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认错道歉,话又句句都说在理上,昭阳公主怒气便消了大半,但拉着的脸,一时三刻还放不下来,只得悻悻地说:“罢了,罢了,不知者不为过,今天这事就这样吧。你们要打听的那个人是谁?本宫跟赵长安处得还算可以,兴许……正好清楚你们要找的人。”
宁致远道:“要这样,那是再好不过了。在下和兄弟们要找的人,是宸王世子殿下的一个贴身侍卫,名叫尹延年!”
一听他们要找的人居然也是尹延年,昭阳公主大为惊奇:“什么?尹延年?你们也在找他?”
宁致远目光闪动:“听公主殿下的意思,是识得此人的了?莫非,还有别的人也在找他?”昭阳公主抿紧了嘴唇,仰靠在椅背上,眼珠子来回转动,沉吟不答。见亭内亭外一众人都看着自己,心念急转,忽大声呻吟。
宁致远一怔:“公主殿下,怎么啦?”昭阳公主丝丝吸气,蹙眉咧嘴:“啊哟,脚……本宫的脚,怎么一下子痛得这么厉害?”
宁致远目光一闪,已看到了她的心底,微微一笑道:“殿下,可否让在下为殿下瞧一瞧?正好,在下对跌打扭伤一类的小毛病,也还能治上一治。”
“什么?你……你这个强贼,竟想看本宫的脚?”昭阳公主的眼又瞪圆了。她呼痛的本意,只是要绕开尹延年,不意这个姓宁的小子,居然要看她的脚!她羞愤不已,又想骂人,但随即转念:自己现落在这帮强梁手里,林兴又不知在哪儿,自己现下站都站不了,要是不让这个“肮脏狡猾、无赖讨厌、可恶兼可恨的小土匪头儿”为自己治好伤脚,那自己却如何寻机逃走?这样转着念头,遂咬牙道:“好吧,看在你这个人还算实诚的分上,就赏你个面子,让你瞧一瞧。”
不等宁致远吩咐,四海会诸人即刻转身,走到远处候着。采苹蹲身,为她脱下金丝缕玉履,再褪下织金丝袜,露出她雪白小巧、光滑柔嫩的左足。宁致远蹲身一看,脚内侧肿起了荔枝大的一块,伤得确实不轻。
昭阳公主自采苹脱鞋,便将脸扭向了亭外河水一侧,此时羞得脖子根都红了。
宁致远目不斜视,握住足踝,轻轻一按,已然有数,道:“殿下,这伤虽重,还好没伤到筋骨。在下先为殿下按压一下,再敷上药膏,三天后,殿下就能站立了。只是在按压时会有点儿疼,请殿下忍一忍,一会儿就好。”昭阳公主不做声。宁致远遂将足踝握在左手掌心,右手握住伤足足趾,人手只觉滑润温软,柔若无骨,足踝处一个雪白的小窝,他人眼不禁心神一荡,忙凝气静息,双手往右轻轻一掰。昭阳公主只觉这一掰,好像要把自己的左足整个折断,痛呼:“啊哟!太疼了,轻点!”
宁致远充耳不闻,只管双手又往里一窝,昭阳公主嘶声大叫,一把抓住他左肩。宁致远动作迅疾,将伤足拉伸按压,只听见亭内的尖叫呼痛声,杀猪般不绝于耳。树后的群雄俱直皱眉:这个公主也太娇气了,怎么连这一点儿小小的苦楚都吃不得?
忽然,尖叫声消失了。原来宁致远已松手,食指连点,封住了伤足的涌泉、足三里等穴。昭阳公主疼痛立减,不觉长吁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热汗。而采苹看见宁致远额上也布满了细汗。
宁致远道:“敷药后还不能站立行走,以免牵动伤处,旧痛复发。”昭阳公主嗓子眼儿里“嗯”了一声,却听宁致远又道:“殿下……殿下能不能松开在下的肩膀?”昭阳公主这才察觉,自己仍死死地掐着他的左肩,不觉红晕满脸,急忙松手。
会中弟子把药膏、白布条交与采苹递来,宁致远将药膏仔细敷在红肿处,又用布条包扎妥当,再将剩下的药膏、布条递给三名宫女:“只要照刚才的样子做,明、后天再换一次药,七天后就没事了。”
采苹蹲身施礼:“谢谢公子为公主殿下治伤。”
宁致远答道:“姑娘太客气了,不过小事一桩。”然后把脸转向昭阳公主,“现在殿下可以告诉在下尹延年的下落了吗?”
昭阳公主惬意地靠着柱子,美目流盼:“现在的人,可真是奇了怪了。这个姓尹的……莫非……他身上有什么好宝贝?女人要找他,男人居然也要找他?”
见她东拉西扯,群雄俱是火起。若这人是赵长安,或是个会武功的,甚或是个男人,几十只老拳只怕早就招呼上去了,可偏偏对方既不是赵长安,也不会武功,而最最叫人光火的,她居然是个粉嘟嘟、嫩生生的小姑娘!空有一身高强的武艺,但面对这样一个吹弹即破的弱女子,群雄却俱都束手无策。眼见她那一副油盐不进的得意模样,众人恨得心也痒痒,手也痒痒,却只有空咬牙的份儿。
宁致远皱眉道:“公主的确是不想说吗?”
昭阳公主美目曳斜,打量了一下脸色发青的他,嫣然笑道:“不过顺口扯了句闲篇,看你们那一张张马脸拉的!本宫几时说过不告诉你们啦?”她又蹙眉道,“不过,那个该死一万万次的尹延年现在在哪里,本宫确实是不知道。可是……赵长安的下落,却不妨告诉了你们。”
宁致远想,找到赵长安,也许就能查出尹延年,又抱拳道:“那就多谢了,请问公主殿下,宸王世子殿下现在哪里?”
“嗯……六天前,他去三迤了,那个该死的尹延年好像也跟着他。要是没什么耽搁的话,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到善郸了吧!”
宁致远微笑拱手:“多谢殿下指引,在下承情之至。可在下和弟兄们都不认识宸王世子殿下,要就这样贸然前去,只怕又生误会。不知公主殿下可否移驾,和在下一同前往善郸,为在下及兄弟们代向宸王世子殿下引见?”
昭阳公主笑得极其甜美,答应得更是爽快。宁致远喜道:“那在下真是感激不尽了,适才无礼的地方,还望殿下莫要放在心上。现请殿下先歇息歇息,在下和弟兄们先告退了。”他出亭,领雄群行了开去。
等离草亭远了,马骅道:“少掌门,怎么属下觉着这位公主神经兮兮的?”另一老者也道:“这个小女娃子的话不靠谱,刚才她说话时,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嘿!小东西,当我们四海会都是憨包?张嘴就骗!”
宁致远微微一笑道:“她现在说的虽是假话,但我们只要晓之以理,示之以诚,想来过上几天,她会说出赵长安到底在哪儿的。她既然答允带我们走一趟,那索性先随了她去。毕竟她认识赵长安、尹延年,这样也免得我们再去请一个西贝货回来。”
马骅道:“唉,早晓得这位殿下是西贝货,何必少掌门,属下去赶那车都绰绰有余。”
宁致远笑道:“小马,今天她要不是西贝货,你小子亲自去驾车?只怕那车轱辘还没转三圈,你小子身上就会被缘灭剑划开七八十道大口子了。到那时,哈哈哈,我们四海会赫赫有名的五大护会堂主之一,‘铁拳’马骅马少侠的名号就要改作‘铁摔’了。”众人全仰天大笑,但心中却俱是说不出的窝囊。
第十五章 何人最销魂
游罢双神庙已近黄昏,赵长安、晏荷影由众侍女、仆从、侍卫簇拥着才出寺门,就见台阶下候着六七名家仆打扮的男子。一见他们,一个中年男子迎上前来,抱拳,躬身施礼道:“敢问尊驾是从京城来的吧?”
赵长安瞟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发红,豹眼鹰鼻,头发浓密卷曲,颜色褐黄,不禁问道:“你是……”男子自称姓萧,奉主人之命,特来请赵长安前往府中一叙。
这时车后又转出三名喇嘛,俱歪塌脸、朝天鼻,像是三兄弟。三人均握着一柄奇形怪状的法杖,杖缘薄而锋利,在阳光的映射下闪着悠悠的寒光,不像法杖,倒像十余柄快刀拼合而成的兵刃。最右边的那名喇嘛一见晏荷影,眼中当即放出一道贼亮的光,紧接着光就成了胶,牢牢地粘在了她脸上。
金城地处夏、辽、宋三国的交界,宗教礼俗纷繁杂陈,又常有吐蕃的喇嘛前往中原内地云游驻锡,故赵长安看见喇嘛并不讶异。他见这萧姓男子虽作宋装,但口音、面貌均迥异于中土,心中一动:莫非那个人已接上了头,专门赶来这儿,要和自己面谈?不然,自己的行踪极其隐秘,对方怎么会知道?但他仍谨慎地问男子,男子的主人是谁。
喇嘛道:“我家主人早就听说殿下了,很想见见面,所以远道赶来,已恭候殿下的大驾多时了。”
赵长安心里愈发有数,当下命男子带路。于是众人上了各自的马车,逶迤而行。约莫盏茶的工夫,来到一座山高灰大、贫瘠荒僻的山谷中,转过一道土梁,却见一带红墙起伏,内里隐隐地高楼飞宇,檐跨亭连,是个规模不小的庄园。
赵长安先还忐忑,不知这“主人”是不是自己要见的那人,现一看这庄园,立刻心定了:不是那人,谁又有财力、人力起这么大的一座庄园?且那人要不是为了行踪隐秘,又怎么会把这么气派华丽的庄园建在这种鬼不生蛋的地方?
车在门前停下,萧姓男子打起车帷,请二人下车。二人见园门首悬着一幅巨匾,上题“玉桂山庄”四个金漆大字。七八名形貌亦是西域人的壮汉上前,将二人迎了进去。入园前,赵长安吩咐随侍的一干人等都在园外候着,不准进来。
进到园中,两人微微一惊:园外飞沙走石,园中却草长莺飞,一时二人似已身处四月间的江南。晏荷影想:天哪,这要花多少银子呀?
进了二门,是一个院子。院子甚大,花树扶疏,布置精美。到第三进院时,迎面一座两层高楼,楼前一个院落,青石雕花的栏杆围着这楼,四周青石平地,中间放满花盆,五色缤纷的菊花开得正盛。楼旁坐北朝南是一座五楹精舍,楼后一棵玉桂花高出楼檐,浓郁的幽香随风飘送出老远。
二人进到楼中就坐,萧姓男仆人内通禀。过了片刻,从那具《山溪行旅图》屏风后,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环佩叮当声。然后,衣裙人未至,先飘来一缕淡淡的香气。香味雅正清和,非是民间一般妇人所用的凡品,此香却不是中原所产的香!
赵长安笑了:果然是她!她居然亲自来跟自己会面,诚心实在可嘉。她的神通倒也广大,竟知道自己已到了金城。正转着念头,见从屏风后,一群锦衣侍女款款地搀出来一位中年美妇。
美妇着鹅黄曳地双层织锦长丝裙,裙上绣百鸟朝凤牡丹桂枝图案,头梳飞仙朝天髻,髻上遍插珠钿。全身上下,无一处不佩玉悬金、珠围翠绕。但那些珠光和那些宝气,却难掩她那尊贵炫丽的天姿国色。
赵长安愣住了:那人据说才二十三四岁,可眼前这美妇,虽亦是世间难遇的绝色,且气度亦十分高贵,可年龄却大得太多了。晤……许是那些奴才弄错了,把她的年纪说小了?
美妇才转出屏风,一眼就瞅见了晏荷影,一怔,眼中显出了几分嫉恨,上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后,才瞧见了她身边的赵长安。美妇微笑道:“早就听说过殿下了,今天一见,果然人才出众、气宇不凡。”说时已有几名侍女奉上茶来。
赵长安道:“娘娘甭客气,本宫派人送去的信,娘娘收到了吧?”
美妇又是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哦?”
赵长安见她如此,也是一怔,问道:“怎么,那两个奴才还没见到娘娘?娘娘是怎么知道本宫要来这儿的呢?”见美妇沉吟不答,他一惊,大热的天,背上当即出了一层白毛冷汗。糟糕,认错人了!自己把这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女人,当成那个自己要联络的人了。
美妇见他面上微微变色,已知其意,侧目斜睨,嘴角含一丝讥笑:“殿下适才说的信,我倒还没收到。不过,殿下人都来了,再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还不是一样?”
赵长安霍地起身:“你是什么人?本宫同你有什么好说的?”拔步便走。美妇提高了声音喝道:“慢着!我这园子可不是殿下的宸王宫,想来就来,说声要走就走!”萧姓男子及三名喇嘛各执兵刃,已将楼门口堵住了。
赵长安笑了:“天底下谁没听说过本宫的威名?本宫要走,就凭这几个小小奴才,能留得住吗?”三名喇嘛桀桀怪笑道:“咱兄弟三个,早就想见识见识殿下的武功和缘灭宝剑了。”
一言未毕,“呼”的一声,三柄法杖已兜头砸来。而萧姓男子则从腰中拔出一柄弯刀,手腕陡振,直削赵长安腰部。
赵长安疾往左闪,腰中所悬长剑已然在手,轻往斜下里一挥,刺萧姓男子右腕,姿式美妙,身形潇洒,煞是好看。但美妇却皱眉了,他这一剑是华山的“雷电齐飞震天下三十六式”中的第三式“雷电交加”!这一式他使得固然娴熟,身法也还老练,若只应付三喇嘛中的一人,二百招内也许还能斗个旗鼓相当,但二百招后,他就非落败不可。
但现下,却是他以一敌四!以他的这种身手,不出三十招,便要弃剑认输!就这片刻工夫,五人已从楼内斗到了院中,晏荷影还是第一次见名满天下的赵长安出手,忙赶到檐下阶上,静立观战。
只看了一小会儿,她便觉不对,怎么才过了七八招,赵长安就有点手忙脚乱了?但随即又想,自己是外行,不懂武功,但凭他的身手,要打败这四个小小的家仆,应该不成问题。所以,她一点儿都不惊慌。
美妇侧目一瞟,见她神态自若,暗暗佩服:此女见己方情势不妙,却仍如此从容镇定,莫非她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遂起了戒备之心。
赵长安与四人已过了十多招,动手前的镇静,此时早化作了遍体的冷汗:没想到这四个貌不出众的家仆,却俱是顶尖的高手,非但内力深厚,招数精奇,配合亦十分巧妙。自己要是只跟其中的一人对打,兴许还能撑持一下,可现在……特别是那三柄法杖,招数诡异奇特,而那杖缘竟是削铁如泥的利刃。
突然,身右那个喇嘛一杖劈来,赵长安抬剑一格,“铮”的一卢,他这柄找遍天下,不知死伤了多少人才到手的“胡卢”宝剑,竟已被崩出了一道缺口!而萧姓男子的圆月弯刀更是了得,将赵长安的上半身及身周三丈内的地方,全笼罩在雪亮的刀光之中。而那刀过半空时,“呼呼”作响,显然内力非常雄厚,赵长安的长剑不敢硬碰,不然的话,一磕之下,剑立刻就会被震飞。
而与他缠斗的四人亦暗暗称奇:赵长安的武功怎么会是这么一副中看不中用的熊样?刚才动手前,四人还万分谨慎,是以才开打时,四人均只守不攻,只怕己方的水平与之相差太远,一个不慎,反被他乘势所伤。但十来招一过,四人立刻发现,赵长安的招式虽然娴熟好看,但身法凝窒,内力也不如传闻的那般高深,至于他的剑,更不像那柄可削金断玉的缘灭宝剑。四人要是跟他一对一,两百招后就可将他打趴下,现四人齐上,他更是顾得了头顾不了尾!
后面的喇嘛持杖横扫赵长安,他听杖声劲疾,急忙纵身,双足方才离地,“当”的一声,圆月弯刀已斫中了胡卢剑。晴空中,耀眼的光芒一闪,剑已脱手。赵长安身前的喇嘛五指并拢,一拳击中他前胸膻中穴,他心口一闷,真气立滞,整个人往后飞跌。未等他落地,萧姓男子一步抢出,左手抓住他的前胸,右指疾点,封住了他身上的八处要穴。
这一连串动作,兔起鹘落,一气呵成。晏荷影还没反应过来,赵长安已被掷在了厅中的青石地上。待她看明白了眼前的一切,不禁惊呼:“哎呀!”
美妇眼波流转,笑道:“姑娘原来不懂武功?”她身侧的一名侍女衣袖疾挥,晏荷影只觉腋下、颈后、右肩俱是一麻,也跌在了地上。不过片刻工夫,她和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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