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哼了一声,道:“你单身闯入布达拉宫,竟然如此嚣张,真的是见我藏土无人?”
石砥中眼里碧光流转,寒声道:“请你们下去。”
病僧干咳一声,侧首道:“师兄……”
达克气轻叹一声,道:“他这是咎由自取,我无可奈何,你们下去吧!”
章鲁巴两道灰眉一动,道:“师兄,你身为本门弟子,岂可任凭中土武林之人闯入宫里,杀害自己的师弟”“他又何曾拿我当师兄看待?”
章鲁巴一愕,怒道:“今夜就算毁了全寺,也不能让他安然走出本寺!”
他掉过头来,对巴力道:“师弟,我们走!”
说着,他飞身跃下钟楼。
病僧巴力望了望达克气,默然不吭,但是从眼睛里露出的神色可以看出他心里的感想如何复杂。
达克气道:“巴力,你可注意到活佛的遗命,不要阻截任何侵入寺里的人,这是他的先知之见。”
他的目光投过持剑挺立的石砥中身上,尤其是多看了两眼那碧绿泛光的骇人目光。
他肃然道:“否则本寺的劫难将不可免,有半数以上的门人都将是应劫中人。”
病僧巴力沉痛地道:“既然师兄你不以本寺僧众生灵为念,又何必管这么多,我决不相信他一人便能够使本寺沦于大劫不复之地。”
达克气叹了口气,道:“你既然不听,那么就下去吧!”
病僧巴力恨恨地望了石砥中一眼,一拽长袍,飞身跃下钟楼。
石砥中吁了口气,缓缓收剑人鞘,低头朝楼下一看,只见那满是火把的庭院里,人群散去不少,只剩下一小队灯火,像是一条火龙似的围住钟楼。
他回过头来时,眼中碧光已经散去,仍是刚才那种样子,使得达克气惊异不已,问道:“你这是一种什么功夫,完全是邪门!”
石砥中道:“我曾经在东海之灭神岛上,误服一种果实,以至运气之时,两眼时而泛出碧绿……”“哦!”达克气道:“据我从秘籍中所知,那大漠中神秘鹏城、城头之上是一只硕大的金色大鹏展着双翅,它的两眼之中,是嵌着博洛塔里先知在蒙古所获得的两枚最大的绿宝石,据他在手抄的秘藉上所记载,这两枚绿宝石是来自更北方的鲜卑利亚,珍贵无比,能够发出碧绿的光芒,远达数里……”石砥中盘膝趺坐在另一边的栏杆上,仰观达克气,问道:“前辈刚才说过关于活佛转世之事,以及博洛塔里先知的身世……”达克气道:“我晓得库军的性情,他对于活佛的遗命一定不会遵从,不过幸好各寺都有代表来此,他在短时间内是不会侵犯你的,所以我不妨将所知道的统统告诉你。”
他自宽大的袖子里将金戈玉戟拿出来,缓缓摸挲了一下,道:“这支金戈上刻有梵文秘语,只说明它是用来启开大门的,而那所大门如无玉戟插入匙孔,则会引动里面的机关埋伏,来人将不能够活着走出古城……”他眼中射出炯炯的神光,提高声音道:“尤其最可怕的是里面有十三重门之多,从第一道门到最后一道门,整个建筑都是按照迷阵之图建筑的,任何人如果一踏进第一道门,就必须经过那些迷阵,从最后一道铁门出去,所以若无迷阵之图的行走方法,若无金戈玉戟,便不能取得鹏城里的宝物秘典,而没有鹏城方位地址之图,则根本不能够经历茫茫的大漠,到达鹏之城的位置所在……”他顿了一下,道:“由于有这许多困难,所以数百年来,只有传闻金鹏之城位于大漠深处,而没有人能真的到达过。”
石砥中双眉一轩,问道:“既然那座城是如此的困难才能到达,那么当初又是怎么建筑成的,这是需要很多的人工、很长的时间才能完成的巨大工程,而且他又为什么要在大漠深处,建造这种机关重布的鹏城。”
达克气眼中的锋芒渐渐隐去,枯瘦的胸膛一阵抖颤,点头道:“这话问得好,这也就是整个故事的中心所在……”他喘了口气,道:“但是现在我不愿说出来,我将那本博洛塔里所手着的秘籍交与你,里面有你所想要知道的问题,还有前六道迷阵的分图,至于后面七座铁门里的迷阵行法,则由玉戟之柄上可以获得。”
他左手微微一按木杵,坐式不变,身形轻灵地跃起,在钟索上一按,摸出一个包囊。
石砥中只见达克气的衣袍撕裂开来,露出敞开的胸膛上根根的肋骨,这下由于飞跃之势,而使得衣服腊腊作响。
他立即脱下身上的大袍,道:“前辈,你的衣袍已经破了,披上这件吧!”
达克气仍是为石砥中这一个举动大为震惊,他全身一颤,道:“你这是干什么?”
石砥中没料到达克气如此问他,微微一怔,嗫嚅道:“我刚才因为脑中尽是想到大漠鹏城之事,没有注意到前辈衣衫已经破碎,现在看到前辈你袒胸露背,被夜风吹袭,所以……”达克气双眼凝注着石砥中,良久,他的眼中濡湿了,他咽声道:“孩子,你好,想不到我孤独一世,在这儿竟能遇见如此善良的你,我……很感激。”
他仰首观望夜空的繁星,深吸口气,道:“我不需要你的衣服,我不须要任何人的帮助与怜悯!”
石砥中没想到达克气会如此倔强,他只得将长袍收回,这时他真是悔恨自己多此一举了。
其实他不知道这等苦修的喇嘛,由于终年整季地都在刻苦修练,他们的目的是忘却物欲,保持心境的宁静,不受情绪的影响,不受环境的干扰,所以都成了孤寂怪癖的老人,他们是不敢使自己的情绪波动的,因为只有灵台清明,才能保持冷静的思考。才能不受外在环境的影响。
所以达克气情绪一阵波动之后,立即便压抑住自己,他望着满天星斗,喃喃道:“已过四更了。”
石砥中闻言抬头一看,只见冷月斜照,星斗移载,眼看将要天亮了,他不由得想起枯坐在自己所布的十绝阵里的上官婉儿了。
“她一定很是害怕,因为她是那样的柔弱,须要依靠别人……”他继续忖想道:“眼看我要远涉大漠,取得鹏城里面的宝剑秘籍,若是携带她去,怎能……”达克气沉声道:“孩子!这是我将博洛塔里所着秘籍译成汉文的手抄本,你拿去吧!”
石砥中接过那个小包裹,心里一阵激动,道:“前辈为了这事,将数十年的光阴齐都放在上面,晚辈我非常感激,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说出口。”
达克气摇了摇头,道:“你不要这样说,我一生惟有你师祖这个知己,纵然故人已经远去,但是当初答应之事,仍然要替他做到的。”
他唏嘘地道:“博洛塔里虽是圣人,但是一生都是没有半个知己,孤寂终身,所以他以自己的幻想,来建立了一座名垂千古的大漠金鹏之城,我能够有一知己,此生也无憾了。”
石砥中默然了,他默默地望着这个老年喇嘛,心里泛过一丝感慨。
静默了一下,达克气将手中的金戈玉戟交给石砥中,道:“这金戈玉戟上的文字除了说明鹏城中的后七座迷阵之行法外,还记载了博洛里随身携带的金鹏墨剑取得的秘法……”石砥中脸色一整,喜道:“我正想要取得金鹏墨剑……”达克气两眼一瞪,凝望着石砥中,缓缓道:“金鹏墨剑犀利无比,乃是蒙古大汗铁木真之子窝阔台西征时所获得的战利品,后来为博洛塔里所得。曾因此剑煞气太重,而又淬练三年之久,后来当他建立金鹏之城,巨爪上抓着一柄利剑……”他重重地呼了一口气,严肃地道:“你现在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石砥中毫不考虑地点了点头,道:“前辈尽管吩咐,只要晚辈我能够办得到,一定会做到的。”
达克气郑重地说道:“我要你不要用那柄墨剑杀害本寺喇嘛,你答应吗?”
石砥中没想到竟是这个问题,他的脑海里想起了自己师伯远来藏土布达拉宫时,被库军擒住后以刀刃划面的情形,于是,他犹豫了起来。
达克气道:“孩子,我不是不要你替令师伯报仇,也不是要你在全寺人都围攻你时不还手,而是要你不使用金鹏墨剑,因为那柄剑太厉害了……”石砥中点点头道:“晚辈答应一定不用金鹏墨剑,而且我也不可能用它……”他顿了顿,道:“因为我不会再来西藏了。”
达克气微微一笑,道:“未来的事,谁也无法预料,你既然答应我的要求,就一定要遵从它。”
他又咳了一声,道:“那柄墨剑虽是被城头上的鹏鸟爪抓住,但是你若随意拔出,则必会被压死,而整个城里的机关都将因此而发动,那时纵然通晓迷阵,也没有办法可以自第十三道门中走出来,更不用讲取得其他宝物了。”
石砥中哦了一声,道:“真有那么奥秘的机关埋伏?”
达克气道:“博洛塔里为蒙古先知,智慧极高,对于星术医卜、阵式武功、埋伏消息之术,无一不通,那金鹏之城既是集他智慧之最后杰作,当然奥秘神奇……”他摸摸颔下长髯,“你到那城门口时,先将金戈插入右边匙孔,再将玉戟插进鹏的嘴中,鹏爪一松,墨剑自然能够掉下来,那时你拔下玉戟,便可依照我那本手抄本上的方法进阵。”
石砥中将金戈玉戟放回怀里,道:“晚辈会记得前辈的吩咐。”
达克气点点头,道:“孩子,你去吧,希望你能够体会佛家的慈悲观念,了解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句话,尽量少动杀气。”
石砥中还待说些什么,但是达克气却挥了挥手,道:“不要再说了,二十年来,要数今晚的话说得最多,何不休息休息?”
他偏过头望着苍穹,轻叹一声,道:“黑夜终于要过去,天快亮了。”
“天快亮了?”
石砥中抬头望着东边穹空,只见黝黑的夜幕已经轻扬,淡淡的微曦透出云层之外,连星星都隐去不少,冷月更往西斜……达克气自袖里掏出短笛,缓缓地摩挲了一下,叹了口气,道:“你走吧!”
他双手举起短笛,撮在唇上,细细地吹奏起来。
低幽的笛声如咽如诉,在这夜尽即将天明之时,听来更加凄凉。
石砥中的思绪回到了灭神岛,回到那老迈而孤寒的天山神鹰身上,也想到那通晓人性的大鹰,撞石殉主的情形……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颊上湿润一片,举手一擦,竟然是一手的泪水。
笛声继续飞扬,石砥中心头感到一阵沉重的负荷,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前辈,我走了!”
达克气点了点头,缓缓闭上眼睛,仍自不停地吹着短笛,但是笛音已是一变,尽是惜别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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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生死同命
石砥中站起身来,抱拳一揖,道:“前辈珍重了?”
他正想跃身下去,蓦地轰隆一声,钟楼之下突然冒起大火。
转眼之间,火势燎空,“噼剥”之声大响,往上面烧去。
一缕缕的烟丝,缓缓地由下往上冒。
渐渐地,钟楼周围已泛起一片薄薄白雾。
石砥中抬头望了望达克气——
在薄雾笼罩下,达克气仍自吹着短笛。
笛声在钟楼轻轻地回响。
石砥中为这笛音感动,想陪达克气再停留一会,即使只是那一会儿也好。
因为他了解到,此别,欲相见也难了。
望着达克气,丝毫不为即将面临的命运而惧怕,他有些茫然。
“噼剥!噼剥!”
火势熊熊而上,烈焰跳跃,在这天色微明、晨曦刚起的凌晨中,顿时使得四周的光线大为增强。
石砥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钟楼底下,早已堆起许多柴火,此刻正引动火势,往钟楼上烧来。
他怒骂一声:“这些混账……”
笛声倏地一顿,达克气皱眉道:“年轻人必须在修养上多下功夫,不要口出不逊之言……”石砥中道:“他们竟然想搬柴火将钟楼烧去,想要烧死我们!难道这还不可恶?”
达克气微微一叹,道:“他们堆柴之际,我早已晓得,但是没想到他们真的敢将这座建造于三百年前的钟楼烧去,而且还是利用硫磺作引燃之物。”
他身形微动,大杵荡动起来,低沉的钟声连续不断地响了四声。
低幽缭绕的钟声里,达克气依怜地道:“二十多年来,我每日撞钟两次,眼见它就将毁去,忍不住再多撞几下,让整座拉萨城都能听到这嘹亮的钟声……”石砥中大声道:“前辈,我们快下去吧!火再烧上几尺,钟楼便会倒塌了。”
达克气挥挥手,道:“你去吧,别管我。”
他淡淡地俯首望着下面熊熊的烈火,道:“这钟楼是用冷杉木盖成,非要烧到楼顶上,整个钟楼上才会倒塌。”
石砥中吃了一惊,大声道:“前辈不想下去?难道要让烈火焚身……”达克气道:“涅槃之时将到,西天极乐之地,万花美放,花雨缤纷……”石砥中大声喝道:“前辈若不下去,我要动手拉你了。”
达克气双眼一瞪,凝望着石砥中。
石砥中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恕晚辈放肆了!”
他出手如电,一把便将达克气左臂揪住,欲待拖他跃下钟楼,免得被烈火烧死。
达克气大喝道:“竖子不得无礼!”
石砥中根本就不管他想怎样,力道一运,顿时就将达克气的身子提起。
“哼!”达克气冷喝一声,右手疾劈而下,指尖及处,点向他的腕脉,手肘一弯,撞向他的“肩井穴”而去。
手掌掠过空际,去势迅捷无比,诡异莫名。
石砥中悚然一惊,脚跟微移,后退半步,左掌一立,凝聚劲力,疾拍而出。
他这一式攻守俱备,避开对方一肘,和抢先劈来的右掌。
“啪”地一声,双掌相交,发出轻脆的声响,但是自对方掌上传来深沉力道,却使得他手掌一麻,立身不住,连退四步,再也抓不住对方的手臂了。
“喀吱”声里,楼板被他脚上传出的劲道踏得碎裂开来,地板之上留下了个窟窿,一脚踏空,他赶紧飞身飘起两尺,弓身后撤七步。
达克气双眉飞起,脸上泛起惊讶之色,道:“好快的反应,好厉害的掌法。”
敢情他脚下的楼板也碎裂成片,几乎陷空跌落下去。
钟楼一阵摇晃,横着大杵被两股劲道击得往钟上撞去,发出“当”的一声巨响。
石砥中身形摇晃,突觉胸口一闷,浑身气血乱窜,双足一软,差点跪倒下去。
他心中大吃一惊,深吸口气,急忙沉气丹田,缓缓将涌上胸口的血气压下。
达克气一见,诧问道:“你怎么啦?是不是我伤了你?”
石砥中摇了摇头:“晚辈原来就负有内伤……”他知道在半个月之前,耳闻天龙大帝亲自将东方萍许配给西门奇后,自己因为悲痛过甚,而使得浑身气血浮动,经脉受到戳伤。
加之西门熊那等强劲的“冥空降”邪门绝技,使他在第七招之下便身受重伤,差点死去。
“唉!我虽然在万毒山庄经过了半个多月的调息,但是今晚却因闯入布达拉宫,碰见这许多一流高手,经过连番的拼斗,而致旧伤发作。”
他吁口气,忖道:“我是不该因得到大漠鹏城之秘而过分欣喜,才激动心神。”
达克气瞪着石砥中,又一次问道:“你是否引发了原来的内伤?”
石砥中点了点头,道:“我是被幽灵大帝西门熊打伤的。”
达克气灰眉一斜,惊道:“中原还有人能使你受伤?”
石砥中深吸一口气,正想要说出自己还不能算是中原第一高手,但是却吸到一肚子的烟气。
他低头一看,只见火焰快将烧到钟楼的一半之处,幸好柱子很粗,还没被烧断,只是阵阵的黑烟随风飘了上来,几乎罩满了整个钟楼。
他咳了两声,大声喝道:“前辈,你若再不下去,这钟楼就将倒下去了。”
达克气双掌一合,道:“我就要涅槃,你快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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