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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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灭长安-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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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才过正午,风浪又起。初时晏荷影只觉头晕,尚能咬牙支持,可风和浪好像都较上了劲,船颠簸得如铁锅中翻炒的豆子,她连苦胆汁也呕出来了,中饭、晚饭都没吃,躺在床上,死了一样。

夜色四合之际,王玉杰摇摇晃晃地端进来一碗鱼汤,软语劝她喝了,好暖暖肚子。晏荷影一闻见那鲜味,腹中再起风浪,想拒绝又恐拂了人家的好意,正踌躇间,窗外船老大有事请示王玉杰,他遂放下碗出舱,她迅即将汤倒在痰盂中。稍顷王玉杰回来,见碗已空,笑了:“小荷妹妹,好好歇歇,明早就到焦山屿了。”

及至半夜,风浪仍在肆虐,无法入眠的晏荷影却有些饿了,不忍唤醒外间都在昏睡的丫环仆妇,她悄悄起身,蹑足出舱。想起厨房似在船尾,遂摸了过去,想随便找点什么吃的,垫一垫饥肠。忽然前面有个人影一闪,动作极其迅捷,她只瞅见了一片飘飞的衫角。她只觉得好眼熟,好像曾在哪儿见到过,但一时之间,实在想不起来。

这深更半夜的,是谁也和自己一样,还不曾入睡?她大是好奇,双足便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人影轻捷无声,只在前面晃动,三转两绕,在一间船舱外消失了。

来回看了看,除了呼呼的海风,哪还有一丝别的物事的痕迹?她疑心自己方才是不是眼花了,把乌云投下的阴影当作了人,悻悻地正想离开,忽听房内人声道:“爹,‘物事’既然能到手,小荷妹妹就不要杀了吧?”她一怔,忙伏身到船舱的窗下,凝神细听。

“哼,一个稍正点儿的娘儿们就叫你分不清东西南北了?那以后你还能成什么气候?这些天,瞧瞧你那副魂不守舍的样!”正是王无涯的声音。

只听王玉杰嗫嚅道:“其实……儿子倒有个更好的法子……”

“哦?你倒说来听听。”

“现晏府不是已开出高额的赏格找她了吗?无论谁,只要能告知她准确的行踪,赏金五万两,要能把人好好地送回姑苏,是十万两。”王玉杰咽了口唾沫,“爹,这可是黄金哪!我们不如拿到物事后,再想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把她送回去,一来,可让晏家人更感我们的情,二来还有十万两黄金好得,那岂不是要比杀了她强?”

王无涯冷笑道:“嘿嘿,闹得好的话,说不定晏天良还会退了她跟宁致远的那门亲,把她许给你,让你一夜之间财色双收。唉,蠢材,蠢材!一个女人就迷昏了你的头!平日你的那股子机灵劲儿都到哪儿去了?亏还说得出这种‘天衣无缝’的话来,哼!你以为晏天良跟他的四个崽子都像这个傻妞,只凭几句话,就乖乖地由着你糊弄?”王无涯恨铁不成钢,“还是见识不够,那‘物事’一到手,南面称帝、钦此钦尊,全天下都是我们的,区区五万、十万两黄金算得了什么?一两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天下绝色的娘们多得是,别为个晏荷影就昏了头。平时我都是怎么教你来的?小不忍则乱大谋!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些话,你倒是都听进去了没有?”王玉杰不敢再作声,被训得头都抬不起来。

王无涯接着说道:“想这‘物事’,天底下多少人舍家抛命地也要把它搞到手,川西魏家、常山派、天虎帮、傅家兄弟都空忙一场,现老天开眼,竟把它送到了咱们手上,嘿嘿……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哇!”

王玉杰抬眼偷窥,见老父面色稍霁,嘟哝道:“既然您早心中有数,这‘物事’是咱们王家的囊中之物,那又何必大老远地跑这来吃这份儿苦、受这份儿罪?在金陵家中就把她杀了,挖坑一埋,神不知、鬼不觉的,岂不更好?”

“哼,那天她在我们家大门前现身,难保没有风声传了出去。主人的耳目遍布天下,这‘物事’要处置得好了,当然是天大的福,但要处置得稍有不慎,那就是个天大的祸!我是早就想好了的,这次出海,这一船的人,谁都甭想活着回去!”

王玉杰一惊:“爹?”

“你晓得为什么我明知道春天正是风急浪大、不宜出海之时,却还要来吗?那就是要演一出好戏,给所有的人看——我们出海遇险,整艘船都沉了,人死得一个不留。这样就绝了主人和那些所有想得到这‘物事’的人的念头。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了,咱们再设法把‘物事’中的宝藏和武功秘笈弄到手。哈哈,到那时候,天下就是儿子你跟为父我的了。”说到最后,王无涯不禁得意忘形地大笑起来。

晏荷影后背发凉,没想到这个人人称颂的正气君子,原来竟如此阴险狠毒!同时,她还有浓重的疑惑:究竟这“物事”是什么?何以那么多的武林中人及帮派为了争夺它,竟连性命都不要了?而王家父子索性连跟自己父亲三十多年的生死之交也抛诸了脑后?这个脏污的油纸包中,到底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竟能包含了整个天下?还有王无涯口中的“主人”是谁?自己当初在山中逃命时躲在树上,也听到那一帮黑衣人提起过“主人”,这二人口中的“主人”是否就是同一个人?

就在这一走神之际,王家父子又咕咕哝哝地说了不少的话。

“那碗鱼汤她喝了?小船呢?”

“喝了。小船儿子也已令船老大预备好了。”

“好,你现在就去把‘物事’取出来,把她装进麻袋,多放几块石头,扔海里去。明早只说她失足落水了,做个找的样子,然后返回。等离港十多二十里时,再把一船的人都杀了,凿沉这船后,咱们乘小船上岸,嘿嘿!”一想到那即将到来的锦绣前程,王玉杰亦不由得笑了。二人笑声未歇,忽听窗外“砰”的一声闷响。

王玉杰蹿过去拉开舱门,见晏荷影跌倒在甲板上,面色苍白,看着自己父子俩的眼光,又是憎恶、又是惊恐。王无涯一怔,随即慈祥地笑着令儿子去搀扶晏荷影回舱安歇。王玉杰刚抬脚,晏荷影便厉声嘶喊,不让他靠近。王玉杰一边嘴里敷衍,一边继续挨过去。

晏荷影强忍右脚踝因方才船一倾侧而摔倒时的剧痛,迅即撑起,踉跄后退道:“不准过来!你们刚才的那些话,我全都听见了。”

王无涯阴狠的目光一乜儿子,再转向她道:“荷官,你是不是一天没吃东西,又晕船,脑子有点糊涂了?伯伯跟你玉杰哥哥哪里讲过什么话来?乖,来,让伯伯扶你。风浪这么大,船又不稳,小心不要摔到海里去了。”他这些温和体贴的话令晏荷影惊惧无比,这时她已退到船舷边。王家父子唇边俱露出了一丝狞笑,王玉杰的手只须再往前五寸,就能揪住她的衣襟。

这时,她忽然伸手,掏出那个油纸包,说道:“你们再往前一步,我就把它扔出去。”

父子俩一惊,对视一眼,立刻止步。茫茫大海,夜黑风高,这个小小的油纸包真要扔了出去,那就永远也别想找回来了。

王无涯渐现凌厉的阴笑,道:“晏姑娘,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要多说就没意思了。只要你把它交给我,我正气君子言出如山,一定放过你,并毫发无损地送你回姑苏,跟你的家人们团聚。你看,伯伯这样做,怎么样啊?”

晏荷影浑身发颤:“恶人……恶人……”脑中混乱至极,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四章 明月共潮生

“嘿嘿,武林中出了名的大善人,正气君子王无涯,原来是这等角色!用这么下作的手段算计救命恩人兼过命朋友的独生女儿,真真叫俺们这些个粗人都瞧不下去了。”船角阴影处,缓缓走出一个长着络腮胡、朝天鼻的矮胖子,他身后还有六名彪悍精干的大汉。

王家父子一看,认得这一群人正是船老大和船夫。这时身后脚步声响起,却是另外六名船夫断了二人的后路。王无涯眯缝着眼,道:“恕赵某眼拙,却不知众位朋友是哪路来头?何以口出恶言?小犬适才无礼,惹恼了老夫的侄女。小孩子家的,好了恼了,也是常有的事……”

“别,船家大伯,别听他的。”晏荷影又气又急道,“船家大伯,快来救我……这个恶人,他,他……”

那胖子说道:“女娃娃,别怕,这一老一小两个兔崽子要害你,俺们心里早就有数了。没撞上也就算了,可现在既让平某人瞧见了,却容不得这种没天没日的勾当!”

王无涯一听胖子自称“平某”,不禁色变道:“平波平帮主?原来你也看上了这物事?却不事先知会一声,这样劳动大驾,却叫王某如何担待得起呢?”暗地里却心念电转:今夜情势险恶,不意自己二人已中了海王帮的圈套!平波的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且对方有备而来,父子二人陷身在他的船上,再想图谋那物事已全无可能。现只能向对方软语相求,希冀先脱出自己二人的性命,待日后再作打算。

平波侧目,点头道:“好说,好说,正气君子甭来这一手,却不知是俺动手,还是你自个儿动手?”身处危境的王无涯怎敢向他动手,只得赔笑苦苦哀求,承诺今后定会全力报答。

平波翻着白眼道:“报答?也是掐死了装进袋里,多放上几块大石头,再扔到海里?”他锐利狠毒的小眼睛瞟了瞟王家父子灰败如死的脸色,接着说,“俺早就听说过,王大侠做人做事都厉害得很哪!今天一打照面,果然!果然!嘿嘿,放了你俩?当俺是三岁的小屁孩儿?今夜俺要放了你俩,那不出两天,整个江湖就都会知道,那物事已落在俺的手里了。嘿嘿嘿,哈哈哈……到那时候,就会有无数江湖中的朋友们,来俺海王帮‘登门拜访’,那俺这做一帮之主的,王君子,你倒替俺想个好主意,该怎么应付才好啊?”

王无涯如堕冰窖,看来今夜这一劫,无论如何也是在所难免了!“哼,我父子中了你的奸计!想我王无涯一世英名,岂能怕了你们这些无赖阴险的小人?不过,你平波毕竟是一帮之主,自不能做那种以多欺少的勾当吧?”他指望用话压住平波,以一对一,己方兴许还有五分的胜算。

但平波是何等厉害的角色,仰天打了个哈哈道:“不错,俺是一帮之主,可王君子,你刚才不是说俺们都无赖阴险吗?既无赖阴险,嘿嘿!对不住,俺可就要使无赖阴险的手段了。哼哼!对付真小人,俺也许还会顾一顾海王帮和俺的名声,不过,像王大侠这种正人君子嘛,俺海王帮却从来都是大家伙儿一齐上的打法。”说完掌一翻,手中已多了柄黑沉沉、丈余长、三刃直立的精钢鱼叉。

王无涯瞳孔收缩,急道:“既然这样,等老夫回舱去拿一下兵刃。”方才他与王玉杰忙于追赶晏荷影,兵刃都放在舱中桌上了。平波冷笑道:“王君子,谁叫你撞上了俺这个‘真小人’呢?今天晚上,你就认栽了吧。”王无涯自认也是个能下得去手的,但此时与平波一比,仍自叹弗如。

一侧静听的晏荷影手足冰凉,先还以为平波是个好人,不意也是跟王家父子一路的货色!不知何时,天上的乌云已然消散,澄澈的夜空明月皎皎,清辉四布。谁能想得到,如此安详宁静的月色下,却会有如此阴暗龌龊的恶行发生?

她忍住泪,遥望远方,默祷:“爷爷,对不起,我没法完成您的托付了。爹,娘,女儿不孝,不听你们的话,以至于落到了今夜这个地步,真是咎由自取,你们的养育大恩,女儿只能来世再报了。”说完,将油纸包放回怀中,一撑船帮,双足用力一蹬,一纵身,已跃出船舷。

平波及帮众的全副精力都在王家父子那儿,哪料得到这个娇怯怯、足上有伤的弱女子竟会有如此决绝的举动?惊呼声中,平波及几名离她最近的弟子疾扑上来,可哪里还来得及?

但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呼”的一声响,一团黑影掠过众人头顶,“嘭”地摔在甲板上。众人定睛一看,正是刚才跳下船去的晏荷影。亦不知她是晕了,还是被人点了穴道,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王无涯、平波等人一怔,不禁俱往后跃开数步。随之一阵豪放的笑声传来,众人眼前一花,再看时,甲板上已多了一个人。这人满脸横肉,双眼精光四射,显然内力不弱。身着夜行衣,衣襟上绣一团血红的火焰,煞是显眼。

平波皱眉:“万圣天?你居然也来了!”

圣火教教主万圣天声若洪钟,哈哈笑道:“平老四,烂杂种,你天天在海上混饭吃,怎么弄艘恁难坐的船?奶奶的,这两天差点儿把老子的眼都晃花了,憋气得紧,还是出来爽气,哈、哈、哈……”

他一直贴伏在船舷外侧,本想等平波与王家父子两败俱伤后,再出来捡现成便宜。不料晏荷影却忽然要投海自尽,这可如何使得?情急之下,他只得一把抓住她。但那船壁何等滑溜,他一身壁虎功附在上面还可以,但手中再多一人,就无法撑持了,只得现身。不过他是有备而来,倒也有恃无恐。

“小恶癞、老土狗、乌斑,都上来吧,这里比那熊船底下面可要敞亮得多了,奶奶的。”风声连响,霎时间,从船帮外又跃上来三十多黑衣人,每人衣襟上俱绣着一簇血红的火焰。这些人一上来,便将王无涯、平波等人围在当中。一时间,甲板上满当当的全都是人。

“奶奶的,这鬼船,晃得老子连戳都戳不稳。”话音未落,早有圣火教教徒将一张椅子搬来放在他身后。万圣天一屁股坐下:“平老四,瞪着细眯眼睛瞅老子做什么?你跟王君子不是要拼命吗?要拼快拼,赶快动手啊!老子生来就最喜欢看人打架,打得越厉害越好,越糟糕越好!等你一叉叉死那个死样活气的正气君子,老子再来替你收尸。怎么,还不动手?打呀,捏着那把叉子是干什么用的?敢情不是拿来戳人的?”他左一声奶奶的,右一声奶奶的,骂得甚是起劲。

平波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他冷笑道:“姓万的,你以为,就凭你这三十几个人,今夜就准定可以抢到那物事?”

万圣天却翻着白眼不屑一顾地道:“什么物事?你这杂种放的什么狐臭屁?老子不过在辽东呆烦了,想出来四处遛遛,你管得着吗?这船老子看着又大又阔,顺眼,就上来了,怎么,不服气?”

王无涯冷眼旁观,心想,看情形,平波跟这个姓万的早有过节。唔,这只怕是自己父子脱身的机会来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于是咳嗽一声道:“圣火教万教主的威名,老夫仰慕已久,今天才总算是见到了,真是三生有幸……”

万圣天斜睨着他,骂道:“你这老杂种的大名,老子也早就如雷贯耳了,不过,幸好老子没交上你这种‘三生有幸’的朋友。真他奶奶的奇怪呀,晏天良那老东西,想当年怎么就会拼着一条老命,救了你这么个东西?还跟你蜜里调油了三十多年?”

王无涯却一点儿都不难堪,摇头道:“万教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下也是有万不得已的苦衷啊!”

“呸!少跟老子酸溜溜地来这一套。明白告诉你,今儿晚上这船上所有会喘气的东西,就是只臭虫,也甭打算从老子的指甲缝里溜了去。物事老子是要定了。你们,”万圣天小三角眼一瞪,“也死定了!怎么样?识相的,就别让老子和兄弟们动手,自行了断,还可得个全尸。不然的话,哈哈!”

“嘿嘿……”平波忽冷笑不止,“猪鼻子里插大葱,姓万的你装的哪头大象!你跟你手下的这帮不成气候的东西,什么时候也学会了驾船?你们虽然人多,却是在俺的船上。有句俗话说得好,强龙压不了地头蛇,哼哼,到底是谁要自行了断还不一定呢!有些人的大话,不要说得太早,小心闪了舌头!”

万圣天睥睨平波,骂道:“老子既敢上来,怎会不带几个驾船的好手?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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