对他的能力表示怀疑。
“我只是怕你一时兴起拆掉半座京城。”张铮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他曾经亲眼见过岑青那一式斗阵,如果在这里施展开来的话,掀翻几条长街只怕还是轻巧的。
繁华京都,与荒僻中原自然不能混为一谈,毕竟是凡人百万众繁衍生息之地。行事必先斟酌得失,运斤成风,垩去而鼻不伤才是王道手段。
岑青对于神灵只是本能的厌恶与仇视,但还没有达到一见面就你死我活的地步,有张铮愿意施其劳,他也不多分辩,径自转身朝着大门洞开的仇王府走去。
此刻大雪已住,荒凉破败的府邸内积雪盈尺,眼前无人居住,只有风声呼啸扬起雪粉,覆盖过满目疮痍的残垣断壁和蛀梁坏楹。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岑青在门槛前站了片刻,感叹了一声,抬脚跨入院子,幻觉中像是走入了一幕排练好的场景。
“青蛇、五鬼、仇王府……”他抽了抽嘴角,低头在地面上看到了一行被白雪覆盖过的浅淡脚印,不过那脚印看上去歪歪斜斜,嶙峋不堪,更像是骷髅脚掌留下的痕迹。
“还有其它鬼怪来过这里?”
岑青顺着那脚印追寻过去,穿厅堂绕院落,走过一片干涸倒塌的荷塘水榭,地面上狼藉的痕迹渐渐多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曾经在这里打斗。
视野中依旧是悄无声息,然而他的神魂已经探知了五鬼的怒骂与呻吟,岑青皱皱眉,以岑福百年老鬼的功力,但凡寻常武者也不是他的对手,这寻上门的鬼怪又是什么来路?
疑问只是疑问,他走上前去,一脚踢飞了挡路的烂门和破墙,突入那座后宅庭院中。
“唉哟,吓死我了,是青公子。”原本七扭八歪地躺倒在地上的家伙们看到岑青,纷纷现出人形来,分明是禄、寿、喜、财这四鬼,依旧是褐衣小帽的小厮打扮,此刻看上去却狼狈不堪,身上伤口里更是在丝丝地向外冒着黑气。
“你们的大哥呢?”岑青问的自然是不见踪影的岑福,他走到近前,启字力融入妖气,噼里啪啦地帮四鬼挑出缠绕在魂魄中的煞气,疼得四鬼哭爹叫娘。
被岑青以犀利的手法挑出煞气,四鬼看上去虽然虚弱了点,但终究能够重新活动了,纷纷地从地上爬起,七嘴八舌地向岑青讲述起之前生的情况。也亏得岑青练出一副能在众说纷纭中抓重点的本事,才勉强能够明白生了什么事。
“一个伥鬼打伤了你们?”
“是半人半伥。”岑禄纠正道,“它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伥,古里古怪的,手里拿着一把煞气十足的刀,趁我们赌钱的时候撂倒了我们四个。老大跟它打到外边去了。”
“话说,什么是伥?”岑青听是听说过为虎作伥这句话,不过对于魑魅魍魉这些代表鬼类别的词不知如何分辨罢了。
“被妖怪控制的鬼就叫做伥。”
嘴快的岑寿没心没肺地抢答道,岑禄给了他一拳,随后干巴巴地向岑青解释道:“我们五个是受五鬼搬运术束缚的鬼,你的其它命令我们是可以选择不听的,所以说我们只是鬼,不是伥。
“听你提到伥时的语气,好像连鬼都不怎么待见?”岑青对他的态度很好奇,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手腕一抖哗地把四鬼收拢进灵镯空间,沿着雪上的痕迹向前追去。
跃过仇王府的后园围墙,便是清波门的水道,打斗的痕迹延伸到此处消失无踪,只有两行落叶的垂柳在堤岸上摇摆。
“莫不是打出城了?”
岑青把神魂遁到高处查看了一下,没有在方圆百丈之内找到岑福的身影,重新回到躯体内,皱起眉头。
“那伥鬼半人半鬼,水门下面都是铁栅栏,它肯定出不了城。”岑禄从灵镯上探出半个身体,对岑青提醒道,而后露出悲戚的神情来,“老大莫不是被伥鬼宰了吧?”
“先告诉我什么叫做伥鬼?”
“伥鬼一般来说是人被虎吃掉然后被虎驱使的鬼,不思报仇,反而费尽心思帮杀死它的虎害人,后来渐渐地就扩展到被妖怪杀死的帮妖怪害人的鬼,总之就是既可悲又可恨的家伙。”
“我是问它们的能耐!”
“这个就看妖怪们给它们什么能力了。”岑禄被岑青的喝声吓了一跳,往回缩了半截,只露出一个脑袋,“这个伥鬼无非就是拳脚和手里那把刀厉害些,其它倒没什么本事。”
“然后你们四个就被撂倒了?”岑青鄙视道。
“我们生前又不是老大那样的江湖客……”岑禄委屈地嘀咕道,然后他忽然愣了愣,转过头指了指远处的水面,“流水声不对,水下有洞穴。”
“我最讨厌钻洞。”
岑青咬着牙恼火地道,念咒变幻成一套紧身衣,呯地一头扎进寒冷刺骨的水道中。
这水道宽窄两丈余,深处有五六尺,幸亏有岑禄指着路,岑青才摸到了城墙附近那个水缸大小的洞口,一头扎进去之后,现里面越来越宽,地势渐渐往上,待又游了十余丈,前方已经是坚实的地面,打斗声从洞窟深处传递过来,间杂着呼喝声,分明便是岑福。
“这地方莫不是百年前仇王府向外挖通的地道?”岑青弹指飞出一团漂浮在身前的火球,一边走一边仔细探查着洞窟里的场景,这洞窟一人多高,狭窄仅容两人并立通过,但泥土上斫痕宛然,似乎又被人重新挖掘过,“是了,这地道专门从城内通往城外。”
他弯下腰,从泥土中扒出一块坚硬的事物,抹去上面的污泥,看清楚了上面的文字。
“仇王府……”岑青的笑容在灯火下阴晴不定,“怪不得一荒几十年无人居住呢。”
片刻之后,黯淡的光线从外边的缝隙里传进来,岑青看清楚了跟岑福斗在一处的所谓伥鬼。
“不得不说,这厮的模样可真够寒碜的。”
岑青摇了摇头道,视野中,那伥鬼的下半身全是骨架,上面还有白筋和血丝,而上半身则乌紫青黑,跟死人几乎没什么两样,偏偏不知中了什么邪术,还有呼吸和心跳,打斗中见了岑青,口中兀自大叫着:“现了大贵人的运银道,你们全都死定了。”
“定!”
从河神神位那里扒拉了一堆垃圾法术,只有这个定身咒还有点儿用处,岑青抬起手对那伥鬼遥遥一指,四周的灵气宛如凝胶一样飞扑上去,把伥鬼冻结在原地。
“嚎个屁啊,给我抬走。”
岑青挥挥手,把四鬼抛了出来,冲着岑福挥了挥手:“好久不见啊,老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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