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没有去接追星剑,而是皱起眉头暗自思忖了一会儿,摇摇头对张钰道:“不,我现在就带着你出发去义阳,然后我去取寒玉髓,你在义阳等我几天。”
“什么?”对于岑青的突然变卦,张钰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无论如何,我不能去临安。”岑青一边说着,一边挥手把房间内的芦席被褥等物收进灵镯,抛了一小块碎银子在桌面上,又让张钰在房间等他一会儿,他则翻身跃出窗子。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他手中提着一套从附近农户家中买来的蓑衣,示意张钰穿好。然后背起小女孩,重新跃出窗子,脚尖轻轻在窗棂上一点,身形如一条烟雾般跨越了七八丈的距离,飘落在旁边的民房屋脊上,几个纵跃后,便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房间内亮着灯烛,刑部缉捕司提举张泉和另外几个首领坐在一起说话。
“千年以前,第一代天师张道陵曾经联合整个天下的道门,对修士做出了这样的约束:但凡人间修士,不准恃强凌弱,残害生灵不准恣意妄为,违逆人伦不准蛊惑信众,祸乱朝纲。否则共诛之这便是针对修士的六不准,又称为人道法令。正是有了这道法令,才有如今的人道昌盛,没有继续像先秦诸国一般损毁在修士和妖魔之手。因此朝廷对于道门也是颇多依仗,就连修士犯了人间法纪,也只能交给道门处置。”
张泉一面给手下解释,一面叹息道,“你们想问我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可知道我也是有难处的。”
“可是他并没有明说自己是修士,那些江湖人的言辞不足采信。”有人提出疑问道。
“我们现在也没有直接证据他就是那凶手。”张泉恨恨地在桌面上擂了一拳,“在你们看来,他可是那女子?”
这句问话出口,他房间内的几名下属都扭捏起来,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开口道:“以属下来看,那小子虽然相貌俊美,身材瘦弱,但怎么看都是个男人,最起码我见过的女人没有像他那样走路的。”
“不错,女子与男子身材构造不同,女性骨骼纤细,盆骨宽大而矮,因此走动时无论是否刻意都有摇曳之感,即便是肥胖的女人也不例外。”张泉说的话让几个人咧了咧嘴,似乎瞬间想到了肥胖女人走路的模样,“而男性骨骼粗大,盆骨狭窄而高,走路时则腰部挺直,几乎没有晃动。”
有人刚要反驳,张泉便伸手一指堵住他的话,黑着脸帮他把话说了下去:“当然,娈童与弄假妇人之流,自幼养成,不能与正常人相提并论。”
“提举,万一这画中少女是个小屁股,抑或从小就被当做男孩养了呢?”
“我觉得不如说是他扮成女人去杀人更为合理。”
“反正我看这小子极为不顺眼,干脆找个由头做了他算了。”
“闭上你们的臭嘴!”张泉被他们的吵闹弄得头晕,几乎把心中的想法都给弄乱了,“他就是那女子,这毋庸置疑,等张道长回龙虎山交完差事,再带着那条狗过来一辨便知。只不过我并不想把她交给道门她既然要出关去中原,不如我们就去中原陪她好好玩玩,顺便把另一件事一同办了。”
“提举的意思是说,那白远山?”
“哼,巴陵丐帮被我们连根拔起,白远山远遁赵家堡,自然是回去找主人叫屈的,那女子恰好也要去蔡州,你说若是白远山知道是她坏了他的计划,又该如何?”
灯影之下,几个人的脸色阴晴不定,而后便齐齐地怪笑起来。
“好一招驱虎吞狼,提举大人果然妙计。”
笑声未停,门外便有其它卫士匆忙地前来禀告:“张大人,不好了,那叫做岑青的家伙不知何时带着人溜了。”
“什么?”
片刻后,张泉盯着岑青那空荡荡的房间,愤怒地一脚把胡凳踢的粉碎:“无耻小贼!装腔作势故弄玄虚,可恶甚也!”
被推开的窗子在风中呼呼哒哒地摇摆作响,似乎在嘲笑这群黑衣人的无能,张泉咬牙切齿地望向雨中昏黄的天幕:“原本我只是怀疑,她现在主动暴露身份,只能怪她自己愚蠢,此去中原只有一条近路,招呼兄弟们立刻备马,给我追!”
第二十二章 荒路漫漫()
一道山梁,又一道山梁,道道山梁从脚下飞掠而过。
夜幕下,岑青的身形像一条没有重量的轻烟,在山石上轻轻一触便已再次借力腾空,划过六七丈的空间,轻轻落在下一块踏脚的石头上。
没有妖气遮蔽,雨点在他迅疾的速度下像子弹一样冲击在他的脸上,不大一会儿他便满脸通红。
小女孩把头埋在他的背上,只是两只手并不怎么安稳,最初搭在他的肩头,渐渐地滑下肩胛,最后干脆地按上了他的胸口,又使劲地揉了揉。
“吱”他的布靴在石面上滑出七八尺的距离,猛地刹住脚步,哭笑不得地把张钰放下,抬手在她脑袋上凿了一个爆栗:“你在想些什么?”
也亏得衣服下的这个躯体本身便是个贫乳,被他用布条缠起后只是显得胸口很结实,否则一摸之下非露了馅不可。即便如此,被小女孩紧紧地按上时,那股奇异的酥麻与痛痒还是让他从骨子里感觉到不自在。
张钰有些尴尬,悄悄地把手背到身后,踢了踢脚下的泥土,偷眼看看岑青的脸,然后像忽然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叫起来:“你,你,你的脸怎么红了?”
“废话,雨这么大,我又跑这么快,像不停地挨大耳刮子一样,换成是你,你脸不红?”
“可是你的长相”如果说化妆后的岑青还有几分男子的英气,但此刻妆容被雨水洗刷掉,便是十足的女儿相了。
“我说过了我是妖,什么是妖?跟人不一样才叫做妖,姿容艳丽也叫做妖,书上没学过么?”岑青又给了她一个爆栗,重新把她背起来,警告道,“你别再乱动啊,要不然我一紧张把你扔下去,你就掉进山洪变泥鳅了。”
张钰身子抖了抖,嘴里嘀咕道:“那你肯定是一朵花妖。”
从广水到义阳的百余里山路,看上去无比崎岖,道路宽处最多两丈,窄处甚至不足九尺,两侧峰峦连绵。因为天降暴雨,谷中黄浊的山洪翻腾咆哮,岑青沿着水畔前行,宛如走在黄河壶口。
可即便如此在张钰的口中也变成了交通要道。
“这是通往武胜关的路,从中原到荆湖之间除了走南阳襄阳,就只有三条峡谷,自西向东分别是平靖关、武胜关和九里关,又称作义阳三关,金人打了几十年也没有打过来,驻扎义阳扼守三关的就是我的姑丈。”
小女孩被岑青责备之后,终于肯老老实实地搂着岑青的脖子不乱摸了,不过片刻之后又再次如孩子般开心起来。
“岑青,岑青,你昨晚趁我睡着后偷偷唱的是什么曲子啊?听起来像长短句,就是用词有点浅白。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苏学士的词:去年相送,余杭门外,飞雪似杨花”
她一边在岑青背上叽叽喳喳,一边哼哼着苏轼的少年游,生生把一首思归词唱出了欢快的感觉。
“岑青岑青,你知道现在临安谁的诗词最出名么?”
“先别说话。”
岑青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背着她几个纵跃,跳上了一株粗壮的树木,沿着那树干小跑几步,越过了七八丈的距离,在另一棵树横生的细枝上轻轻弹起,像一只鸟儿般翻身落在高高的崖壁间,然后抬头向对面望去。
火把之光遥遥地传过来。
曲折蜿蜒的山间小路上,有人正趁着雨夜赶路,趁着火光岑青看的真切,这几人正是之前同车的,后来又被自己划线惊走的人。只是当时不想惹是生非,懒得理会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眼下已经被官府衙门的人手盯上,岑青也本着虱子多了不愁的想法悄悄地跟了上去,只见那三个人头戴箬笠,身披蓑衣,一手提着利剑,另一手却提着一只包袱,包袱中不知包着何物,一路上淋淋漓漓地向下滴着汁水,即便在大雨之中,也传来淡淡的腥味。
“那包袱里滴的是人血。”
张钰看见岑青弯下腰去检查那汁水,脸色又白了一下,勉强道:“你给我的那几个鬼,其中一个说的。”
不怕妖魔鬼怪反而怕血怕死人,这位天师家的后人也真是奇怪,这样想着,岑青也就随口问了出来。
“因为我从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能够看到那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张钰说,语气里带着莫名其妙的怀念,“什么鬼啊,神啊,妖啊之类的,不过它们大多都很弱也很可怜,所以我不怎么害怕。后来认识了追星之后,就更加不用怕了。”
这不废话么,京城本是天子脚下,王霸之气震慑鬼神,再加上一位天师坐镇,能活下来的妖魔鬼怪要么是有后台,要么在人家眼中根本就是不值得动手的蝼蚁。
听了她的话,岑青愈发坚定了自己不去临安的想法,除非某一天顺利变回人类,或者成为站在这个世界顶端的大妖怪。
虽说是五百年道行的化形妖怪,但在那些修至金丹元婴的修士,抑或千年渡劫的妖仙面前,光听起来就觉得很弱鸡的样子啦,大约也就只能欺负一下凡人和普通武者过过瘾。
岑青认为自己现在也就只能到处走走碰碰运气,比如说蔡州僵尸墓里的灵药,虽然听起来像个陷阱,但万一那是真的呢?
万一让自己撞了运了呢?
带着这种投机心理,岑青远远地吊着那三个家伙,跟到了一座古寺前面。
这座寺庙很进了山门就是大殿,再加上后面几间净室和厢房,占地也就方圆十几丈的样子,只不过里面黑漆漆的,没有火光也没有诵经声,看起来放佛荒废已久。
岑青躲在一颗茂密的大树上,风雨遮掩了他的身形和声音,视野中,三个人走到山门便停下脚步,以品字形分散站开,为首那人扬声喊道:“啸山君何在?在下奉汝南王赵堡主之命,邀请尊君参加六月月初血食之宴,还请尊君现身一会。”
这人大约是江湖人初学风雅,套话说得不伦不类,且不说语气前倨后恭,仅仅什么汝南王赵堡主这种前官方后江湖的称呼就让树上两人直皱眉头,只是不知道住在这破旧寺院的啸山君是什么人,血食之宴又是什么玩意儿。
那人喊完,岑青正在好奇,鼻端却闻到一股又腥又骚的臭味,背后的张钰也几乎同时伸手捂住了鼻子。
三人所在的平地上怪风突起,把山门之前的雨水向周遭旋开,一名身材粗壮的大汉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那三人身前,怒吼了一声,探出一只毛茸茸的巴掌朝着为首那人猛地抓去。
岑青的目光陡然紧缩,这大汉出现的古怪,再加上那股腥臊之气,此刻见到他的手掌,瞬间便已猜出这人同样是一只化形的血肉妖怪。
雨水向上飞溅了片刻,再次重新回落,把三人的箬笠冲得歪歪斜斜,为首那人依旧站在原地,只是把手中的包袱高高举起。
火光之下,大汉的手掌已经抵在他的胸口,却未曾继续前伸,那张狰狞丑脸上的巨大鼻子嗅了嗅,露出奇异的表情,声如破锣一般:“这是什么?”
“在下听闻啸山君喜食人类心肝,因此略备薄礼在此献上。”那人客客气气地解开包袱,里面一堆新鲜的血肉便暴露在火光之下。
“呕”
张钰虽然捂着口鼻,但还是在岑青背上无声地反胃起来,岑青看着那堆内脏,也觉得一阵恶心,不过脚下那三人却仿佛做这种事情已久,连打开包袱的手指都没有颤抖。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也不认识什么汝南王,看在你们拿来东西的份上,我今天不吃你们,自己滚吧。”叫做啸山君的大汉一把夺过那包袱,裂开生有四颗巨大獠牙的血盆大口,将那兜血肉倒入口中,咀嚼得血水四溅。
“这包心肝是我等一个时辰前在三十里外的村子里挖来的,一路奔跑前来,唯恐味道不对恶了啸山君,现在只能说还算新鲜,毕竟走了一路,只怕是有些凉了。”为首那人面对着吃人的怪物侃侃而谈,似乎根本没有把生死放在眼中,与数日前见机不对便撤身离去的精明好似两种性格,让岑青觉得颇为怪异,“六月月初的血食之宴,是汝南王赵堡主特意为诸位妖君准备的大宴,内容全是上好的血肉,玲珑的心肝,还有各种美姬宝物供诸位取用,啸山君若是有意,就请收下这封请柬,在下等人也好回去交差。”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赤红的请帖,递到啸山君面前。
啸山君吞食完那堆血肉,斜眼看了看请帖,猛地伸手一抓,便把为首那人的胸口抓出了一个窟窿,同时狂笑道:“谁说凉了,这不是有热乎”
利爪插入那人胸膛,啸山君的笑声却突然中断,肠穿肚烂的那人则嘻嘻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尖利刺耳,同时慢慢地后退,把啸山君的爪子从胸口重新抽出去:“小白老虎,没想到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心急啊。”
“呸,又是你这骚狐狸的死傀儡。”啸山君盯着那人胸前的大洞愤怒地唾了一口。
“嘻嘻,知道是我就行,请柬我已经送到了,记得一定要来哦。”为首那人唇角不动,然而诡异的声音依然缭绕在他周围,“想吃热乎的还不好办,旁边树上我可是跟你引来了两块鲜肉,吃到吃不到就看你的了。”
岑青心中一惊,那虎面人啸山君的目光已经朝着他遥遥看过来,瞬时间,他刚从灵镯里擎出长枪,耳畔便响起一声震天的虎吼。
下一刻,腥风扑面,枝叶和着雨水在眼前陡然爆开。
第二十三章 夜雨腥风()
荒山古寺,吃人心肝的妖魔。
从明白啸山君是个妖魔那时起,岑青就一直在警惕之中,被狐妖附身的傀儡叫破行藏,他也只是微微惊讶,顺手擎出长枪,同时把背上的小姑娘远远地甩出去。
“五鬼,护着张钰!”
那杆长枪重逾千斤,碗口粗细的树干刹那间断裂,吩咐的话语还未说完,岑青的身体已随着树干落下地面,头顶上,啸山君如一头猛虎般纵跃扑空,漫天的雨丝和树叶被他交错的利爪绞得粉碎。
“我讨厌这种没头没脑的打斗。”岑青落在地上嘀咕着,双脚陷入泥地两寸,长枪一横,指着的却是那三个傀儡,“你们又是什么东西?”
“嘻”为首的傀儡尖利地笑了一声,带着另外两个,身形后退到山门内,“先顾好你自己吧。”
身后腥风袭来,岑青来不及转身,直接挥枪横扫,他原本就不懂什么枪法,这杆粗陋的长枪在他手中只能当做棍子轮开,也亏得他力气惊人,长枪巨大沉重,挥舞之间自有种一往无前的磅礴气势。
枪杆卷起风雨,放佛撩起了一段瀑布,雪亮的水帘带着呼啸之音奔向半空中朝下飞扑的啸山君。
“吱嘎”
令人牙酸的金属交击之声,一股巨力沿着枪杆传来,岑青连退数步,脚踝深深地陷在泥土中,重新稳住身形,那啸山君也同样倒翻着飞出,一双虎爪黝黑尖利,在火光下泛着幽幽光泽。岑青心中一凛,暗自震惊,虎妖这双爪子,坚韧之处竟然不亚于百炼精铁,而那啸山君的力量居然与他也不相伯仲。
他在岳阳与木真子交战时,拼的是胸中的一股杀气,因此对方执剑用符他也毫无畏惧。只是今天的场面突如其来,他本身并没有多少杀意,第一回合的交锋居然略逊对方一筹。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